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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爱情] 【百花杀】 作者:蝴蝶 (1~25章 全书完) [言情小说]
【作者简介】:
  关于这样一位双子座的女子,[网路名家] 蝴蝶 -【百花杀】《全文完》

  其实写小说就是说故事。人生这么长,无聊的事情那么多筝札箂箙,不找点有趣的事做做,怎么打发?
  我不爱看电视也不喜欢看报纸,我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待在家里面对着电脑,说出一篇篇我想像世界里的故事……。

  于是,她化身成了蝴蝶∕Seba∕玫瑰∕染香群……箍箌箈箕,以引人的故事情节及独特的文字渲染功力,横跨了奇幻小说、武侠小说、网路小说、罗曼史小说等领域,更

曾以两性专栏纵横于BBS论坛及时尚杂志《柯梦波丹》。

  奇幻的蝴蝶,浪漫的蝴蝶,阴郁的蝴蝶,搞笑的蝴蝶,寂寞的蝴蝶……只要你进入她的文字,你就可以发现完全不一样的蝴蝶!

【内容简介】:
他抿了抿她松散的发,「我一定在佛前求了上千年,才求到你……」

  一生一世,一双人。她想。我一定也在佛前求了千年,才求到了他。
  尽管是被贬至瘴疠蛮荒的海南之地,抑或是处处险恶的朝廷,不管要付出什么代价,她都无缘无悔的跟随。

  「结满百之数,可祈一缘。」

  她红艳的胎记横过鼻梁延伸至两颊,貌寝似无盐。
  避世隐于深山竹林的小居,从未想过要奢求一缘。

  然而淡漠无波的离尘心,却对满百医缘的有缘人起了怜爱的涟漪。

  「司空公子。」那人全身绷紧,摇摇欲坠。「你是谁?我不姓司空。」
  「我知道。」她放缓声音,「你是第一百个进入迷途的有缘人,当名司空。我是医者,你已然平安。」
  他茫然站立,失明的双目落下两行泪。「迷途……还能返么?」

  他一定在佛前求了上千年,才求到她。他还记得,她那双温暖有茧的手牵他走出黑暗,抚慰他的伤痛。他愿结卢在迷途之外,终身为奴为仆,祈求那火凤般展翼的鲜红,不管在哪里都会朝他飞来,永世不坠。

第一章
她诧异的抬头,横过鼻梁直到两颊的狭长胎记泛着淡淡的红。竹林动摇,沙沙作响。

但她聆听竹吟已经六年,能够分辨出无人与来人的分别。

有人来结满百缘之数么?

放下手里收到一半的药材,她缓缓的走向竹林之间的曲折小径。

师父和她相依为命的隐居在此,她来之前,师父避世已有十四载,郁郁寡欢。师父的挚友替她摆了这个迷阵。

但师父隐居二十载,临终前对她说,「二十年如梦一场,此阵惟度有缘人。现在我终于可以回去了…我是不信那个老神棍,但他说,结满百之数,可祈一缘。我一辈子都没听懂那些文言文…淡菊,若真有缘,你也不用孤老山中…说起来我对不起你,这里医疗条件太破烂,我真没胆子替你清除胎记…」

「师父千万不要这么说。」向来淡定的淡菊掉下眼泪,「师父已给我无数欢乐与亲爱。」

师父长叹一声,「只能信那老神棍一回。我回去唯一不放心的,就是你这孩子…」语气未休,已然长辞。

历历在目,像是发生在昨天的事情。但都已经是一年前的事情了。

这迷阵摆了二十一年,却才有第一百名有缘人。她随师父学医至今已然六载,却只有五个可以踏上林间小径。

第六年,第六个。

等她走入竹林深处,讶异的张大眼睛。她见过许多伤患,却没见过如此凄惨的伤患。她遇过五个伤病的有缘人,从来没有人能硬生生从依奇门遁甲安排的细密竹林中,硬开出一条路。

他站在小径中,双目黯淡无光,焦距溃散,应该是瞎了。白衣成灰,染满灰尘污泥,发黑的血痕不断被渗出的血濡湿,宛如一个血人。他手里拿着断裂的剑,另一只伤痕累累的手,摸索着小径铺着的细白碎石。

「司空公子。」淡菊谨慎的开口。

那人全身绷紧,摇摇欲坠。「你是谁?我不姓司空。」

「我知道。」她放缓声音,「你是第一百个进入迷途的有缘人,当名司空。我是医者,你已然平安。」

他茫然站立,失明的双目落下两行泪。「迷途…还能返么?」他直挺挺的倒了下来。

每个来到这里的有缘人,都有段故事。

淡菊轻轻叹息。连师父都有,遑论是她。

她呼哨一声,一头老驴慢腾腾的踱步过来,颇有灵性的微屈,方便淡菊把病人抬到它背上。

它原是医者的驴,随着那位传奇的女大夫走南闯北,直到女大夫心灵疲惫不堪,随她在这深山隐居。

扶着昏厥的司空公子,淡菊慢慢的走在老驴身边。那位公子的血,点点滴滴顺着指尖,落在白石铺就的迷途之上。

***

司空公子的伤,只能用惨无人道来形容。

淡菊皱紧眉,无声的叹息。

虽然师父隐居不见人,但衣食住行,即使隐居也不能免。师父一直靠卖药材维生,种着药圃。荒山辽阔,奇珍药材甚多,日子颇过得去。但师父心肠很软,还是给山下的医馆留了连络方式。

若是听到遥远的钟声,师父就会一脸不高兴的戴上纱帽,骑着驴子,带着她,下山去看病。如果不够严重,师父会很凶的骂人的。

跟随着师父,她看过许多重伤重病。但她真的没见过这么残酷的伤患。鞭打、刀割、火烙…看得出来有上过药悉心照料过,但还没痊愈又叠上新的伤痕,触目惊心。

有些割过皮肉的地方又上了火烙,疤痕一长全,恐怕就会妨碍关节,行走行动必痛。越是细嫩的地方越狠毒,一面替他擦身,她终究还是忍不住叹出声。

司空公子全身一颤,却没睁开眼睛。淡菊想,师父说,世间男子都爱面子,怕人看出狼狈,说不定就是这样。她下手更轻,但她将所有衣物脱去,司空公子却全绷紧,侧了身。

淡菊柔声,「公子,我知道你睡着了。擦身才能上药,您可能会有点疼,请您忍一些…」

她轻轻的替司空公子盖上一层薄被,然后去换了桶热水。她仔细的擦拭,没落下一处。

她十岁就被家人卖给师父当丫头,但师父却只是怜悯她在家饱受厌恶和冻饿。跟师父学医,她非常认真,或许是十岁前被虐待的经历,也可能是及长知道自己的貌寝,她渐渐生出离尘心,看淡了一切。

这样的心态,却很适合医者。她能面不改色的面对妇人生产,各色人种的裸体,不畏污秽脓创。终究有一天,每个人都会成为白骨一堆,谁也不例外…在伤疾死亡面前,众生平等。

师父曾说,她这样冷情,本来不该当医生。但心理素质这样坚强,却另外生了一种悲悯的胸怀,知己苦而体他苦,不忍闻苦声,所以才把所有医术都教给她。

她现在就是这样。她能漠然的擦拭病人羞于示人的隐处,却怀抱着感同身受的悲悯,一声声的叹气。

那个陌生紧绷的公子,慢慢的放松下来,不再那么僵硬。当淡菊将他翻身趴着,他只微微抗了一下,就顺从的翻身。

一看后背,淡菊窒了一下。好一会儿才长长叹了一声。她还不甚晓人事,但也知道时风不正,颇有男宠之风。有回师父去看一个病人,却怎么都不肯让她跟。回来忧郁的叹气,「我再也不怀念当腐女的岁月了…太残酷。」

师父常说些她听不懂的话,但那时候起,师父就很认真的教她直肠科的医术,不再怕她羞了。

她可以体会师父的心情。残酷而狼藉。

这一叹,司空公子全身颤抖,雪白的脸孔落下两行泪。她心里更难过,「公子…要不,我先针灸让您安眠可好…?」

他看不见,一定要先告诉他。不然骤然昏过去,一定会更添恐惧。

司空公子僵硬了一会儿,在枕上摇了摇头。

「…失礼了,请原谅我。」淡菊声音更柔更轻,将他身上血污伤口都擦净,又用烈酒擦拭伤口,后又施药,应该是很痛,但司空却一声也没吭。

等伤口都处理完,扯过薄被小心盖上,她已经感到非常疲惫。这是长久弯腰,和心灵饱受折磨的疲惫。「司空公子…」她轻轻的唤,「你脉象虚沈,需要吃点东西。能否略微起身?」

他摇头,淡菊却又叹气。「司空公子,就算吃不下,也用一些。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让我这当医生的人心底好过些吧…」

好一会儿,司空拥着被微微起身,淡菊赶紧在他背后塞枕头。舀了吊在火上罐子里的药粥,吹凉了慢慢喂他,一面低声说话。

吃了小半碗,司空公子摇头,淡菊也不勉强他。「公子,眼下我还没衣服给你更换,你的伤也不能多拘束…且容我待客无礼,明日再为您准备可好?」

「姑娘…」他终于开口,声音低哑,「救命之恩无以回报,只能来世结草衔环…」

「我求医者本心,何须挂怀?反倒是我待客不周。」淡菊温和的说,「我就在左近凉榻,若需要什么,请跟我说…是了,我先带你去后面净房。」

他窘迫难安,淡菊再三宽慰,才让她裹着被子扶着去了。只见他如白玉的脸孔泛起艳红霞晕,羞赧难捱,淡菊才注意到他姿容极美,端雅秀丽,又从那绝好的姿色里透出英气来。

好相貌。可惜好相貌没带来好运途。

直到喂了司空公子半碗水,将他安顿好,淡菊才去后室洗浴更衣。看他气度神韵,不似倡家子,反而像是大户人家读书识字的少爷公子,何以遭此横祸?

