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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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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 蜂雲



作者/倪匡/衛斯理傳奇/蜂雲


故事簡介:

當人類妄圖超越星際界限,而培育出另一個星球的生物時,是否會釀成不可彌補的驚天大禍?!陳教授發展出了一種屬於海王星的生物,但當他完成驚人之作後卻離奇的失蹤了。恐怖的是,只要被這種海王星的生物注射後,任何有生物都會馬上急遽變大,若不妥善處理這種被注射過後的屍體,則後果更不堪設想。衛斯理這次用極大的智力,抽絲剝繭,查明真正原因…


作者簡介:

在香港與台灣純以寫稿而致富的作家甚少,倪匡是其中之一。倪匡自稱是全世界寫漢字最多的人,因為他自進入文壇以來,迄今寫了三十年,一個星期寫足七天,每天寫數萬字。最令人稱奇的,是他可以寫三十年而靈感不斷、題材不盡,且是暢銷的保證。

出版界流傳一個笑話:即使倪匡寫的是無字天書,也會迅速售清。充其量下次購買倪匡的作品時,看清楚是不是無字天書續集罷了。

倪匡的廣泛興趣、過目不忘的本領,以及鍥而不捨的研究精神,使他所寫的各類作品深入人心。尤其他的科幻小說已成當代經典,結構嚴謹,馳情入幻,又帶啟發性,常使人有意想不到的收穫。


第一部:地球上的奇跡
第二部:捲入骯髒特務糾紛
第三部:出神入化的化裝術
第四部:吞噬——長大
第五部:海王星生長方式的大蜜蜂
第六部:人間最醜惡的一幕
第七部:六個怪物的產生
第八部:裝死求天葬
第九部:怪物形成
第十部:它們回去了!



獻花 x0 回到頂端 [樓 主] From:台灣中華電信 | Posted:2005-01-03 13:2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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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地球上的奇跡


  這一天,對別人來說,可能是平常的一天,和其他的日子並沒有甚麼不同;陽光明媚,秋高氣爽。但是對陳天遠教授和他的女助手殷嘉麗來說,卻可以說是最不平常的一天。
  陳天遠教授是國際著名的生物學家,本來是在美國主持一項太空生物的研究工作的,因為此處一間高等學府的主持人是他的好友,而這間高等學府的生物系又亟需要一位教授,所以就將他聘來的。

  陳天遠教授雖然離開了美國,但是卻並沒有放棄他的研究課題:"海王星生物發生之可能。"

  陳天遠教授的這項研究工作,可以說不算得十分之複雜,他只需要一間實驗室就行了。

  人類雖然還未到達離地球最近的行星,但是,派出去的飛船,卻已經到達了十分遙遠的太空,將一些星球表面上的情形,拍攝成照片,彙集成資料,使得地球人對這個星球有深切的瞭解。

  海王星距離地球二十七萬萬哩,若說它和地球有甚麼相似的地方,那就是它只有一個衛星,這和地球只有一個月亮是相同的。

  由於海王星離開地球很遠,在太空探索的計劃中,它並不重要,陳天遠教授之所以會去研究"海王星生物之可能",那完全是因為太空署的一項錯誤所造成的。

  去年,在該署的主持下,向金星發射了一枚火箭,是準備去搜集有關金星的一切資料的,但是因為計算上極其微小的錯誤,這枚火箭以及它所攜帶的儀器,並沒有如預期的那樣地到達金星附近,它逸出了飛行軌道,竟不知去向了。

  當時,全世界的雷達追蹤站,都曾協力追蹤這枚火箭的下落,但是卻沒有結果。

  美國方面,也已放棄了這項探索金星的研究計劃,只留下了幾個雷達工作人員,在注意著那枚火箭有關的雷達系統。

  這樣做的原因,是因為這枚火箭,始終沒有已臨毀滅的跡象,這證明了火箭還在太空中飛行,只不過向何而去,不為人所知而已。

  在七個月後,地球上的雷達系統,突然接到了那枚火箭上所攜帶的儀器拍回來的大批資料,這一大批資料,是關於一個星球表面上的情形的。

  太空專家們忙碌了幾個月,才研究出這份極其完善的資料,竟然是有關海王星的,那枚火箭在逸出了軌道之後,竟到了海王星的附近。

  但海王星是不在太空探索計劃之內的,於是這份資料便被擱置了起來,直到被陳天遠教授發現。陳天遠教授審視了這份資料,顯示海王星上可能有生物存在。於是,他就按照資料上明記載的氣壓、空氣的成分,海王星表面上的巖石成分、溫度,建造了一個實驗室。

  那個實驗室,人是不能進去的,因為裡面的情形,幾乎完全和海王星相同。陳天遠教授在建立了這個實驗室大半年之後,應聘東來,他將這實驗室也帶了來,當然,附屬於實驗室的許多機械,也一齊帶來,安裝在實驗室的旁邊。如氣壓增加儀,溫度調節儀等等。

  這些器械,必須日夜不停地發動,以維持實驗室中的一切和海王星表面的情況相似。

  當然,這些機器在發動的時候,會發出許多噪聲來

  這也就是為甚麼我能夠和陳天遠教授做鄰居的原因。

  陳天遠教授所選擇的住處十分僻靜,是在郊外。但是在他居處的二十碼處,另有一個富人,早就建造了一座別墅。

  當陳天遠教授和他的實驗室搬來之後,不到一星期,那個富翁就搬走了,反正他是真正的富翁,絕不止一幢別墅,空置一幢,也根本不放在心上。

  我在那時候,心情很不好,所以想要找一個地方靜養一下,我想起了這個富翁朋友,他想起了那幢別墅,他告訴我如果不是怕時斷時續的機器聲的話,那幢別墅倒是十分好的休養所在。

  本來我也是怕吵的,但是我聽得近鄰者是個知名的學者時,我又變得不怕吵了。我搬到了那幢別墅中,一連七八天,我甚至未曾看到陳天遠教授,只看到他那美麗的女助手。

  他的女助手殷嘉麗,是那間高等學府的助教,年紀很輕,而且美麗得不很像一個助教。

  那天早上,我正在陽台上享受著深秋的陽光,聽到在離我所躺的地方,只不過二十來碼子處,發出她尖聲的呼叫,我立即一躍而起,循聲望去。

  殷嘉麗正穿著白色的工作服,她雙臂揮舞著,從那間密封的長方形的實驗室中,衝了出來,向屋子中奔去,口中失聲地叫著:"陳教授,陳教授,他出現了,他真的出現了,我看到他了!"

  我被殷嘉麗的話陡地吃了一驚,"他"是甚麼人?難道有甚麼歹徒,在襲擊殷嘉麗麼?

  我幾乎絕不考慮,翻身躍下了欄杆,從很高的露台上跳了下去,身子彈起,便向前奔了過去。

  當我翻過了陳教授住宅的圍牆時,有兩個人以充滿了奇異的眼光望著我。

  一個是殷嘉麗,我們不止見過一次了,另一個,是看來神情十分嚴肅的中年人。

  那中年人踏前一步,喝道:"你是甚麼人?想作甚麼?"我知道我自己已造成一個誤會了。我連忙道:"我是你們的鄰居,剛才我聽得這位小姐的高呼,我以為是發生了甚麼意外"

  我的話還未曾講完,那中年人和殷嘉麗,便同時發出了"哼"地一聲,齊聲道:"請你出去!"

  他們兩人下了逐客令,可是又不等我出去,便匆匆地向實驗室走去,"砰"地一聲,將實驗室的厚門,重重地關上。

  我變得尷尬地站在那裡,老實說,我是很少被人這樣奚落的。我一個轉身,想要離去,但是我又決定等他們出來,好向他們表明,我絕不是他們想像之中那樣的人。

  我剛才設想著我應該怎樣措詞之際,實驗室的門,又被打了開來。

  我回頭看去,只見那中年人

  他當然是陳天遠教授了

  跳著向外走去,我實是難以相信,像他那樣的一個學者,神情又是如此莊嚴的人,竟然會跳跳蹦蹦著向前走過來的。

  我正在錯愕間,他已經到了我的面前,一伸手,按在找的肩上。

  這時,我才注意到他的面上,現出了狂喜的神情,他大聲道:"朋友,它出現了!"

  這句話他是用英文說的,所以我知道他說的是"它"而不是"他"。

  我還未及問,陳天遠教授又已道:"朋友,不管你是甚麼人,你恰在這時候出現,請來分享我們的一份快樂,你來看,你來看!"

  他一面說,一面拉著我,向實驗室走去,我不知道陳天遠教授發現了甚麼,使得他如此興奮,對我的敵意完全消除了。

  他一直將我拉進了實驗室,我一跨進門去,是一間小小的工作室,一架十分大的顯微鏡,正放在工作桌上,而殷嘉麗則正在顯微鏡前觀察著。

  她聽到了腳步聲,卻並不回過頭來,道:"教授,它分裂的速度十分驚人,相互吞噬"

  陳天遠道:"你讓開,讓我們這位朋友看看。"

  殷嘉麗側了側身子,她美麗的眼睛,瞪了我一眼,我報以一個微笑,來到了顯微鏡前,我先看了看顯微鏡的倍數,是三千倍的。

  我湊上眼睛去,我看到了幾個如同"阿米巴"變形蟲也似的東西,正在蠕動著、分裂著,數字一倍一倍地在增加,越來越多。

  但是相互之間,卻也拚命在吞噬,轉眼之間,便只剩下了一個,而那一個,又開始分裂,不到幾秒鐘,又到了成千成萬個,相互間仍然吞噬著,到最後,又只剩下了一個。這樣的一次循環,大約不到二十秒鐘,而那種微生物,在吞噬了其它之後,它的體積,看來已大了許多。

  它們吞噬的,可以說是它的本身,這種生長的方式,的確是聞所未聞的。

  我看了大半分鐘,才抬起頭來,道:"這是甚麼東西?"陳天遠教授"哈哈"大笑起來,道:"你聽聽,他說這是甚麼東西,哈哈,這個『甚麼東西』將是地球上的奇跡。"

  我在那時,對於陳天遠的實驗課題,也還一無所知,我聳了聳肩,道:"那算是甚麼?要用三千倍放大鏡才能看到的奇跡?"

  陳天遠教授瞪著我,我剛準備再問時,殷嘉麗已道:"教授,我們該去報告國際太空生物研究協會了。"

  陳天遠點頭道:"不錯,朋友,你該高興今天看到了這種生物,因為它是海王星上的生物。"

  殷嘉麗又提醒陳天遠:"教授,你不該和陌生人講太多的話。"

  陳天遠揮了揮手,道:"不錯,朋友,你該離開這裡了!"我雖然不願離開,還想進一步滿足我的好奇心,但是在這樣的情形下,卻也不能不走了。

  我保持著禮貌,向後退開了兩步,但是我的好奇心,卻又使我停了下來,明知可能碰釘子,仍然問道:"我所看到的,究竟是甚麼?是原形蟲,還是變形蟲?"

  陳天遠教授有些悲哀地搖了搖頭,那顯然是因為我自作聰明的問題,在他聽來是太幼稚了。

  他再度拍了拍我的肩頭,道:"朋友,我很難向你解釋得明白的,你機緣湊巧,看到了世界上還沒有人見過的海王星上的生物,就應該很滿足了,走吧!"

  我更奇怪了:"海王星上的生物?這是甚麼意思?"

  陳天還不再回答我,向我連連揮手。

  我心中想,反正我暫時也不準備搬走,就在貼鄰,究竟是怎麼一回事,還怕不明白麼?於是我就退了出來,陳天遠和殷嘉麗兩人,又進了那間實驗室。

  我回到了自己的住所,用一具長程望遠鏡去觀察陳天遠和殷嘉麗兩人的行動,我發現他們兩人十分忙碌,到了下午,我命人自市區送來的"偷聽器"已經送到了。這種小巧的偷聽器在英美各國,已普遍為商業間諜所使用,能夠在對街的大廈中,偷聽到對面大廈中的秘密交談,如今我用來偷聽陳天遠教授和殷嘉麗的交談,當然這是大材小用了。

  只可惜,偷聽器是利用特殊靈敏的裝置,將微弱的音波放大,所以才能聽到人耳所聽不到的聲音的,所以在我聽到陳天遠和殷嘉麗交談的同時,實驗室旁的機器聲,也變得震耳欲聾,使我聽不十分清楚兩人的交談聲。

  我聽了兩三小時,總算也知道了不少有關陳天遠教授的事,這就是我寫在篇首的那些。同時。我也知道我在顯微鏡中看到的那種反覆地進行"分裂

  吞噬"運動的微生物,是存在如同海王星表面情形完全一樣的實驗室中所產生的。

  我雖然無所事事,但是我在明白了這些之後,我的好奇心也滿足了,這並不是使我感到興趣的事情。

  當晚,我一早就睡了,在有規律的機器聲中,人似乎更容易入睡。

  我不知道我在被那一聲驚呼聲驚醒的時候,我已睡了多久,我所可以肯定的是,那下驚呼聲發出之後不到一分鐘,我已經向聲音發出的所在,奔了過去。

  那一下淒厲,恐怖的驚呼聲,是從陳天遠教授的住處發出來的,我直奔到他住所的圍牆之外,我聽得在圍牆之上,發出一種呻吟聲來。

  當我抬頭向上看去的時候,我看到一個人,雙手抓住了圍牆上的鐵枝,身子正在搖曳不定,自他的背後,鮮血正順流而下。呻吟聲當然是那人發出來的,剛才那下驚呼聲,自然也是那人所發的了。

  我剛想喝問間,那人的手一鬆,整個人,便已經跌了下來,我連忙趕向前去。

  時間正當在清晨,天色十分黑暗,當我趕到那人面前的時候,那人動了一下,勉力以雙手撐起了身子,向我望了過來。

  老天,我見過不少死人,受傷的人,或臨死的人,但是我從來未曾見到過一個人在臨死之際,面上露出了如此恐怖的神情。

  他面上的肌肉,全都作著不規則的扭曲,而且在簌簌地抖動著。他的眼中,放射出恐怖之極的青光,他的喉核,如同跳豆也似地跳動著,發出了極其難聽的"咯咯"之聲。

  他只向我望了一眼,撐住身子的手便軟了下來,倒在地上,死了。

  我連忙俯身去察看他背上的傷痕,依我的經驗來看,他似乎是被一柄刃口十分窄,但是刀身十分長的尖刀所刺死的。

  他死了,當然是被殺的,那麼兇手呢?

  兇手可能就在附近,我不應該毫不警惕!正當我想到這一點的時候,突然有甚麼東西,觸及我的肩部,我的反應十分快,立即反手向肩後抓去,我握到了一條毛茸茸的手臂。

  我立即一俯身,想將握住的那人自我頭頂摔過來,跌倒在地上。可是,那條手臂,卻以一種異乎尋常的大力一掙,掙了開去。

  我大吃了一驚,心想這一次,可能是遇到勁敵了,我連忙轉過身來。

  當我轉過身來,定睛向前看去時,我不禁呆了,而且覺得秋夜似乎出於意料之外的涼,令得我有毛髮直豎的感覺!

  不要以為在我的面前是出現了甚麼三頭六臂的怪物。所以我才如此的,絕不是,如果在我的面前是兀立著甚麼怪物的話,那麼我第一個反應將是想到如何去對付它,而不是怕它!

  可是如今在我眼前,卻是甚麼也沒有!

  我陡地一呆,以背靠牆而立,我想到那個死者臨死之前,臉上那種恐怖的神情,我的心中,更是駭然。

  我靠牆立了不一會,便聽到陳天遠所養的狗,奇異而恐怖地嗚嗚叫了起來,接著,圍牆內的屋子便著了燈,那當然是陳天遠教授起來了。

  我不想多惹是非,所以我連忙向我自己的住號奔去,翻進了圍牆,我覺得我的手上,似乎黏有甚麼東西,當我攤開手掌來的時候,我更其愕然。

  在我的手掌中,黏有三四根金毛。或者說是金刺,金光閃閃,硬而細,那當然是我剛才抓住了那條手臂時黏在我手上的了。

  世界上哪一種人

  包括喜馬拉雅山的雪人在內,手臂上是有生這樣的金毛,而又力大無比,來去如風的呢?我自己問著自己,卻找不到答案。

  我回到了臥室不久,便聽到陳天遠教授發出了怒罵聲。

  殷嘉麗白天來工作,晚上是不在的,晚上,只有陳教授和一個男僕,我聽到這個高級知識分子。生物學的權威以可怕的粗獷之語咒罵著,也不知他在罵甚麼人。

  二十分鐘後,警車到了。

  作為貼鄰,我如果裝著甚麼都不知道,那未免說不過去,所以,我披起衣服,又走了出去。

  在陳天遠住宅的外面,到了三輛警車,其中有一輛,是有著探照燈設備的,這時正在大放光明,我立即知道事情十分不尋常,因為一件普通的兇殺案,警方在接獲報告之後,是斷然不會出動那麼多人的。

  我還未曾走到警車旁邊,便被兩個便衣人員攔住了去路

  這更證明我的猜想不錯,普通的案件,根本不必出動便衣人員。

  我說明我是附近別墅的住客,那兩個便衣人員則"有禮貌"地請我回去睡覺,只當甚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就在這時候,我看到新近升了官的傑克中校,駕著一輛電單車,趕到了現場!

  傑克的出現,更使我覺得事情比我預料中更要重大,因為傑克是秘密工作組的組長,我曾和他打過交道,那時他還是少校。

  如果不是事情關係重大,而且牽涉到國際間諜糾紛的話,他是絕不會在午夜親自出動的。

  我不想被傑克發現我也在這裡,因為上次我和傑克所打的交道,並不愉快,而且,我有一個宗旨,我絕不牽入任何間諜特務鬥爭的漩渦之中。

  我抱定這個宗旨是有道理的,那是因為,再兇惡的強盜、匪徒,他總還是人,在他的內心,總還有一絲人性。唯獨特務、間諜,那卻是絕無人性的"特種人"。唯其絕滅人性,而始能做特務,這種沒有人性的"特種人",我是一直抱著敬鬼神而遠之的態度的。

  所以,我便遵從了那兩個便衣人員的勸告,退回到臥室中。

  然而,我用那具長程望遠鏡,和那具偷聽儀,伏在窗口,向前看著,我彷彿置身於現場一樣。

  可是那些工作人員,卻只是做事,而絕不出聲。我看到十來個人,裡裡外外地搜索著,幾乎將每一根草都翻了過來。

  而那個死者,則被抬上黑箱車,由四個武裝人員保護著,風馳電掣而去。

  我又看到傑克的面色,十分緊張,他除了發出簡單的命令之外,甚麼話也不說。

  聲音最大,說話最多的則是陳天遠教授。

  他穿著睡袍,揮舞著雙手,漲紅了臉,以英語向傑克中校咆哮著:"此地的治安太差了,我在從事那麼重要的實驗,怎可以沒有人保護?如今,我剛有了一些成功,就甚麼都毀了,一個小偷,毀了震驚世界的巨大成就,發生在由你們管理治安的城市中,可恥,可恥,這真是太可恥了!"傑克中校絕不是一個好脾氣的人,但是這時,他卻只是鐵青著臉,並不發作。他冷冷地道:"如果你成功了一次,你就可以成功第二次的。"

  陳天遠更是怒氣沖天,他大聲叫道:"胡說!胡說,這是完全沒有知識的話!你知道我在實驗的是甚麼?我所實驗的是別的星球生命的形成,你當我是在學愛迪生試制電燈泡麼,你……"

  陳天遠的咆哮,突然停了下來。

  他總不是自願停下來的,他的話,是被一下尖厲,可怖之極的慘叫聲所打斷的。

  陳天遠和傑克中校兩人,這時正在圍牆之內,而那下慘叫聲,則是從圍牆之外發出來的,所以他們兩人,不知道牆外發生了甚麼事。

  我的望遠鏡本來是對準了他們兩人的,那一下慘叫聲傳入我的耳中,我立時想起了那下將我自酣睡中驚醒的慘叫來。

  兩下慘叫聲,當然是發自不同的兩個人,但是其恐怖、淒厲,令人毛髮直豎。

  在那瞬間,我的心中,實是奇怪之極。第一下慘叫聲,是那個死者發出來的,如果說,如今在有著三十個以上的警方人員工作著的現場,還會有兇殺案發生的話,那實是太不可思議了。

  然而,不可思議的事,竟然發生了。

  我一聽到了那一下慘叫聲,立即轉過望遠鏡,向發出慘叫聲處看去。幾乎是在同時,一盞探照燈灼亮的光芒,也照到了發出聲音的地點。

  那地方是一個十分深的草叢,我可以說是第一個看到,究竟發生了甚麼事情的人。

  我看到一個便衣探員,倒在草地上,他的手正竭力想伸到背後去,去接住他背後的傷口,可是,他的手臂卻不夠長。

  從他背後傷口處流出來的鮮血,將半枯黃的草染得怵目驚心。

  而使得我雙手發軟,幾乎連望遠鏡都跌下去的,則是那個便衣探員臉上的那種恐怖絕倫的神情。他的眼珠,幾乎要凸出眼眶來,而他的口角,則可怖地歪曲著,流著發出泡沫的涎,他的手指起著痊攣,他的身子,則在緩緩地滾動。

  我一眼看出這人活不長了,我連忙去觀察四周圍的情形。

  那草叢離公路並不太遠,而在草叢的四周圍,又全是平地,在那些平地上,雖然有些土坑,但卻也難以藏得下一個人。

  探照燈已將周圍的一切照得通明,我相信我聽到聲音和看到那死者,相隔不會超過四十秒鐘,可是這時在我目力所及的範圍,卻看不到兇手。

  我從望遠鏡中,看那探員背部的傷口,可以看得十分清楚,那是一個深而狹小的傷口,一定傷及內臟,要不然,那探員不會在慘叫一聲之後,便立即死去的。

  那兇手實在太大膽了!

  我幾乎懷疑這是一個狂人,因為沒有一個正常的人,會在警員密佈的情形下,去殺死一個探員的。

  如果那不是一個狂人的話,那麼這個兇徒,就可能是一個身手靈活之極,而心思又縝密、狠辣到極點的人,他殺那個探員,是有意在向警方示威。

  雖然我一聽到聲音,便立即循聲去看,探照燈也立即照到了行兇的現場,但所謂"立即",至少也有二三十秒,二三十秒對身手特別敏捷的人來說,是可以奔出一百多公尺的了。

  那麼,那兇徒就可以在沒有探員的路面中穿過,隱入路對面的草叢中,然後從容離去。

  一想到這裡,我又想起,在我發現第一個死者的時候,曾有人在我的背後偷襲,而當我轉過身來時,兇徒卻已不見了。

  毫無疑問,那向我偷襲的人,一定便是連殺兩個人的兇徒了。

  看傑克中校和許多探員忙碌的情形,他們顯然是一無所獲。但是我卻掌握了一個十分重要的線索,那便是:我曾經握住那兇徒的手臂,而當那兇徒掙脫時,我手心留下了幾根金色的毛。

  那當然不是亞洲人,沒有一個亞洲人會有看這樣金色的體毛的。我如今不知道那兇徒是歐洲人還是美洲人。

  但是我很容易知道,我有一個朋友是十分成功的人種學家,他會告訴我,有這樣體毛的是甚麼地方人,這是一項極其重要的線索。

  我心中暗自決定,如果傑克中校來求助於我的話,我就將這個線索供給他。

  我從望遠鏡中看到傑克中校的情形,他幾乎要瘋了,青著臉在拚命踢著草叢,和草叢中的石塊。這也難怪,任何人都會像他一樣:他在率領著數十個探員辦案時,其中的一人,被人所殺!

  警務人員一直忙到天亮,還未曾收隊回去,我則早已躺在床上,思索著這件事,和審視著那幾根金色的硬毛。

  到了清晨六時,突然響起了急驟的門鈴聲,我由於要清靜,連僕人也沒有用,我只得下去開門,我一開門,四個彪形大漢便衝了進來,其中一個則取出了證件,道:"警方特別工作組。"

  另一個立即取出了手銬,我連忙問道:"這算甚麼?"

  那人冷冷地道:"你被捕了。"他一面說,一面取出手銬,便向我的手腕銬來。

  我不禁大怒,道:"我為甚麼被捕?"

  我一面說,一面陡地一翻手腕,反將對方的手腕一壓,只聽"拍"地一聲響,那隻手銬反而銬到了那個探員的手上!

  那個探員陡地一呆,一時之間,幾乎難以相信眼前發生的會是事實!

  我趁機向後退去,就在這時,傑克中校在門口出現了,他大聲叫道:"衛斯理,不要拒捕!"

  我站在一張沙發旁邊,怒道:"傑克,你憑甚麼捕我?"

  傑克冷冷地道:"謀殺,連續的謀殺!"

  我又是好氣,又是好笑,道:"你以為作晚發生的兇案,是我所為的?我殺了人還在這裡不走?你有甚麼證據這樣說?"

  傑克十分有把握地笑了笑,一揮手,一個便衣人員捧著一卷紙,走了進來,傑克冷冷地道:"你自己看吧,不必我來解釋了。"

  那便衣人員將這張紙攤了開來。

  那是一張經過微粒放大的照片,足有一碼見方,照片中是我的那幢別墅,從角度上來看,一望便知照片是在陳天遠住宅的牆外所攝的。

  從那張照片上可以看出,別墅的二樓,我做臥室的房間,有著微弱的燈光,而在窗口則有著一個人,手中持著一具長程望遠鏡,在窗檻上還有著一具儀器,稍具經驗的人,一眼便可以看出那是一具偷聽儀。

  而那個人,雖然背著光,而且在經過超度的放大之後,從照片上看來,人的頭部輪廓,也顯得十分模糊,但是如果退後一步,站得遠些。還是清晰得可以使凡是認識我的人都認出是我來。

  我不禁尷尬地笑了笑,道:"這算甚麼?難道你不看到我手中的望遠鏡麼?"

  傑克中校像是正在發表演講似地,挺了挺身子,道:"科學足使任同犯罪行為無所遁形,昨晚,我們利用紅外線攝影,將周圍的環境全部拍攝了下來,然後帶回去研究,衛先生,想不到你的尊容竟在照片上出現,那實是使我不勝訝異之處。"

  我攤了攤手,道:"這又有甚麼值得奇怪之處?我本來就住在這裡的,半夜有了聲響,我難道不要起來看一看麼?"

  傑克中校冷笑道:"尤其是,你自己就是聲響的製造者。"

  我大聲道:"傑克,你弄錯了,我絕不是謀殺犯,譬如說,兇器呢?沒有兇器,我如何殺人?我如何殺了人之後,又回到屋子來,不錯,我是看到了現場的一切,但是我這就等於殺人了麼?"

  傑克中校的面色冰冷,道:"衛斯理,你不必再狡辯了,他們給你的兇器,一定使你有狡辯的餘地,無論你將之藏在甚麼地方,我都能搜出來的。"

  我更是莫名其妙了,傑克中校口中的"他們",是甚麼意思呢?他以為我是受甚麼人指使的呢?

  但不論如何,我都覺得這個時候,我如果聽憑傑克中校逮捕的話,那我未免太吃虧了,因為事實上,我甚麼也沒有做過。

  而且,我還決定,非但要逃脫逮捕,而且還要根據幾根金毛的線索,自己去尋找兇手至於那個線索,由於傑克對我如此之不客氣,我已決定不供給他,讓他在錯路上去兜一些圈子。

  我心中剛一有了決定,已看到傑克轉身過去,揮手在命令便衣探員,衝到樓上去搜索。這是我千載難逢的機會,我早已在等著這個機會的,這也就是為甚麼我剛才退到了一張沙發旁邊的原因。

  我的身子猛地一矮,將那張形狀怪異的新型沙發,用力掀了起來,向前拋了出去!

  這張沙發不論是不是拋得中傑克,都足以引起一場混亂了。

  而所引起的這場混亂,不論是大是小,都足以使我身子打橫,撞破玻璃窗,而穿出窗去,倒在草地上了。我在草地上陡地一個打滾,躍了起來,向前衝去。

  然而,我只衝出了兩步,便停了下來。

  而且,我還自動地舉起了雙手!

  我實是未曾料到傑克會調動了那麼多人來包圍我的,當我跳出窗子,在草地上滾動,以為可以逃出他的逮捕之際,在我的前、後、左、右,足足出現了一百多個武裝警員!

  我一點也不誇張,足有一百多個武裝人員,那麼多久經訓練,配備精良的武裝人員,是足可以去從事一場武裝政變的了,所以,當我服服貼貼,自動停下來,並高舉雙手之際,我心中充滿了自豪感。

  傑克中校的冷笑聲,從我的後面傳了過來,道:"衛斯理,當我們在照片上認出是你的時候,你想,我們還會照普通的辦法處理麼?"

  我被那麼多武裝人員圍在中心,但我的態度頗有些像表演家,我緩緩地轉過身去,向站在窗前的傑克,微一鞠躬,道:"多謝你看得起我。"

  傑克命令道:"帶他上車!"

  一輛黑色的大房車,駛進了草地,在我的身邊停下,車門自動打開,我向內一看,便知道這輛車子是經過精心改造的。

  它的車廂,變得只能容下一個人,其餘的地方,當然被防彈的堅固的金屬佔去了,而車門厚達二十公分,從外面看來,彷彿有著車窗玻璃,從裡面看來,根本沒有窗。

  而在車廂中,也看不到司機在甚麼地方。這種車子顯然是用來運送要犯的,如今要運的要犯自然是我了。老實說,我的心中仍未曾放棄逃走的打算,但至少途中逃跑這一個可能是取消了,怎能在這樣的一輛車子中逃出去?而這時候,我也知道,事情絕不如我所想的那樣簡單!

  因為,運送一個涉嫌謀殺的人犯,是絕不需要如此鄭重其事的!

  那麼,我到底是被牽進了一件甚麼樣的大事的漩渦之中了呢?我一面彎身進了車廂,一面苦心思索著。我才在坐位上坐下,車門便"砰"地一聲關上,我推了推,車門紋絲不動。

  而且,在車廂中,也找不到可以開啟車門的地方,當然,車門是由司機控制的,我根本沒有可能打開這該死的車門來逃走!

  我坐在車中,只覺得車子已經開動,我自然無法知道車子向何處駛去,情勢既已如此,我也只得暫時安下心來,這當真可以說是飛來橫禍。

  我試圖整理發生的一切,但我的腦中卻亂得可以。

  因為在事實上,我幾乎甚麼都不知道,我所知道的是:有兩個人被神秘地殺死了,如此而已。

  車子行了足有半小時,還未曾停止,我開始去撼動車門,這等於是將溺斃的人去抓一根草一樣,一點用處也沒有。

  我彎著身子,頂著車頂,站了起來,又重重地坐了下去,如是者好幾次,我這樣做,純粹是無意識的發 ,可是在三四次之後,我發覺車廂中這唯一的坐位,十分柔軟。我心中一動,連忙轉過身,用力將坐墊,掀了起來。座下有著彈簧,我用力將所有的彈簧,完全拆除了下來,結果,我造成了一個相當大的空洞。

  我捲曲著身子,盡量使自己的身子縮小,小到不能再小。

  在那麼小的空間中能藏下一個人,看來是不可思議的,但是英國的學生既然能做到六十三個人擠在一輛九人巴士中,當他們擠在九人巴士中的時候,每個人所佔的空間,絕不會比我這時更多些。

  我再將坐墊放在我的頭上,我立即感到窒息和難以形容的痛苦。

  我知道,我雖然躲了起來,但是未必能夠逃得出去。然而總算有了希望。

  再說,就算不能逃脫,一打開車門的時候,傑克中校一定會大吃一驚,這混帳東西,讓他吃上一驚,又有甚麼不好。

  而我還可以在人們的心理上博一博,當傑克發現我不在的時候,他一定向種種高深複雜的問題上去猜想,甚至可能以為我是侯甸尼再世,絕不會想到我是用最簡單的藏身方法:躲在椅子下藏身起來的。如果傑克中校不搜索車廂

  這是十分可能的,因為車廂十分小,一覽無遺,那麼我便有機會脫身,不受他無理的糾纏了。

  我心中越來越是樂觀,那一些不舒服,也就不算得甚麼了。

  在我躲起來之後大約七八分鐘,車子便停了下來。

  我聽到了鑰匙相碰的叮噹聲,這輛車子的車門,一定要經過十分複雜的手續,才能打得開來。接著,我聽到了"格勒"一聲,車門被打開了。

  剎那之間,十分寂靜,一點聲音也沒有。

  靜寂大約維持了半分鐘,便是兩聲驚呼,和一連串的腳步聲、哨子聲(他們大約以為我逃了出去,想召集人來圍捕我,要不然我實是想不出在這樣的情形下狂吹哨子有甚麼作用)。再接下來,便是"拍拍"聲和傑克中校的咆哮聲。

  "拍拍"聲可能是他正用力以他手中的指揮棒在敲打著車子,他高叫道:"不可能,這是不可能的!"

  而在他的聲音之後,另有一個聽來毫無感情,冰冷的聲音道:"中校,我看不到車廂中有人。"

  傑克叫道:"是我親自押著他進車的。"

  那聲音又道:"別對我咆哮,中校,如今車中沒有人,這是誰都看得見的事。"

  傑克沒有別的話可說,只是不斷地重複道:"這是不可能的,這是不可能的。"

  那聲音道:"中校,你說已經擒住了對方的一個主要工作人員,我已向本國最高情報當局呈報,但如今我只好取消這個報告了,中校,你同意麼?"

  我當然看不到傑克中校的面部表情,但是他的聲音,聽來卻是沮喪之極,道:"我……我同意取消這報告,上校先生。"上校先生,原來那人的地位還在傑克中校之上,那一定是情報總部來的了。


獻花 x0 回到頂端 [1 樓] From:台灣中華電信 | Posted:2005-01-03 13:3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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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捲入骯髒特務糾紛


  為甚麼呢?為甚麼出動傑克中校還不夠,另外還要出動一個上校呢?我被指為"對方的主要工作人員",這"對方"又是何所指呢?
  我正在想著,只聽得"砰"地一聲響,車身震了一下,車門已關上了。

  接著,便聽得傑克的一下怪叫,車子又向前駛去,隨即又停了下來。我聽到前面司機位置處有開門關門的聲音,那顯然是司機將車子開到了車房之後又走了。

  我感到狂喜,如此順利地便脫出了傑克的糾纏,這真是我意想不到的事,我連忙頂開坐墊,鑽了出來,幾乎想要哈哈大笑。

  我才一鑽出來,便不禁呆了一呆。車廂中一片漆黑,我立即想到,我雖然瞞過了傑克,但是我卻自己將自己關在車廂中了。

  這車廂是打不開門的,我如何能出去呢?

  我要高聲呼叫,讓傑克中校像提小雞似地將我從車廂中提出來麼?

  我當然極之不願,要不然,我那麼辛苦躲起來作甚麼?我扳開鞋子的後跟。在我來說,鞋跟是雜物的儲藏箱。這時,我取出一支小電筒,按亮了之後,仔細地審視車廂中的情形。

  不到三分鐘,我就熄了電筒,以免浪費用電,因為我發現是沒有法子打開那道門的。

  我試用拆下來的彈簧去撬前面司機的位置,希望可以爬出去。但是隔絕我和駕駛位的,是極其堅硬的合金,根本沒有希望。

  過了半小時,在滿身大汗之後,我喘著氣,我發現我的呼吸,越來越是困難,那當然是這個密封的車廂中的氧氣快要用盡了。

  如果我再不出聲的話,我一定會窒息而死的!

  我的心頭不禁狂跳了起來,正在拚命地想著,如何才能不要太難堪地召人來打開車門之際,忽然聽得車外傳來了傑克中校的聲音,道:"你已經試過了許多辦法,打不開車門,是不是?"

  我呆了一呆,才知道原來傑克中校早已站在車子之外了!

  那當然是我開始用彈簧去撬門時,發出了聲響,有人去報告他的。

  我不出聲,在開始,我是覺得無話可說,但接著,我抑覺得,如果我不說話,卻是一個好辦法。

  傑克不遲不早,在我呼吸困難的時候出聲,那當然是他也知道車廂內的空氣,不可能供我永遠呼吸下去的。他是絕不肯讓我窒息在車廂中的,因為我是他提到的"對方的主要工作人員"!

  我決定不出聲,會使傑克以為我已昏了過去。他顯然是想我哀哀懇求他打開車門,以免窒息而死,但我卻料定了他絕不願令我死在車中,所以可以不出聲。

  這在我如今的情形來說,實在是"精神勝利"之極,因為不論是我出聲求傑克打開車門,還是傑克怕我死去而打開車門,我都將落在傑克的手中,逃不出去。

  傑克的聲音,又傳了過來,道:"衛斯理,你想逃脫,只怕沒有那麼容易了,你可知道車廂中的空氣, 能供你呼吸多久?你如今已接近昏死的邊緣了。"

  傑克估錯了,如果是常人,這時可能已昏了過去。而我則不同。這並不是說我是甚麼超人而是我受過嚴格的中國武術訓練之故。

  中國武術中的"內功\",最重要的一環,便是學習如何控制呼吸,如何在幾乎不呼吸的情形之下,使得生命不受威脅。

  當然,人總是要呼吸的,但是我常可以比常人更多忍耐些時候。這時,我估計我還可以挺半小時左右,而不昏過去。

  傑克在車外,不斷地冷嘲熱諷,他顯然是要我出聲,可是又過了三四分鐘,傑克卻停止了說話,道:"快拿鑰匙來,快!"

  從他急促的聲音之中,我可以看到,他是以為我已經昏過去的了,一個因缺乏氧氣而昏過去的人,如果不立即獲得氧氣,是很快就會死亡的,這就是傑克的聲音,變得如此焦急的原因。

  我將身子略挪了挪,使自己靠近車門,將頭靠在墊背上,閉上了眼睛,十足是昏了過去的樣子。

  我才擺好了這一個姿勢,車門便被打了開來,我聽到了傑克的咀咒聲,同時,我雙眼打開了一道縫,只見傑克一面探頭進車廂,一面粗暴地伸進手來,想將我拖出去!

  哈哈!傑克上當了!就在傑克的手,碰到我的手腕之際,我突然一翻手,已經將他的手腕抓住,緊接著,我猛地一扭,傑克無法不順著我轉扭的勢子轉過身來,而他的手臂,也已被我扭到了背後。

  我的左手一探,已將他腹際的佩槍取了過來。

  傑克中校發出一連串可怕的咒罵聲,那是我從來也未曾聽到過的"外國粗言"。我用槍指住了他的背部,將他推出了一步,我也跨出了車廂。

  那是一間車房,還停著別的幾輛車子。幾乎在每一輛車子的後面,都有武裝人員持槍在瞄準著我出來的那輛車子。那當然是傑克中校的佈置,可是這時候,那些武裝人員看到了他們上司被我扭轉手臂,以槍頂背的情形,個個都呆若木雞。

  我自覺得意地笑了一笑,道:"對不起得很,我只能用這個方法來對付你。"

  傑克咆哮道:"你逃不出去的,全世界的警務人員、秘密工作人員都將通緝你。

  我搖了搖頭,道:"你太糊塗了,我完全是一個無辜的人,你卻要將我逮捕,當我是謀殺者,我除了自衛之外,還有甚麼法子?"

  傑克試圖說服我,道:"那麼,你為甚麼不等待公正的審判?"

  我冷笑了一聲,道:"照如今的情形看來,我似乎被你們當作特工人員了,我還能得到公正的審判麼?你快召一個聽命令的司機來,我要你陪著我離開這裡,別試圖反抗。"

  傑克的面色發青,他還沒有下命令,一個身子十分矮,面目普通之極的中年人,已經匆匆地走進車房來,他直來到我的面前,道:"久仰久仰,是衛先生麼?"他一面伸出手來,似乎想和我握手。

  從他的聲音上,我便認出,他正是來自情報總部的高級人員,那個曾毫不留情地申斥傑克的上校。我望著他伸出來的手,道:"對不起,上校,我一手要執住你的同事,另一手要握槍,沒有第三隻手來和你相握了!"

  他"噢"地一聲,收回手去,道:"聽說國際警方的納爾遜先生是你的好朋友,是不是?"

  我點了點頭,心中不禁黯然。納爾遜的確是我的好朋友,但是他卻已經死了。那位上校道:"我想,我們也可以成為好朋友的,因為納爾遜先生也正是我的好友。"

  我冷冷地道:"或者可能,但不是現在,我想離去了,你不會阻攔我吧?"

  那位上校,不愧是一位老練之極的秘密工作者,他不動聲色,身子讓開了半步,道:"當然可以,希望我們能再見。"

  我道:"我們當然會再見的,因為我必須向你們指出,你們是犯了多麼嚴重的錯誤!"

  那位上校聲色不動,道:"歡迎,歡迎。"

  他揮手道:"朗弗生,你來駕車,使這位先生可以舒服地離開這裡。"

  一個年輕人應聲而出,走到了一輛汽車面前,打開了車門。我仍然抓著傑克,將他推到了那輛汽車前,兩人一齊進了車廂。

  那叫作朗弗生的年輕人上了前面的汽車,車子駛了出去,我看到那是一幢十分宏偉的花園洋房,駛出了花園,我立即認出那是郊外的甚麼地方,我也知道,在駛上了公路之後,約莫廿分鐘,便可以到達市區了。

  朗弗生轉過頭來問我:"到哪兒去,先生?"

  我道:"到最熱鬧的市區去,我要在那裡下車。"

  傑克喃喃地道:"你走不了的,你絕走不了的!"

  我懶得再去理睬他,車子迅速地向市區駛去,比我預期的還快,已到了市區最繁盛的地方。

  我是在清早被傑克弄醒的,如今回到市區,已是九時左右。

  我吩咐朗弗生在一條最熱鬧的馬路上停了下來,然後,我打開車門,竄出車廂,迅即消失在一條橫街之中。當然,我知道我們的車子一定是受著跟蹤的,但至少,他們不知我將在何處下車,等他們跟著追上來時,我已可以逃脫了。

  我穿過了兩條橫街,在一個食物攤前,坐了下來,喝了一杯咖啡,察看著我周圍的人,似乎沒有人在注意我,我喝了咖啡之後,又去擠公共汽車,漫無目的地走著,最後來到了公園中。

  我該到甚麼地方去呢?在我平時所到的地方,一定已擠滿了密探。我不能回家,也不能到那個別墅中去,在這樣的情形下,我如何進行我的偵查工作呢?我不進行偵查,又如何使我自己,恢復清白呢?

  我在公園的木椅中坐了許久,才決定了如下的步驟:我決定先去訪問陳天遠教授,他在大學中任教,我可以到大學中去找著他!

  一小時後,我已在大學的會客室中了。我在會客室中等了五分鐘,陳教授沒有來,進來的是他的女助手殷嘉麗!

  殷嘉麗一見到我,便怔了一怔,道:"原來是你,你來作甚麼?"

  我竭力想使自己的態度表示得友善些,我站起身來,道:"殷小姐,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見陳教授,請你轉達我的請求。"

  殷嘉麗搖了搖頭,道:"我怕你不能見到他了。"

  我陡地吃了一驚,道:"你……你這是甚麼意思?"

  殷嘉麗皺起了她的兩道秀眉,道:"陳教授失蹤了!"

  我本來已準備又坐下去的了,可是一聽得殷嘉麗那種說法,我又陡地站了起來,道:"他遇到了甚麼意外?他可是……"

  我本來想說"他可是也被神 的兇手所殺了麼",但是我卻沒有講出口來,因為我越來越感到其間事情的複雜和神秘。

  殷嘉麗道:"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裡,陳教授是一個脾氣十分古怪的人,他對於他所從事的實驗,十分重視,可是昨天晚上,實驗室卻遭到了破壞,他可能受了極大的刺激,便不知去做甚麼去了。"

  我連忙道:"警方不知道麼?"

  殷嘉麗道:"知道,我早上到陳教授住宅去,才知道發生了變故,而且發現陳教授不在,所以我立即通知了警方,他們已在調查了。"

  警方要調查陳天違失蹤一事,當然會到這間大學中來的,我覺得我不適宜再在這裡逗留下去了,我起身告辭,殷嘉麗和我一起走出會客室,在走廊中,殷嘉麗和我分手,道:"再見了,楊先生。"

  我猛地一呆,道:"我不姓楊。"殷嘉麗忽然一笑,竟不理會我的否認,轉身走了開去,我望著她婀娜窈窕的背影,不禁呆了半晌,楊先生,她叫我楊先生,那是甚麼意思呢?

  我想了一會,想不出甚麼道理,便向大學門口走去,出了大學,我變得更茫無頭緒,更加無從著手了。陳天遠到甚麼地方去了呢?希望他還在人間,因為到目前為止,他還是這一連串神秘事件的中心人物!

  我漫無目的向前踱去,一路上想著陳天遠失蹤之謎,然而,我的耳際,卻總像是仍響著殷嘉麗對我的稱呼一樣。

  "楊先生",她叫我"楊先生",那究竟是甚麼意思呢?她在這樣叫我的時候,面上還現出一種難以形容的神情來,這又是為甚麼呢?

  會不會這個稱呼,是一個暗號,是一種聯絡的信號呢?我當時是怎樣回答的?我說:我不姓楊。那當然不是殷嘉麗預期中的答案,所以她立即不再和我說甚麼了。

  如此說來,殷嘉麗在這一連串神秘的事件中,又擔任著甚麼角色呢?

  我在街角處站了下來,呆想了許久,又以手敲了敲自己的額角,覺得去懷疑殷嘉麗那樣美麗、年輕而有學問的少女,簡直是一種罪過。

  可是,我的心中儘管這樣想,我人卻又向著大學走去,我先打了一個電話到大學中去找她,等她來聽電話時,我只是濃重地咳嗽了一聲,並不出聲。她也沉默了一會,然後,我聽得她以十分低,而且聽來十分詭秘(那也有可能是我的心理作用)的聲音問:"楊先生麼?"

  又是"楊先生"!

  我沒有作任何回答,便放下了電話。

  我在大學門口對街的一株大榕樹旁等著,約莫過了半小時,我看到殷嘉麗走出來,有一個年輕的紳士送著她,那位年輕的紳士可能是她大學中的同事。

  他們兩人並肩向前走著,我則遠遠地吊在後面。

  直到這時候為止,我還不知道我自己為甚麼要跟蹤殷嘉麗。然而,我卻覺得事有蹊蹺這可能是直覺,但在茫無頭緒的情形下,些微的蹊蹺,便可能是一個大線索的開端。

  我一直跟在兩人的後面,過了幾條馬路,殷嘉麗和那年輕紳士分手了,獨自一人向前而去,又過了十幾分鐘,她走進了公園,在一張長椅上坐了下來,取出書來觀看。

  我離她廿 左右,站在樹下,又等了近半小時,殷嘉麗仍在看書。

  我正覺得無聊,要起步離去之際,突然我看到了一個人,向前走來。

  我連忙轉過身去,不讓那人看到。那人自然是認識我的,我也認識他,他有上十個化名,但是最適宜他使用的名字,該是無恥之徒。

  他是一個印度人,身形矮小,面目可憎,只要有利可圖,販毒、走私、出賣真假情報、做買兇殺人的經紀,一句話,無論甚麼事,他都做。

  而這時候,他穿著十分整齊的衣服,推著一輛嬰兒車,車上有一個白白胖胖的男嬰,以致他看來像是退休的老祖父!

  這傢伙,我們姑且稱之為阿星,他正向著殷嘉麗坐的長椅走來。

  他一出現,我便知道這一個多小時來,我並不是白等的了。

  我將身子藏得更嚴密些,阿星慢慢地走著,向著車中的嬰兒微笑,殷嘉麗俯首看書,絕不抬起頭來。

  如果殷嘉麗是約定了和他在這裡相會的話,那麼殷嘉麗已經可算是老手了!

  阿星來到了殷嘉麗所坐的長椅之前,停了一停,他像老鼠一樣的眼睛四面打量著,足足有兩分鐘之久,他並不坐下來。

  我的心中暗叫糟糕,我想,那一定是我已經給他發現了,他們可能臨時中止這次聯絡。

  但阿星在張望了兩分鐘之後,終於在長椅的另一端坐了下來,我聽不到他們的交談聲,但我看到他們在交談,這已經夠了,他們交談了只不過兩分鐘,殷嘉麗便站起身來,走了。

  阿星在長椅上伸懶腰,看情形他是準備在殷嘉麗走遠之後才離去的。

  我輕輕地向前走去,直到來到了長椅後,他仍然沒有發覺,我繞過了長椅,來到了長椅的前面,俯身去看車中的嬰兒,然後道:"多可愛的孩子啊,阿星,你和這純潔的孩子在一起,不覺得太骯髒麼?"

  阿星僵在長椅上,鼠眼突出,一時之間,不知說甚麼才好。

  好一會,他才結結巴巴地道:"衛斯理,我……是有同伴一起來的。"

  我冷笑了一聲,道:"你的同伴可能在我的背後,但是,我不怕,你又有甚麼辦法呢?"

  阿裡翻著眼,道:"好了,我不欠你甚麼。"

  我在他的身邊坐了下來,道:"阿星,你欠每一個人的債,你是一個骯髒的畜牲,居然以人的形狀活在世上,這就使你對每一個人欠情。"

  阿星的面肉抽動著,他幾乎如同在呻吟一樣,道:"你要甚麼?"

  他一面說,一面伸手進入上衣的襟中,我由得他伸進手去,但是當他想拔出手來之際,我卻將他的手腕抓住,拉了出來。

  他手中握的並不是槍,而是一隻如同打火機也似的東西,由於我緊緊地握住了他的手腕,以致他的五指不得不伸直,而那打火機也似的物事,也"拍"地一聲,跌到了地上。

  那東西一跌到地上,"的"地一聲,便有一根尖刺,突了出來,不消說,那一定是含有劇毒的殺人利器了。

  我仍然握著阿星的手腕,一手又將那東西拾了起來,向阿星揚了一揚,道:"被這尖針刺中,死的形狀是甚麼樣的?"

  阿裡面色發青,道:"不……不……這裡面儲有足可殺死數百人的南美響尾蛇毒液,我……送給你,送給你,你將它拿開些。"

  我哈哈一笑,道:"是毒蛇的毒液麼?"

  阿星道:"是的,一點也不假。"

  我道:"那太好了,像你這種畜牲,正應該死在毒蛇的毒液之下!"

  我將那尖刺漸漸地移近他,他的頭向後仰,直到仰無可仰,他面上的每一絲肌肉,都在跳舞,他口中"咯咯"作響,也聽不出他要講些甚麼。

  遠處有人走了過來,我將毒針收了起來,一手搭在他的肩頭上,和他作老友狀,道:"你聽著,我問甚麼,你答甚麼。"

  阿星頸部的肌肉大概已經因為恐懼而變得僵硬了。他竟不知道點頭來表示應承。

  我問道:"殷嘉麗是甚麼人,你和她聯絡,又是為了甚麼?"

  過了好久,阿星的頭部,才回復了正常的姿勢,他的聲音,變得極其尖利,像鴨子叫一樣,道:"不關我事,我只不過受人委託,每隔三天,和她見面一次,看她是不是有東西交給我,我便轉交給委託我的人,如此而已。"

  我冷笑了一聲,道:"委託你的人是誰?"

  阿星瞪著眼,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收了錢,便替人服務。"

  "你倒很忠誠啊,那麼你同委託人怎樣見面呢?"

  阿裡眨著眼,我又取出了那毒計,在他的面前,揚了一下,他連眼也不敢眨了,忙道:"每次不同,這一次是在今天下午三時,在一個停車場中,他是一個皮膚白皙的胖子,是歐洲人,穿極其名貴的西裝,戴著鑽石戒指。""好,那麼殷嘉麗今天有沒有東西交給你?"

  阿星哀求道:"衛斯理,我如果甚麼都說了出來,我一樣活不了的!"

  我對這傢伙絕不憐憫,因為他早該遠離人世的了。我冷笑道:"貴客自理,我以為將所有的事情都告訴了我,你至少可以多活上幾小時,是不是?"

  阿裡歎了一口氣,道:"有……這便是她交給我的東西。"

  他的手哆嗦著,從衣袋中,摸出了一樣東西。一時之間,我幾乎以為那又是一件特種的殺人利器,因為那並不是我預料中的文件、紙張或照片菲林,竟是一粒女裝大花鈕子!

  我瞪著眼,道:"阿裡,你想早幾小時入地獄麼?"

  阿星的雙手按在那粒大花鈕子上,旋了一旋,大花鈕子旋開,成了兩半,在鈕子當中,藏著一卷和手錶的游絲差不多的東西。

  我一看便知道那不是縮影菲林,而是超小型的錄音帶。

  這種錄音帶,放在特殊設備的錄音機上,便會播出聲音來,用來傳遞消息,當然是十分妥當的。但如今我得到了這卷錄音帶,可說一點用處也沒有。

  本來,我希望在殷嘉麗交給阿星的東西上,立即明白殷嘉麗所從事的勾當。

  但如今這個願望是沒有法子達到的,因為這種超小型的錄音帶,只有特種錄音放音的設備,才能將上面的聲音播出來。

  這種設備,除了特務機構、情報機構之外,民間可以說是絕無僅有的。如今,我是一個"黑人",必須為我自己的安全,四處躲避,如何還能夠去找一套這樣的設備?

  但是我還是將這東西接了過來,放入袋中。我站了起來,道:"阿星,你聽著,今天下午是我去和那個胖子見面,不是你!如果我見到你的影子,那便是你進地獄的時候了。"

  阿星連連地點著頭,像是巴不得我有這種話講出來一樣。

  這又使我警惕起來:那個胖子可能是一個十分厲害的傢伙,我和胖子相會或有危險,所以阿星才那麼高興的。

  我不再理阿星,繞到了阿星的背後,面對著阿星,向後退去,然後,迅速地離開了公園。

  我知道我這時在做的,是違背我一貫信條的事,那便是:捲入了骯髒的國際特務糾紛之中。但是在如今這樣的情形下,我有甚麼法子不繼續下去呢?