手有薄茧,看起来是握笔和握剑的,不曾做过粗活,手指端圆,指甲修得整齐。不知道是谁家的落难公子,闺里梦中人。不知道有多少人惦着记着,泪湿的盼着呢。

但她决定不问他的身分和姓名。被她瞧见这样的大耻,最好是一无所知,伤好送走后永不相见,省得日后想起就愧疚惭怒。她又叹了口气。以前她师父碰过类似的案例,心生怜悯,极力救治。结果那个姑娘一好,第一件事情是派人追杀她师父,若不是师父的高人朋友挡住了,连隐居的机会都没有。

救人,是因为无法眼睁睁的坐视伤患在眼前死去。既然他能踏上迷途,不管是否强开道路,就表示他命不该绝,淡菊就该尽心尽力的救他。

但是回报就不必了,更不需要将来反目成仇。

又叹了口气,她起来擦身穿衣。当初师父会选择在此隐居,说不定就为了这口温泉。她隐隐的有些笑意,慢慢的走回病房。

***

半夜的时候,淡菊惊醒过来。

事实上声音非常微弱,像是咬紧牙关的微弱哼声。她一挽头发点上灯,司空公子全身是汗,牙关咬得脸颊微微扭曲,双手紧紧的抓住薄被。

她按住他的手,「司空公子?」

他猛然一挣,「别碰我!」声音高亢尖锐。

淡菊反而使劲抓住他乱挥的手,「司空公子,除了你的手,哪我都不会碰。你魇住了,没事,只是恶梦而已,你现在很安全…」

公子慢慢的静下来,涣散的眼神茫然,「我不是司空公子。我是…」

「你不用告诉我。」淡菊抚慰的说,「在我这里,你就是司空公子。等你伤好离开,就会把这个身分放下。从此我就不会记得你、认识你。再不会有其他人知道。」

他大睁着秀美的眼睛,「姑娘,你的名字?」

她皱了眉。要说么?但公子的手却反过来拉住她,神情柔弱,像是被雨淋湿的小动物。

心一软,「我叫淡菊。」

「人淡如菊?」他的神情还是很无助茫然,说的话却让她笑起来。

「不是。」她笑了几声,「哪有那种人如其名的好事?我貌寝如无盐,粗壮赛农妇。于家于室无望,只能在山里隐居,莫污人目。」

「淡菊姑娘不要如此自贬。」他皱了宛如刀裁的剑眉。

「我师父常说,人贵自知。又说,实话总是没人相信的。」淡菊语气轻松,「那不重要。公子若不信,来日等眼睛好了,亲自看看就是了…不过得饭前看,省得白费粮食。」

「我的眼睛…能好?」他目光一灿。

「理论上应该可以。」淡菊谨慎的说,「你应该是被封穴太久,气脉不通,才造成短暂失明。我会竭尽全力让你复明…」她柔声,「尽量相信我。」

他目光涣散的望着淡菊的方向,良久才轻微的点点头。淡菊微微一笑,正要松手,司空公子却虚拉了她一下。

「我…我无意轻薄。」他的脸孔立刻泛霞,「只是…能不能…」

「我懂了。」淡菊体谅的说,「什么都看不见,很可怕是吧?我想像得到。我就在这里,你睡吧,不用怕。」

他用力的望向淡菊的方向,却什么都看不见。只有手心传来的温度告诉他,那姑娘正在他身边。一双伤痕累累的手,有些茧,但又有女子的温软。

这么长久的痛苦和羞辱惊恐,终于能够暂时的放下。

现在他相信,他迷途能返了。

***

在无尽的黑暗中,他在等待淡菊回来。

一大早,空气还带着凌晨的冰冷,感受不到太阳的温度,淡菊就悄悄的起床,他听到那姑娘轻轻的脚步声,在屋里走来走去,烧火、熬药,可能也在熬粥,因为他闻到淡淡的药香和米香。

出去一会儿,他的心就提着,回来听到水响,应该是在漱洗,接着是泼水出去的声音。

不知道为什么,听着就安心。

「司空公子,」她柔柔的声音飘着,「你醒着吗?」

「嗯。」他抬头。

「我要帮你洗脸擦牙…」她不厌其烦的把步骤一一说明,吃什么,等等要喝的药比较苦,帮他上药、在哪施针…知道他在黑暗中非常不安,所以告诉他。

「我去山下买些东西,很快就回来。」收了银针后,她温柔的说,「你需要些衣物,有些药材我这儿没有。」

他急起身,说不出为什么。但淡菊似乎误会了,「你在这里非常安全…迷阵设立以来二十一年,只得百位有缘伤患。就算是追杀你的坏人,能进来也不会动了。你很安全…」

她的手,覆在他的手上。黑暗中,唯一的温暖。

张了张嘴,他雪白的唇颤了一颤,「…路上小心。」

「好的。」淡菊轻笑,「我会的。」

所以,他在黑暗中安静的等。淡菊姑娘说…她很快就会回来。所以他安静的等。

空气温暖起来,中午了。时间似乎很漫长…比那段可怕痛苦的日子还漫长;但也似乎很短,像是梦中那双温柔的手,那温柔的叹息,声音里有真诚的难受,为他难受…

门扉一响,他不由自主的绷紧,温柔的声音传来,「司空公子,我回来了。」

她还是耐性的一一说明,穿一件就说一次。「…抱歉,我没买过男子的衣服。这书生袍似乎太大了点…」她局促的说,拢了拢他的前襟,「明天我再去…」

「不,不要!」他慌乱的乱抓,那双温暖的手握住他。

「…我女红做得不好。我试着改一改?」她的声音更歉意。

「这样…很好。」他低下头,凝视着黑暗,「舒服。」

她又叹气,「司空公子,你脾气很好。」

「是我不知道要怎么感谢姑娘…」他讷讷的说。

「再别提这话。」淡菊摆手,「就说是有医缘了,我顺应天命,你也这样,好不?你若真不安心,不如这样。今日我救你,来日你救十人还我,替我积阴德,好吗?」

「这样也不足为报。」

「我觉得所得已然十倍。」她泰然的说,「我算会做生意了。」

好吧。她不喜欢,那就不再提。

淡菊煮饭,他只能竖着耳朵听她的动静。像是个无助婴孩等待着。但这姑娘…却是这样善解人意。这样和蔼温柔,像照顾他是理所当然的,不让他有一点负疚的感觉。

她真的是个慈悲的医者。

「…你对每个病人都这样吗?」司空问。

淡菊轻笑,「前年我接过一个有缘的病患,是个因病失明的婴儿,才十个月大,被弃在竹林外…不知道怎么爬了进来。」

「后来呢?」他问。

「后来…你先张嘴,啊…」她喂了司空一口,「后来养了他十个月,治好了他的眼睛。有回我带到山下去采买时,布庄老板爱极了,求我给他当儿子。」

「…你给了?」他声音发颤。

「是呀。」淡菊认命的笑了笑,「我困居在山上,怎么样都不是孩子该有的生长环境。布庄老板无子,孩子需要一个正常的家。挺好的…孩子忘得快,现在也不记得我了。」

「你不伤心么?」

淡菊想了想,「伤心多少会一些,但还是开心比较多。他过得好,我尽了第九十九个医缘。他带给我许多快乐…你嘴巴停了。张嘴,啊…」

等咽下那口药粥,「但你为什么非困居山上不可?」

「因为…像我师父说的,不拉低市容美貌度的百分点,也不污染其他人的视力。」淡菊笑着说,「张嘴,啊…」

「…不饿。」他皱拢了眉,低低的说了声。

淡菊扬了扬眉。少年病患就是这么麻烦。她在心底无声的叹气。以前她还小,不懂事。不晓得病中的人心灵脆弱,会紧紧攀附救治他们的人,就把他们说的话都当了真。

她还记得十四岁时,不顾师父的反对,真的去扬州看慕容哥哥。那时对她温言爱语,对她百依百顺的慕容哥哥,看到她像是看到一个…耻辱。当场转身,说从来
不认识她。

若不是回来就接到那个失明的孩子小司徒,还不知道会多难过。

但她看淡很多,才会舍得把小司徒给了布庄老板。

她和这些人,仅仅有着医缘。救助他们让她觉得自己有用,尽了医者的本分,完成迷途的医缘。和他们相处时,她觉得快乐,那就够了。

只是医生和病人,没别的。

不过,把百家姓用完了,以后应该不会有人踏得进迷途了…偶尔她还是会出诊的,山上生活也还悠闲,可以的。

「那我温着,晚点吃?」她温柔的说,「粥里有药材,是培本顾元的。你要把体养好,我才能试着帮你打通血脉。不然你体弱,熬不住炙艾。我也想你早点看见…」

沈默了一会儿,他抬头,张开嘴。

「司空很乖。」她笑着说。

咽下那口药粥,他低低的问,「淡菊姑娘…你几岁?」

「十六。」她很干脆。

「我十八。」他抿紧唇。

淡菊无声笑了笑,「是,对不起。我不会再用这种口吻跟你说了。」她对病人向来非常宽容。

勉强吃完那一碗,司空踌躇了一会儿,小小声的说,「若是…你喜欢那样讲,也、也没关系。我的命是你救的…」

病人,真是一种脆弱又惹人怜爱的生物。伤了病了,就退化成小孩子。

「司空公子,」她轻叹道,「其实是你们救了我。」没等他回话,淡菊就告诉他,她就在隔壁佛堂补一下早课,等等回来。

持着念珠,她念着佛经,听起来很单调,但听着这样的声音,司空却很快就睡着了。似乎一直非常疼痛的伤口,也被抚慰了。


【心得感想】

他抿了抿她松散的发,「我一定在佛前求了上千年,才求到你……」

  一生一世,一双人。她想。我一定也在佛前求了千年,才求到了他。
  尽管是被贬至瘴疠蛮荒的海南之地,抑或是处处险恶的朝廷,不管要付出什么代价,她都无缘无悔的跟随。

  「结满百之数,可祈一缘。」



献花 x0 回到顶端 [楼 主] From:台湾中华电信 | Posted:2010-09-26 15:3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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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晚上替司空公子更衣擦身时,淡菊忍不住又叹气。

这两天她叹的气,比六年来叹的都多。

虽说已经止血上药,但有些伤口还是渗出体液,黏在麻纱单衣上,脱下来得用剥的,他会痛到颤抖。每脱一件,他的脸孔就白一分,浓密的眼帘垂着,却倔强的咬着牙关,不发一语。

「我不会碰到你,不要怕。」她温声安慰,「我用巾帕裹着手,所以不会的,放心。」

无言片刻,他雪白的唇吐出几个字,「…没关系。你不要对我这么客气…待我伤愈复明,愿与大夫为奴为仆。」

「司空公子切莫这样说!」淡菊轻斥,病人一但陷入绝望,真比什么都糟糕。「待你复明就可提笔家书。你可将地址姓名另书一纸,我会直接交给驿站快脚,你不用担心…」

「他们早认为我死了。」他冷冷的说,语气如寒霜槁灰。「或许把我送出门的时候…」他笑了起来,又因为笑牵动了伤口,面容扭曲。

淡菊说不出话来,手底却更轻柔。她的师父很爱威皇帝,不只一次跟她讲慕容冲的故事。她的师父常说得眼冒爱心,自己瞎编许多情节,但淡菊总觉得非常残酷。十一岁就被送给符坚为家族牺牲了,哪有什么美感可言?

没想到眼前就血淋淋的看到一个「慕容冲」。

正要擦拭到隐处,淡菊迟疑的停了手,正色说,「我师行医三十三载,我也六年有余。不敢说知交满天下,但也颇结善缘。要安排司空公子不是难事…请放宽心。」

她稳定专注的擦拭了隐处,心底越发黯然。人心之黑暗污秽,令人毛骨悚然。身前伤痕、身后狼藉,是怎样的疯狂才能导致这样阴暗的残暴?

快手快脚的先处理了隐处,拉过薄被盖住他的腰,才去处理其他伤处。

「…有的疤痕会妨碍你日后行动。」她轻轻的说,「甚至有的里头似乎有异物,必须用薄刃削去,重新缝合。所以我要先施针施药让你昏睡…会很痛,请你忍耐。」

他转开脸,很轻很轻的点了点头。

虽然施针服药,但手术的痛恐怕也无异于酷刑。虽然被绑住,司空还是额上不断的冒冷汗,昏昏沈沈的咬紧牙关,偶尔才轻哼一声,却满溢痛苦。

如果可以,她真想一次解决。但是司空公子的身体衰弱极了,被多种药物摧残过。她苦恼了整天,只能优先处理最严重的地方,不然他的体力受不了。

换上直白长袍,面上蒙巾。因为只有她一个人,所以她在肩上系了条棉布,方便她将汗抹在上面。器械先行煮沸,施刀前在患处以烈酒擦拭消毒,一旁早已串好猪肠鞣制的线,弯弯的细针带着寒光。

她的师父长于外科,简直可以说是从娘胎里带来的。第一次手术时只有七岁。生在李神医家中,又兼之内科精髓,更长于针灸炙艾。不到十六岁已闻名天下。

针灸开方,能人甚多。但外科手术却独步天下,只是她从无传人。直到淡菊来到她身边,她才倾囊相授,淡菊还记得光缝猪皮就让她们吃了半年的猪肉,师父吃
到最后都发脾气。

师父说,淡菊临床经验太少,不过她心定手稳,应该可以弥补经验不足。

看起来,师父是说对了。

她处理了几个几乎见骨的大伤,一层层的缝合,又挖出几个异物…竟是几粒浑圆如龙眼大的珍珠。

染血的珍珠,令人触目惊心。

趁他昏迷,淡菊仔细触诊了遍身,确定再无异物,才贴上纱布,清理病房,结束这场在这个时代不应该存在的外科手术。

只是她对此茫然无知。

注视着昏迷的司空公子,苍白的脸孔,眉黑如墨。清艳如将落月华,哀美媲三春花颓,骨架完美匀称,正是演绎「美人」的范本。

但又如何呢?

她到师父身边时,师父已经四十四岁,美极艳绝,令群山皆无颜色,不敢想像年轻时是怎样的风华绝代。但她的师父已郁郁隐居十四年,对病人总是横眉竖目,尤其是男病患。常常大骂男人皆是薄幸儿,生了病的男人更是良心让狗吃了的最最薄幸儿。

师父不说,她也没问。但经过慕容哥哥的事情以后,或许她就懂了。貌美貌寝,总寻得出不是,更用不着指望什么。

女子已微贱,又何况串铃坐堂的位卑。不如山中岁月虽漫长,却无系无挂,悠然自得。

至于春秋交袭的寂寞和躁动,她可以念经,专心礼佛,总有天可以克服熄灭。她的日子悠长,并不着急。

***

过了七天,司空公子偶有微烧,数处发炎,所幸都还控制得住。淡菊不禁有些佩服,遍体鳞伤若此,应该是痛得夜不安寝,辗转呻吟。但这位公子却都咬牙忍下来,默默忍受。

很坚强又很倔强的人啊。

或许是太痛了,他的话很少。最初获救的喜悦消退后,他越来越难抵抗疼痛的侵蚀,显得郁郁,渐少生气。只有淡菊对他说话的时候,他苍白的脸才有些血色。

不过,或许是习惯了,淡菊为他擦身换药时,他显得很温驯合作。

「…你…淡菊姑娘,你对别的病人也…」他雪白的唇轻启,「也这么、这么体贴入微么?」

这是话不多的他,问了第二次相同的话。

淡菊想了想,浮出一丝苦笑。「…我之前没遇过如此重伤的病患。之后大约也遇不到。迷途仅有百名医缘,既已结百,应该没了。偶尔下山,我也只是个医婆,多半看得是姑娘太太,不怎么可能会有男子。」

知道她也懂医的人不多。只有些礼教森严的小姐太太会来请她去看妇科。她主要还是种药圃、卖药材。

他嘴唇动了动,却别开脸,没说话。

「你该吃药了。」淡菊温声说。

司空公子勉强起身,温驯的一羹一羹喝着苦断肠子的药,浓密的眼帘垂下,在雪白的脸颊上造成阴影,显得非常楚楚可怜。

幸好她看着绝艳的师父五年有余,对美貌早有免疫力。但的确,这样看着,颇赏心悦目。就像是看到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可怜他的生命力被风雨摧残成这样,更令人怜惜。

喝完了药,淡菊扶着他躺下,他闭上眼睛,却问,「污秽至此…却不寻死,是否不该?」

「强盗抢人,是被抢的人有罪,还是强盗有罪?」淡菊回答,「是被抢的人要被唾弃,还是强盗要被唾弃?人被抢过,不是想着失去的财货一刀抹脖子,而是要
赶紧去把钱赚回来,让日子过得好。有机会的话,能逮住强盗交予国法,那就更好了。」

等了一会儿,他没说话。以为睡着了,淡菊端着空的药碗起身,司空公子微弱如呜咽的说,「…谢谢。」

这次她没有推辞,而是充满怜悯。轻轻拍了拍他的被子,「我就在外面药圃,喊一下,我会听到。」

司空公子压抑住肩膀微微的抖动,点了点头。


献花 x0 回到顶端 [1 楼] From:台湾中华电信 | Posted:2010-09-26 15:3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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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一月后,司空公子已经可以起身,扶着墙壁走几步。只是脚步虚浮,容易力倦神疲。

其实已经很强悍了。淡菊默默的想。他身体里累积着多种春药的残害,有些直逼剧毒。她陆陆续续把所有的手术都做全了,尽可能的消除隐患。

若是一般人这样折腾,恐怕还倒在床上奄奄一息。他却能下床了,可见心性坚忍,痊愈之日不远。

这日,司空想自己洗头,淡菊挽起袖子,带他去温泉浴室好好的洗刷一遍。尽量拧干了他乌溜溜的长发,淡菊扶着他到菊圃晒晒太阳。

夏末,阳光尚好。菊圃旁的亭子可以晒到太阳,却不会太热。圃里的菊花,有些已经结苞,静待秋日风华。

和风吹拂,撩起他披散的头发,飘然若谪仙。经过一段时间的炙艾和药方,他的气脉依旧淤塞,但已经略通了。虽然还看不见什么,但能分辨明暗和色块,只是朦胧如在浓雾之中。

他摸索着亭柱,觉得像是有字。一个个摸过去,「…百花杀?」

淡菊一笑,「我师父最爱菊花,这菊圃就叫做『百花杀』。」她仰头吟道:「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司空公子面容微变,「…这是黄巢的反诗。不第后赋菊。」