  我出了公園,買了信封、郵票,將鈕子中的超小型錄音帶寄到了我租用的郵箱中,傑克中校可以搜遍我的住所,但這只郵箱是我用我的商行經理人的名義租用的,十分秘密,他一定無法知道的。

  我斷定這卷錄音帶十分重要,但由於我目前無法知道錄音帶中的內容,所以我便將之放在一個妥善的地方。

  我又和那位學人種學的朋友通了一個電話,這傢伙,他在聽我說了我抓住在背後向我偷襲的人之後,手上黏上幾根金黃色的硬毛一事之後,竟哈哈大笑了起來,說我一定是喝醉了,宿醉未醒!

  我氣惱地掛上了電話,在街頭遊蕩著,直到三時左右,我才來到阿星所說的那個停車場中。

  我的行動十分小心,因為阿星可能已將一切全都告訴那胖子了,那麼,我來到停車場中,無疑是在走進一個圈套。

  而且,阿星也充任警方的線人,他當然知道警方也在找我,他也可能通知警方。

  阿星這人是甚麼都做得出來的,但我也知道他怕死,這時候,他多半已經收拾細軟,離開了本地了。

  我到停車場的時候,是二時五十八分,恰好在三時正,一輛名貴的房車,由一個口銜雪茄,身穿名貴服裝的歐洲胖子駕著,駛了進來。

  那胖子專心駕車,目不斜視,在他和停車場職員打交道的時候,彷彿他此來只是為了停車,絕無其他任務一樣。

  我以前未曾見過這個胖子,但是我的觀察如果沒有錯的話,這個胖子是屬於冷酷無清,思想靈敏的那一種人。他停好了車子,絕不停留,便向外走去,我連忙跟了上去。

  在停車場口,我和他打了一個招呼。

  那胖子冷冷地回頭來看我,我連忙道:"阿星有要緊事不能來,派我來做代表。"

  那胖子從鼻子中,發出了"哼"一聲,道:"誰是阿星?滾開!"

  我取出了那隻大衣鈕扣,在他面前揚了一揚,道:"這個,是阿星叫我轉交給你的。"

  那胖子連望也不向鈕扣望一下!

  那鈕扣分明是他所要的東西,但他竟表示了如此漠不關心的態度,這使我不能不佩服他。他怒道:"你如果繼續騷擾我,我要報警了!"

  我見那胖子堅持不認,倒也拿他沒有辦法,只得呆了一呆,以退為進,忙連聲道歉,道:"對不起,先生,我認錯人了!"一面我即喃喃自語:"阿星真是該死,也不告訴我那胖子叫什麼名字!"

  那胖子頭也不回地向前走去,我也裝著不再注意他,只是在停車場的門口,東張西望。對每一輛駛進來的車子,都加以注意。過了十分鐘,我看到那個胖子向我走了過來。

  他站在我的面前,我知道他忍不住了,要來上鉤了,我仍然裝作抱歉地向他笑了一笑。

  他的面上,絕無表情,只是低聲問我:"楊先生?"

  我一聽得那胖子問出了這樣一句話來,便不禁陡地呆了一呆。

  這句聽來極其普通的話,我已經在殷嘉麗那裡,聽到過兩次了。這當然是他們集團中的暗話,但是我卻不知道該怎樣回答!

  當我逼問阿星的時候,我未曾想到對方會如此老練,甚至會向我提出這樣的暗號來。

  在如今這樣的情形下,我除了裝出傻頭傻腦之外,沒有別的辦法可想。所以我翻了翻眼睛,道:"楊先生?我不姓楊,你弄錯了,先生,你剛才自己已經說過你不是我要找的人,阿星說,我這粒鈕扣,交給了一個胖子,就可以得到十元錢的賞銀,你不要使我失了賺十元錢的機會!"

  胖子的面上,仍是一點表情也沒有,但是我卻可以知道,他心中正在迅速地轉念頭:這小子是不是真傻呢?阿星為甚麼自己不來呢?阿星為甚麼派這樣的一個人來呢?是不是因為他是個傻瓜,所以阿星才派他來呢?我們兩人,對望了一分鐘之久,他才道:"那不錯了,你說十元錢,是不是?"

  我忙道:"是,你……願意出十元錢來換這粒鈕扣麼?"

  那胖子總算笑了一笑,道:"我願意。"

  他取出了皮夾子,拿出一張十元的鈔票來,我連忙搶過鈔票,將那位鈕扣交給了他,他轉過身就走,等他走過了街角,我才開始跟蹤。

  那胖子走得並不快,使我有足夠的時間,在一間百貨公司中,以最快的速度,買了一件外套,將我原來的外套換上去。

  我跟著那胖子,一直到了下午四時,才看到那胖子進了一家十分高貴的咖啡室,我也跟了進去,遠遠地坐著。那胖子坐了半個小時,若無其事地看著報紙,然後,又走了出來。

  我仍然跟在他的後面,胖子是向停車場的方向走去的,他要去取回車子。如果他駕車而行,那我是沒有法子可以繼續跟蹤他的了,因為如今我並沒有交通工具可供使用。我決定走在他的前面。

  我可以斷定他是回停車場去的,而他的步伐又是十分慢,所以,我要走在他的前面,並不是難事,我進了停車場,逃過了職員的注意,來到了他那輛房車旁邊,用百合鑰匙,打開了行李箱。

  當我為了避免給停車場職員覺察,而輕輕地揭開行李箱蓋的時候,我心中暗忖:這是在這次事情中,我第二次躲進車子中了。

  第一次,我躲進車廂中,結果被傑克中校包圍,雖然事後仍能脫身,但卻已是十分狠狽,這一次,會不會又是那樣呢?

  我在心中苦笑了一下,因為就算真是那樣的話,我也只好躲進去!

  我閃身進了行李箱中,就用一個硬幣將行李箱蓋頂開一道縫,那樣,我就既不至於悶死,又可以不被人發覺行李箱蓋有異。

  夜光表的表面,在黑暗中使我清晰地知道現在是四時十二分。

  在四時十五分,我聽到車門被打開的聲音。那胖子的駕駛技術顯然十分好,車子幾乎沒有經過任何震盪,便向前滑了開去。

  車子駛了十五分鐘,我可以覺察到是向山上駛去的,當車子第一次停了下來的時候,我聽到了一個人在發問:"楊先生?"

  而那個胖子則在車廂中答道:"楊先生的姐姐

  她媽的,你連我也不認識麼?"

  我意識到車子一定是停在一扇門前,而看門的在向那胖子查問暗號。原來那暗號的回答,是"楊先生的姐姐",我心中不禁暗暗高興。

  可是,我高興未已,便聽得那先發問的聲音道:"那不能怪我,誰知道誰是否仍被信任?如果你不被信任,那你自然也答不出今天的暗號了!"

  今天的暗號!我好不容易得知了暗號的回答,但那暗號卻只是在今天有用,到明天暗號又換了!

  只不過這兩人的對答,即可以使我肯定,這個集團一定是一個國際特務機構。因為除了特務機構之外,還有甚麼機構是每一天都對屬下人員決定應否繼續信任的呢?

  我又聽到了鐵門打開的聲音,車子繼續駛了極短的路程,又停了下來。

  我仍然蟄伏在行李箱中不動,直到七時半,我估計天色已經黑了,而且,那胖子也定然發覺我所交給他的扣子當中,是沒有東西的,他們可能正在集中力量,尋找阿星和我的下落之際,我才慢慢地頂開了行李箱的蓋來。

  深秋,七時的確已很黑了。我看到車子是停在一座花園洋房的花園之中。在花園的鐵門口,有一個人正在來回踱步,我要動作十分迅速,才能出行李箱,而又不被他看到我。

  我輕而易舉地做到了這一點,當我從行李箱出來之後,我隱身在車子的一面,打量著花園洋房的正門。正門處燈火輝煌,不是混進去的好地方。

  在二樓,大多數的窗口都有燈光,但也有幾個窗口是黑暗的。

  我打量了不多久,便決定在其中的一個窗口中爬進去,因為這個窗口外有著水管,而且它的所在,又恰好可以不為大鐵門處的人所看到。

  我俯伏著身子,快步地向前,奔出七八步,到了牆下,那守在鐵門前的人,顯然未曾發現我。我抓住了水管,迅速地攀援而上,叫我手上的戒指,在玻璃上劃出了一個小圓圈,伸手進去,將窗子打開,然後一聳身,跳了進去。

  房間中十分黑暗,我在一時之間,辨不清這是一間什麼房間,我只聽得在對面的房間中,有人講話的聲音,傳了過來。

  那聲音道:"來了,來了,他已經爬進了房間,身手十分敏捷,他正在東張西望,想弄清楚房間中的情形

  "

  我聽到這裡,不禁猛地一忙,這是在說我麼?

  難道我的行動,已早被人發現,而我還在自作聰明麼?我覺出不妙,連忙一個轉身,想從爬進來的窗口中穿出去。

  但是也就在此際,房間中陡地亮起了燈光,我看到了一枝電視攝影管正對準著我,而那攝像管上,是有著紅外線裝置的。

  可以說,我一爬進這間房間,甚至我未曾爬進這間房間之際,我的行動已被人覺察了,但這仍不表示我已然絕望。

  我繼續向窗前衝去,我已準備節省時間,穿窗躍出,而不是爬下牆頭。

  但是,當我一衝到窗前的時候,"刷"地一聲,自窗上落下了一塊銅板來,將窗子蓋住。我狠狠地在銅扳上擊了一拳,銅板動都不動。我連忙轉過身來,但另外的幾扇窗上,也一樣被銅板遮住了。

  我向門口衝去,門鎖著,我向門踢了幾腳,那門十分之堅固,我已經被困在這間房間中了。

  我在門前,呆立了極短的時間,立即轉過身來,先將那枝電視攝像管用力拉了下來,那樣,他們雖然將我困住,卻不知道我在做甚麼。

  當然,這無補於事,但我至少可以作逃走的活動。我化了兩小時來從事這種活動,但是卻一點結果也沒有。

  我放棄了逃走的打算,我取出了得自阿星處的那儲滿毒蛇毒液的殺人利器,準備一有人進來,便硬殺硬拚地闖出去。

  我等了許久,才聽得門外傳來了腳步聲,腳步聲在門外站住。接著,便聽到叩門聲,一個十分動聽的女性聲音問道:"我可以進來嗎?"

  那是殷嘉麗!

  她的話,不禁使我啼笑皆非,我沒好氣地應道:"你當然可以進來!"

  門柄輕輕一旋,發出"格"地一聲,便被推了開來,像是根本沒有鎖上一樣。

  門一打開,殷嘉麗便走了進來。

  她向我笑了一笑,走到了窗前,將封住窗子的銅板,向上一托,銅版便"刷"地縮了上去。

  這件事,將我看得目瞪口呆,因為我剛才,的確是用盡了心機,銅板也不動分毫的!

  我仍然坐在椅上不動,本來,我準備一有人進來,我便立即以毒針殺人的。可是,我卻未曾料到進來的會是殷嘉麗!

  殷嘉麗並不是什麼女學者,她是一個兩面人,那是已經可以肯定的事,但無論如何,她總是一個如此美麗動人的女子。


獻花 x0 回到頂端 [2 樓] From:台灣中華電信 | Posted:2005-01-03 13:3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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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出神入化的化裝術


  就憑這一點,使我難以實行我原來的計劃。
  她輕而易舉地將窗子上的銅板,全都推了上去,才微微一笑,對我道:"這樣空氣好些,是不?"我報以一笑,道:"不錯,空氣好得多了,而且香得多了,殷小姐,你常用的是甚麼香水?"殷嘉麗笑得更加甜蜜,道:"這種香水的名字,叫作『傻瓜的陷阱』。"

  我攤了攤手,道:"如此說來,我是傻瓜了。"

  殷嘉麗在我的對面坐了下來,看她的樣子,似乎對我,全然不加防範。也正因為如此,她便也有使人莫測高深之感。

  她微笑著,道:"我來遲了,因為我在研究你。"

  我不知道她竟何所知,只得不作回答。

  殷嘉麗道:"我是在研究你的資料,原來你是如此大名鼎鼎的人物,真是有眼不識泰山!"

  我敷衍地答應著,一面看看門,看看窗。

  門窗都開著,我可以輕而易舉地逃出去,可是我又不能不往深一層自己問自己:我真的能輕而易舉地逃出去麼?我決定暫時還是不要妄動的好。

  殷嘉麗臉上的微笑,仍然是那樣地動人,道:"你不要想離開這裡,當然我們知道你是個神通廣大、無所不能的人,但是你應該知道,我們也和你以往的敵手不同,是不是?"

  我望著殷嘉麗,不禁由衷地點了點頭,道:"的確是不同。"

  在我過去的冒險生活之中,我接觸過不少美麗的女子,但是她們每一個人有每一個人的身份、個性。她們的美麗,和她們的個性、身份相符。

  我從來也未曾見過一個外觀如此純潔、如此美麗溫柔的女子,而在從事著如此恐怖的工作的。

  殷嘉麗又笑了一笑,道:"而且嚴格地來說,我們還不能算是敵人,是不是?"

  我不禁有些迷惑,"嗄"地一聲,道:"這算是甚麼意思?"

  殷嘉麗道:"你還不明白麼?你雖然以極為高妙的手段,殺了我們的一個工作人員,可是你也以更高妙的手段,竟在密探星布的情形之下,又殺了一個密探

  "她的話還未講完,我已經陡地站了起來,高聲叫道:"我不是兇手,我沒有殺過人!"

  殷嘉麗反問道:"你沒有殺過人?"為了自衛,我當然對付過不少兇徒。可是殷嘉麗所說的那兩個人之死,可以說和我一點關係也沒有,我只不過剛好湊巧在發生事變的現場附近而已!

  殷嘉麗所說的"我們的一個工作人員",當然就是攀在陳教授住宅外跌倒地上死去的那第一個死者了,如今,我至少又多明白了一些事,那便是為甚麼那一個人一死,傑克中校便會趕到現場的原因。

  原來那個人是國際特務集團中的人,所以傑克中校才會趕來的。

  但那個人夤夜攀牆,目的何在呢?若說他們志在得到陳教授研究工作的情報,那麼又何必多此一舉呢?雙重身份的殷嘉麗,另一個身份,正是陳天遠教授的助手,她可以得到一切,知道一切,陳天遠教授的研究工作,在殷嘉麗面前,可以說毫無秘密可言!

  我平心靜氣的說道:"小姐,你所說的那兩個人,他們的死,可以說和我一點關係也沒有,我聽你說不是你們的敵人,我很高興,當然我也絕不會是你們的朋友,骯髒的特務工作,與我無緣。"

  殷嘉麗雙眉微蹙,道:"那麼,你到這裡來,又是為了甚麼?"

  我苦笑了一下道:"世界上以為是我殺了那兩個人的,不止你一個,還有傑克中校"

  殷嘉麗笑道:"我們已經知道你和警方秘密工作組的糾纏了,我們十分佩服你的擺脫傑克中校時所用的方法。"

  我望著殷嘉麗,心中在想:如果她是一個老練的秘密工作者,那麼她是不應該說這句話的,因為她這樣一說,便表示警方秘密工作組之中,已經被他們的人所滲透了。他們的人,一定曾目擊我逃走,要不然,她又何從知道這件事的真相?

  當然也有可能殷嘉麗是故意如此說,來表示他們組織之龐大和力量的非凡的。

  我苦笑了一下,道:"我沒有辦法不走,我必須找到兇手,來洗脫我自己的罪名,我所希望的也就只是這一點而已。"

  殷嘉麗道:"你找兇手找到這裡來,那可算是大錯而特錯了。"

  我點了點頭,道:"的確我是摸錯門路了,如果我一早知那第一個死者是你們這裡的工作人員的話,我是絕不會到這裡來的了,而殷小姐,你的雙重身份,也和我絕沒有關係。"

  殷嘉麗斜現著我,道:"你的意思是,你能夠代我保守秘密麼?"

  我聳了聳肩,道:"當然,你以為我是長舌婦?"

  殷嘉麗微笑著,我揣摩不透她的心中,在想些甚麼,我試探著道:"我既然摸錯了門路,那麼我可以退回去,再從頭來過麼?"

  殷嘉麗仍是微笑著不出聲。我"噢"地一聲,道:"當然,那卷錄音帶,在我的信箱之中,我保證會原物歸還給你的。"殷嘉麗慢慢地站了起來,她的動作,堪稱優美之極。

  她在厚厚的地毯上,無聲地踱著步,過了兩分鐘,才道:"本來,我們的任務已經完滿地完成了,我們早已得到了所要得的一切,可是我們派出去搗亂陳教授實驗室,將陳教授研究工作的 露,裝成是受到外來的暴力的盜劫的人卻被殺了!"

  我又中斷道:"我已經說過,這個人被人刺死,和我無關。"

  殷嘉麗目光炯炯地望著我,道:"你怎麼知道這個人是被刺死的?"

  我又好氣又好笑,道:"你未曾看到過死者?"

  殷嘉麗針鋒相對地道:"你以為我們應該去集體認 ,再為他舉行盛大的殯葬麼?"

  我道:"好,那麼我可以告訴你,因為我是第一個見到了那個死者的人

  "

  殷嘉麗的語鋒越來越銳利,她突然插口道:"你當然是第一個見到死者的人。"

  她仍以為兇手是我!

  我不想再說下去,大聲道:"一句話:我能不能離開這裡?"

  殷嘉麗向門口走去,道:"也是一句話:不能!"

  我陡地一聳身子,一個箭步,向殷嘉麗直撲了過去,殷嘉麗像是早已料到我會有此一著一樣,就在我向前撲出之際,她陡地連跨了兩步,已到了門旁。

  我一到了她的身前,一伸手,便抓住了她的肩頭,可是她的身子突然向下一沉,我那一抓,竟然滑脫了手,未將她抓住。

  我陡地一呆,殷嘉麗已倏地轉過身來道:"衛斯理,你只會和女孩子打架麼?"

  我尷尬地住手,可是我卻不服氣,道:"你不讓我離開這裡,我自然要向你動手!"

  殷嘉麗笑了起來,道:"那你可以向他們動手!"她向門外拍了拍。由於我仍在房間裡面,所以看不到門外的情形。

  她向門外一指,我才向前跨出了一步,只見門外是一條走廊,一端是迴旋樓梯,通向樓下,一邊則是雕花金漆欄杆,十分考究。

  而在房間的兩旁,共站著四個人。

  那四個人,都穿著黑色的西裝,神情呆滯,冷冷地望著我。

  那四個人的手中,各握著一種十分奇怪的東西,看來像是手鎗,但是卻是圓球形的。

  我不明白那究竟是甚麼,但是我卻可以肯定那是殺人的利器。在特務世界中,殺人利器的花樣越來越多了,若是羅列起來,定然比世界上所有香煙的牌子更多。就在我自己的身邊,便也有著取自阿星手上的一件殺人利器在。殷嘉麗以這四個人來恐嚇我,當然是有恃無恐的了。

  然而在這時,我卻產生了一個主意。

  我向欄杆下望了望,豪華的大廳之中,這時並沒有人在。

  而穿過欄杆,向下躍去,不是很高,跌不傷我的,而且在欄杆下,還恰好有一張巨型的沙發,我可以落在沙發上,滾落地下,從大門口衝出去,我估計只消五秒的時間便夠了。

  當我心中在想看這些的時候,我的目光只不過向欄杆略飄一飄而已。

  我裝著對那四個漢子手中的東西十分有興趣,道:"他們手中所握的這個是甚麼東西?"

  殷嘉麗笑道:"不值一提,這是放射超小型子彈的手鎗,它所發射的子彈,只不過如同米粒大小,但是速度是普通槍彈的七倍,所以可以擊中任何在迅速移動中的目標。每一柄槍中,儲有子彈一千發,每一粒子彈中,皆經過氰化鉀的處理,氰化鉀和血液相遇,你知道會有甚麼結果的了?"

  我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氣,心中暗自慶欣,我還好問上一問。

  要不然,我向下躍去,可能身子還在半空中,便已經中毒而死了。

  我又向那四個大漢望了一眼,殷嘉麗也向他們指了指,道:"這四個人的本領很平常,可稱不堪一擊,但是他們的射擊技術,卻還可以過得去。"她揚了揚手,講了一句日本話,那是在北海道以北的日本語,"蝦夷"人的土語。我聽得出它約莫的意思,殷嘉麗是在命令他們發射,他們四人,一起揚起手中的槍來。

  四枝槍口先是對準著我,然後才慢慢地移了開去,再然後,槍聲響了。

  所謂"槍聲"實在並不是真正的槍聲,只不過是子彈射在牆上的"拍拍"聲而已,在牆上,出現了四個由小孔組成的圓圈。

  每一個圓圈,大約是三寸直徑,如果你用一個圓規,在牆上去畫圓圈,那所畫出來的,至多不過如此了!

  同時,我還聞到了一股杏仁的味道。那正是氰化鉀的氣味。

  由此可知,殷嘉麗並沒有說謊,至於她說那四個人的射擊技術"可以說過得去",那自然是故意這樣說的,因為這四個人的射擊技術,堪稱第一流的射擊專家,我自己是絕比不上他們的。

  我向那牆上的四個由小型子彈射出的圓圈看了半晌,才道:"看來,我暫時只好退回房間中去了。"

  殷嘉麗道:"是的,我希望你不要埋怨空氣不好。"我知道她的意思,那一定是指我一退入房中,門又會被鎖上,而窗上的銅片又會落下而言的。

  我的心中又為之一動,我退進了房中,殷嘉麗代我關上了門,窗上的銅版,便迅速地下降,可是我早已知道了這一點,所以一退進房中,便拿起了一隻厚玻璃煙灰盅,趕到了窗前。

  當然,由於銅板下降極快,我是沒有法子穿窗而出的了。

  但是,我卻還來得及將那只煙灰盅迅速地放在窗欞上,銅板碰到了煙灰盅,便不再落下來,未能將整扇窗子一齊遮住。

  煙灰盅不是很高,銅板未能遮沒的窗之空隙,也不過十公分左右。

  我雙手伸進這空隙,想將銅版抬了起來。可是我用盡了力道,銅板絲毫不動。看來,要將銅板推開,是沒有希望的了。

  那麼,我這一個行動,豈不是毫無意義麼?

  我心頭不禁十分懊喪,來回走了好幾步,又低下身來,湊在那道縫中向外看去,我的手是可以從這道縫中伸出去的,但是只伸出一隻手去,又有甚麼用呢?

  我向外看了一看,只見那個胖子從屋中走了出來,穿過花園,到了車房中,駕車而出。在那胖子離去之後,又有幾個人離去,全是些看來如同普通商人的人。但那些人既然會在這裡出入,一定不是善類了。

  我心中十分煩悶,因為這樣可以說是我首次被陷在一個特務總部之中,特務是最難對付、最沒有人性的一種人,他們將會怎樣對付我呢?

  我想了片刻,頹然在沙發上坐了下來,一連兩天,我幾乎沒有好好地休息過,這時命運既存未知之中,我索性趁機假寐起來。

  我是被開門聲驚醒的。當我睜開眼來時,"拍"地一聲,室內的電燈恰好被打開,原來天已黑了。走進室內,點著了燈的,不是別人,正是殷嘉麗,只見她面上,帶著十分疑惑的神色。

  她向那被我用煙灰盅擱住了的窗口看了一眼,聳了聳肩,道:"可惜煙灰盅太小了一些!"

  我懶得去理她,雙眼似開非開,似閉非閉,看來似乎仍然在瞌睡之中,但實際上我的神智卻是再清醒也沒有了。我正在思索用甚麼方法對付她。

  而在這時,我又發現,一個女人,如果生得美麗動人的話,那是十分佔便宜的,否則,照我如今的處境,我早已動用那毒蛇針了,但就是因為殷嘉麗的嬌艷,使得我遲遲不忍下手。

  殷嘉麗在我的對面,坐了下來,道:"傑克中校為了追捕你,幾乎發瘋了!"

  我懶洋洋地道:"是麼?"

  殷嘉麗繼續道:"但是如今我卻已相信了你的話,殺人兇手並不是你。"

  我心中冷笑一下,心想她不知又在玩甚麼花樣了。我道:"是麼?是甚麼改變了你的看法了呢?"

  殷嘉麗道:"在陳教授住宅中留守的四個便衣人員,一齊被人殺死了,兩個死在花園中,兩個死在花園的大門外草叢內。"

  我陡地一震,殷嘉麗續道:"那兩個死在花園中的便衣探員,傷口是在背部。死在門外的兩個,一個傷在胸前,另一個卻傷得不可思議

  "

  我也不禁為這一連串難以想像的兇案所驚駭,忙道:"如何不可思議?"

  殷嘉麗道:"誰都知道,人的頭蓋骨是最硬的,刀能夠刺進去麼?"

  我沉聲討論著這個令人毛髮悚然的問題,道:"如果用刀劈的話,鋒利的刀

  如東洋刀,就可以將人的頭骨劈碎的。"

  殷嘉麗道:"不是劈,是刺,那人的頭骨上被剌出了一個狹長的孔,腦漿流出,死了!"我感到了一陣寒意,道:"那就只好問你們了,你們是世界上使用殺人工具最專門的人,應該知道他是死於甚麼武器之下的。"

  殷嘉麗道:"我自然不知道,但是傑克中校卻認為那四個便衣探員之死,也是你的傑作。"

  我幾乎想要直跳起來,破口大罵,但是轉念一想,傑克中校根本不在這裡,我罵也沒有甚麼用處的。我只得苦笑了一下,道:"那我更是比漆還黑的黑人了!"

  殷嘉麗道:"不錯,如果我們放你離開,不到五分鐘,你便會落入傑克中校的手中!"

  我抬起頭來,直視著殷嘉麗,挑戰似地道:"我卻願意試試。"

  殷嘉麗笑了一笑,道:"衛先生,為你自己打算,你要找出兇手,是不是?"

  我忙道:"當然是,你想我會願意蒙著嫌疑,東逃西竄麼?"

  殷嘉麗道:"不是蒙著嫌疑,而是證據確鑿,因為警方若是起訴的話,我們將會提供一連串的證人,來證明你是兇手!"

  我不禁駭然道:"你這樣做,是為了甚麼?"

  殷嘉麗道:"你別怕,目前我們還不準備這樣做,我這樣警告你,是為了要使你知道,你非找到真正的兇手不可!"

  我立時恍然,道:"我明白,你們也想知道誰是兇手,所以藉助於我,將我逼到非找到兇手不可的處境中,來為你們效力!"

  殷嘉麗道:"衛先生,你當真是一個聰明人,但是你卻不只是為我們效力,也為你自己著想。"

  我靠在沙發上,將殷嘉麗的話想了一想,覺得她所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如今我的處境,如此尷尬,不找出那瘋狂殺人的兇手來,我是絕對難以洗刷自己身上的嫌疑的。

  我冷笑了一聲,道:"那麼,你們是想和我合作行動,是不是?"

  殷嘉麗搖頭,道:"你錯了,我們不和你合作,我們所能給你的幫助,只是以最新的化裝術,把你化裝成另一個人,使你能避開傑克中校的追捕,而在你追查兇手期間,我們不是敵人,你明白了麼?"

  殷嘉麗的每一句,都有十分深的含意,她說"我們不是敵人",而不說"我們是朋友",那無疑是說,在追查兇手的事情告一段落之後,她仍然不會輕易放過我的。

  這也好,我倒喜歡這種"勿謂言之不預"的作風,那總比甜言蜜語,卻在背後戮上你一刀要好得多了!

  我點頭道:"我明白了,但是既然尋找到兇手是兩利的事情,你們供給我多一些情報,似乎也屬必要,你同意我的意見不?"

  殷嘉麗道:"好的,我們所需要的,是陳教授的一切研究資料,我們已經得到了。"

  殷嘉麗道:"為了掩護我的身份,我們派出一個工作人員,去破壞陳教授的實驗室,裝著研究資料的 漏,是由於外來的力量,和我無關,可是那個人卻被殺了,這證明除了我們之外,另外有人對陳教授的研究工作,感到興趣。"

  我點了點頭,表示同意。

  殷嘉麗道:"我們起先以為對頭是你,如今我們想知對頭是誰,和他們已知道了些甚麼?"

  我問道:"那麼,陳教授所研究的

  我那天在顯微鏡中所看到的,突竟是甚麼呢?"

  殷嘉麗道:"你在顯微鏡中所看到的,是在實驗室中研培養出來的別的星球上的生物,這種微生物,它們會分裂自己,吞噬自己,強壯自己,這種生活方式,是地球上任何生物所沒有的。地球上的低等動物,在沒有食物的時候,會將自身的器官吞噬,例如渦蟲,但它們在那樣做的時候,只是勉強維持生命,而不是生命的進展!"

  我覺得這才是殷嘉麗的本來面目:一位美麗、年輕而有學問的教育工作者,而不是一個卑鄙、兇殘、毫無人性的特務。

  所以我特別欣賞如今的殷嘉麗,我並不打斷她的話頭,任由她說下去。

  她繼續道:"這是一項重大的發現,證明在特殊的情形下,生命可以發生。再加上那個星球上的一切資料,全是寶貴已極的太空情報,更證明太空中,生命的發展是多姿多采,遠超乎人類的想像力之外的!"

  殷嘉麗面色微紅,顯得她十分興奮。

  我歎了一口氣,道:"殷小姐,如果你堅持研究,那你將成為世界知名的學者,你為甚麼要幹這種無恥的勾當?"

  殷嘉麗的面色一沉,冷冷地道:"陳教授也在我們的軟禁之中,你可以不必為他的下落操心,你只管專心於你自己的事情好了,你跟我來,我們的化裝師,會替你改變容貌的。"

  我問道:"你們的化裝師的技術高明麼?"

  殷嘉麗瞪了我一眼,道:"他可以使你的妻子都認不出你來。"

  我踏前一步,道:"小生尚未娶妻。"

  殷嘉麗道:"不久的將來,你就可以和鶯鶯小姐見面了。"

  我不再說甚麼,跟著她出了房間,那四個人仍然在,亦步亦趨地跟在我的後面。

  由於這四個人的監視,我不敢有任何的行動。

  不一會,我們便置身在另一間房間之中,一個白髮蒼蒼的老者已然在了,我一見了這個老者,便頓時呆了一呆,那老者見了我,也是一呆。

  但是我們兩人的一呆,都只不過是極短的時間,只怕精明如殷嘉麗也未曾發覺。那老者我是認識的,我不但認識他,而且還曾救過他全家的性命,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從那次之後,我便沒有再見過他,但是這次在這樣的情形下見面,卻也毫無疑問地可以認出對方來。

  這個白髮蒼蒼,貌不驚人的老者,如果我稱他為世界上最偉大的化裝家,那我是絕對沒有一點誇大的意思在內的,他的確是最偉大的化裝家。

  他曾經將一個花甲的老翁,化為翩翩少年,也曾將如花少女,化成駝背婆婆,化裝技術之妙,可以說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他是如何會在這裡的,我弄不明白,我想他多半是臨時受雇,不知道僱主是甚麼人的。

  我在他的身邊坐了下來,殷嘉麗退了出去,那四個黑衣人還在,就站在我的身後。

  他一聲不響地工作著,在我的面上,塗著化裝用的油彩,他一面工作,一面不斷用眼色向我問話,我拿起了一支油彩,在手心慢慢地寫道:"我是被迫的,你有甚麼辦法令我脫身?"

  他點了點頭,在我的面上指了一指。

  我明白他的意思是說,他用他的化裝技術,可以使我脫身。但是我卻不明白他將使用甚麼方法。

  我任由他工作著,足足過了大半小時,他的工作才算完成,我向鏡子中一看,幾乎連我自己,也忍不住地笑了起來。

  在鏡中出現的,是一個禿頭、疏眉、面目可笑之極的中年人,衛斯理不知道哪裡去了。

  當他退開一步之後,殷嘉麗也走了進來。

  直到此時為止,我仍不明白他用甚麼方法,可以使我擺脫殷嘉麗他們的追蹤監視。

  他一面洗手,一面喃喃地道:"這種油彩是水洗不脫的,一定要用特殊配方的液體,才能洗得脫。"他自言自語了兩遍。

  我知道他的話似乎是在講給我聽的。

  那麼,他的話又是甚麼意思呢?他像是在強調他化裝的持久性,但是我面部的化裝越是耐久,就越是難以擺脫殷嘉麗他們特務組織的監視,他又怎算得是在幫我的忙呢?

  唯一的可能,是他在講反話,他在提醒我用水去洗面上的油彩。

  可是面上的油彩洗去了之後,我便露出了本來面目,不但殷嘉麗他們,可以監視我,我連想避開傑克中校手下密探的耳目,都在所不能了。

  我心中百思不得其解,想要以眼色向他再作詢問,但是我已經沒有這個機會了。因為那四個人已經逼著我,向外走去。

  殷嘉麗就在我的身邊,道:"你面部的化裝,在如今這樣的氣溫之下,可以維持十五天到二十天,不論你用甚麼東西洗刷,都是沒用的,希望你能在十五天中,有所收穫。"

  我仍然在沉思著化裝師喃喃自語的那兩句話,我可以肯定他是在說反話,他是在指示我用水去洗臉上的化裝,但是我卻難以相信自己的推斷。

  我並沒有回答殷嘉麗的話,她也不再說甚麼,我們一齊到了車房之中,殷嘉麗道:"讓我駕車送你離去,你喜歡在哪裡下車?"

  我摸了摸身上,錢已不多,心中不禁十分躊躇,殷嘉麗一笑,已經遞過了一隻信封來,道:"你在這十五天內的費用,我們可以負擔。"

  我立即回答她,道:"我只是為了洗脫自己的罪名而努力,並不是替你們工作,你不要想用錢來收買我。"

  殷嘉麗聳了聳肩,收回了信封,駕車向前而去。我來的時候是躲在行李箱中來的,並不知道這幢花園洋房位於何處。

  這時,殷嘉麗在送我離去的時候,並沒有要我蒙上眼睛,車子在路上馳了不多久,我已經認出那是著名的高尚住宅區,我有一個很要好的朋友,就是住在這一個區域中的。我想去找他,但是我想到,我一切來往的朋友,這時可能都在傑克中校手下的監視之中。

  而且我如今的模樣,即使是我最好的朋友,要他相信我就是衛斯理,只怕也不是容易的事情。

  所以我放棄了主意,任由殷嘉麗驅車進市區,當車子經過了一家第二流酒店之後,我才叫停車。

  殷嘉麗十分合作,她立刻停了車,道:"就在這裡下車麼?"

  我點了點頭,道:"是的,很多謝你。"

  殷嘉麗替我打開了車門,我跨下了車子,殷嘉麗向我揮了揮手,疾馳而去。我四面一看,不像是有人在跟蹤著我,而殷嘉麗的車子,也早已疾馳而去了,難道他們竟肯放棄對我的跟蹤麼?

  我想了一會,想不出道理來,我到了那家酒店中,要了一間套房,我身邊的錢,夠我預付五天房租,我指定要二樓的房間,因為住在二樓,在必要時由窗口爬出房間,可以方便得多,就算由窗口跳下去,也不至於跌傷的。

  我到了房間中,躺在床上,閉目靜思。

  我的腦中混亂得可以,好一會,我才漸漸地定下神來,我覺得我第一要務,便是回到兇案的現場去,因為神秘兇案,既然頻頻在陳天遠教授的住宅內外發生,可知這個兇手對陳教授的住宅,有一種特殊的感覺,所以才將之選擇為他行兇的地點。

  我要怎樣才能接近行兇的現場呢?我最好是冒充那個闊佬朋友的遠親,去看守他那幢別墅的。

  在那幢別墅的附近,雖然兇案頻頻,但是仍是沒有人有權力封鎖私人的物業,不給人去居住的。這的確是一個好辦法,而且我根本不必和那個闊佬朋友商量。

  因為他在將別墅借給我的時候,早已將所有的鑰匙一齊交給了我,而其中主要的幾根鑰匙,仍在我的身上。

  憑著我臉上的化裝,我可以瞞過任何探員,堂而皇之地進入那所別墅去居住!

  可是,我經過化裝後的容貌,殷嘉麗他們是知道的,我有甚麼法子連他們也瞞過呢!

  因為我知道,我尋找兇手的事情,只要一有了眉目,那麼,這個特務機構將會毫不留情地取我的性命,最難防的便是暗槍。

  我對於這個特務機構的人,只知道這一個白種人胖子,一個殷嘉麗,而他們組織之中的每一個人,卻都可以認得出我來。

  我跳起床來,團團亂轉,最後,我決定冒險去洗臉上的油彩!

  如果那個化裝師喃喃自語就說的是反話,那麼我面上的化裝油彩,是應該可以洗得脫的,洗脫之後的後果,我也不去想它了,因為如今的化裝,對我來說並沒有甚麼多大的好處,我就像是那個特務機構的靶子一樣。

  我進了洗手間,在臉盆中放了水,先以雙手在臉上濕了濕,就在濕手碰到臉上的時候,那便覺得油彩化了開來,糊住了我的眼睛,而雙手之上,也已經全是油彩了。

  那化裝師果然在說反話,面上的油彩,是一洗便脫的,我洗了三分鐘,已將面上的油彩洗乾淨了,我苦笑了一下,心想那化裝師總算是幫了我一個忙,我在洗脫了他對我的化裝之後,自己可以再重新化裝過。

  我抹乾了臉,抬起頭來。

  我的視線恰好對著洗臉盆的鏡子,我向鏡子中看了一眼,我呆住了。

  我洗脫了油彩之後,鏡子中出現的,並不是我自己,絕不是。那是一個扁鼻、高觀、狹眼、濃眉的中年人,樣子十分陰森,屬於面目可憎這一類。

  我將臉向鏡子湊近,想在這張屬於我的臉上,找出我自己的痕跡來,但是我卻做不到,我像是被"陸判官"換了一個頭一樣。

  這時,我恍然大悟了!

  那化裝師的確幫了我大忙,他先用要特殊配方的溶液才能洗脫的化裝品,將我化裝成一個面目陰森,不惹人好感的人,然後,再用普通的油彩,將我再化裝成為一個可笑的中年人。

  他化了兩重手續,使我在一洗脫了面上的那一層化裝品之後,立即成了另一個人!

  我暗暗佩服那化裝師手段之佳妙,我如今可輕而易舉地既瞞過傑克中校,又瞞過殷嘉麗了。而我選擇的二樓房間,這時也對我大有用處,我推開了洗手間的窗子,沿著水管向下落去。

  不消一分鐘,我已腳踏實地,由廚房穿過了一條走廊,到了酒店的正門,我看到有兩個人無所事事地站著,他們多半是奉特務機構之命來跟蹤我的,但如今我在他們面前走過,他們卻連看都不向我看上一眼,他們所要跟蹤的,是一個化裝成面目可笑的中年人衛斯理,他們做夢也想不到我會變得如此之快!

  我出了酒店,步行了兩條街,便召了一輛街車,直向那富翁的別墅駛去。

  在車子將到那別墅之際,我已看到了許多便衣探員,可知傑克中校為了找我的下落,當真是出動了他屬下的全部力量。

  當我所乘的車,在那別墅門口停下來時,我覺得四面八方都有銳利的目光向我射來。

  我的心中也不免有些緊張,如果我萬一給他們認了出來呢?

  我慢吞吞地付著車錢,在車子的倒後鏡中,我又看到了我自己,我不禁放下了心來:既然連我自己都認不出自己來,旁人怎可能認出我呢?

  車子離去之後,我到了大鐵門前,取出鑰匙來,我的鑰匙還未曾伸進鎖孔中,便有兩個彪形大漢,一左一右,在我的身邊站定。

  我早已料到會有這樣情形出現的,我立即現出驚駭無比的神情,高聲叫道:"打劫啊,救命啊!"

  由於化裝師在我的口內,塞上了軟膠,使我的嘴變闊的原故,所以我的聲音也變了,變得十分可笑。那兩個便衣探員顯然料不到我會有此一"叫",他們連忙向後退去。

  我仍然在大叫,道:"打劫啊!打劫啊!"

  有幾個人向我奔了過來,喝道:"你叫甚麼?你是甚麼人?"

  我退著,返到了鐵門口,道:"你……你們是甚麼人?"那兩個大漢取出了證件,在我面前揚了一揚,道:"我們是警方人員。"

  我吁了一口氣,裝出莫名其妙的神情,向那幢別墅指了一指,悄聲道:"怎麼?我的老表出甚麼事情了?可是大小老婆打架?"

  那四個便衣探員瞪大了眼睛,道:"甚麼老表,是甚麼人?"

  我說出那個富翁朋友的名字,道:"我是他的表弟,是看房子的,前幾天,有一個性衛的人借住,他如今走了沒有?"

  我一提到"性衛的人",那幾個人的神情,立時緊張了起來,道:"他在哪裡,那個性衛的人在甚麼地方?"

  我翻了翻眼睛,"咦"地一聲,道:"他不住在這裡了麼?糟糕,他趁我不在的時候離開,多半是偷了別墅中值錢的東西,我在老表面前,怎麼交代,慘了,慘了!"我一面說一面團團亂轉。

  我的"做功\"一定很好,那幾個人全給我瞞了過去,不耐煩地走了開去。只有一個人在我的肩頭上拍了拍,道:"老友,你要小心些,這裡最近,死了好幾個人,下一個可能輪到你。"

  我笑道:"別說笑了,我會怕麼?"

  那人還想說甚麼。但是另一個人,卻將他拖了開去。我心中暗暗好笑,打開門,走了進去。我絕不登樓,只是在樓下居住的房間中休息了一回,等到天色黑了的時候,我才掩到了屋外,向陳天遠住宅處看去。

  只見陳天遠教授的宅中人影來往,顯然傑克中校已將這裡當作了他臨時工作的總部。

  我看了一回,看不出甚麼名堂來,心想那兇手可能早已遠走高飛了,而我卻還在守株待兔。但是除了在這裡細心地等待觀察之外,還有甚麼法子呢?

  我知道這幢別墅,一定也在嚴密的監視之列,天色雖黑,紅外線視察器卻可以使在黑暗中活動的人,無所遁形,我的行動仍不得不小心些。


獻花 x0 回到頂端 [3 樓] From:台灣中華電信 | Posted:2005-01-03 13:4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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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吞噬——長大


  我在牆邊站了沒有多久,便從後門走出去,裝著去傾倒垃圾。又有一個便衣探員向我走來,道:"喂,天黑了,你要命,就不要亂走。"
  我瞪著大眼,問道:"究竟是甚麼事?"

  那便衣探員冷冷地道:"別多問。"

  我只得又退了回去。

  這一晚上,我幾乎沒有睡,用盡了種種辦法,想得到一點甚麼線索,可是卻一無所得。

  到了天明時分,我才倒頭大睡,那一覺,睡到了下午時分,我才醒來,我到了花園中,假裝在忙碌著,卻不斷地留意著外面所發生的一切。

  可是看來,一切和昨天,似乎沒有甚麼不同,我心中暗暗焦急,手推著刈草機,在草地上亂闖,甚至撞倒了一叢玫瑰花。

  我連忙俯身下去,想將那叢玫瑰花扶直,也就在這時,我在那叢玫瑰花中,發現了一件十分奇怪,我從來也未曾見過的東西。

  那是一大團物事,我無以名之,它似紙非紙,似塑料又非塑料。

  從背面來看,它粗糙之極,但是看正面,它卻依著整齊的六角形排列,約有十來個六角形的洞,每一個可以放下四個拳頭。

  乍一看,這倒像是一個未完成的蜂巢。

  耶實在像是蜂巢,不但形狀像,質地也像,科學家將蜜蜂稱為最早的造紙者,那是因為蜂巢的構成成分和人類所造的紙類很類似的緣故。

  而我看到的那東西,究竟是甚麼質地,我說不上來,看來似紙非紙,十足似蜂巢。

  儘管我發現的東西,看來除了像蜂巢之外,不會是別的物事,但是我仍然將這東西是蜂巢的念頭,撇了開去。

  因為世界上,除非有大得和鴿子一樣的蜜蜂,要不然,是絕不會有那麼大的蜂巢的。

  世上當然沒有和鴿子一樣大的蜜蜂,所以那東西儘管它和蜂巢相似,也絕不會是蜂巢的。

  我望著那團東西好久,又將之取了起來,翻來覆去地察看了好一會,在得出了結論之後,我便將之順手地拋了開去。

  那東西被我拋出,掛在灌木叢之上,我正待轉過身去,忽然在一瞥之間,我看到有一種金黃色的液汁,自那東西之中,流了出來。

  我陡地呆了一呆,湊近身子去看。

  我一湊近身子去,還未能肯定那金黃色的濃稠的液汁究竟是甚麼東西間,我已聞到了一股濃冽的蜜香。

  我又看到,那東西的幾個六角形格子,其中有一格,木來是封住的,但是當我將那東西順手拋出的時候,那東西落在灌木叢上,一根尖銳的樹枝,剌穿了封口,那種濃稠金黃色的液汁,就是從那一格六角形的格子中流出的。

  這時候,我真正地呆住了。

  我一定是呆立了許久許久,因為當我定過神之際,那種金黃色的液汁,已流到了地上,而且在那種液汁之旁,已經圍滿了螞蟻。

  我不必伸手去沾一些來嘗,便可以肯定那種液汁是蜂蜜!

  將蜜藏在蜂房中,並分泌出蠟質的封口將之封住,這正是蜜蜂的習慣。

  如此說來,那東西不折不扣,是一隻蜂巢

  一隻大如鴿子般的蜜蜂所做的蜂巢了。

  這實是令人難以相信的事情,一定是甚麼人在和我開玩笑,造了這樣的一隻蜂巢,又在其中的一格中,注滿了蜂蜜,並將之封起,使我發現它之後,來傷傷腦筋,以為發現了甚麼怪事。

  對,這是最可能的事,如今的贗品,其亂真的程度,是可以使人吃驚的。喜歡研究室內裝飾的人都知道有一種人造的羊皮毯,不但毛色似真,背面也成凌亂碎塊縫起來的形狀,而且,湊近鼻端去聞聞,也可以聞到一股羊 味!

  那麼,要造一隻大型的假蜂巢,自然也不是一件甚麼難事了。

  我一想及此,便覺得心安理得,轉過身去。

  然而,我才一轉身,便不禁自己問自己:是誰呢?是誰知道我會在這裡,而和我開這樣的一個玩笑呢?

  是殷嘉麗麼?不可能,因為我面部化裝的變易,她對我的跟蹤,已經失敗,她不知道我在這裡。是傑克中校?這傢伙是絕不會有這份幽默感的。

  那麼究竟是甚麼人呢?如果我想不出甚麼人在開我玩笑的話,那麼,連"有人開我玩笑"這一點,也是不能成立的。

  我覺得腦中亂得可以,我回到了屋子中,在床上躺了下來,我在離開殷嘉麗的時候,心中充滿了信心,以為在十五天中,一定可以查出真兇來的。

  可是如今看來,事情並不是那麼簡單了。我一籌莫展,連怎樣開始去進行,也還沒有頭緒!

  我一面想著,一面竭力想將大蜂巢撇開一邊,可是實際上,我卻是不斷地在想那只古怪的大蜂巢,那使我本已混亂的思緒更亂。我在床上躺了半小時左右,又一躍而起。

  我剛躍起來,便聽到有門鈴聲,我走到花園中,便看到站在鐵門外的是傑克中校和他的隨員。我到了門口,竭力裝出疑惑的神情來,用 腳英語道:"先生,你們找甚麼人,我是信佛教的。"

  我故意將傑克中校他們當作是傳教士,可是傑克中校卻鐵繃著臉,一點笑容也不露出來。

  在傑克中校的身後,一名大漢斥道:"我們是警方的,你快開門。"

  我又假裝吃了一驚,急急忙性地將鐵門打了開來。

  我相信,即使傑克中校原來對我有懷疑的話,在經過了我這樣做作之後,他對我的疑心,也會消失了的。

  我將門打開之後,五六個人一湧而入,傑克中校卻就在我的身邊,向我上下打量著。

  我的心中,也不免十分吃驚,因為我的面容,雖然改變得連我自己也認不出來了,但是我的眼神,卻沒有甚麼改變。

  如果傑克中校較機靈的話,他可以用各種方法來試我,我可能露出破綻來的。

  傑克中校望了我好一會,招手叫來了一名大漢,由他授意,向我問一連串問題,我一口咬定我是那大富翁的遠親,是來看屋子的。

  傑克中校聽了我的回答,似乎表示滿意,他轉過了身子去。

  我的心中,實在十分耽心,因為我是一點證件也提不出來的,只要他向我索閱證件,我就一定會露出馬腳來了。

  但幸而傑克沒有向我要甚麼證件來查看,他在問了一連串的問題之後,便轉身而去,而我也不由自主地鬆了一口氣。

  就在我松這口氣之際,我看到傑克的身形,陡地一凝,雖然我只看到他的背部,但是只要看他背部的情形,我便知道事情要糟了,我鬆了這口氣,使得傑克中校又對我起了疑心,果然,傑克轉過了身來,雙眼緊盯著我,忽然道:"衛斯理,你好!"

  我陡地吃了一驚,想不到他竟然開門見山,便會這樣說法,但是我立即鎮定了下來。

  因為我可以肯定,傑克只不過是在試我。如果他已確信我是衛斯理,他一定立即下令,要他的部下圍住我,而不會這樣喝問了。

  我將眼睛盡可能睜得大,望著傑克,道:"甚麼?我……我不知道。"傑克向前跨出了一步,一手搭在我的肩上,我向他笑著,他卻雙目炯炯地望著我。

  我真怕他看穿了我面上的化裝!

  他望了我足有一分鐘,突然又伸手,向我的面上,摸了上來!

  我的心中,不禁暗叫了一聲僥倖,因為我有幾張尼龍纖維織成的面罩,戴在面上,那是可以使得人的容貌完全改變的。

  但如果我是戴著這種面罩的話,我這時一定要露出破綻來了。傑克在我的臉面上抓了一下之後,搭在我肩頭上的手,也鬆了開來。

  我不敢再松氣,仍然以十分奇怪的神色望著傑克。傑克身後的那個大漢道:"我們要搜查房子,你將鑰匙交出來。"我忙道:"所有的房間都沒有鎖,你們可以進入每一個房間去搜查。"

  傑克中校這時,已經向外走了開去,我心中暗暗放下心來。只見傑克走上了石階,忽然他又停了下來,舉起他自己的手來看看。

  從他舉手的姿勢來看,我遠遠地望去,知道他是在察看自己的指甲。

  我心中旋地一凜,想起了剛才,傑克在我面上的一抓,那一抓,可能有一些化裝油彩,留在他的指甲之上,而他現在已經發現了!

  我站著不動。

  傑克約莫僵立了半分鐘,陡地轉過身,向我望來。

  不必他開口,從他面上的神情,我已經知道事情對我大為不利了。

  我絕不再去冒險尋求僥倖,我不等他開口,身子便開始迅速地向後退去。

  當我返到了圍牆邊的時候,傑克發出了一聲呼叫,而我已轉過身,雙足用力一瞪,身子躍高了三四 ,攀住了圍牆的牆頭。

  傑克分明已急得來不及下令了,我聽得他又發出了一聲怪叫,在他的第二下怪叫聲中,我翻出了牆頭。我才翻出牆頭,子彈聲便呼嘯而至。在牆外還有三四名警員,一齊向我迎了上來。

  而在陳天遠的住宅四周圍,有著數十個密探,這時也正向我望來,要開始行動了。

  在圍牆之內,傑克已在大聲發令,我被包圍了!

  我的唯一出路,就是將迎面而來的三個警員擊倒,搶進傑克的車子中逃走。

  我向前直撲,最前面的一個警員,被我撞得向外直跌了出去,他的身子又撞到了另一個警員。

  但另十個警員,卻已經拔出了槍來。同時,在圍牆的牆頭之上,也有人在大聲喝道:"不要動!"

  我身子倒地,向前滾出,子彈在我身邊開花,我知道我如今還想逃,是十分不明智的事情,我是應該束手就擒的。

  我束手就擒之後,當然性命有危險,但是卻不一定要死,在公正的審判中,我可以自辯,但在這樣的情形下逃亡,那卻是太危險了。

  只不過在那樣的情形下,我已根本沒有能力想及這些事了,我心中所想到的,只有一點,那便是:衝到傑克的車子旁邊去!

  我向前滾著、跳著,終於滾到了車子底下,我迅速地鑽過了車底,到了車子的另一邊。

  這時,至少有二十個人,向車子奔了過來。

  我拉開了車門,身子伏下,用手按下了油門,車子像是瘋牛一樣地向前衝了出去,槍彈迎面飛來,將車窗玻璃全部擊碎,但因為我是伏著的,所以我並沒有受傷。

  接著,車輪也 氣了,車子猛烈地顛簸了起來,我已經沒有法子控制車子了,車子向旁滾去,公路的一旁是山谷,車子已滾下了山谷,我因為進車的時候,根本沒有時間關上車門,所以車門還是開著的。

  當車子向山谷下滾去的時候,其中一扇車門,首先落了下來。緊接著,濃煙冒起,我雙手抱著頭,從車門中穿了出來,人和車子,一齊向下滾去。我抓住了一叢灌木,車子則一直滾下去,起火成了一個大火團,一再滾到了谷底,才停住了繼續燃燒。我聽得上面,人聲諠譁,知道追趕我的人,也已趕到了。

  我抓住了那叢灌木,身子向旁移動著,不一會便到了一塊大巖石之旁。

  那塊大石可以將我的身子擋住,使得在上面的人看不到我,我在巖石下勉強坐了下來,便聽得上面有人叫道:"車子掉下去了,正在燃燒!"有的則道:"衛斯理已經燒死了!"