「我师父说,什么反不反的,她就爱这诗那股气势。她又说,诗本身没有什么反不反的,作者写出来就是读者各自演绎了,作者抗议也无效,何况黄巢都死那么久了…有种从坟墓跳出来抗议啊。」

淡菊边说边笑,连向来抑郁的司空公子都弯了嘴角,更显得光华流转,神采飞扬。「淡菊姑娘的师父,是个妙人。」

「是呀。」淡菊有些感伤,「我一生最好的事情就是,遇到我师父。」一想到父已经不在了,压抑得很好的寂寞和孤独,又蓦然涌上心头。

司空公子像是察觉到什么,「圃里的菊花都开了吗?」

淡菊偷偷地逝去眼角的泪,强笑说,「还没呢,不过结了花苞,大概九月就开了…拖着湿发不好,我帮你梳头吧?早点干。」

他含笑的点了点头,足以使人看呆。淡菊也觉得心情提升许多,果然人人爱美人是有道理的。

司空公子温驯的低头,罕有的问了许多问题。淡菊一面帮他梳头,一面跟他聊天,话题总是会扯到她那神奇的师父,许多离经叛道又奇思妙想的话语。两个压抑又郁结的少年少女,居然笑声不断,彼此觉得亲近不少。

「你累了。」淡菊端详他的脸色,「头发也干了,进屋吧?」

「不累。」他眼睛底下出现淡淡的黑影,「淡菊姑娘,今天我才发现,你真的只有十六岁。」

她呆了呆,想筑起心防,司空公子却露出茫然又柔弱的神情,极力注视着她。他今天话这么多,是察觉到我提及师父时,那一刻的脆弱和忧伤吧。淡菊默默的想。现在觉得可能触怒我了,又很担心。

「你也才大我两岁呢。也没大到哪去。」她轻笑着掺起司空公子,「趁还有日头,我该去煮饭煮药了,你进屋陪我说话吧。」

他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好。」

有段时间,他们相处的很好。

能够行走之后,不管淡菊在哪,他都会摸索的跟去。淡菊也觉得终日躺着不好,能走动走动对痊愈是有帮助的。他也渐渐能自理生活,靠着明暗和色块,半猜半
背的,能够在屋里屋外来去。

他生性爱洁,每日必沐发洁身。虽然看不到,但摸索过后非常讶异。据说这个温泉浴室是淡菊的师父设计的。泉眼极烫,煮蛋能熟。她的师父挖了条明沟,引进
源头的温泉,待到浴室,已经是极宜人的温度,又挖一沟引出,时时活水温浴,非常舒适。

而温泉明沟蜿蜒而过的药圃温暖滋养,长得特别好,可说一举数得。

不但如此,屋里许多布置都极为舒适,巧思妙想。淡菊从不需挑水,自有泉水用竹管引入大缸,满溢则自流于缸外凹槽,流出屋外,引沟日夜冲刷屋外净室,令无一丝异味。

虽然淡菊的师父已然去世,但这小巧山居,却处处留下她的痕迹,清新可喜。

莫怪养出淡菊这样温柔淡定、灵慧悲悯的女子。

她终日忙碌,却依旧气定神闲。有时司空负疚,她总笑着说,「早习惯了。忙忙的,日子过得快。」

因司空能自理,所以换药都选在他沐浴后。大半的伤口皆已愈合,只有些细腻隐密处愈合得慢。淡菊见他能自理,原本某些尴尬之处要让他自己上药,他却拒绝
了。

「我看不到。」他声音很低。

淡菊有些脸红,「那是你的身体呀。」

他没出声,背过脸,好一会儿才细声,「早、早就不是…不是我的…是、是…」

淡菊有些难过,又觉不安。但她不管怎样早熟淡定,毕竟还只有十六岁,对男女之事仅有学理上朦胧的认知。她还不知道怎么劝慰开解走入死胡同的司空,又觉
得心底涌起的窃喜和羞涩非常不妥。

那是因为他还看不见的缘故。

这个认知立刻浇熄她刚刚朦胧发芽的情思,让她找回医者的冷静。

「当然是你的。」她终于开口,「但的确,你看不到,还是我来吧。」

这次淡菊替他抹药时,他起了反应。他猛然闭上眼睛,惨白的脸孔,渗出血似的红晕。淡菊却神色不变,依旧检查伤口、上药。日后上药改用一截磨圆的玉钗,
不再跟他有实际的接触。

司空开始有些郁郁,饮食减少,忽忧忽喜,神情恍惚。淡菊却觉得头疼,这是她第一回不知道如何下药。

研究了整晚,她决定先打通司空的气脉。之前怜惜,怕他体弱捱不住。但事态发展到她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先料理他的眼睛。

司空或许体弱,性情却极坚忍,又曾练武,基础不错。施艾旬余,加上用药蒙于眼上,终于复明了。

眼前的景物原本只有明暗色块,他以为没有效果。渐渐的,色块汇聚出轮廓,一直包裹着他的浓雾,渐渐散去。眨了眨眼,景物越发清晰。

他终于回到天地间,而不再是个瞎子。

「淡菊!」他猛然回头,欣喜的笑让他焕然如春花,却在见到淡菊的脸时,瞬间枯萎,倒退了一步。

她觉得,心口有点疼。

旋即转身,淡菊轻笑着,「恭喜司空公子,再将养段时间,就大好了。」立刻走出病房,笔直的走入院子,提起药篮,开了竹扉上山去了。

快步在山底走着,她笑着笑着,滴下泪来。果然是修为不足啊…白念那许多佛经。不过,司空公子的「思春之病」,一定是痊愈了。身为医者,开出这样的良方,还是颇为自豪的。

虽然胸口隐隐作痛,但也觉得整个轻松起来。终究不至无法收拾的地步,她还能笑着说再见。

她还有师父相伴,她不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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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行到一块庞大云母石时,她站住了。

那块云母石有人一样高,异常光滑,比铜镜还清晰。天生地成,非常奇珍。她的师父看着这块云母石非常感叹,说跟玻璃镜差不多,又开始唠叨抱怨科学落后,
连个水银玻璃镜也造不来之类的。

很多年了,她没仔细端详过自己。

红艳的胎记横过鼻梁,在脸颊上异常惹眼,像是一个「︿ 」,颜色已经比刚来时淡了许多,以前可像是火烧似的。但胎记光滑,而她脸部的皮肤暗沈,总是冒着
油汗,粗糙不堪。

师父用了多少药都不能改善,她自己更是束手无策。

五官尚可,但也跟美搭不上半点关系。

但她还满喜欢自己的脸,非常亲切。就像她也还满喜欢自己略微矮胖的身材,很耐苦,像是短腿的滇马,负重行远。

或许是因为,师父也喜欢。师父会捧着她有些油汗的脸庞,怜惜的说,「你这脸儿有什么不好?这是三色菫,花语叫做思慕。你这样的身材叫做刚刚好,谁知道
我那儿减肥都减出大群不死军团,到了这儿了,这什么平行世界的明朝还流行个鬼楚腰,饿死多少女人。」

师父都说好,那她就喜欢这样的自己。

渐渐的,她的心情平静下来,家里还有个病人等着吃饭吃药,也该回去了。

踏着夕阳余晖,她从山道归来,远远的,看见一件青袍漂荡,瘦得可怜的司空的站在路口,直直的望着她。

眉眼间犹有抑郁,但眼睛已经有了粲然光彩,让他整个人都活起来。

她微微一笑,「司空公子,眼睛感觉还好么?」

见她这样淡定,满腹的话反而说不出来。他想了一整个下午,该说什么,该怎么说,却在她淡然却疏远的微笑中死寂了。

他只能胡乱的点头,缄默不语。

淡菊走在前面,「我挖了几节山药,等等倒是可以炖汤喝。吃过饭我再替公子把脉。入秋了,易招风寒,请入内安歇可好?」

等了好一会儿,才听到他轻轻的一声「嗯」。

她自走去厨房切洗,司空公子默然走入自己的病房,并没有跟来。

甚好。

等她作好简单的饭菜,装入食盒中提去给司空公子,他只垂着头,看着地上,淡菊将饭菜摆好,放上碗筷,轻轻的对他说,「司空公子,既然复明,请用餐饭。
我去厨下顾汤药。」

他深深吸了口气,才低声,「…淡菊姑娘先用吧。」

「我厨下已留饭。」她温和的说,转身走了出去。

等她在厨房吃过饭,汤药好了,她端着汤药走回病房,发现司空公子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依旧看着地上,桌子上的饭菜一点都没动。

手一软,差点把汤药给撒了。

她突然,整个心都累起来。或许是他长得太美、太好,所以分外不能容忍粗陋吧?连她作的饭菜都觉得食不下咽。一口气噎在胸口,非常非常的闷。

等汤药的边缘烫了她,她才惊醒过来。默默的将碗搁在桌上,「司空公子,请用药。」

他摇头,不讲话。

那种深深的累更沈重了。

但身为医者的理智鞭策着,让她勉强振作。拿出帮他涂抹的伤药瓶罐,一一说明这是什么时候用的,该怎么使用,使用在何处…

「你背上的伤大致上都好了,只剩下一些…你能自己上药的地方。」她语气冷漠疲倦,「行百里而半九十,请你多少容忍些…」

「一步,就已是天涯吗?」他愤然抬头,目光炯炯的盯着淡菊。淡菊瞅了他一眼,他低下头,「乍然得见,与我想像不同,只是有些吃惊…你依旧是淡菊姑娘,我
也一样愿为奴仆。」

那种沈重突然消失,无比松快。她有些悲哀的笑笑,自陷泥淖啊自陷泥淖。这是个心灵脆弱的病患。淡菊啊淡菊,你有何值得喜悦?