  我心中暗暗苦笑,心想作偽無論作得如何精巧,總是沒有用的,我的化裝已經算得是精巧了,還是給傑克中校覺察了。如今,他們索性以為我被燒死了,那倒還好得多,至少他們不會再釘住我,而我的行事也可以方便得多了。可是,正當我在這樣想的時候,上面忽然又傳來了傑克的一聲怒喝。只聽得在喝問道:"你們在這裡做甚麼?還不下去?"有人道:"車子毀了,衛斯理已燒死了!"

  傑克怒斥道:"胡說,衛斯理會燒死在車中?你親眼看到的?就算你親眼看到了他的死 ,也要提防他突然又活了轉來,快下去追!"

  我聽傑克的話,心中不禁十分快慰。

  傑克雖然剛愎自用,但是對他的對手,卻還估計得十分清楚,他知道我不是那麼容易對付的人!

  我又聽到有人自上面下來的聲音,我心知躲在大石之下,也不是辦法,四面察看了一下,只見在身在有一道大裂縫,如果能將身子藏在這裂縫中,而又以野草遮淹的話,那是絕妙的藏身去處。

  我擠著身子,進了那裂縫中,又撥了幾棵野草,放在面前。

  這個廢谷,只怕從來也未曾有那麼多人到過,我估計,在我面前經過的人,至少也有五十人之多,但是卻沒有一個人發現我。

  我一直躲在那裂縫中,不能不說是一件辛苦之極的事情,但為了避免被捕,我只好一直躲著,直到過了六個來小時,搜索的人,才算不見了。

  可是我知道一定還有人留守著,看來我是不到天黑,不能另動腦筋的了。

  但這時,既然沒有人在我的身前轉來轉去,我至少可以挪動一下身子,和自在一些地呼吸了。我轉動著身子,又向裡面縮了縮。

  我立即發現,那裂縫的裡面,遠比外面來得寬敞,我身子一直向內閃縮去,不一會,便已經可以坐了起來,從那裂縫中射進來的光線,十分黑暗,我向裡面看去,更是黑沉沉一片,甚麼也看不到。

  可是在感覺上而言,我卻可以感得到,越是向裡面去,便越是空廣,裡面竟是一個大山洞。

  我心中不禁十分訝異,心想我倒頗有些像武俠小說中的主角了!躲開了敵人的追蹤,來到了一個山洞中,發現了武功秘笈。或是遇到了隱居的高人,從此技震天下。不知道這山洞之中,是不是有著這樣的事!

  我正在自嘲地想著,忽然聽得在山洞裡面,傳來了一種"嗡嗡嗡"的聲音。那種"嗡嗡"聲才一傳入我的耳中,我不禁吃了一驚,因為我剛才只不過是胡思亂想,我是絕未料到山洞之中真會有聲音傳出來的。

  但是,我卻立即暗自好笑,因為那種聲音,絕不是甚麼怪物所發出來的,只要略為用心聽一下,便可以聽出那只不過是蜜蜂所發出來的聲音而已。

  可能在山洞之中,有著一窩蜜蜂,那就會有這種聲音發出來了。

  我轉開了鞋後跟,在裡面取出了一隻小電筒來。小電筒發出來的光芒雖然不強烈,但是在黑暗的山洞中,卻也可以起照明的作用了。

  我向前照了照,彎著身子又走出了幾步,人已可以直了起來,那山洞的確是越向前去,越是廣闊,我走出了十來碼,那"嗡嗡"聲越來越響。

  我不由自主地站定了身子,因為若是引得一群黃蜂向我襲來,那我就走投無路了。

  我熄了小電筒,倚壁而立,那種聲音似乎越來越響,令我產生了一種心神不安的感覺,我忍不住又用電筒循聲照去,突然之間,我呆住了。我不但呆著不動,而且,還有毛髮直豎之感!

  我實是難以相信我所看到的竟是真的現象!

  我看到了七八隻蜜蜂,正在互相吞噬著。蜜蜂而會互相吞噬,那已是令人難以相信的事情了,而令我毛髮直豎的,則是這些蜜蜂身子的巨大!

  那七八隻蜜蜂,每一隻足有兩個拳頭大小,黃黑相間的花紋,金茸茸的硬毛,閃著光而又一動不動的雙眼,粗壯的腳以及利刃也似的刺,這一切,本來全是蜜蜂所有的東西,但如今在這樣大的蜜蜂身上看來,卻使這些蜜蜂,成了史前怪物!

  我向後退了兩步,我的視線始終未曾離開那七八隻糾纏成一團的蜜蜂。

  而當我退後了兩步之後,蜜蜂的數字,已顯著地減少了,本來有七八隻的,如今只有三四隻了。其餘三四隻,當然是已在剛才那極短的時間之中,被它的同類吞下肚子去了。

  而且,我也覺察到,那殘餘的三四隻蜜蜂,身子已比我才看到它時,大了一倍。

  吞噬

  長大!我看到了這樣的情形之後,心中陡地想起,像是在甚麼地方,也看到過這樣的情形。但這時我的心中,十分慌亂,竟想不起是在甚麼地方看到過這樣的怪現象來的了。

  就在我發呆間,蜜蜂的數字又減少了,只剩下了兩隻,而這兩只也在發出驚人的"嗡嗡"聲,翻撲著,咬噬著,其中的一隻,迅速地佔了上風,將另一隻狼吞虎 地吞了下去。

  只剩下一隻蜜蜂了!

  那只蜜蜂停在石上,足使任何人看到了它,為之毛髮直豎!

  他有三十公分長,大小恰如鴿子,眼睛閃耀著充滿了妖氣的綠光,翅上則閃著水晶似的光芒,它尾部的尖刺,更是如同一柄尖刀一樣。

  我連忙握住了我圍在腰際的那條鞭子,我知道,這只如此怪異的蜜蜂,是必然會向我展開攻擊的,我必須自衛,要不然,我就

  我想到了這裡,心中陡地一亮,事情就是那麼奇怪,你可能對某一些事,充滿了疑惑,在黑暗中摸索著,好久好久,一點頭緒也沒有,但突然之間,卻心中一亮,甚麼都明白了。

  我如今的情形,就是那樣,我在黑暗中摸索了許久,茫無頭緒,一無所得,甚至對望件事情,一點概念也沒有,但突然之間,我捕捉到了一切!

  那是當我想到,我如果不力謀自衛,那只如此巨大的蜜蜂,必然會向我進攻,將我刺死之際所想起來的。

  我想起了那個離奇死亡的人,我看到過其中兩人在臨死之前,面上所顯露出來的那種恐怖的神情。我相信我如今的表情,一定不會比他們遜色。

  我想到了那個傷口,那幾乎和魔鬼一樣逸去的兇手,以及我所抓到在手中的那兩根硬而閃耀著金色的短毛。

  這一切聯起來,再加上眼前這隻大得如此恐怖的蜜蜂,便使我甚麼都明白了:行兇的並不是人,而是這幾乎沒有可能,然而又活生生地停在我面前的大蜜蜂

  我不能肯定已經殺了六個人之多的兇手,是不是就是這一隻大蜜蜂,但是事情是由於這種大蜜蜂而生的,那卻是可以肯定之事了。

  我握著那條可以用來從容對付十二條大漢的鞭子,心中十分緊張,我實是難以想像,何以會出現那樣大的蜜蜂的道理。

  那隻大蜜蜂停著不動,那一對像是由無數反光鏡組成,看來像是甚麼精密的光學儀器的複眼,一動也不動地望著我。

  我明知在我面前的只不過是一隻蜜蜂,雖然它大得如此可怖,但也只不過是一隻蜜蜂。然而,我心中有如同對著一隻妖精一樣的感覺。

  它並沒有向我攻擊,我也難以從它的眼睛之中,知道它是不是會向我攻擊,我只是面對著它,我已經感到受不住了!

  我覺得我只有兩條路可走,一是撒腿便跑,二是我先去攻擊它,我實是沒有辦法和它那充滿了妖氣的雙眼再對視下去了。

  我選擇了後者,我踏前了一步,手中的鞭子,蕩起了"刷"地一聲,向前直揮了過去。我這裡鞭子才揮動,那只蜜蜂,便"嗡"地響起了一聲,飛了起來,它才一飛起,便向我直撲了過來。

  我一矮身,向前竄出了幾步,一高一低,和那只蜜蜂錯了開去,我連忙再反手發鞭時,只聽得"嗡嗡"的聲音,不斷遠去,那只蜜蜂,已飛出山洞去了。

  我呆呆地站著,直到那嗡嗡聲完全聽不見了,我才將鞭子圍在腰間,也慢慢地向山洞外走去。

  我在向外走去的時候,心中十分緊張。因為那山洞越是到外面越是窄。而那只蜜蜂可能並不是一直飛出了山洞去。如果我與他"窄路相逢"的話,我是一點躲避的機會也沒有的。

  我小心翼翼地向外爬著,終於我又看到了陽光,那正是我置身的石縫。

  我的身子伏著,暫時不向外去,因為我需要靜靜地想上一想。

  如今,事情幾乎已完全弄明白了,兇手並不是人,更不是我。我應該將這一切,向傑克中校去說明白,那麼從此我就可以沒有事了。

  但是我不能不想到:固執的傑克,他會相信我所講的話麼?

  一隻和鴿子一樣大的蜜蜂,有著尖刀也似的尾刺,這聽來是荒誕不經到極點的事情,像傑克這種人,是絕對不會相信這種事的。

  這時,我心中不禁後悔起來,後悔我剛才何以如此震驚,竟由得那隻大蜜蜂飛走,如果我將之打死的話,那麼傑克一看到這隻大蜜蜂,他便定然可以明白一切的真相了。

  我想了片刻,決定不論傑克信與不信,我都要將我所看到的一切和他講出。

  我挪動著身子,出了石縫,攀上了那塊大石。我才一站在大石上,便聽得"砰砰"兩下槍聲,傳了過來,同時聽得有人叫道:"快舉起手來!"我這時絕無意反抗,因之立即高舉雙手。

  我同時抬頭看去,發覺至少有五六枝長程瞄準的來福槍對準著我。

  我大叫道:"我要見傑克中校!"

  上面又有叱喝聲傳了下來,道:"保持你現在的姿勢,不要亂動,直到有人到你的面前。"

  我的心中,不禁十分氣惱,我是自願走出來的,這些警員將我當作是被他們逼出來的麼?但是我想了一想,還是大聲道:"好,你們快下來!"

  我看到有四五個人,正在迅速地攀援而下,仍有七八枝長程瞄準的來福槍對著我。我之所以低聲下氣,那是因為我知道,在事情未曾弄清楚之前,我在這些警方人員的心目中,仍是一個危險之極的瘋狂殺人兇手。

  如果我不服從他們的命令的話,他們會無情地向我射擊的,而在我已經弄明白了一切事情之後,再死在他們的槍下,那未免太冤枉了。

  所以我才忍住氣,高舉著雙手,直等那四五個人,來到了我的面前,其中的一個,取出了手銬來,向我晃了一晃,我沉聲道:"誰要是想替我加上手銬,我便不合作。"那人呆了一呆,不知該怎樣才好。另一個看來官階較高的人一揚手,道:"不必加手銬了,衛先生是硬漢子,他既然自願投案了,還會逃走麼?"我不和他多分辯,因為我急於見傑克中校,不想耽擱時間。

  在那四五個人的包圍之中,我們向上攀去,我們剛上了公路,一輛摩托車便風馳電掣而至。車子還未曾停定,傑克中校便從車上,跳了下來!他像是旋風一樣地捲到了我的面前,狠狠地瞪著我,大聲道:"衛斯理,不論你的化裝如何精巧,你總是逃不出我們的手掌!"

  我淡然一笑,心平氣和地道:"中校,你的部下未曾向你報告我是如何出現的麼?"

  傑克中校的面色,陡地變得難看之極,他厲聲道:"這次你再也逃不走了。"

  我一攤手,道:"我根本不用逃,我是清白無辜的,而且我已發現了真正的兇手,你願意聽我詳細地說一說麼?"

  傑克鐵一般的眼珠,凝視了我許久,才道:"好,我給你十分鐘的時間。"

  我便開始敘述,我從那天晚上被慘叫聲驚醒,發現死人,又曾反手抓住一條"手臂",沾到了幾根金黃色的硬毛說起,直說到剛才在山洞中的所見。

  最後,我下了結論,道:"連續殺死了六個人的兇手,正是那種大蜜蜂,這種大蜜蜂可能不止一隻,他們本來是普通的蜜蜂,但不知受了甚麼刺激,竟能在吞噬同類之後,如此迅速地增加著體積,這種大蜜蜂應是多數不止一隻,那正是對本市百萬居民的大威脅,你該採取行動了!"

  我想,傑克中校一定會在中途打斷我的話頭的。

  但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他竟然並不,他只是寒著臉,聽我講完,這才道:"衛斯理,太可惜了。"

  我一怔,道:"可惜甚麼?"

  傑克道:"可惜你煞費心機編出來的話,我不相信。你怎麼可以以為我會相信這樣荒謬的話?"

  我大聲道:"傑克,這一切全是事實,你若是不信,那就誤了大事了。"

  傑克冷冷地道:"好了,陳教授在甚麼地方,你們的組織派給你的,還有甚麼任務,你得準備回答許多問題,但不是現在,你跟我回去。"

  我的身子猛地一聳,準備衝向前去,將傑克中校的身子抓住。

  但是傑克在被我押作了一次人質之後,顯然已經變得乖覺了。我的身子一動,他便向後退了開去,而且緊接著,我的背後便響起了"卡"地一聲響,我立即站住,道:"好,傑克,我跟你走,但你如果不相信我的話,必然會使更多的人喪命,到時,你該為這些人的死而內疚了!"

  傑克並不理我,只是一揚手,道:"上車!"

  我被押著上了車,囚車仍然是上次我掀起坐墊出花樣的那一輛汽車,但這次我決定不出任何花樣。因為我知道,這種大蜜蜂,既然已殺了六個人,當然還會殺第七個人、第八個人。

  等到再有人被殺時,就算傑克中校仍然不信我的話,我也可以清白了。

  車子向前飛馳,直到抵達傑克主持的秘密工作組總部,我又看到了那個上校,他的態度和傑克恰恰是相反,傑克是鐵青著臉,他卻滿臉笑容。

  他一見到我,便過來和我握手,並且拍著我的肩頭,道:"幸會!幸會!我們又見面了,我相信這一次,你一定育和我們好好地談一談了吧。"

  我冷冷地瞪了傑克一眼,道:"不錯,我是願意和你們好好地談一談的,只是可惜,我已對傑克中校講了一切,他卻不相信。"

  傑克中校怒吼道:"他全然是在放屁

  "

  可是,他的話未曾說完,那位上校一揚手,已經止住了他的發言,對我道:"他不信麼?你可以再對我說一遍,看我是不是能夠相信。請到我的私人辦公室來,這邊走,請!"

  上校的態度,客氣得過了分。老實說,我也絕不喜歡他的這種態度。

  因為他是一個秘密工作者,來自情報本部的高級人員。而他對我如此客氣,那說明在他的心目中,我是一個重要人物,但實際上,我卻不是,我只是一個平民,還可以稱得上十分奉公守法!

  上校讓我先行,他跟在我的後面,傑克中校踏前兩步,道:"上校,他是一個非常危險的人物,而且他的神經,似乎十分不正常,他曾經向我講述了一個荒誕之極的故事。"

  上校道:"不要緊,我已研究過他的資料,他是我的好朋友納爾遜的好友,我相信我們可以談得來,他也不會危害我,我也可以有法子自衛的!"

  上校的話,十分夠技巧,他一方面表示我不會對他動手的,一方面又表示,我即使向他動手,他也絕不忌憚我,我聽到了納爾遜的名字,心中又不禁一陣難過。納爾遜是國際警方的高級人員,他的死因,可以說我是這世上唯一知道的人了!

  我歎了一口氣,轉過頭來,道:"上校,你提起了納爾遜先生,這使我放心得多了,你若是納爾遜先生的好友,那你當然是一個明白是非的人了。"

  上校滿面堆笑,道:"衛先生,你過獎了。"

  我們兩個人,進了那幢洋房二樓的一間房間中,那間房間佈置得十分舒適而不規律,像是一懶散的作家的書房,也正因為如此,所以了使人感到舒適。

  我和上校一起坐了下來,上校替我倒了一杯酒,又給了我一枝雪茄,我把自己埋在一隻又大又軟的沙發中,道:"好,我該將已對傑克中校說過的話,再對你說上一遍了。"

  上校搖頭道:"那不必了,我們可以放錄音帶來大家聽一遍,你也可以聽聽,可有甚麼漏去的地方。"

  他一面說,一面在他的書桌上取起了一盤小型的錄音帶來,放進了一隻龐大的錄音機中,我和傑克的聲音,立即清晰地傳了出來。

  那是我在公路上和傑克的全部對話,我不知道錄音是由甚麼人用甚麼方法進行的,但是錄音的效果,卻非常之好,字字清晰。

  我看到上校用心地聽著,他的臉上,始終帶著笑容,也看不出他的心中,究竟在想些甚麼,也不知道他對我的話反應如何。

  等到全部錄音放畢,他才欠了欠身子,道:"衛先生,你覺得還有甚麼要補充的麼?"

  我搖了搖頭道:"沒有,如果有的話,那只是一句:『我所說的全部是實話。』"

  上校笑著道:"衛先生,你覺得這些事,實在太難令人相信了麼?"我大聲道:"是的,這些事難以令人相信,但是這是實話。"

  上校不再和我多辯,笑著道:"G先生還好麼?我已好久未曾聽到他的信息了,想不到他這次又會到遠東來活動的。"

  我呆了一呆,反問道:"G先生?"

  上校"哈哈"笑著,站起身來,道:"我們不必捉迷藏了,衛先生,你是G到遠東來之後的第一號助手,我們已經確知了!"

  我不禁啼笑皆非,道:"上校,要就是我發神經病了,要就是你們的情報工作出了甚麼毛病,我不認識甚麼E先生,G先生,更不會是甚麼人的第一號助手,你完全錯了!"

  我將最後的一句話,說得斬釘截鐵,十分堅決!

  可是我在講完了這幾句話之後,我卻感到了一陣悲哀,因為我看出上校對我的話,根本不信。他笑著,站起身來,在那具錄音機上,按了一按,走了過來,在我的肩頭上拍了一下,道:"G是我們敵對陣營的健將,我們對他一直不敢輕視,所以,由你口中得到關於他的一切,對我們來說,便是十分重要的事了,你可明白這一點麼?"

  我大聲叫道:"你

  "

  上校一擺手,道:"你不必高聲叫,你只消輕輕說就行了,我離開一小時,你只管說,錄音機會將你所說的每一個字記下來的。"

  我苦笑了一下,道:"上校,我為你可惜。"

  上校向我作了一個同樣的苦笑,道:"我也可惜,本來我們可以成為好朋友的,但是鬥爭是如此之無情,真的太可惜了!"

  他講完之後,便走了出去,將房門輕輕地掩上。

  我仍然坐在沙發上,我絕不試圖逃走。我只是希望自己留在這裡,等再有兇殺發生,不管他們是不是相信有這樣的大蜜蜂,他們總可以知道,殺人的絕不是我,我一口乾掉杯中的酒,又自己去倒了一杯。我心中啼笑皆非,這裡的兩個主管,一個認定我是兇手,另一個卻認定我是甚麼G先生的手下,那當真是可笑到極點的事!

  我將那大半瓶"不知年"的陳白蘭地喝光,倒在沙發上,沉沉地睡了過去。不知過了多久,我被一種強烈的光線的刺激,而醒了過來。

  當我睜開眼來的時候,我甚麼都看不見,只是被照射著我的強光,引起一陣昏眩。

  我搖了搖頭,依稀看到強光之後,有幾個人影,但是我卻辨認不出他們是甚麼人來。我重又閉上了眼睛,喝道:"拿開強光燈!"

  我聽到的回答,是傑克的聲,他尖聲音道:"又有人被殺了。"

  我陡地精神一振,欠了欠身。


獻花 x0 回到頂端 [4 樓] From:台灣中華電信 | Posted:2005-01-03 13:4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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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部:海王星生長方式的大蜜蜂


  我大聲道:"我對於有人被殺,絕不覺得高興,但是這證明了我的清白,你們還拘留著我作甚麼?"
  傑克冷笑道:"你的清白?哼哼,這是你們組織故意如此做的,如果我們因此便會將你當作清白的人,那你也未免將我們估計得太低了!"

  我聽了傑克的話,不禁呆了。

  同此,我不由自主地想起殷嘉麗來。殷嘉麗的頭腦,顯然遠在這個中校,和那個上校之上!因為殷嘉麗在將我拘留期間而外面又發生了兇案,她便立即想到我是無辜的了。

  而傑克中校卻以為那是我的"組織"所"玩弄的花樣"!老天,他實在是精明過份了!他實在是太聰明了。我一時之間,不知該說些甚麼才好。

  傑克中校狠狠地望著我,道:"衛斯理,你再頑抗下去,是沒有意思的事情了。"

  我歎了一口氣,道:"傑克,你別將事情弄得太複雜,你向簡單一些的地方去想好不好?你何不相信我的話,派人去找那種大蜜蜂?"

  我不說這句話還好,我一說了這句話,傑克中校突然咆哮了起來。

  他"砰"地一聲,重重地在桌上擊了一拳,令得桌上的玻璃杯,一齊"兵乒乓乓"地跳起舞來,他的樣子,像是恨不得咬上我幾口,他大聲叫道:"我已經夠蠢了,我真的會聽了你的話之後,相信了有這種可能

  "

  我說道:"這本來就是實話!"

  他的手掌"呼"地揮了過來,但是卻被我一側身,避了開去,他要另一隻手扶住桌子,才能站隱身形,由此可知他剛才向我擊出的那一掌,力道是何等之大。

  他站穩了身子,才繼續咆哮,道:"我竟派出了人去尋找那蜜蜂,我何以竟會蠢到這種地步,哈哈,我竟會相信你的話!"

  原來傑克中校已經派人去找過了。

  他狠狠地瞪著我,道:"由於我派出去的人分散在荒野間的緣故,給你們的組織造成了便利,兩個人被殺,兩個!"

  他緊緊地握著拳頭,又"砰"地一聲,擊在桌子上。我心中一動,忙道:"那兩個人的死狀,可是和以前幾個一樣麼?"

  傑克厲聲道:"你希望他們怎樣?希望他們被炸藥炸成塵煙麼?"

  我搖了搖手,力圖使他鎮定下來。

  我道:"傑克,事情不是很明顯了麼?這正證明我的話是對的。有這種大蜜蜂存在,你派出去尋找大蜜蜂,而又死去的部下,一旦發現了那種大蜜蜂,因而死在蜂刺之下的。"

  傑克怪聲叫道:"他們是攜有武器的。"

  我忙道:"我敢打賭,他們一定連碰都未曾碰他們的武器,他們並不是沒有時間,而是他們在見到了那種大蜜蜂后,太驚駭了,驚駭得他們只能呆呆地站著,聽候大蜜蛙的攻擊!"

  傑克不再出聲,只是望著我。

  我又道:"你想想,你的部下絕不是飯桶,何以他們遇到了敵手,竟連反抗都不反抗?唯一的解釋是,他們的敵手,是他們前所未見,是超乎他們知識、想像能力範疇之外的怪物!"

  傑克似乎有一些心動了,他冷冷地道:"或者是遠距離武器呢?"

  我反問道:"甚麼遠距離的武器,能夠這樣厲害呢?能夠在行兇之後,絲毫不露痕跡呢?"

  傑克中校道:"一種直線進行的光束,可以直達月球,譬如說利用這種光束所製成的武器,那豈不是可以在遠處殺人?"

  我道:"我知道你指的是雷射光束,不錯,利用這種光束原理製成的武器,當然是厲害之極,但是,你若是已掌握了這種武器,你肯用來殺死幾個對方的便衣探員麼?"

  傑克不再出聲,顯然他已無話可說了。但是他卻又不同意我的話,那是他還不相信我所說的關於大蜜蜂的事。

  我們僵持了幾分鐘,傑克突然一個轉身,大踏步地向外走了出去。

  我叫道:"中校,我可是已經自由了?"

  可是他的回答,只是"砰"地一聲,重重地將門關上而已。

  我連忙趕到門旁,一旋門鈕,門竟應手而開,我心中大喜,可是開門處,那個胖胖的上校,卻已經站在我的面前了。他的面上,破例地沒有了笑容。

  他一見到了我,便連連道:"你使我們為難了,你使我們為難了!"

  我攤了攤雙手,道:"笑話,你們無緣無故地將我拘了來,說我是甚麼組織的特工人員,你們這是在自尋煩惱,干我甚麼事?"

  上校連連搓手,道:"我們將你的口供,報告了情報本部,情報本部說我們所拘留的人,一定是一個瘋子。"我忙道:"好啊,那麼請你將我放走。"

  上校的答覆,十分爽氣,他立即點頭,道:"可以,但是我們的醫生,要替你進行全身檢查,看看你是不是一個正常的人。"

  我問道:"在接受一次檢查之後,我就可以恢復自由了麼?"

  上校點頭道:"不錯,不論檢查的結果如何,你都可以立即成為自由的人了。"

  我心中不禁暗自狐疑,上校的話,大有自相矛盾之處,他先說醫生要檢查我是不是瘋子,又說在檢查之後,不論結果如何,我都可以恢復自由。由此可知,他們早已知道我不是個瘋子,檢查是另有目的的。

  我正在想,一個醫生模樣的中年人,已經走了進來,在他的身後,還跟著兩個彪形大漢。那兩個大漢直到我的面前,將我按在沙發上。我怒道:"這算甚麼?"

  上校一揚手,他手中已握了一柄連發手鎗,道:"先要替你進行麻醉,這是為了避免你的反抗。"

  我身子猛地一旋,雙足一瞪,按住了我身上的兩個大漢,怪叫一聲,被我瞪了出去,我身子站直,已經向上校撲去。

  可是我只撲出了一步,上校則兀立不動。他兀立不動的姿勢,使我以為他真的要放槍,我也不禁停了一停,也就在那一剎間,我突然聽得背後,響起了"撲"地一聲響,我立時轉過身來,可是已經遲了。

  我的腰際一麻,我低頭看去,只見有一枝針,已經插進了我的腰際,那枝針,連著一根管子,管子的一端,連在一柄和槍差不多的東西上,而那柄特殊的槍,則還抓住在那醫生的手上。

  我身子一側,想要大聲喝罵,然而就在那幾秒鐘之間,我的舌根已經麻木不靈,我已講不出話來了。

  緊接著,我眼前所有的東西,都像是在亂飛亂舞一樣,站在我面前的人,則由一個變成兩個,由兩個變成四個,四個變成八個,終於變成一片模糊,甚麼也看不見為止。那時候,我唯一的知覺,便是我的身子在向下倒去,撞在地上。

  接著,我便甚麼也不知道了。

  在昏迷之中發生了一些甚麼事,我是直到事情整個了結之後才知道的,當時我一無所知。而在我漸漸又有了知覺之際,我只覺得出奇地口渴。我大叫了一聲,居然有聲音發了出來,我叫道:"水!"

  立時有一個人扶起了我,將一杯清涼的液體,送到了我的唇邊,我大口大口地將之吞了下去,一面吞,一面睜開眼來。

  我看到扶著我的,正是那位胖上校。

  我推開了杯子"哼"地一聲,道:"你們究竟在弄些甚麼把戲?"

  上校笑道:"你昏迷了三小時,對你的全身檢查,已經完畢了。"

  我翻身而起,道:"那麼,我是瘋子麼?"

  上校滑頭滑腦的道:"在如今這樣的世界上,有多少人能不是瘋子呢?"

  我又問道:"如今我自由了麼?"

  上校在我的肩頭上拍了拍,道:"朋友,你比我自由得多了,請離開這裡吧!"

  我實在猜不透他們究竟在鬧些什麼玄虛。我直覺地感到,他們對我的疑慮絕未消滅,而他們對我所講的話,也可以說絕不相信。

  那麼為甚麼他們將我放走了呢?

  他們是想跟蹤我,看我是不是跟那個甚麼G先生接頭麼?大概就是這樣的意思了。

  我站了起來,還有些頭重腳輕之感,到了門前,上校代我開門,道:"可要我們送你一程?"我搖了搖頭,道:"不必了。"

  我向外直走了出去,所有的人都只是冷冷地望著我,直到我出了那幢花園洋房的大門口,我才算鬆了一口氣。我走出了一百多碼,在一個公共汽車站前停了下來,心中迅速地盤算著。

  傑克中校既然肯放我出來,不管他們的用意何在,在短期內總不會再來找我麻煩的了,而殷嘉麗方面,由於雙重化裝的關係,他們早已失去了我的蹤跡。我可以說是一個自由人了。

  我可以到任何地方去,做任何事情。但是我問自己:我應該作甚麼呢?

  當我想到這裡的時候,車子來了,我上了車子,心想為了使警方徹底相信我的無辜,我當然要設法去捉一隻大蜜蜂來。

  我已經見過一次這樣的大蜜蜂,當然還可以見第二次的,我要去準備一些工具。

  車子駛到了市區,我揀離我家最近的一個站停了下來。下車之後,我四面看了一看,似乎絕沒有人在跟蹤我。傑克中校竟也放棄了對我的跟蹤,這的確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的事情。

  當我用鑰匙開了門走進去的時候,老蔡恰好從廚房出來,他以十分詫異的眼光望著我,我道:"唉,老蔡,你連我也不認識了麼?"

  老蔡大叫了起來,道:"唉,你出了甚麼事?這幾天,屋子附近全是人,直到今天早上,才一個也不見了。"

  我知道老蔡口中的"人",是指傑克中校派出監視我的人而言的。

  我心中又不禁想:傑克中校為甚麼不再對我進行監視了呢?

  我笑了笑,道:"老蔡,你跟我上來,我要你去買一些東西,再去請一位朋友來和我晤面,我沒有事的,你放心好了。"

  老蔡口中還在咕咕噥噥,對我表示不滿,他是我們家的老 人,當然是為了我好,不想我涉險。我雖然喜歡冒險,可是這次的事情,卻是突如其來,我想推也推不掉的!

  我和老蔡一齊進了書房,我開了一張單子,那是要買的東西,其中包括劍擊時用的銅絲面罩,採捕標本的大網等等。同時,我寫了一封信,給我一位生物學家的朋友,邀他前來。

  我不和那位朋友通電話,而派老蔡送信去,那是表示事情十分嚴重之故。

  做完了一切,我企圖洗去臉上的化裝,但是洗來洗去,卻無法達到目的。我索性不再理會,倒頭睡覺。這幾天來,我實是疲倦得運氣都喘不過來,但是神經又極其緊張,所以上床之後,好久還未曾睡著,而正當朦朧睡去,依稀之間,像是有無數巨型的蜜蜂在向我攻擊之際,我卻被人推醒了。

  我睜開眼來一看,符強生

  他就是我那個學生物的朋友

  已經站在床前。他"哈哈"笑著,道:"我是逾 而入的,你睡得那麼熟,只怕整間屋子給人偷了去,也未必知道!"

  我揉了揉眼睛,轉過身來。當我轉過身,面向著他的時候,他臉上的笑容,就像是突然見到了一具僵 一樣,愉快的笑容,如同石刻似的在他的面上僵結,他的手指著我,一句話也講不出來。

  在一剎那間,我也幾乎難以明白,何以他會如此之恐怖,我叫道:"強生,你來了,來得正好。"

  符強生後退了一步,手指仍指在我的面上,道:"老天,你究竟在弄些甚麼花樣?你……可是衛斯理?我沒有走錯地方?"

  他一面說,一面搖頭四顧。我恍然大悟,在自己的臉上摸了摸,道:"強生,你怎麼啦,這只不過是極其精巧的化裝而已。"

  符強生臉上驚愕的神情,這才漸漸褪去。他交疊著雙手,道:"你特地派人送信要我來,難道就是想用你的驚奇的化裝,來嚇我一跳麼?"

  我連忙道:"當然不,你得聽我講一連串的事。在我未講之前,我必須先聲明,以我們兩人的友誼作保證,我所講的全是真話,如果有一句是假的,那便是孫子王八蛋!龜兒子免崽子。"

  我和強生是從小的朋友,兩人之間,打過架,吵過嘴,自然也開過許多不大不小的玩笑。我即將向他說出的事情,他只怕是難以接受的,所以我便如同小時候說真話而他不信之際一樣,罰誓在先。

  符強生舉起右手,道:"好,我一定相信你。"

  我站了起來,來回走了幾步,道:"事情是從我住到了陳天遠教授的住宅之後而起的。"

  我才講了一句,符強生便"啊"地一聲,叫了起來,道:"陳教授,他是我最崇拜的人之一,他東來之後,我曾和他聯絡過許多次,最近因為他實驗工作太忙,所以我才不去打擾他,而只和他的助手聯絡。"

  我點了點頭,道:"一位美麗動人的小姐。"

  符張生忽然紅了臉,端了端眼鏡,望了我半晌,道:"你這話是甚麼意思?"

  我心中暗暗奇怪,符強生是一個書獃子,我們兩人都已到了應該成家的年齡了,我因為浪跡江湖而未成家,他卻沉緬書本而誤了佳期,難道他對於雙重身份的殷嘉麗竟大有意思麼?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他在知道了殷嘉麗的另一重身份之後,一定要傷心欲絕的了。

  本來,我之請他來,只不過是向他請教,在生物學而言,是不是真的可能有這樣的大蜜蜂,我還準備和他一起去捉那巨型的蜜蜂。我並沒有想到他和殷嘉麗也是相識的,而且看情形,他對殷嘉麗的感情,還十分之不尋常。

  我也望了他半晌,才緩緩地道:"我的意思是說,陳教授的女助手殷嘉麗,是一位十分美麗的小姐,正像一朵玫瑰,美麗而多刺。"

  在如今這樣的情形下,我自然只好這樣隱約地提醒他,好使他知道殷嘉麗絕不是甚麼善男信女。

  可是符強生聽了之後,卻是大皺眉頭。

  符強生道:"衛斯理,聽說你近年來不斷地在寫小說,但是我發現你連形容一位可愛的女子的能力都沒有,你的小說一定是無法卒讀的了,是不是?"

  常言說得好:文章是自己的好。他說我的小說不堪卒讀,我心中也不禁生氣,道:"不錯,我是形容得不恰當。她不是玫瑰,而是罌粟,比玫瑰更美麗,但卻是有毒的。"

  符強生的面色變得十分難看,好一會才恢復了常態,我聽得他喃喃地自言自語,道:"這也好,他總不會和我爭奪了。"

  我走過去,在他的肩頭上拍了兩下,道:"讓我們言歸正傳吧。首先,你可相信世界上有一種蜜蜂,它的身子和鴿子一樣大?"

  符強生搖了搖頭,道:"這是沒有可能的事,已經發現的各種『激素』使生物的個體反常地生長,但是卻不能使蜜蜂大到那樣。"

  我揮了揮手,道:"可是,我看見過這樣巨型的蜜蜂,而且,這樣巨型的蜜蜂,已經殺死了六個人,它們可能繼續肆虐,他們的尾刺,比牛肉刀更鋒銳,更堅硬,可以直刺進人的頭骨。"

  我唯恐符強生斥我荒謬、無稽,所以我一口氣不斷地講著,不讓他有插口的機會,而且越講越是加重語氣,務必令到他相信為止。

  符強生聽了我的話之後,他的反應,令我十分驚訝。

  只見他坐著,面色在突然之間,變得十分蒼白,而且雙目之中,射出了近乎夢幻也似的神采來,雙手緊緊地握著拳,直到指節發白。

  他像是想講話,可是口唇哆嗦著,卻又無法講得出話來。照他的這種情形看來,他像是興奮到了極點,以致神經緊張到這種地步。

  我連聲問他道:"喂,你做甚麼?你可是在嚇人麼?"

  符強生像是根本未曾聽到我的話,他陡地站了起來,向前走了兩步,雙拳重重地擊在牆壁上,嚷道:"他成功了,他真的成功了!"

  我滿腹疑雲,道:"誰成功了,成功了甚麼?"

  符強生轉過身來道:"傻瓜,你還看不出來麼?"

  我心中大是沒好氣,道:"你才是傻瓜,我能從你發羊吊也似的動作中,看出些甚麼來?"

  符強生緊握著拳頭,衝到我的面前,他向我揚著拳頭,當然他不是想打我,只不過是想加重他所說的話的力量而已。

  他大聲道:"陳天遠教授成功了,他竟在實驗室中培養出了別的天體的生物,這種充滿了新的激素,和地球上生物的發展、生長方式完全不同的新生物,將影響整個地球上的一切生物,使地球上的傳統生長方式毀滅,這將會要改變整個地球,人類的歷史,從此改觀了。"

  我望著他,一言不發,他的話,轉來像是夢囈一樣,使我無從置喙。

  他四面望著,雙目之中那種近乎夢幻的色彩更加嚴重。

  符強生一面仍不斷地道:"或者可以創造一切,使人類的發展跨入新的一步,或者毀滅一切,使人類從此在地球上消滅,而人類在地球上經營數萬年,所留下來的一切,將化為塵煙,哈哈,衛斯理,你可想得到,你這幢美麗舒適的房子,在不久的將來,可能因為兩只貓在附近打架,而變成一堆廢墟麼?"

  我冷冷地道:"你這是甚麼意思?"

  符強生道:"蜜蜂的原來大小是多少?你說你見到和鴿子一樣大的大蜜蜂,它的體積增長了多少倍?同樣的增長,若是發生在貓的身上,一頭普通的貓,會比恐龍還大,你的房子,被他們的尾巴一掃,便完全不存在了!"

  我皺著雙眉,道:"我仍不明白

  "

  我的話還未曾講完,符強生竟已不再理我,一個轉身,向外走去,我連忙跳了過去,一把將他拉住,道:"你上哪裡去?"

  符強生道:"我去看陳教授,他可能已創造了一個新的世界,但可能也毀滅了一切,無論如何,這總是值得祝賀的事情。"

  我搖了搖頭,道:"遲了,陳教授失蹤了。"

  符強生一呆,道:"胡說,幾天前的一個夜晚,他還打電話給我,說他成功了,他所培養的東西出現了,那是一種以奇異的、地球人所難以想像的一種方式成長的生物,來自別的天體,我在聽了他敘述的那種生長方式之後,根本不相信他的話。"

  我的心中陡地一亮!

  那天晚上,我在陳教授實驗室中顯微鏡下看到的情形,又在我腦中重現:一個看來像是單細胞生物似的東西,在分裂著、吞噬著,體積迅速地增大著。

  而在我腦中重現的,不止是這一個現象,還有我在那山洞之中所看到的蜜蜂互相吞噬,迅速長大的情景。

  我在山洞之中的時候,便覺得那種情景似曾相識,直到此時,我才想了起來,那是曾在陳天遠教授的實驗室中看到過的!

  我已經隱隱地覺得整個事情,現出了一絲光明,使我不至於完全在黑暗之中摸索了。

  我的心中也起了一種十分奇異的感覺,因為我開始覺得,符強生剛才的一番話,絕不是夢囈,而是真的事實了!我竭力使我的聲音鎮定,接著符強生的話道:"當然,那種自身份裂,又再吞噬的循環生長方式,實在是使人難以想像的。"

  我的話才一出口,符強生猛地一怔,道:"你……你怎麼知道這種生長方式的?"

  我的回答十分簡單,道:"我見過。"

  符強生的呼吸急促,道:"你見過,你見過甚麼?"

  我道:"第一次,我是在顯微鏡下見到的,那就是陳教授和你通電話的那晚……"

  我將那晚所見,和在山洞中的所見,一起向符強生簡單地講了一遍。

  符強生呆了半晌,才道:"陳教授呢,你說他失蹤了,他到哪裡去了?"

  我沒有把殷嘉麗所屬的特務機構將他軟禁一事說出來,只是道:"他被一個特務機構軟禁了,我不明白為甚麼特務機構要看中他,他的發現,有甚麼價值?"

  符強生又呆了半晌,像是為這個消息所震驚。接著,他便歎了一口氣,道:"首先,你得明白他在研究甚麼。本來他是準備邀請我做他的助手的,但是我拒絕了他。"

  我並不打斷符強生的話,讓他說下去。符強生續道:"他得到了一份海王星表面的詳細資料,經過研究分析,海王星表面的氣壓、空氣、溫度、巖石的成分等等,都可以在地球上照樣的佈置出來,所以他便研究海王星生物發生之可能……"

  符強生告訴我關於陳天遠教授的一切,就是我在篇首所寫的,此處不再重贅了。

  而符強生在介紹完了陳天遠研究的性質之後,又不由自主地長歎了一聲。

  我忍不住問道:"強生,這應該是一件十分有意思的工作,你為甚麼拒絕參加呢?"

  符強生又歎了一口氣道:"陳教授以接近生命的蛋白質置於實驗室中,想創造地球上從未曾出現過,別的天體上的生命,你知道,我是一個缺乏想像力的人,這種事在我來說,是難以想像的……唉!卻想不到他竟然真的成功了!"

  我不去打斷他的話頭,聽他繼續講下去。

  符張生歇了片刻,才又道:"那天晚上,他告訴我他成功了,並且說在顯微鏡下,那種原始的生命,是以一種奇異的分裂

  吞噬

  分裂的循環,來使身體龐大的,我如同聽到了一個人的夢囈一樣,不能相信,但如今看來,他的話是真的了。"

  我忙著說:"當然是真的,我曾親眼見過

  可是你仍未回答我的問題,那種大蜜蜂是怎樣來的?"

  符強生搓著手,站了起來,心情激動,道:"我還不能十分肯定,但是陳教授去用以培養新生命的蛋白質,在他的實驗室那種海王星的環境之中,一定產生了一種新的『 』,那嚴格來說,還並不是一個生命,但卻是改變了生命,影響生命的一種『激素』,促進生命,我猜想可能是他不小心,使這種激素在無意中進入了蜜蜂的身體之內,所以才使蜜蜂反常地生長

  或者說,是按照海王星上生物生長的方式,正常地生長,使它變得如此巨大!"

  我霍地跳了起來,我以為符強生的解釋,已經十分接近事實了!

  我忙道:"張生,我已經準備了一切工具,我知道這種大蜜蜂出沒的地點,我們一起去捉這樣的大蜜蜂,你可和我一起去。"

  符強生像是未曾聽到我的說話一樣,他只是呆呆地站著,好一會才道:"衛斯理,你想想,幸而這種『 』進入了蜜蜂的身中,如果是進入了一隻貓的身中,那麼一隻貓,身子突然長大了一千倍以上,那……還成為甚麼世界?人類還有機會統治地球麼?"

  符強生的話,使我也不禁打了一個冷顫。

  我這時已確實知道為甚麼國際特務機構對於陳天遠教授的研究如此矚目了。當然是由於他們也知道了這種新的發現,本來是屬於另一天體的激素和這種激素所造成的生活方式,是比任何武器更厲害的東西。

  試想想,如果一個國家境內,本來是弱小的生物,譬如說老鼠,忽然之間,每一隻老鼠變得比牛遠大,那麼這個國家還能不滅亡麼?

  當然是,若任由這種新的"激素"所造成的分裂

  吞噬生活方式蔓延下去,地球上文明人的生存機會,是微乎其微的,結果是全人類的覆亡。

  照理來說,熱衷於取得這種新激素的特務組織的所在國家應該看到這一點的,但如今世界上踞於高位的人,形同盲目的實在太多了。核武器發展的結果是毀滅全人類,但是各國卻在競造核武器,更有以之為榮者,這就是一個例證。

  殷嘉麗所屬的特務組織,那個由情報本部來的上校,以及甚麼G先生,只怕全是為著那在試管底上,肉眼所看不到的新激素而在鬥爭著的。

  我呆看著符強生,道:"強生,這種激素是不是能使每種地球上的生物都改變生活方式,而迅速地長大呢?"

  符強生搖了搖頭,道:"我還不知道,我也無法知道,除非有這樣的激素供我研究。"

  我又提出了我的計劃,道:"我們去捕捉那樣的大蜜蜂,捉到了之後,你就可以用來研究了。"

  符強生面色蒼白,點頭道:"好,能捉得到麼?"

  我道:"我想可以的,因為這樣巨型的大蜜蜂不止一隻,他們已經殺害了六個人之多,我們是應該可以捉得到的。"

  我拉著符強生下樓,老蔡已將我要他去買的東西,都買回來了。

  我們剛準備出發,忽然有人按門鈴,老蔡打開門,站在門口的兩個人,一個是傑克中校,另一個是上校,兩人的面上神情,都十分嚴肅。

  他們也不等我的邀請,便向前筆也似直地走了過來,直到我的面前。

  那上校先向我伸出手來。我對於他們兩人的來臨,可以說絕不表歡迎,但是上校既然伸出了手,我也就只能和他勉強握手。

  上校握住了我的手不放,道:"衛先生,看來我們逼得要相信你的話了。"

  上校的態度十分誠懇,但是我對他的敵意,卻仍然未曾消除。

  我冷冷地道:"信不信由你,我絕對無強迫你們相信的權利。"

  上校點點頭道:"不錯,你的話本來是太荒誕不經,極難使人相信的,但是你和符博士的對話,卻使我們相信了你的話。"

  我呆了一呆,怒道:"原來你們竟卑劣到伏在屋外用偷聽器偷聽?"

  上校拍了拍我的肩頭,道:"年輕人,不要出言傷人。當你們講話的時候,我在離你家很遠處,但是當然我們仍可以聽到你的講話的,你摸摸你的喉間,看可有什麼異樣?"

  我陡地一呆,伸手向喉間摸去,卻摸不出什麼來。只覺得像是生了兩個大暗瘡,有兩粒米樣的突出物,上校踏前一步,取出一隻十分精巧的鉗子,道:"你昂起頭來,待我將這東西取下來。"

  我心中充滿了疑惑,昂起了頭,上校來到了我的身前,我只看到符強生驚訝得睜大了眼睛,而頸際則有一種被人撕脫了一塊皮也似的感覺,卻又並不怎麼疼痛。

  等我低下頭來時,我已看到在上校手中的那只鉗子中,鉗著一塊和我的皮膚顏色完全一樣的一塊皮膚,約有大指甲大小。

  上校將那片皮膚翻了轉來,我看到了許多比頭髮更細的白金絲,和幾片薄膜,以及兩粒不會比米粒更大的東西,那分明是一具超小型的儀器。

  不問可知,那當然是在我昏迷被"檢查全身"時裝在我身上的東西了,而我竟全然不覺。

  上校有些得意,因為他們總算也佔了一次上風

  我未曾發覺他們在我身上所做的手腳。

  上校揚了揚那片皮膚,道:"這是我們科學家的傑作,有這東西在你的喉上,我們可以在兩公里之內,收聽到你所發音波的震盪,音波經過處理之後,我們可以清晰地聽到你講的話。"

  我耐著性子聽上校講完,心想這倒也好,這一來,他們已確實相信我是完全無辜的了。

  但是,我卻有點看不慣那胖子上校這種得意非凡的樣子,冷冷地道:"這和伏在門外偷聽實在沒有甚麼不同。並不見得高尚了些。"

  胖上校"嘿嘿"地乾笑著,道:"衛先生,我們來,不單是為了取回這東西,和宣佈你完全的無辜,而且還有所圖。"

  我攤開了雙手,道:"上校先生,你能在一個清白的平民手中,得到甚麼?"

  上校的回答,十足是外交官的口吻,他道:"我能得到正義的幫助。"

  我聳了聳肩,上校已續道:"衛先生,我們已知道,能為你作化裝的只有一個人,而這個人,則是早已受雇於一個特務組織,受到我們注意跟蹤的了,今天,我們逮捕了那個人。"

  我忙道:"上校,我相信他是無辜的。"

  上校道:"不錯,他可算是無辜的,他雖然得到巨大的報酬,但每一次都是在暴力的脅迫之下完成他的工作,但是他卻說出了一件事實,那便是他替你進行化裝的時候,你是在那個特務組織的一個據點之中!"

  我不得不佩服上校的情報工作做得好,我點頭道:"是,我是前去探查兇手,而被他們捉住的。"

  上校問道:"你以為他們肯放過你麼?"

  上校這一問,更是問得技巧之極,因為上校分明是要我幫助他們,但是卻又不直接說出來,而要逼我自己講出來。我也反問道:"你的意思怎樣呢?"

  上校的回答更妙了,他不說要我一起去對付那個特務組織,卻道:"我的意思是,你應該和我們一齊,參加援救陳天遠教授的工作,因為陳教授正被他們軟禁著,可能有生命危險!"

  這是何等冠冕堂皇的理由啊!從特務集團的手中去救一個科學家,這種要求,我難道能夠拒絕麼?我還未曾出聲,符強生已大聲道:"衛斯理,你還在考慮些甚麼,快答應啊!"

  我笑了一笑,道:"我是在考慮,應不應該走進一個圈套之中!"

  我在講這話的時候,直視著上校。

  上校不好意思地等著,傑克中校在這時候,面目嚴肅地向我走來,突然立正,向我行了一個軍禮,道:"衛斯理,我向你正式道歉。"

  我呆了一呆,已明白了他的意思,只得歎了一口氣,道:"好,我只好鑽進你們的圈套之中了。"

  上校在我的肩頭之上大拍,道:"我們的計劃是,你再度進入那已被我們派人秘密監視的據點去,探查陳教授的下落,務必將他救出,這東西

  "

  他揚了揚手中的那片"皮膚",續道:"仍然貼在你的喉間,使你可以和我們保持聯絡。"

  我搖頭拒絕,道:"不行,如果有這玩意兒,我就拒絕參加。而且我的計劃和你有所不同,我準備先去捉一隻巨型的蜜蜂。"

  上校道:"我相信你不會成功,你看這個

  "

  他自袋中取出了一卷軟片來,那是飛機自動攝影機中的軟片,他將之交了給我,我向光亮之處一照,只見一連串的照片之中,全是蜜蜂,一共有四隻,在蜜蜂之旁,則有一架噴射式戰鬥機。

  從飛機和蜜蜂的比例來看,這種蜜蜂,正是我要去捉捕的大蜜蜂!

  上校解釋道:"噴射戰鬥機第七中隊,今天在例行的飛行中,到達一萬四千 高空的時候,發現了這四隻大蜜蜂,他們以為是空中的幻象,但是自動攝影機卻清晰地拍下了他們。"

  我將軟片遞給了符強生,上校又道:"當時,那四隻蜜蜂繼續向上飛著,他們曾升高三十 去追蹤,但因為飛機演習條例,他們不可能追到更高的高空去查看究竟,你準備去捕捉她們,只怕沒有可能了。"


獻花 x0 回到頂端 [5 樓] From:台灣中華電信 | Posted:2005-01-03 13:4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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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部:人間最醜惡的一幕


  符強生這時,也放下了軟片,他喃喃地道:"陳教授,只有他才能解釋一切。"
  我轉身向上校,道:"上校,你一定也知道陳教授的發現是如何地非凡,但是卻也是一種可怕之極的發現。你得向我保證,這種新激素如果還有殘剩,你們得到了之後,要將之毀滅,而不能保存!"

  上校的面色十分嚴肅,道:"關於這一點,你大可不必耽心,我們情報本部已經向幾位著名的生物學家請教過,事情絕不是如你想像地有著一試管那樣多的激素。"

  上校又道:"事實上,陳教授所培養出來的,只不過是一個或兩個而已,我想這其中,已不存在甚麼『殘剩』的問題了。"

  我來回踱了幾步,覺得上校的話,是可以被相信的。我吸了一口氣,道:"好,我將盡我的能力去搭救陳教授,你們同時也要設法,不讓這種巨型的蜜蜂,再去作殺人的兇手了。"

  上校又伸手和我作緊緊的一握,道:"你真的不要我們作任何協助麼?"

  我十分肯定地道:"是。"

  上校現出十分擔心的神色來,道:"據我們所知,在軟禁陳教授的特務機構中負責的,是一個代號叫作『G』的人,這人是十分神通廣大的人物,而且,他們還有四個神槍手!"

  上校提到的那四個神槍手,我是已經見過的,一想起這四個人來,我心中就不禁感到了一股寒意。但是我仍然堅持道:"我一個人去行事好了,別忘記,我絕不是與你們合作,只不過是為了援救一個陷在國際特務鬥爭中的無辜科學家而已。"

  上校望了我片刻,道:"那麼你將如何進行,可以講給我們聽麼?"

  我搖了搖頭,道:"不能,你們大可以再將我麻醉,再在我身上,裝上超小型的傳音器和示蹤儀器的。"

  我的話大概講得十分憤然,上校的臉色,紅了起來,轉身走了出去。符強生一等上校他們出去,便立即轉過身來,道:"衛斯理,你不能一個人去,我和你一起去救陳天遠教授。"

  我望著符強生,向他溫和地笑了笑,道:"你能夠作甚麼呢?博士。"

  符強生睜大著眼睛,難以回答。

  當然,符強生是一個十分有學問的人。也因為他是一個十分有學問的人,所以,在和特務集團作鬥爭中,他一點用處也沒有了。

  我看到他面上的那種難過的神色,心中不禁十分不忍,因為我出言太重,可能傷了他的自尊心,我應該給他一點事情做做的。

  當我一想到這一點的時候,我的心中,陡地一亮,我忙問道:"你和殷嘉麗的關係怎麼樣?"

  符強生突然變得十分忸怩,道:"也沒有怎樣,不過常常見面而已。"

  我忙道:"若是你去約她出來,她肯應約麼?"

  符強生道:"噢,那已不止一次了。"

  我一手按在他的肩上,道:"好,那麼,你就去設法約她在郊外相見,時間是明天上午,你做得到麼?"