「先不提为奴为仆,」她苦涩的笑笑,「让我喂饭喂药,抹伤更衣,是把我当丫环呢。」

「…你喂,我才吃得下。」他别开脸,淡淡霞晕。

…且惜一时之缘吧。她叹气,「我去热一热,都凉了。」

「不用。」他低头捡起筷子,「我自己吃饭…你喂我吃药?」

良久,她才轻轻「嗯」了一声。她隐隐觉得不好,觉得危险。但他顺从的看着她,等着她一羹羹喂着非常苦的药,洗浴后无助茫然的躺着,等她检查伤口和消毒涂
抹时,她又没有办法拒绝。

似乎也没治好他的春心,他依旧颊生霞赤如血,眼神朦胧的…起反应。

淡菊开始觉得自己得先给自己把把脉,看是不是快得了疯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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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赏尽枯菊后,百花尽杀。

入冬之后,司空的身体大致上已经愈可,快得超过淡菊的预期。或许是因为司空原本练武,气脉畅通后就能自己运气疗伤。

帮他把脉,宛如枯木逢春,生命力挣扎着喷涌而出。难怪会金针封脉封到如此霸道,害他失明。若不是如此,又岂会束手就范?幸好救治得早,再封个三五个月,
她也毫无办法了。

但他服用了太多药物,摧残他的健康。她不得不开方疗养,试图解除毒性。只是她常踌躇烦恼,久久无法下笔。就是怕对他饱受药害的身体雪上加霜。

他还是瘦得可怜,却已经开始出现沈稳的姿态,已经许久不夜惊了。甚至已经开始帮她作些粗活,搬柴提水生火,动作很生涩,可见没干过。但他学得很快,也很坚持。

下了雪以后,待在屋里的时间长了,相对无语,司空提议跟她学医,淡菊很快就答应了。

自他愈可后,他们就不再那么亲密…即使是医病间的亲密。但司空往往会默视她许久,待她回顾就立刻转开,颊上霞红。淡菊觉得很困窘,也有种淡淡的心烦。

她在人情世故上有种极超龄的早熟,早熟得接近沧桑。她能体谅司空此时的心情和朦胧,也很怜惜他受过的苦难和坚强。但就如师父所言,男人薄幸,天生自然。师父隐居十四年间,共有九十四个有缘伤患,她也见过那些伤患「回诊」。

师父偶尔肯接他们进来喝茶,神情却都很冷漠。

有高官才子,甚至有皇室贵胄。师父背后评论他们都很恶毒。她说,因为她是身分不高的医家女,这些男人「施舍」个妾位就觉得极厚,就算愿娶她为妻,也早有无数妾室。

师父还说,这些人都旁敲侧击的问过她是否完璧,她无法自贱身分和这些狼心狗肺的东西在一起,负担他们的人生。

「身分地位,对男人来说才是最重要的。」师父神情黯然的说,「一切都是算计,就算有真心实意,在他们眼中都极次,一文不值。」

经过慕容哥哥的事件,她就明白了。慕容哥哥其实还来过,买通山下医馆鸣钟请医,她不明究底的下山,愕然看到慕容。

慕容哥哥说了许多甜言蜜语,说他从来没忘过山上的时光,也没忘记过她。只是她突然出现在家门前,招人说话…

是招人笑话吧?她心底默默的想。

那时她只回头看了医馆老板一眼,就翻身上驴,默默的走了。之后逢钟不应,医馆老板亲自跑到迷途外站了一整天,她才淡淡的说,「可一不可再。」揭了过去。

现在司空又这样招她。扛自己的人生已经疲惫,她没力气扛别人的人生。

但大雪封山,他余毒未尽,又不能驱他走。

所以,司空说要跟她学医,她是欣然的。只要不要一直盯着她,能转移心思倒是好的。家里有许多药材,一样样的认其形状气味,了解药性,颇能排遣雪深寂寥。

也教他把脉,针灸。他原本就认得全身穴道,教起来很快。司空很用功,常常抱着医书看,像是要考秀才一样刻苦。淡菊这时才能放松些,那种心烦终于散去。


一日雪歇初晴,淡菊到药圃去察看,交代司空待在家里。不下雪反而冷得多,他身子还很单薄,药圃的范围很广,不想他因此受了风寒。

他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

等她察看回来,却看到司空在院子里打拳。

看起来像是太祖长拳,只是让司空使来,却增几许柔秀,然而姿态潇洒,宛如玉树临风,看他拳法森然,显见下了不少工夫,下盘极稳,呼吸悠长,并不是花架子而已。

她也会一点武术,不过是强身健体为主的,讲究道家圆融之意。听说是设立迷阵的高人传给师父,师父又传给她。真想要跟人动手,那是绝无可能,但想益寿延年,青春长久,那倒不难。

她心底一动。太祖长拳毕竟太刚猛,对他这样体弱不甚合适。不如把这套无名拳法交给他,说不定还好些。

待他收拳,神情泰然从容,看向淡菊时,目中自信的精光猛然刺了她一下,待要看真,司空已经垂下眼帘。「淡菊姑娘。」

她微讶,但也安心了些。看起来司空已经走出来了。「司空公子使得好一手太祖长拳。」

「图个强筋健骨罢了,不敢说好。」他眉眼间的郁郁已散,神情温和,已经看不到柔弱的表情了。

她又更放心了些,「那司空公子有意再学一套拳法么?只是这套拳法还讲究吐纳,有些麻烦。但养气培本,颇有些功效。」

司空却有些迟疑,「…需要拜师吗?」他赶紧解释,「我已有师尊,若再拜师则须禀明…」

「不用,哪这么麻烦。」淡菊轻笑,「司空公子能武,再好不过。一味静养,莫若动静相宜。」

于是,除了学医,司空又跟淡菊学这套无名拳法。整个冬天,他们都是这样默默相伴,有时淡菊恍惚起来,会觉得司空已经来了很久很久,而且会一直留下来。

她似乎已经习惯司空在灯下读医书,雪白如玉的手翻着书页。微微皱着眉,认真的表情。和偶尔抬起眼来,有些迷茫脆弱的眼神,看到她时会粲然一笑,满室生光。

习惯他沈默的跟在后面的脚步声,听她指点讲解药材,谈论相生相克。也习惯了教他无名拳法,他也能尽解其中圆融之意,飘然如雪中寒梅。

也许就是太习惯了,等开春以后,她也没再拒绝司空的帮忙,让他陪着荷锄药圃。他总是将袍角系在腰带里,和她一起劳动。甚至陪她一起牵着老驴下山,贩卖药材、采买,在他面前,她老忘了自己长什么样子。

每次动念想帮他安排个新的身分,送去适合他的地方,她总会辗转难眠整夜,说服自己,再多留一阵子,再让他多学一点。就算不为医,也能自疗。

但这日,司空笑吟吟的折了枝桃花,走来递给她,美得令人忘记呼吸。他已经痊愈,残毒也已清除。她的手术很成功,没留太多疤痕。

这方美玉曾经破碎,她极尽所能,已经将之修复完整。但这玉,终究不是她的。

「司空公子。」她温柔的说,「您的身体已经完全愈可。或许您要送信归家?」

司空脸上的血色都褪了个干净,萧索如春雪未融,「我没有家。」

「…如果您坚持不归家,或许我可以将您安排去江南…我师父在那儿有个挚友,为人宽厚,您这样美质,他一定将您视若己出…」淡菊不敢看他。

手里的桃花这样艳,艳得像是火,几乎要烧着她了。

「我哪里都不去。」他脸孔惨白,眼神却幽深,「淡菊大夫,我说过,待愈可即为你的奴仆,要不,你就把我卖了。」

淡菊局促起来,「司空公子,何必如此…」她想了想,「不然,你拜我为师吧?我将所有医术都教给你…」

「不!」司空怒吼,「绝对不!我绝不拜你为师!」

她愣住了,「…为何?你不肯拜我为师,却要与我为仆?」

司空的脸孔更惨白,低头站在她面前,良久才毅然抬头,拉住淡菊的手,按在自己胸口。

这瞬间,淡菊明白了。师徒为五伦之一,司空不愿违背伦常。

她勃然大怒的抽回自己的手,恨不得扇他几个耳光。但她从来不曾与人相争,此刻只气得胎记更为鲜红,抖了好一会儿才骂出口,「莫这般轻贱自己!因为你轻贱的是我极为看重的人!」