  符強生以十分懷疑的眼光看著我,我道:"你放心,我是絕不會和你爭奪佳人的,你約到了殷嘉麗之後,我再和你詳細說,你要注意的是絕不能說你認識我並見過我,知道了麼?"

  符強生搖頭道:"我拒絕,你這樣故作神秘,究竟是為了甚麼?"

  我只回答了一句:"為了救陳教授。"

  我講了一句話之後,便將符強生推出了門外,到了門口,我才鬆手,道:"你和殷嘉麗約好了地方之後,再通知我好了。"

  符強生在門口望著我,但我已"砰"地一聲將門關上了。我相信他不是傻子,他一定多少會想到其中的一些原因,從而照著我的話去做的。

  果然,四十分鐘之後,符強生的電話來了。

  符強生在電話中說,他已約了殷嘉麗,明天早上十時,在離市區不遠的一個著名海灘上相會。我便作了一些佈置。我的佈置主要是弄了一艘遊艇,就在那個海灘附近停泊著。而我則在那艘遊艇上,過了十分安靜的一夜。由於事情已經漸漸有些眉目了,我所要做的事,已經只是去對付敵人,而不是要去解謎,所以我這一晚睡得很好。

  早上,我醒過來之後,精力充沛,我劃著一隻小橡皮艇,來到了沙灘邊上,才緩步向沙灘上走去,我散步到九點五十五分左右,已看到符強生在東張西望地走了過來。

  我悄悄地跟在他的身後,他一無所覺,一直到了一叢小竹前面,那裡有一張長凳,他才坐了下來。看來這裡是他們兩人時常晤面的地方。

  我在竹子後面躲著,過了十分鐘,殷嘉麗也來了。

  她步伐輕盈,充滿了朝氣,一直來到符強生的身邊坐了下來,掠了掠頭髮,道:"好天氣,強生,你怎麼肯走出實驗室,一早到這裡來了?"

  符強生的面色十分沉重,道:"陳教授失蹤了,是不是?"

  殷嘉麗一怔,道:"是的,警方叫我保守秘密,所以我不曾告訴任何人,你是怎麼知道的?"

  符強生一開口便提到了陳天遠,我心中便暗叫糟糕,這傢伙,誰叫他說這些的,他大可談些風花雪月,或者談他的本行:細胞分裂,生命發生,那麼我便可以照預定的計劃行事了。

  如今,他一上來便提到了陳天遠,那必然引起殷嘉麗的疑心。

  殷嘉麗一有了警惕,我要行事便難得多了,因為殷嘉麗本來就是一個十分機靈的人,再加上警惕,她便可能先行對付符強生了。

  我正在急速地轉著念頭,心想用甚麼方法可以提醒符強生,令得他轉開話題去,卻不料符強生這大混蛋,竟越說越不像話了。

  他大聲道:"是衛斯理告訴我的

  "

  我看到殷嘉麗猛地一震,而符強生還在道:"衛斯理叫我約你在這裡相見,倒像是陳教授的失蹤,是和你有何關係一樣

  "

  符強生才講到這裡,殷嘉麗已霍地站了起來。

  我本來的計劃,已經被符強生的話完全打亂,我也不得不採取行動了。我的手本來就是握著一株竹子的,這時,我用力向下一壓,那株竹子被我一壓之力,向後疾打了下去,正打在符強生的頭上。

  那突如其來的一擊,令得符強生的身子向下一倒,倒在地上。

  我相信那一擊已足令他昏過去了。而這正好作為他自作聰明胡言亂語的教訓。我立即疾躍而出,殷嘉麗這時,正打開一本厚厚的洋裝書

  書當中是空心的,當中有一柄手鎗。

  然而我卻不給她有機會取出這柄手鎗來,我在飛躍而出之際,早已有了打算。我的手在長椅的椅背上用力一按,右腳已飛了起來,"拍"地一聲,正好踢在她手中的那本書上。

  她手向上一揚,書本未曾脫手,但是書中的那柄小手鎗卻已跌到了地上。我身子一滾,已將那柄手鎗抓在手中。

  我一抓到了那柄手鎗,便向她揚了一揚,道:"小姐,久違了!"

  殷嘉麗呆呆地站著,望了我片刻,才勉強一笑,道:"我們上了那化裝師的當了。"

  我聳了聳肩,道:"殷小姐,如果你不反對的話,我希望你到此不遠的一艘遊艇上去講幾句話。"

  殷嘉麗的面色,已經完全恢復了鎮定,道:"我有反對的餘地麼?強生呢?你準備怎樣處置他?"我道:"就讓他躺在沙上好了,他不久就會醒來的,我們走吧。"殷嘉麗倒十分爽氣,當然她是想伺機反抗的,但在目前還沒有可能的情形下,她絕不拖延時間,轉身便走,我們兩人很快便到了小艇上。

  到了小艇上之後,她坐在艇首,我命令她划著槳,向那艘遊艇劃去。

  也直到此際,我才看到了我手中的那柄槍。那可以說是一種藝術品,有鑲著象牙的柄,上面有著極其精緻的雕刻花紋。

  我一看到了這柄手鎗,便不禁陡地一呆,失聲問道:"這柄槍,你是哪裡得來的?"

  殷嘉麗背對著我,道:"有必要回答麼?"

  我忙道:"自然,在如今這樣的情形下,你最聰明的做法,便是我問甚麼,你回答甚麼。"

  殷嘉麗道:"好,這是因為我工作的出色,我的上級給我的一種特殊的嘉獎。"

  我又連忙道:"你的上級

  G。"

  殷嘉麗戲劇化地叫著,道:"噢,原來你已經知道那麼多了。"

  我看看如今放在我手中的這柄槍,心中不禁十分感慨,我之所以一見到這柄槍,便立即詢問殷嘉麗這柄槍的來由,那是大有原因的,因為同樣的槍,我也有一柄,那柄槍,是一個人給我的紀念品,因為我幫了他一個大忙,那個人也叫G。

  那人當時是亞洲某一國家駐意大利的大使,而我則因為隆美爾的寶藏一事,正在意大利和黑手黨作著殊死爭鬥。由於隆美爾的寶藏之中,有著大量鈾的原故,G大使也參加了這場爭奪,還曾將我囚禁在大使館中,後來他因羞愧而要自殺,是我阻止了他,他便贈了這樣的一柄手鎗給我。

  關於這件事的經過,已記述在題為"鑽石花"這個故事之中。

  如今,殷嘉麗所屬的特務集團首腦也叫G,而這個G也有著這樣的一柄手鎗,贈給了殷嘉麗,如果說他們不是一個人的話,那實是令人難以相信的。

  我對這位G先生的為人,相當佩服,所以這時,知道了原來G也是個特工人員,不免大是感慨。

  但是同時,我卻也輕鬆了不少,因為若果兩個G是同一個人的話,那麼我這件任務,是幾乎已經完成的了。因為G對我也十分有好感,有好幾次,我要到外地去,倉卒之間,都是找他國家的外交機構為我辦手續的。

  他既然曾經常予我幫助,我要他放出陳教授,他會不答應麼?

  我慢慢地道:"非但我知道不少,而且你們的領導人,這位G先生,我是認識他的,我們有著十分深厚的私誼,我想我們之間的糾紛可以告一段落了。"

  殷嘉麗並不轉過身來,她只是以冷冰的聲音回答我,道:"你錯了,衛先生,在我們的工作中,只有公事,而沒有私誼的。"

  殷嘉麗講得如此冷酷,我不禁打了一個寒戰。

  我立即道:"我要見他,你帶我去。"

  殷嘉麗道:"不能,我帶你去見他,我便違反了工作規定了。"

  我道:"他不會處罰你的,因為我是他的好友,我們曾有過一段極不平凡的交誼。"

  殷嘉麗又冷冷地道:"如果他不處罰我的話,那麼他便違反了工作的規定了。"

  我呆了半晌,實是無話可說了。我再也想不到殷嘉麗竟是如此冷酷無情的一個人。我將手中的槍拋了起來,又迅速地接在手中,道:"殷小姐,如果你不答允帶我去見他的話,我就不客氣了,而且,我相信即使沒有你,我也一樣見到他的。"

  殷嘉麗並不出聲,只是沉默地划著船,過了兩分鐘之久,她才道:"好,我帶你去見他。我還需要划船麼?"這時,我準備的遊艇已然在望了。

  本來,我的計劃是,當殷嘉麗和符強生見面分手之後,我再在暗中跟蹤殷嘉麗,出其不意地將她制住,囚禁在遊艇之中,我再單身匹馬地前往那特務組織的據點,以殷嘉麗和他們交換陳教授的。

  我相信殷嘉麗是這個特務組織中的要員,那特務組織是會考慮我的這個要求的。

  但如今,我所預料的一切都未曾發生,我所意料不到的事情,卻接踵而至。

  不過到目前為止,一切意料不到的事情,對我還是十分之有利的,殷嘉麗的上司既然是我的相識,那麼要搭救陳天遠教授,更不是難事了。

  我想了一想,道:"你劃向前面的遊艇,我們用遊艇到市區去,然後你再帶我去見G先生。"

  殷嘉麗冷冷地道:"好,一切都照你的計劃行事好了。"

  我監視著她上了遊艇,又監視著她駛著遊艇,她操縱著一切,都熟練異常,這表示她是一個久經訓練的幹練特工人員。

  當遊艇在海中飛快地前進之際,我望著她窈窕的背影,不禁歎了一口氣,道:"我不明白,為甚麼像你那樣聰明能幹的人,竟會做這種事情。"

  殷嘉麗冷然道:"我做了甚麼不名譽的事情了麼?"

  我苦笑了一下,道:"小姐,你所做的一切,全是抹殺人性,醜惡之極的事!"

  殷嘉麗的聲音之中,更是毫無感情,道:"這才真正是偉大的事業,國家需要這種工作,這種工作便得有人去幹。唯有最肯犧牲自己性命、名譽的人,才會做我們這樣的工作。佛說,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你怎膽敢對我們的工作有一分輕視之意?"

  我聽了殷嘉麗的話之後,不禁呆住了出聲不得。我最輕視特務,以為他們是滅絕人性的,只是工具,而不是人。但是在聽了殷嘉麗的話之後,我要反省一下我的觀點了,不錯,他們是滅絕人性的,但正如殷嘉麗所說:國家需要這種工作。

  國家為甚麼需要這種無人性的工作,國家與國家之間為甚麼不能和平相處,而要勾心鬥角,你不容我,我不容你地排擠?

  我無法回答這一連串問題,或許世界上沒有人能夠回答,連制訂戰爭計劃、侵略政策的人,只怕也不明白他為甚麼要那樣做。我呆了好一會,才道:"噢,殷小姐,原來你並不是中國人。"

  殷嘉麗道:"不是,我從小在中國長大,十分喜愛中國,我和你所認識的G先生是同國人,我們的國家是一個小國家,在大國的眼中,我們微不足道,正因為如此,才更需要我這樣的人來冒死替國家工作,還得忍受你這種人的輕視。"

  我給殷嘉麗講得無話可說,只好不作一詞,遊艇漸漸接近鄰近市區的一個碼頭,我才問道:"在你們原來的計劃而言,準備將陳教授如何處置?"

  殷嘉麗道:"那是秘密,你就算將我殺了,我也不會說出來的。"

  我再不出聲,我們上了岸,召了一輛街車,由殷嘉麗說出了一個地址,那是一個高尚住宅區,經過二十分鐘,車子到了一幢花園洋房的面前停了下來,殷嘉麗按鈴之後,一個穿著白色衣服的 人走到鐵門之前。

  殷嘉麗冷冷地道:"我是N十七,在特殊情形之下,要見G,請他決定是否接見我。"

  那白衣人向我望了幾眼,我一看便知道他的 人身份是偽裝的。

  他在望我的時候,我揚了揚手鎗,道:"她是被逼的,但是G卻是我的好友,你和他說衛斯理來見他,那就已經夠了。"

  那白衣人轉過身,向內走去。不一會,鐵門便自動地打了開來,那顯然是電控制的,我和殷嘉麗一齊走了進去,我們才一步上石階,走進客廳,我便聽到了G的宏亮的笑聲,他從一張皮沙發上站了起來,道:"原來是自己人,誤會,真是一場誤會!"

  G向我走了過來,我們緊緊地握著手。

  可是殷嘉麗卻冷冷發問,道:"G,他是我們的自己人?"

  G呆了一呆,道:"我當然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他是我的朋友,來來,衛斯理,請到樓上我私人的辦公室來坐。"

  我跟著他上了樓梯,進入了一間十分舒適的房間,在躺椅上躺了下來。

  我覺得一切都已將近結束了,所以我舒服地伸了伸懶腰,道:"G,想不到你現在主持一個特務集團,我有一點非份的要求,你可能答應麼?"

  G呵呵地笑著,道:"在你而言,沒有甚麼要求是非份的,你只管說好了。"

  我伸直了身子,道:"請你們釋放被你們軟禁的陳天遠教授。"

  我的話才講出,G便呆了一呆,道:"這個……我們不十分方便。"

  我不禁失望,道:"你說的不便是甚麼意思?"

  G摸著下頦,道:"據我們所知,注意陳教授的,並不止我們一方面,如果我們放了他,他一樣會落人別人手中的。"

  我笑了笑,略帶諷刺地道:"關於這一點,閣下大可放心,我相信和這裡有關的保安機構,一定會送他回美國去的,陳教授回到了美國,那就安全得多了。"

  剛才G所說的話,顯然全是推搪之詞,這時給我一語道破,他只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那麼,我看來只好答應了。"

  我知道他既然已經講出這樣的話來,那等於是已經應允釋放陳天遠教授,我的目的也已達到了。我站了起來,道:"我在甚麼地方可以見到陳教授,並且和他一齊離開你們的掌握呢?"

  G望了我片刻,歎了一口氣,道:"好,我叫人來帶你去見陳教授!"他按下了通話機的鈕掣,道:"N十七,進來接受命令。"

  果然,不到一分鐘,殷嘉麗已推門走了進來。G沉聲道:"你帶這位先生去見陳教授,然後讓他們一齊離開。"

  殷嘉麗美麗的臉龐上,帶著一種十分陰沉的神色。這使她看來更美麗

  一種近乎恐怖的美麗。

  她冷冷地道:"可是,總部已有命令,將陳教授秘密地送回國內……"

  G皺了皺肩頭,道:"我命令你這樣做,一切後果由我負責。"

  殷嘉麗一聲不出,轉身走向門口。

  G像是已發覺出了氣氛不妙,大聲道:"N十七,你要違抗命令麼?"

  G的話剛一說完,殷嘉麗已經十分迅速地拉開了門,門外四個人,一齊走了進來,這四個人手中都握著槍,正是我曾經見過的那四個神槍手。

  而殷嘉麗也在這時轉過了身來,她的手中也多了一柄手鎗,槍口直對著G,她以一種十分堅定的聲音道:"G,當你違反總部的命令,答應他放走陳天遠的時候,我超越了你而向總部請示,總部的命令是:這裡的一切工作,由我接管,而你,則被逮捕了。"

  G的面色蒼白,他後退了一步,反手扶住了一張桌子,才不至於跌倒。

  我絕想不到在剎那之間,事情竟會有這樣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

  我想有所動作,可是那四個神槍手一進屋子,早已分四面站開,四柄手鎗對準了我,我是領教過他們出神入化的槍法的,如果說他們可以射中在飛行的蒼蠅,我也不會不信的。

  在那樣的情形下,我實是沒有法子動彈的,我只是大聲道:"殷嘉麗,你怎可以如此?你不是人麼?你怎可以如此?"

  殷嘉麗冷冷地望了我一眼,道:"住口!"

  G的面色越來越蒼白,他接住桌子的手,在簌簌地抖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殷嘉麗突然一伸手,拋出一小包東西來。

  那包東西,"拍"地一聲,跌在桌子上,在G的身邊。而殷嘉麗則以嚴酷得使我難以相信的聲音道:"G,你曾為國家做了許多事,你在國民之中,極有名譽,但是你被捕回國之後,便將受到嚴厲的審判,你的名譽,將要掃地!"

  殷嘉麗的話,一定如同利箭一樣地直射G的心臟,G喘息著,顫抖的手,向桌上的那一小包東西指了一指,道:"這是總部的意思,還是你的意思?"

  殷嘉麗冷冷地道:"為了不使你名譽破產,這是我的提議,總部已經批准了。"

  G舉起手來,指著殷嘉麗,道:"你……你……你是……"他顯然覺得再說下去,也絕沒有甚麼作用的,所以只講了兩個字,便停住了口,不再向下說去,伸手取過了那小紙包。

  我猛地一怔,喝道:"G,你想作甚麼?"

  G轉過頭來,向我作了一個我所見到過的最無可奈何的苦笑,道:"永別了,朋友。"

  我大喝一聲,道:"不可!"

  我向前跨出了一步,可是也就在我跨出一步之際,只覺得"拍拍拍拍"四下響,像是有四個人接連著拍下四下手掌一樣。

  但事實上當然不是有人在拍手,那是那四個神槍手開槍的聲音,由於槍上配有滅音器,所以槍聲不會比拍手聲更大些。

  我不由自主地站住,只覺得我兩邊耳朵,都傳來了熱辣的疼痛。

  我連忙伸手向上摸去,我摸到了血,但是我的耳朵還在,沒有被擊飛。

  殷嘉麗轉過頭來,道:"這只是警告,子彈在你耳邊掠過,將你擦傷。衛斯理,若是你再妄動的話,那麼你將死在這裡。

  "

  我大聲道:"你怎可以逼一個老人自殺,你大可以任他去接受審判,你怎可逼他自殺?"

  G也轉過頭來,道:"朋友,我……後悔了,我並不是後悔我答應你釋放陳天遠,而是後悔……唉……"他講到這裡,便停了下來,那顯然是他的心中十分迷惘,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後悔甚麼的緣故。

  我在這樣的情勢下,若是妄動,那當然只是自取滅亡,但是我卻又絕不能眼看G在殷嘉麗的威逼之下自盡。我忙道:"你不必說了,你絕不能聽從她的話而自盡,你必須活著,面對現實。"

  G 喃喃地道:"可是……我怎能接受審判……我在國人的心目中……一直是一個英菽G喃喃地道:"可是……我怎能接受審判……我在國人的心目中……一直是一個英砟 H物……"

  我又大聲道:"如果你過去是一個英雄人物的話,你如今仍是一個英雄人物,你做錯了甚麼事?你只不過放棄了一件擄人綁票的惡劣勾當,這使你更成為英雄!"

  在我的大聲勸說下,G傴僂的身子,已漸漸地挺直了起來。可是殷嘉麗的一句話,卻又使得他和剛才一樣,痛苦地彎下了腰去。

  殷嘉麗冷冷地道:"可是,他卻背叛了祖國。"

  我大聲道:"所謂祖國,只不過是個虛有的名詞,你們是一個自由人,怎麼可以被這樣的一個名詞而滅絕了人性?"

  殷嘉麗又冷冷地道:"衛斯理,你犯了一個根本的錯誤,我們不是自由人,我們是情報工作人員。我們隸屬於我們國家的情報本部,我們的行動全要受總部的指揮。

  一旦違背了指揮,便是背叛,就要受到嚴厲的審判,他能受得了這個審判麼?"

  G的手簌簌地抖著,向殷嘉麗拋出來的那小紙包伸去,我大喝一聲,伸手扯下了我西裝袖口上的一粒鈕扣,向前疾彈了出去。

  這位鈕扣,彈在G的手背之上,G的手背立時腫起了一塊,他的手也忙縮了回來。

  但是,也就在此際,我只覺得身後響起了"呼"地一股勁風,我急忙轉過身來,一個神槍手已經衝到了我的面前,舉起槍柄,向我敲了下來。

  那神槍手用槍柄對付我,而並不是用槍口對付我,我便絕不會怕他,我身子一矮,右膝抬起,他是身子傾倒著向我撲來的,所以我的右膝一抬了起來,便恰好撞在他的小腹之上。

  他一聲怪叫,身子向後仰了下去,我一伸手,已將他手中的槍搶了過來,一個轉身,將那人的手扭到了背後,連退了五步,直到我的背靠住了牆。

  這時候,情形已對我大是有利了。我已造成了如此的一個局面:我手中有槍,我背靠著牆,我面前抓著一個人作為掩護。

  這一切,都是在極短時間之內所發生的,而當我和那人糾斗的時候,雖然是神槍手,也是不敢隨便放槍的,而等到我們兩人停止動作的時候,對我有利的局面已經形成了。

  那三個神槍手面上仍是一點表情也沒有,他們手中的槍,也仍然對準著我。

  當我剛一靠牆站定的時候,我只當我既已抓到了他們四人中的一個作為掩護,那是一定可以令得他們投鼠忌器,不敢亂來的了。

  但這時,我一看到其餘三人那種冷冰冰的撲克面孔,我便知道自己的估計錯了!這三個人為了殺害我,是絕不會顧及他們同伴的性命的。他們的子彈,會毫不猶豫地穿過他們同伴的身子,再射入我的身內。

  我的所謂"有利局面",在這些沒有人性的人面前,是不值得一哂的!

  殷嘉麗顯然也看出了我心思的變化,她向我冷冷地一笑,發著簡單的命令,道:"放開我們的人,拋去手鎗,你是沒有逃走的機會的。"

  我仍然不肯放開那人,我將我的槍放成一個巧妙的角度,使殷嘉麗看不到,但是我如果放槍的話,我就一定可以射中她的。

  那時,我的心中在迅速地轉著念:是不是應該射死殷嘉麗!

  如果射死殷嘉麗的話,局面必然混亂,我有八成會在混亂之中,被亂槍射成蜂巢,但是卻也有兩成希望,可以逃生。

  我這時之所以不放槍,絕不是為了死與生的比數懸殊之故,我曾不止一次地在九死一生的機會下,毅然求生。要知道當你沒有行動,只是分析的時候,你覺得生存的機會微乎其微,但當你開始掙扎、開始鬥爭、開始行動的時候,你生存的機會就會增加了。

  我之所以猶豫不決,是因為直到這時為止,我仍然不信殷嘉麗真的是像她所表現的那樣絕滅人性,我不信她真的是這樣的一個人。我相信這只不過是她所受的教育、所處的環境所造成的,她應該是一個人,有心有靈的一個人!

  這便是我遲遲不開槍的原因。

  而就在此際,G已經伸手取到了那包小紙包,我叫道:"G,你別做弱者!"G苦笑了一下,道:"我已經是弱者了!"他話一說完,便將那小紙包拋入了他的口中。那小紙包中的一定是劇毒的氰化物,所以才一拋入口中,他的身子便猛地一震。

  緊接著,他的面色已變了,變成那樣可怖的青紫色,我知道他可能已經死了,但是他的身子,卻仍然按著桌子,並不倒下去。接下來的時間,大約只有半分鐘,可是卻像是一世紀那樣久,G的身子才向前一側,並沒有發出多大的聲響,就倒斃在地毯上了。

  我一聲怪叫,我不明白我為甚麼要叫,只知道我非叫不可,不叫的話,我快脹裂了。

  我目睹了人間最醜惡的一幕,從G臨死之前面上那種複雜的神情看來,殷嘉麗可能是他一力培養出來的人,但是結果,他卻在她的威逼下自盡了。

  我叫了一聲又一聲,像是瘋子一樣,然後我撲到了G的身旁,G早已死了,我撲到了他的身邊之後,也無能為力了,G的眼睛還開著,像是在臨死之前,還想看清楚這個世界。他已經是六十歲左右的人了,但是他死得如此不值,死得這樣莫名其妙,我歎了一口氣,將他的眼皮合上,抬起頭來,望著殷嘉麗,厲聲問道:"你得到了甚麼?你有甚麼收穫?你有了甚麼滿足?"

  殷嘉麗冷冷地道:"起來,咱們不是在演文明戲,我懲罰了一個叛徒,有甚麼不對?感到內疚慚愧的應該是你,因為是你用私交來引誘他,使他走上了死路的,你還有甚麼資格來責問我?"

  我呆呆地蹲著,好一會才站了起來,拋下了手鎗,我變成極度的垂頭喪氣,殷嘉麗所說的話當然是強詞奪理,但如果我不出現呢?如果我不要他釋放陳教授呢?這一切可怕的事當然不會發生了。

  在殷嘉麗的責斥和那四個神槍手的押解之下,我走出了G的辦公室。在走廊中走了幾步,我便被推進了一間暗室之中。

  當時,我的腦中亂到了極點,大部份是因為G的慘死所引起的,小部份是我想到殷嘉麗這個人,何以這樣沒有人性,我也想到了符強生,在符強生的心目中,殷嘉麗是一個天使,在我的認識中,殷嘉麗是一個魔鬼,然則她究竟是天使還是魔鬼呢?

  由於我的腦中亂得可以,所以我根本未曾想到逃走這一個問題。我只是想靜一靜,讓我混亂的思潮,得到一個整理的機會。

  所以,我一進了那間暗室,摸索著向前走出了幾步,便在地上坐了下來。

  我剛一坐下,室內突然大放光明,在強光的照射下,我的第一個動作,便是本能地揚起手來,遮住眼睛,也就在那一瞬間,我看到在我的面前,站著三四個人。

  我只來得及看清我面前有人,至於他們是何等樣人,我卻沒有機會看得清楚了。

  因為就在此時,我聽得"嗤嗤"之聲大作,一陣陣水霧,向我照頭照臉噴了過來,而那一陣陣水霧之中,充滿了強烈麻醉藥的味道,我只覺得天旋地轉,眼前的強光像是在不斷地爆裂,變得更強、更強,終於,倏然又變成了一片漆黑,而我也在這時昏迷過去了。

  我不知昏迷了多少時候,用來麻醉我的麻醉劑一定是十分強烈的,我昏迷的時候發生了一些甚麼事,我絕對無法知道。

  我只知道,我漸漸感到了口渴。我像是在沙漠中一步又一步地涯著,看到了一個又一個的水源,但是卻全是海市蜃樓。

  度過了那一段半昏迷的時間之後,我漸漸地清醒了,但是我仍然感到口渴,我的耳際多了一種"轟轟"的聲音,我只覺得身子似乎有著輕微的搖晃。

  我陡地睜開眼來,在第一眼,我還不能肯定我是在潛艇還是在飛機的艙中,但是我立即看到了小窗外的天空。

  天空是深藍色的,像一塊碩大無朋的藍凍石,而星星恰如凍石中的花紋。我知道自己是在一架飛機之上。我試著轉動身子,飛機上不止我一個人,在我的面前,也有一個人坐著。

  那人的頭平垂,顯然還在昏迷狀態之中,我一眼便認出他是陳天遠教授!

  我連忙俯身過去,抓住了陳教授的肩頭。

  但是也就在此際,在我的身後,卻響起了一個冷冷的聲音,道:"不要亂動!"