她怒弃桃花,转身就走。只是司空从背后用力抱住她,全身不断的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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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他的颤抖,]引起淡菊的心酸。她双膝一软,跪坐在地。司空虚环着她,压在背上,像是已经不禁负荷。

她的师父是空前绝后的女神医,行走江湖十三载。医疗笔记堆叠甚高,毕竟她隐居后能做的事情也不多,这些笔记都写得整齐,全是白话文,一看就明白。

当中有一册专门记录女性伤病,更是字字血泪,触目惊心。当中一章她只看过一次,做了数日恶梦。

有些被迫失了清白的姑娘,往往如颠似狂,甚至有的自贱自恨,将自己卖进青楼,或被丈夫百般虐待也甘自如饴,奇模怪样,不一而足。

司空…居然符合当中某些描述,原本应该冷静的医心,却彻底动摇了。

「你…别把自己的身体当作报恩的东西。」眼泪潸然从颊滑下,「你明明厌恶任何碰触。能忍住我的医疗,已经是非常勇敢…」

司空全身一震,颤抖得更厉害,却没有松手。

「不要紧的,」淡菊喃喃的说,轻拍他的手背,「过去了。那不是你的错,我已经医好你所有的伤。你要珍惜自己,因为那是我费尽心血而来的…珍惜这段医缘…才是对我最好的报答。」

别再让我心痛。

司空的手臂慢慢垂下来,仰天放声大哭。

淡菊拭了拭泪,站起来,悲悯的递手帕给他,却被他扯住袖子,扑进怀里。哭得像是个无助的孩子啊…这美好的少年。

他哭着说着,说他父兵部尚书郎遣他去仲春牡丹宴,就此落入三王爷的魔掌。被困在王船画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到夏末时,双目已盲,无法举步,对他的看管才略略松弛。

他奋起一击,藏剑杀了看守人,自沈江中,是希望可以死得干净。不知为何却在竹林苏醒,他盲目仗断剑试图走出竹林,却在力竭时意外获救。

惊心血泪,几乎击垮这个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淡菊完全忘记医者该有的离尘心,被他的悲哀彻底感染,偎着他的脸,混着泪。

他还记得,那双温暖的手,一声声哀伤的叹息。他曾经怒骂惨呼到嘶哑无声,甚至曾经痛哭哀求幸免而无果。他所有的尊严都被撕碎,早已被污秽到不堪闻问的地步。

日夜只有痛楚相伴,身心都再也无法负荷。

那双温暖有茧的手牵他走出黑暗,抚慰他的伤痛。温柔低沈的给他新的名字,试图弥补他破碎的自尊。

看到他被染污而伤痕累累的身子,却只是一声声的叹气,带着微微的心痛。一点都没有嫌弃过他。

安慰他,鼓励他。什么都愿意教他。

他却没有什么可以给的…命是她给的,一无所有。既然人人都说这相貌好,那他也只有这个可以给。

「…我什么都可以给你!命也可以,什么都可以!」他紧紧抱着淡菊的腰,「只你还愿要…我不要离开,我绝对不要离开…」

淡菊冷静了些,抚慰的拍着他的背。师父似乎说过,这是种创伤后症候群。

现在的他,真的引人怜爱。

「哭出来、说出来就好了…」淡菊安慰着,「我在这里。」

***

哭过那一场,司空小病了一阵子,见到她似乎非常羞赧,总不好意思看她。淡菊却不提那天,只是细语宽慰。

几天后,司空可以起身,淡菊却在百花杀亭发愣。

春天百花齐开,菊圃那儿却不怎么有花。司空一路寻去,只见淡菊撑着脸颊,面前一杯已凉的槐角茶,心神不知道到哪去了。背倚着那根柱子,上面正是「冲天香阵透长安」。

他一直觉得,淡菊的身上是香的,药香。各式各样的药材,长久这样接触,已经深深染在她的身上、心上,即使沐浴出来,也还是带着若有似无的药香。

之前看不见的时候,就是靠她的药香分辨。

她总说,自己长得不好。的确,初见时他的确吓了一跳。但相处了两个多季节,他倒想不起来最初幻想中的淡菊该什么样子。偶尔他和淡菊下山,见到街上女子,反而觉得她们面白得怪异,日后才恍然她们少了淡菊脸上的艳红胎记。

淡菊就是淡菊。也没什么长得好长不好。是他愿意为奴为仆侍奉的人,是他愿意什么都给的人。是他…不怕被触碰,甚至会起朦胧心思的人。

他被折磨到最后,已经麻木了,再猛烈的春药也没能让他起反应。

默默的,他站在百花杀亭外,看着淡菊,和她周遭静谧的气息。

她抬头,才看到亭外的司空,她很想笑一笑,但心思沈重,满怀不舍。她依旧先叹了口气。「才刚好些,怎么又站在那儿吹风?」

司空提袍进亭,坐在她身侧。

「司空公子…」她悲感一笑,「应该喊你刘慕青刘公子。」

他的脸转瞬苍白,眼睛转看地上,「…我不认识那个人。」

淡菊静了静,「…三王爷因为谋反已伏诛。」她又沈默了一会儿,「他谋反罪状是兵部尚书郎刘大人搜罗的。就在去冬…大雪封山的时候。」

他没有说话。眼神却渐渐哀戚。

「刘大人不是不想救你。」淡菊慢慢的说,「他根本不知道你在哪。你不见以后,他锲而不舍翻遍京城,几乎地掘三尺。却不知道你已经被绑去王船,顺流而下…
等他知道风声,以为你已死…」

司空还是没说话,只是将脸别开。

「大仇得报,但刘大人却积劳成疾,刘太夫人已于去年夏末忧愁而亡…」她的声音慢慢低下来。

他终于没忍住,跪了下来,大喊了一声「奶奶!」热泪汹涌,「孙儿不孝…」

淡菊无声的叹息。司空…刘公子还有挂念他的家人,他未来会好好的。残害他的三王爷已经让刘尚书弄死了,再也没有其他人知道他那不幸的过去。

虽然不舍,但也算是善始善终。

刘慕青亲笔写了家书,等待家人来接的那几天,淡菊待他特别和蔼,即使牵手拥抱也没有拒绝。她知道,他害怕,前途茫茫,不知道家人会怎么对待他。

行百里,半九十。慕青方寸已乱,她不能心慌,更不能被不舍压垮。

那天山下医馆鸣来客钟,她亲手携了慕青下山,走出迷途。见了在竹林外焦急等候的老仆,他却怎么也不肯放手。

淡菊指着挂着石磬的道旁,「你还是可以来。不用麻烦医馆,击磬我就会知道。你是满百的有缘者,我能请你进来喝茶。」

「…你等我。」慕青紧了紧手,「不要嫁别人。」

她皱起眉,有些愁苦的笑,「刘公子,你开玩笑吗?」

他不答言,手越握越紧,「我是司空,不是刘公子。」

看着他固执的眼神,淡菊拢了拢他的头发,点了点头。没有说出口的是,我谁也不嫁。

一步一回头的,司空…慕青走出她的视线。

她突然觉得,整个竹林这样的空旷、寒冷。像是她师父解释过的「广寒宫」。但她不是嫦娥,也不会碧海青天夜夜心。

只是,她没想到,她自以为善始善终,却还是误解。

若不是她深深感叹,中夜方眠,还睡得很浅,说不定就死于非命了。等她看到窗纸泛红时,起身察看,才发现整座竹林已经着火,焚风一吹,让她呛咳不已。

为什么?莫非结满医缘,这阵就不保了?为什么二十几年来坚固沈默的迷阵,会在一夕之间起火?

她仓促的背起医箱,抢救了手术器械,还想抢救师父的手记时,那头满山乱逛不归家的老驴,已经踢破门冲了进来,脾气很坏的对她长鸣,扯她衣角,几乎扯破她的衣服。

「师父的书!师父的家…」她惨呼。

老驴坚决的将她拖出去,火舌已经非常近了。她哭着翻身上驴,从来没想到这头老驴还能撒蹄狂奔,甚至比马还快…它轻巧敏捷的跑过淡菊采药走出来的山道,
翻过另一个山头,一直跑到滨水码头,才力竭的倒下死去。

她抱住老驴的脖子,心底空荡荡的。茫然抬头,这么远了,还可以看到遥远的西方,天空通红。

她的家、师父的坟、她的迷途竹林…都没有了。

直到天亮,她憔悴的上了师父老友的家,这是个情报贩子──师父说的。就是靠这位当铺老朝奉,她才取得慕青的所有资料。

老朝奉大惊失色的要她快逃,免费告诉她一条消息。

在失去一切的此时此刻,她也失去司空…刘慕青。

那把火,就是他父亲令人放的。现在还有千百兵马在山下戒备,怕淡菊没死,让她彻底闭嘴。

她用力的闭了闭眼睛,才熬过那阵晕眩。

那天,她第一次蒙上面纱,背着一个药箱和老朝奉送她的几十两银子,搭船离开了住了一辈子的随州。

之后她再也没有回来。即使只是搭船经过,她还是会涌起强烈的心痛,想起她失去所有一切的那个夜晚。

那个夜晚,夜空多么艳丽绯红。老是让她想起司空颊上的绝艳霞晕,然后感到剧烈的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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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她在梦中醒来,泪水沾湿了脸颊。

这就是,创伤后症候群。她默默的想。两年时光匆匆而过,她居然还会梦见那一夜。梦见司空的不舍,和燃尽一切的空虚和剧痛。

其实肮髦髧髣,这两年她过得还不错。经过几个沿海州县,有一点点薄名,却不太显眼。她不是师父那种才貌皆惊世绝艳的女子,甚至连大夫都不愿意做。她是地位更低的医婆,只看卑微的女性。

她也串铃过街,脸上蒙着面纱,骑着骡子。师父曾经兴起,说了一套精神解析,很是荒谬。但她不得不承认,还有那么点道理。她穿得极朴素,甚至刻意捆胸,不露出一点女性的模样。连座骑都选没有性别的骡子,极力回避任何可能性。

就算入内室取下纱帽,她脸上还是蒙着面纱,只露出眼睛,因为她要看诊。

这个年代的医婆通常很愚昧,被归入三姑六婆之列。像她这样读书识字能开药方的医婆很少。她低调、沈默,反而很受姑娘和太太的欢迎,在女人狭小的圈子里
口耳相传,收入并不比名医差。

而原本对金钱很淡漠的她,这样一州一县的流浪,实在是想寻找师父的那位云踪不定的高人朋友。她只见过一次,须发俱白,面目却无一丝皱纹的轩辕真人。

真人无可奈何的指着她,对她师父说,「我替你设迷阵,却结果在你小徒身上。」

是结果了。她因此负了深深的痛苦和内疚。她想寻找到轩辕真人,不管要求多久。请他再次帮她设迷阵,让她重建师父的小筑、药圃,和百花杀。她行医收费,就
是为了达到这个目的。

她记得师父的每句话、每个字,她可以的。反正她的时间很多,最少还有几十年的时光。

而且她一无所有了。


她曾仔细的问过自己,是否恨司空?其实她该恨的,却只涌起悲哀和柔情。他方寸早乱,又只是尚书郎公子,不是尚书郎。又怎么调动兵马、放火焚山?想杀她
灭口,机会多得很…但司空不会动她的,她懂。

她并不是,愚昧天真的少女,心境早已沧桑。她能明白尚书郎的忧虑和决心,虽然不能原谅。是她没学会,明明师父已经错过了,她却踩着师父同样的错误,错
下去。

无力复仇,也无心复仇。她只想远远的离开这个世界,远远的。找到轩辕真人、重建迷阵,是支撑她活下去最主要的原因。

至于司空…她连想都避想。身为一个医者,她却如此惧怕那种强烈的心痛。


但不是她不想就能避开。不管走到哪里,市井乡谈,或是深闺内院,她总是不断的听到「刘慕青」这个名字。

说他诗名冠京华,飘然若谪仙。说他考取功名,说他成为探花郎。说他游街时,京女效魏晋遗风,向他投花,他取了其中一菊簪于冠上…

说他文武双全,亲擒意图刺杀兵部尚书的刺客。说太后有意招他为驸马,皇帝却说慕卿乃国家未来栋梁,不该让天家女骄纵待之,让他任意婚配,非常优宠。

说他封为执事郎,为皇帝智囊,拟诏献策,来日必有大用…

听着听着,她恍惚起来。他说对了,司空不是刘慕青。她只认识伤病哀痛的司空,不认识意气风发、风流倜傥的刘慕青。

但也好,也好。既然司空已经消失,刘慕青应该从此再无风雨。她可以放心想念司空苍白而郁郁的面容,回忆他的一言一行,如玉的手,翻书页的声音,缄默的
陪伴。

记住她那柔软的心痛,和他无助依赖的神情。

足以让她慰藉无尽孤独寂寥的后半生。

***

听说轩辕真人在海塘施药救人,淡菊急忙赶去的时候,真人早已离开。长久的失望,终于让她落泪,濡湿了面纱。取下纱帽,她愣愣的看着真人施药救人的大青
石,一点一滴的陷入绝望。

「姑娘?」一个摆渡的舟子犹犹豫豫的喊,「请问你是花相之徒吗?」

淡菊悚然一惊。她的师父名为李芍臣,世上唯有轩辕真人唤她花相。「…是。」

舟子晒黑的脸咧嘴一笑,「老神仙真厉害哪!他说会有个蒙面姑娘约十七八,会到这里来。要我带话,说让你看看石头后面的天书,就都明白了。」

她转到后面,如卧牛般大的青石后,龙飞凤舞三个字,「静待之。」

这是说,真人会再回来么?

长久的失望接近绝望中,她终于看到一道曙光。她又哭又笑,将身上带的碎银都要给舟子,他却坚决不收。「老神仙给我带话,是给我添福禄,哪能收呢…」

最后在淡菊的坚持下,他取了最小块的银角子,说当个忆念,给他老母添添寿。淡菊放松下来,笑得双眼弯如明月,受尽了三年郁结的折磨,她终于能开怀一笑。

她步履轻快的翻身上骡,戴上纱帽。

却没注意到渡口有双美丽的眼睛,充满杀气的凝视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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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海塘」是人工修建的挡潮堤坝,主要分布在江浙,从长江口以南,至甬江口以北,历代修筑,大明朝尤为重视。

淡菊所在的海塘,却指得是钱塘江口。钱塘观潮极为有名,时人称「钱塘潮来天下白」。难得放下沈重的心事,淡菊先去衙门里换了路引,登记暂时居留,就走
了出来,信缰走骡,一路听着吴侬软语,一面要问路往钱塘江口而去。

她师父说她行走江湖最烦的是杂七杂八的方言,闷得她都得雇通译行走行医。士大夫和读书人多能讲官话,所以她来往多为士人,其实不是附庸风雅,而是苦于
言语。

淡菊常觉得自己什么都不如师父,只有语言这块一枝独秀。她学什么方言都不花力气,半天能懂,三天就可对谈如流。不像她师父,跟她学了三年粤语,顶多只
会说食饱没。

她正游览沿途风光,时值初夏,桃花尚未凋尽,杏小叶浓,满眼鲜绿。或许是她心境欢畅,眼前的景物也跟着可爱起来。只是纱帽加上面纱,实在太热。她偷偷
地取下面纱,清风徐来,她眯着眼睛享受。

却见尘土飞扬,一队人马在她眼前勒缰,她正要避道,却被拦住。

「姑娘,可是医婆李淡菊?」带头的大汉一抱拳。

「不知壮士有何贵事?」她微侧脸,警惕起来。

大汉将面官牌递来,「小的是新赴任江苏州牧大人的家将。大人的家眷突发重病,此刻还在江上,不敢靠岸…但大人家眷礼教甚谨,宁可病死也不让大夫看病。适
才小的去衙门先告知大人将晚至,刚好听闻有医婆换了路引,这才急追而来,惊了李姑娘,且莫见怪。」

不敢靠岸?莫非是传染病?淡菊心头一惊。连忙问,「有什么病征?」

大汉连连苦笑,「李姑娘,内外严防,小的的确是不知道。救人如救火,能否请您先去瞧瞧?」

她点了点头,策骡随他们而行。急奔半日,才到江岸,已有小舟等待,官船泊在江心。

换舟登船,她一路急走,一路吩咐要了滚水和布巾,一面问病征。结果每个人都说得含含糊糊的,她急得想跳脚。

「月事来否?」她问。

小丫头一脸尴尬,「…无。」

「多久了?几岁?」她想着是否跟妇科有关。

「二十一…从无。」小丫头低下头。

听起来非常严重。

她掀帘而入,待水凉些拿下纱帽,仔细洗手擦脸,拭干了手,她走近低垂着床帐的绣床,想到忘记戴上面纱,只好以袖遮颜,「夫人,医婆李淡菊请脉。」

过了好一会儿,一只用纱帕盖着手的手腕伸了出来,温润如玉,却只有寸许肌肤露出衣外。

这夫人颇朴素,单衣竟然无花无朵。她微讶,还是肃容把脉。

不对!这是男人的脉象!

她急缩手,帐里的人却比她更快,一把攒住她的手,暴躁的撕掉了床帐。脸色苍白,眉黑如墨的司空,双眼燃着熊熊怒火,让他双颊染上淡淡的红。咬牙切齿的瞪着她。

「放下你的袖子!」司空对她大喝,「有什么我没看过的?」

这是刘慕青,不是司空。

「你居然骗我。」淡菊用力甩手,却没甩掉。

慕青用力拿开她的袖子,瞪着她。「…本来我想,你无情来我便休。」紧紧抓住她两只手,「但我办不到…办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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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淡菊气急败坏,她一生温文,没跟人动过手。流浪江湖又极为低调沈默,更没有惹麻烦的机会。想骂两句,不知道该骂什么。学过一点武艺,要打什么地方,又想到他遍体鳞伤。

她只能死命的挣,慕青架着她,手劲放轻些,却倔倔死死的不肯放。正对抓着,船身摇晃,重心不稳,身一倾,撞倒了脸盆架,哗啦啦一阵大响。

刚有个人探个头,慕青暴怒的吼,「滚出去!都不准进来!」

淡菊像是兜头淋了盆冷水。她总是忘了,刘慕青是兵部尚书家的公子、衙内,现在又是探花郎。不是让她心生怜爱的司空。

「刘公子,」她停止挣扎,「请您自重。」

「…是你去探听我的来处,是你要我回家的!」慕青又惊又怒,「你说得每个字我都记得,我都会去做!我是那种负心人吗?在你眼中,我就是那种奸险下贱的
负心人?!让你怕得得烧山逃走,怕我遣人去杀你?你不允婚,直言就是!我愿结卢迷途之外,默默守着你!你为什么、为什么…」

「我放火烧山?」她一脸不敢相信。

「我记得你说得每个字。」慕青绝望的收拢手指,「你说你师父在隐居前救的最后一个女子,却差点杀了她。你在点醒我,是不是?」他咬牙,眼眶通红,「在
你眼中,我原来这样不堪!」

慕青原本就暗暗打定主意,原本是想回家看一看,安慰父病,在祖母灵前守孝,孝满就想回到迷阵小筑。

待与病父相见,恍如隔世,抱头痛哭一场。知道他的打算,惊问何故。他踌躇再三,和盘托出,泣诉无颜为刘家子孙,愿从族谱中除名,甘为淡菊之奴,终生回
报大恩。

他的父亲沈吟,再三询问,知道是女神医李芍臣的徒儿,神情镇定下来。说,「我曾是李神医的伤患,没想到父子与她师徒同缘。既有此佳妇,为父者定奏明圣上,容我出京亲聘之。」

慕青原本不肯,直呼唐突。但是他的父亲说服了他,说让一个女孩子孤老山中任谁也不忍。若是淡菊点头,自然郑重聘之。若是她不愿意,也必接来尚书府,认
为义女,好好照顾。

刘尚书郎真请准了圣上,抱病出京,带着数百亲兵保护安全,奔波劳累,回来却告知慕青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

「…没想到其徒肖其师,如此倔强!」他的父亲叹气,「宁可烧山而去,也不与官家人有瓜葛。当年她的师父脾气已然暴躁,哪知她徒儿更是绝然!传言她惧祸
而去…」

那个时候,慕青觉得心整个停了、死了。他不敢奢望淡菊愿意嫁他为妻,毕竟没有任何人比她还清楚他曾被污到什么程度。

只是希望,只是希望…她愿好好跟他说话,能够跟在她身边。但是…淡菊居然把他想得那么不堪、下贱。像是不只是身子已经污秽,连心灵都脏臭不可闻问。

有段时间,他纵情声色,却觉得已经死去的心暖不起来,徒增自厌。有段时间,他常驻佛寺,希望得到片刻宁静,却只想到淡菊阖目虔诚的面容在他眼前不去。

最后他偶救了一个差点中暑暴死的路人,才觉得胸口有些暖气。

他还欠淡菊一个承诺。

所以他才踏上科举仕途。他很明白,他的医术还不足以成为良医,但良医终生或许救助千人,良臣终生却可救数百之倍。

你若无情我便休。他郁愤的想着。但我答应过的事情,誓死不改。

当执事郎,他尽忠职守。皇上把他外调到江苏州牧,就是打算破格起用他,他也无视妒恨的许多目光,面若沈水的接下来,没有推辞。

若不是轻装简从的先行上岸赏景,他不会看到淡菊。即使蒙着面纱,她的眼睛、周遭静谧的气息,若有似无的淡淡药香…他是绝对不会认错的。

休不得,不得休。光看她对别人笑得那么真心、那么欢,他就说什么都不得休!他马上令人去跟踪她,就是骗也把她骗到无处跑的地方。

不管怎么样,都要给他一个说法!


「你说!说啊!」慕青吼着摇了摇她。

「…原来刘尚书就是『赵公子』。」淡菊苦笑两声,「我该说什么?说『赵公子』是我师父第一个有缘病患,所以能入迷阵烧林?你该相信我呢?还是相信你父亲?」

慕青睁大了美丽的眼睛,出现她熟悉的无助和茫然。这一刻,让她感到温存,却又极为感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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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轻叹一声,淡菊抽回已经被握红的手腕,转身要走。慕青又从背后抱住她,倒退着坐在床上,硬把她按在膝上。脸孔埋在她的后颈窝,不肯抬头,手臂还是圈着她。

总觉得他柔美秀雅,忽略他是男子。几年不见,已经不似当年青涩,透出成熟严厉的气息了,比她高出一个头,也强壮许多。

但与之相对,他又像是回到三年前,露出无助神情的少年。

「…你还是相信你父亲吧。」镇静下来的淡菊轻声劝着。

慕青在她后颈窝猛然摇头。「我…跟你走。去哪,都好。」他打了个寒战,不怎么明白这几年是怎么过去的。向下看,胸腔空空的,没有心。

直到现在,淡菊靠在他怀里,他才觉得有暖气,心才回来、会跳了。

「朝廷不是你家厨房,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淡菊放缓语气,如当年般哄着,「我知道你。就算怎么生气…或是怎么样,你都不会碰我一根手指头。你在我心中一直是很美很善良很坚强的人。」

或许,他最想听的就是这个。淡菊相信他。相信他绝对不会伤害她。

「…留下来。」他细声恳求。

「你父亲不会饶了我。」淡菊淡然的说,「我不要看你左右为难。」

「不是因为不想留下?」他的声音更小,收拢的双臂轻轻颤抖。

其实,应该跟他说,我对你无意,我也不想留下。或者更狠一点,说我讨厌你、不喜欢你…

但她一直没学会怎么说谎。

「我…我常想起你。」她咽下眼泪,「想的次数比师父多了。」

后颈窝传来一声轻泣,慕青几乎要把她挤碎,抱得非常紧。但她没挣扎,或许是心底太凄凉,再怎么紧都能忍受。

但他的父亲,烧了迷途小筑,而且想杀她。这位「赵公子」跟她师父情怨纠葛,缠绵半生,更不可能放过她。

她的师父李芍臣,在医术上惊世绝伦,地位崇高,外科独步天下。但情路之坎坷凄惨,只徒添红颜薄命之慨。

说起来,她的师父是个非常勇敢的多情人。但她的心愿却是那么卑微:一生一世一双人。可惜倾心于她的男子众多,却没有一个能够做到。

她十五出嫁,嫁给从师与李神医的师兄。师兄家中殷实,身有秀才功名,医术医德皆佳,似乎是良配,师父说,其实她也是喜欢的。

但是第二年,抬入了二姨娘,第三年,又抬入了三姨娘。芍臣质问,师兄理直气壮的说芍臣无出。她立刻留下和离书出走,年方十七就开始浪迹天涯,四处行医。

她和师兄的纠葛至死方休…待丈夫病死,她也郁郁寡欢的避世隐居。是她行走江湖时的挚友轩辕真人怜悯,说她还有二十年尘缘,不该孤老,所以替她设立了迷
阵迷途。

而「赵公子」,就是第一个踏上迷途的伤患。那时芍臣年已三十一,却娇艳如怒放牡丹,正是最盛开之时。「赵公子」箭伤伤了心腑,眼见不治,是芍臣极力抢
救才回生的。

赵公子虽为文臣,也是儒将,二十有五,还未娶妻。英雄美人,当时就互相倾慕。他答应了「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带着芍臣回京,却瞒着她,先娶了相府小
姐。

待芍臣知道,怒碎定情玉钗,拂袖而去。自此再也没有离开迷途。赵公子来寻她几次,力陈她乃寡妇再嫁,只能委屈妾室,但这样刚烈女子哪听得这些废话,将
他轰走。

这事闹得沸沸扬扬,天下皆以「第一负心人」视赵公子,还有数出杂剧搬演,赵公子因此仕途迟滞,屡屡被参,与相府千金颇生嫌隙,直到孩儿出世,风波才平
息下去。


「又出了你这事儿…」淡菊苦笑,「你说赵公子和我师门的仇隙解得开么?」

经过三王爷的事情,淡菊已经对这位「赵公子」有了基本的认识。这人牙龇必报,手段决然狠毒。师父还在的时候,他没动手,定是对师父旧情难忘。但师父既然
已经死了,他既不能忍受还有人知道爱儿被辱的秘密,更不能容许历史重演。

让他知道,淡菊恐怕百死无生。

「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慕青嘶哑的说,依旧埋在她的颈窝。

「…放我走吧。」淡菊低声说。

「不,不要。」他烦躁起来,「我什么都不要!官也不做了,都不要了!你要走也可以,你杀了我吧!我一定不会抵抗…随便你怎么对待我…」

虎口一痛,淡菊用力的在他两边虎口各掐了一下。他大口大口的喘气,觉得头痛欲裂。他不敢相信,但也已经相信,却害怕相信。

父亲居然想杀淡菊,并且欺骗他。到底父亲还说过多少谎话?母亲骤然病死,是不是真的?

仲春牡丹宴…是巧合,还是父亲的算计?

纵情声色的三王爷根本没有谋反。直到他成为执事郎,接触某些机密,他才知道是圣上震怒三王爷败坏天家面子,屡伤百官大臣之子,几乎激变,才忍痛掩以谋
反之名杀之。

原本已经建立起来的秩序和信赖,似乎又渐渐崩解。

只有怀里这个女子,才是他可以全心信赖,对他没有要求,也没有算计。时时想着他,顾着他。

「稳心,不要乱。」她平静温柔的声音熨烫着,「不要怕,我在这儿。」

他咽了咽干涩的喉咙,「不要走。」

「…我会在海塘留一阵子。」淡菊低头,「别哭,慕青…别哭。你已经是一州之牧。」

师父,为什么你走错的脚步,我也跟着一步步走下去呢?

「我不走。」她苦涩的笑了笑,「好的,我不走。」


献花 x0 回到顶端 [9 楼] From:台湾中华电信 | Posted:2010-09-26 15:4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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