  那聲音硬綁綁地,聽了令人極之不舒服,我直了直身子,那聲音又道:"也別轉過身來。"我只得坐在位子上。我的身子雖然不動,但是我的腦中,卻在迅速地思索著。陳教授還昏迷不醒,但是我卻已經醒過來了,這說明了甚麼呢?

  這說明了我的醒轉,在使我昏迷的人來說,乃是一個極大的意外。

  我之能夠在飛機未曾到達目的地之前醒來,那是我平時受嚴格中國武術鍛 的結果。嚴格的中國武術訓練,使人有忍受外來壓迫的力量,這種力量,有時是近乎神奇的,這便是所謂"內功\"。

  由於我是具有這種力量的人,所以麻醉藥在我身上所起的作用,便要減弱,而我的昏迷時間,也因之縮短。我可以肯定,劫運我們的人,本來一定算準我們是到了目地的之後才能醒轉來的,但是我卻在半途中醒了!

  這是一個意外!

  我將怎樣利用這一個意外呢?

  我略略地轉過頭,又向窗外看去,窗外白雲飄飄,飛機正在高空之中。我從機翼上,辨認出這種飛機是美國製造的軍用機。這種飛機在美國人來說,已經覺得十分陳舊了,因此便用來作為援外,受惠的大多數是一些小國家,毫無疑問,這一定是殷嘉麗的國家所派出來了。

  我一面想,一面講話。

  我也同樣以冷冰冰的聲音道:"朋友,你在命令我不要動,你當然是有武器在威脅我的了。"

  那聲音道:"你說對了。"

  我得意地笑了起來,道:"在飛機上,你是不能開槍的,這幾乎是連小孩子都知道的事情了。"

  那人冷笑了幾聲,道:"你可以轉過頭來看一看。"

  那人就算不說,我也準備轉過頭去了。我回頭看去,只見在我的身後,偏右方向,有兩個人坐看,這兩個人全是那四個神槍手中的人,由於其中一個始終未曾出過聲,所以我一直以為身後只有一個人。

  我一看到有兩個人,便自怔了一怔。接著,我便看到了他們手中的武器。


獻花 x0 回到頂端 [6 樓] From:台灣中華電信 | Posted:2005-01-03 13:4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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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部:六個怪物的產生


  那絕不是我剛才所說的"手鎗",而是一種硬木製成的小弩。
  在小弩的凹槽上,扣著一枚小箭,箭頭漆黑而生光,一望便知道上面塗了十分毒的毒藥。

  弩的弦被拉得十分緊,那是極具彈力的生牛筋,而扣住弩弦的,只不過是一個小木塞,只消手指一撥,木塞跌落,弩弦便彈直,小箭也曾向前射去。

  而從這兩個人所生的角度來看,小節如果射出,將毫無疑問地刺入我的體內!

  而那兩隻小木塞,只不過是塞在一個十分淺的凹槽中的,木塞因為弩弦的緊扣而歪斜,大有可能,因極輕微的震湯而脫落,甚至可能無緣無故,忽然脫落,而我也就糟糕了。

  我立即轉過身去,只覺得頭皮發麻,毛髮直豎!

  在我的身後,傳來了那兩個人的怪笑聲,我一聲也不敢出,只是心中保佑著,那兩人不要一面笑,一面身子發震而將弩弦的木塞震鬆!

  那兩人足足笑了有兩分鐘之久,才停了下來。在我的身後,傳來了開門的聲音。接著,我又聽到另外一個人的聲音。

  那人所說的是十分純正的英語,道:"衛先生,你那麼早就醒了,非常出乎我們的意料之外。"

  我並不出聲,心想那人說"那麼早",可知我上了飛機還沒有多久。

  那人又道:"我們請你到我們的國家去,並沒有惡意,請你不要太緊張。"

  我心中大怒,但是卻又沒有法子發作,因此反倒笑了起來,道:"沒有惡意,難道有善意麼?"

  從身後那人的聲音聽來,他似乎略感抱歉,只聽得他道:"我們沒有別的法子,我們的上級希望見一見你,請恕我們無能,只能用這個法子請你去了。"

  我冷笑道:"現在還沒有到,你別說得太肯定了,可能你用這個法子,仍然請不到我!"

  我身後的那人好久不出聲,才道:"衛先生,我認為如果你要反對我們邀請的話,在飛機上莽動,似乎並不是最好的選擇。"

  那人的說話,十分有理,使我禁不住回過頭去,看一看他是甚麼樣人。

  那是一個四十上下的中年人,看他的樣子,十足是一個殷實的商人,我只向他望了一眼,便立即又轉過頭來,道:"在根本無可選擇的情形之下,我還說得上甚麼好的選擇和壞的選擇麼?"

  那人道:"衛先生,我以我個人的一切向你保證,你如果到了我們的國家之中,那是絕對不會受到甚麼傷害的。"

  我毫不客氣地反問道:"我的自由呢?"

  那人尷尬地笑了起來,難以回答。也就在這時,只聽得"砰"地一聲響,從機艙通向駕駛室的門,被打了開來,只聽得兩個人的驚呼聲,他們叫的是:"天啊,這是甚麼?"

  隨著駕駛室的門被打開,一個人已經面青唇白地衝了出來,看那人的樣子,像是駕駛員,但是駕駛位上還有一個人坐著,那麼衝出來的那個,大約是副駕駛員了。

  那駕駛員幾乎站不穩,扶住了椅子在發抖。

  我身後那人厲聲問道:"甚麼事?"

  那人指著窗外,道:"看!看!"

  這時候,飛機也開始搖擺起來,在駕駛飛機的那人發出了一陣近乎尖叫的聲音。

  而我則聽到了在飛機的馬達聲之外,還有另外一種十分奇特的聲音傳到了耳中,霎時之間,我以為是飛機的機件發生故障了!

  在我身後的那人又厲聲問道:"甚麼事?你將要受到嚴厲的處分,你

  "

  他這一句話未曾講完,便再也講不下去了。

  而這時,我也看到了。

  我看到了一大群蜜蜂,大約有千餘隻之多,突然自一團白雲之中冒了出來。

  乘坐飛機而看到有飛禽從白雲中冒出來,那已經可以算是奇跡了,而如今,我們看到的,從白雲中冒出來的,竟是蜜蜂!

  而且,那還不是普通的蜜蜂,而是每一隻都極大的巨蜂。

  這一大群巨型蜜蜂,擠著、推著、振動著它們的雙翅,發出了蓋過飛機馬達聲的喧鬧聲,它們的複眼閃耀著充滿了妖氣的光芒,他們黃黑相間的身子,金光閃閃的硬毛,形成了如此可怖的形象,使得人不寒而慄,也令得人呆若木雞。

  我並不是第一次看到那種變態的巨型蜂,但上一次我所看到的只是一隻,而不是像如今這樣的大群。

  如今,這一大群巨型蜂迅即穿出了雲層

  它們本身也形成了一大團云:一大團金色、黃色、黑色、以及莫名其妙的,難以形容的色彩所組成的妖雲。

  他們離我們的飛機極近,而飛機的馬達聲似乎震怒了它們。

  那時,我唯一的感覺便是,飛機開始搖擺和向下落去,當然那是駕駛員被眼前的現象嚇呆了,再也顧不得去駕駛飛機的緣故。

  而那時,當然也是我對付敵人的最佳時機,我敢斷言,我就算轉過身去打那兩個人的耳光,他們也會因為驚呆過度而不覺得的,當然他們更不會向我放射他們手中的毒弩了。

  但是,不幸的卻是,我在這時,也呆住了!

  蜂群本來是一直向上飛去的,但這時候,卻有一小部份離開了蜂群,轉向我們的飛機飛來。巨大的蜂身,撞在機身上、機艙上和機翼上,所發出的聲音,震撼著我們每一個人的神經。

  向飛機撞來的蜂群越來越多,死在飛機的螺旋槳下的巨蜂,更是不計其數,很快地,我們根本無法看到外面的一切了,在機窗之外,全是一對一對,妖形怪狀的大複眼。

  這些複眼,像是有著一種穿過玻璃、吞噬我們靈魂的力量,令得我們不覺得飛機正在迅速地向下掉去。

  我是唯一未發出可怕的呻吟聲和最早恢復鎮定的一個人,我鎮定過來之後,第一件事便是向駕駛室望去。

  我看到駕駛員的雙手仍然握著駕駛 ,但是他整個面部的肌膚,卻在簌簌地抖動。

  從飛機天旋地轉的那種情形來看,我已知道所餘的機會無多了,我連忙向前衝去,僥倖的是我衝向駕駛室的那幾步中,雖然我的頭撞到了硬物幾次,但是,卻未曾昏了過去。

  如果我竟昏了過去的話,我一定和這批人同歸於盡了。我衝進了駕駛室,將駕駛員一把拉起,他發出了一下呻吟聲,便倒地不起。

  我奪過了操縱 ,先設法使飛機上升,然後,我關了油門,任由飛機滑翔。

  飛機的馬達聲停止了之後,包圍在飛機附近,攻擊著飛機的蜂群,又"嗡嗡"地離了開去。它們幾乎筆直地向上飛去的。一大團黃金色的雲在向上升去,轉眼之間,便沒入更高的雲層之中不見了。

  而這時候,飛機是在海面上,離海面極近,我想要挽救都來不及了,我所做到的,只是竭力使機身保持平衡,使飛機滑向水面,而不是機頭撞向海水之中,我做到了這一點。

  當機身和海水相觸,發出巨大的聲響,而機翼立即如同刀切一般地斷了下來之後,我衝到了機艙中,抱定了仍然昏迷不醒的陳天遠教授,叫道:"快逃逃!逃命!"

  那個看來像是中年商人的人,是繼我之後第二個恢復神智的人,他拋給了我一隻沙發墊,自己也抓了一個,打開了艙門。

  機艙門一開,大量的海水,便湧了進來。

  那人顯然和我一樣,極富於應付各種反常局面的經驗,我們都緊握住近門的事物,不使自己被湧進機艙來的海水沖進機艙去。

  如果我們彼海水沖進機艙,那我們再爬出來的機會,幾乎等於零了。

  當機艙中充滿了海水,開始下沉之際,我們一齊冒出了海水,我看到那人一拉沙發墊上的一個掣,"拍"地一聲響,沙發墊爆了開來,成為一隻充氣的橡皮艇,艇上還有一塑膠袋物事,看來像是食物,我也連忙如法炮製,那沙發墊是特製的逃生工具。

  我先將陳天遠教授放上了橡皮艇,我和那人,不約而同地將兩只橡皮艇推到一齊,栓了起來,我們才上了橡皮艇。

  那時候,飛機的一半,已經浸入了水中了。

  飛機完全沉沒時所捲起的漩渦,幾乎將橡皮艇掀翻。那兩個神槍手和正副機師,都隨著飛機,沉 海底了。

  海水迅速地恢復了平靜,我和那中年人,都一聲不出地望著剛才吞噬了一隻飛機的海面,我相信我和對方的腦中,都同樣地混亂。

  好一會,我們才一起抬起頭來,望了對方一眼。

  那中年人首先向我伸出手來,道:"錫格林。"

  那當然是他的名字,我望著他,並不伸出我的手來。他尷尬地笑了一笑,道:"當然,我站在你的位置,我也不願意伸出手來的,因為你仍是我的俘虜,而我只不過感謝你救了我而已。但是,我認為在如今這樣的情形下,我們還是非握手不可的。"

  他所說的"非握手不可"的原因,當然是因為我們還要在海上度過一段飄流的時間,如果相互敵視,是十分不利的。

  我仍然望著他,過了半分鐘之久,我心中終於同意了他的話,和他握了握手。

  我心中對那傢伙不禁十分佩服。

  我不但佩服錫格林本人,而且佩服錫格林所屬的那個國家。這個國家在國際紛爭中絕不出風頭,有許多人,甚至是政冶家都不去注意亞洲的這一個小國,但這個小國卻在力圖自強。這個國家,擁有像錫格林、G、殷嘉麗這樣的人,是不愁不強的。

  我並不是說G、殷嘉麗、錫格林這幾個人的為人可取。G的愛惜名譽,殷嘉麗的冷酷無情,錫格林到如今這樣的情形之下,仍然堅持我是他的俘虜的倔強,這都是不足為訓的,但是這些人,卻都是一個不擇手段要強大國家所亟需的!

  我和錫格林握了手後,道:"誰是誰的俘虜,這個問題不是一個人的片面之見所能決定的,我認為你絕難和我作對的,錫格林先生!"

  錫格林堅決地搖了搖頭,道:"不,你是我的俘虜,我已經向我們的國家發出求救信號了,我們的飛機不久就將發現我們,你如今和我作對,是十分徒然的。"

  我沉聲道:"你不必虛言恫嚇我!"

  錫格林冷然道:"一點也不,你看這個!"

  他拋了一隻罐頭給我,那看來像一罐餅乾,但當我打開盒蓋之後,我便知道錫格林的話不錯了,那是一具無線電發報機。

  我聳了聳肩,道:"你的動作倒十分快。"

  錫格林道:"這具信號機只能作緊急求救之用,我打開這個掣,總部便收到了信號,無線電操縱的雷達,便可以側出我所在的位置,而來找我們了。"

  我冷冷地道:"他們一定會來救你的麼?"

  我這樣問,是想探知錫格林的地位是不是很高。錫格林笑了起來,並沒有回答我。

  他雖然未曾出聲,但是我也得到了回答。他失聲笑了出來,那證明在他心中,覺得我的問題問得十分之幼稚,那當然說,總部在接到了他的求救信號之後,一定會來救他。他對自己的地位有信心,他是個十分有地位的要人!

  他在笑了一下之後,面色又莊肅起來,問道:"衛先生,我們看到的……是幻影麼?"

  我知道他是指那大群巨型的蜜蜂而言的。我苦笑了一下,道:"幻影會攻擊飛機,會發出如此可怕的聲音來麼?"

  錫格林默然半晌,道:"這實在太令人難以相信了,怎麼會有這種事情的?"

  我冷笑一聲,道:"你別假惺惺了,你們擄劫陳教授的目的是甚麼?"這時,陳天遠教授像是已開始恢復知覺了。他的眼皮在不斷地跳動著,顯然是竭力想睜開眼來,但是神智卻還未曾十分清醒。

  錫格林搖了搖頭,道:"我們不是擄劫,陳教授到了我們的國家中,一定會比任何人更受尊敬,我們會尊他若神,因為他能賜給我們強大。"

  我歎了一口氣,道:"對了,他能夠賜給你們的國家以剛才攻擊飛機那樣的蜜蜂,試問,你們國家的人,是以蜜蜂為食的麼?"

  錫格林轉過臉去,並不出聲,我不去睬他,我看到陳天遠的呼吸十分急促,我幫助他作人工呼吸,不到三分鐘,陳天遠教授睜開了眼來。

  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錫格林,再望了望橡皮艇和茫茫的大海,忽然笑了一下,又閉上了眼睛。

  任何人在昏迷之後醒來,發現自己竟置身於如今這樣的環境中時,那是一定會以為自己身在夢境之中的,陳天遠之所以會笑一笑,當然是他心中以為這樣的夢境是十分可笑的原故。

  我吸了一口氣,低聲道:"陳教授,你醒來了?你不是在做夢,你的確是在海洋中飄流,但是你必須鎮定,因為我們就快遇救了。"

  陳教授陡地坐了起來,橡皮艇又側了一側,他的臉上在剎那之間,便充滿了驚駭無比的神色,四面看看,急急地問:"你是誰?他是誰?我為甚麼會在海上,你們在搞甚麼鬼?"

  我盡量以簡單的言詞將我和他的處境,向他說明。陳天遠教授恢復了鎮定,鄙夷地望了錫格林一眼,道:"我的助手呢?你們將她怎麼樣了?"

  陳天遠所說的"助手",當然是殷嘉麗了。他以為自己被人軟禁、劫掠,殷嘉麗的命運,自然也大是不妙了,只怕他做夢也想不到,這一切事情的主謀,便是殷嘉麗!

  錫格林不出聲,我則苦笑道:"陳教授,關於殷嘉麗,故事可太長了。"

  陳天遠瞪著眼,我又道:"首先,她不是中國人,你知道麼?"

  陳天遠叫道:"不是中國人,這太可笑了。"

  我繼續道:"她隸屬於她自己國家的特務機構,她獲悉你研究工作的一切,當你的研究工作有了成就之後,她就開始行動

  包括軟禁你,以及將你劫擄到她的國家中去!"

  陳天遠的面色甚怒,看來他要狠狠地叱責我了。但是錫格林卻沉聲道:"衛先生說得不錯,N十七

  殷嘉麗是我們國家最好的情報人員之一。"

  陳天遠的怒容漸漸褪去,過了好半晌,他才喃喃地道:"天下竟然有這樣的奇事,天下竟然會有這樣的事情!"

  我拍了拍他的手臂,道:"陳教授,人心難料,這本來不算甚麼奇事,你在地球上所創造的一切,才算是奇事哩!"

  陳天遠顯然還不知道他自己創出了甚麼奇跡來,他反問道:"那創造了甚麼?"

  我道:"你將海王星上生物的生活方式,帶到地球上來了,你可知道麼?"

  陳天遠的神情,興奮之極,道:"你說甚麼,我成功了麼?我成功了麼?那窩蜜蜂怎麼樣了?"

  "那窩蜜蜂?"這一次輪到我來訝異了:"你怎麼知道事情和蜜蜂有關?"

  "我當然知道,我最後的一項實驗,是將我在實驗室中培養出來的,地球上所沒有的你知道,是一種激素,是生命的源泉

  注射進一窩蜜蜂之中,我的紀錄是注射了一千零八十七隻,包括蜂后在內,告訴我,它們怎麼樣了?"

  我望著陳天遠,半晌說不出話來。

  原來,那群蜜蜂變得如此巨型,殺人、搗亂、攻擊飛機、在雲層中穿進穿出,這一切,絕不是偶然形成的,而是陳天遠他在實驗室中培養出來的新激素,射進了蜜蜂體內的結果!

  我先不將那群蜜蜂怎樣了的情形說出來,反問道:"在你的想像之中,會怎樣呢?"

  陳天遠的神色十分興奮,他不像是在海面之上,坐在橡皮艇上,而像是在一個十分莊嚴的科學會議之上,發表演說。

  他大聲道:"有兩種可能,一種可能是地球上的生物根本受不了這種激素之侵入體內,那群蜜蜂早已全數死亡了。"

  我再問道:"第二個可能呢?"

  陳天遠道:"第二個可能是,這種新的激素進入了蜜蜂的體內,便改變了蜜蜂的生活方式,使蜜蜂變成完全另一種生物。"

  我仍然問道:"你以為這群蜜蜂會採取怎樣的生活方式呢?"

  陳天遠道:"對你來說,這可能是難以想像的,它可能分裂、吞噬,一個蜜蜂會像一個細胞一樣分裂為二,這你難以想像吧?當然,分裂為二之後,形狀可能大不相同了,變成了地球上從來也未曾見過的生物,但卻仍是組織健全的生物!"

  我再追問道:"他們分裂吞噬之後的結果又怎麼樣呢?"

  陳天遠搓著手,道:"如果我的推斷不錯,他們將迅速地長大。"

  我再也忍不住了,我大聲地叫道:"你明知有這樣的結果,你還從事這樣的實驗?"

  陳天遠被我憤怒的態度弄得莫名其妙,道:"年輕人,你發甚麼脾氣,我那群蜜蜂,究竟怎麼樣了?"

  我道:"好,我來告訴你,你那群蜜蜂在經過分裂之後,樣子並沒有變,它們仍是蜜蜂。"

  陳天遠發出了一聲歡嘯,道:"好啊,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我道:"好的事情還在後面哩,他們變成了長達一英 以上!"

  我看看陳天遠的反應,只見他張大了口,合不攏來,也不知道他是興奮,還是驚愕。我續道:"他們之中,有的成了兇手,將他們的尾刺,當作牛肉刀一樣地刺進了人的身中。"

  陳天遠的面色開始蒼白。

  我又道:"幸而成為兇手的不多,但是已夠了。尚餘的在天空中自由飛翔,剛才便曾攻擊我們的飛機,如果我們全葬身海底的話,那更加是『太好了』。如今的問題便是,你如何收拾這群『太好了』的蜜蜂!"

  陳天遠教授一聲不出,他的身子在微微地發抖著,半晌,他才講了一句話。

  你猜他講了甚麼話?他是在後悔麼?完全不!他以朗誦的聲調道:"啊,生命的確太奇妙了。"

  我還未及講話,陳天遠便又抓住了我的手,道:"你可知道,自此以後,地球上整個生活程序,已經存在著幾百萬年的一切,全都要打破了麼?"

  我不能不感到駕愕,道:"陳教授,你難道希望這種情形出現麼?"

  陳天遠道:"我不能不指出,不是我希望,而是這種情形,已經發生了!"

  我道:"幸而只發生在蜜蜂身上。"

  陳天遠教授望著我,半晌不出聲,我從他的神情上,從他眼中的那種神采上,發現事情絕不像我所想像的那樣簡單。

  我立即下意識地感到,還有一些事,那些事一定是極其可怕、極其駭人的,陳教授正藏在心中,而未曾向我講出來。

  一個在事業上有了極度的成就,而這種成就足以影響成千萬人生活的人,不論他所從事的事業是政治還是科學,這人多少都帶有幾分反常的瘋狂性的,這種瘋狂性所表現的最明顯的一點,便是受影響的千千萬萬人引以為苦的事,在那個人而言,他卻引以為樂,因為這是他的成功,他一個人能使千千萬萬人改變了過去的一切!

  如今,我也在陳天遠教授的眼光中發現了這種近乎瘋狂的神采。

  我立即道:"你對我的話有甚麼意見?為甚麼你只是望著我?"

  陳教授的神情,像是在聽了一個非笑不可的笑話之後,在竭力地忍著笑。

  他道:"你剛才說,這種情形,幸而只是發生在蜜蜂的身上?"

  我點了點頭,道:"是的,如果是一隻貓,它的身體大了這麼多倍,那就不堪設想了。"用貓來做比喻,這是符強生說的。

  陳教授一聽,突然"轟"地笑了起來,他笑得那麼大聲,以致才笑了幾下,便劇烈地咳了起來。他怪聲叫道:"一隻貓,哈哈,一隻貓……"他不斷地重複著"一隻貓"這三個字,我實在忍不住,陡地撥起了一掬海水,淋在他的頭上。

  陳天遠的笑聲止住,但是卻仍然用那種奇異的眼光望著我,我大聲喝問道:"你笑甚麼?"

  陳天遠道:"一隻貓,你說是一隻貓,我是說六個怪物。"陳天遠的話,令我莫名其妙,"六個怪物",這是甚麼意思?

  我望了望錫格林,錫格林雖然一直不出聲,但是我們的話,他卻一直在用心聽著的。

  這時,我向他望去,他立即搖了搖頭,顯然他也不知陳天遠這樣說法是甚麼意思。

  我立即反問道:"甚麼叫六個怪物?"

  陳教授又笑了起來,道:"你問我笑甚麼,我就是笑,在地球上已多了六個怪物,那堪稱真正的怪物,他們的形狀,它們的形狀

  "我截斷了他的話頭,道:"你究竟在說甚麼?"

  陳天遠仍是講的那幾句話,他道:"我是說地球上到如今為止,至少多了六個怪物,而這六個怪物的形狀,是任何地球人所難以想像的,連我在內,也不知他們的形狀,它們或者是球形、有著幾千隻眼睛,或者全身只是一隻眼睛,或者是一根金光閃閃的硬毛,但是碩大無朋,或者是一團稀漿,蠕蠕而動……"

  我高叫道:"好了,好了,就算有那樣的怪物,它們從何而來?"

  陳天遠的回答,十分簡單,道:"人變的。"他頓了一頓,又補充道:"死人變的。"

  剛才陳天遠的話,也不免令我毛骨悚然,但是我這時,聽得他說怪物是"死人變的",我心中不禁咀咒了一聲,道:"閉上你的鳥嘴!"

  陳教授像是受了冤枉也似地大叫起來,道:"真的是死人變的,那六個死人,就是你剛才說,死在巨蜂刺下的六個人,剛才是你說的,你忘記了麼?"

  我怔了一怔,道:"是我說的,怎麼樣,那六個人怎麼樣了?"

  陳天遠道:"他們死了,當然被埋葬了,是不是?可是實際上,他們卻沒有死,就在他們舊的生命結束之際,他們新的生命開始了。"

  我雙手按在陳天遠的肩上,將他的身子猛烈地搖撼著,叫道:"你說,你將事情的經過爽爽快快地說出來,你快些說!"

  陳天遠像是做了一件成功的惡作劇一樣,又笑了起來,道:"當他們六個人,被巨蜂刺中之後,他們立即死了,是不是?但與此同時,從蜂刺而分泌的一些蜜蜂體液進入了那被刺人的體內

  "

  我才聽到這裡,便不由自主打了一個寒噤。

  陳天遠續道:"在進入被刺人的血液中,必然有著那種第一次在地球上出現的新蛋白質、新激素,只消一個單細胞就夠了,那個單細胞先會兇狠地吞噬人體內的細胞,長大,長大……"

  這時候,我覺得毛髮直豎。

  陳天遠的聲音也變得尖銳,道:"等到人體的細胞已給它吞噬完,那時,人不見了,而這個新細胞,當然也長大了,它是甚麼形狀,你能夠想像麼?"

  我覺出橡皮艇在震動,當然我不必諱言,我的身子在劇烈地發抖,但如果只是我一個人在發抖,艇是不會震動的,看來錫格林也和我一樣。

  我們兩人都不說話,這個細胞

  照陳教授的說法

  所形成的怪物,究竟是甚麼樣子,我和錫格林兩人,當然無法想像。

  陳天遠繼續道:"當然,這六個怪物如今可能還不為人所知。因為 體是被埋在地下,這一切變化,也全是在地下進行的。但是可以肯定地說,他們一定會破土而出,他們在破土而出之後,仍然會進行分裂

  吞噬的生長循環,他們不需要外來的食物,本身便能夠迅速地長大,他們可以大到甚麼程度為止,那是絕沒有人可以知道的,如果他們的形狀竟是流漿也似的東西,那麼他們總有一天會覆蓋地球的表面,他們

  "

  我實在沒有法子再繼續聽下去了,我大聲喝道:"住口!"我竟用力地在陳天遠教授的臉上摑了一掌,以制止他那種狂性的論測。

  陳天遠立時停了下來,他只是冷冷地望著我,好半晌,才道:"抱歉得很,這一切,將全是事實,而不是我的幻想。"

  我想不出甚麼話來回答陳天遠才好。而就在這時,我們聽到了軋軋的飛機聲,一架水上飛機飛過來。錫格林用他還在顫抖著的手,取起了一柄信號槍,向天放了一槍。

  一溜紅 冒向天空,那架水上飛機在空中盤旋了一轉,開始降落,我和錫格林兩人,向停住了的水上飛機揮著手,表示歡迎。

  我明知這架水上飛機是來自錫格林的國家的,也就是說我如果上了這架飛機,我的身份,仍然是"被請"的"客人",但是我還是對這架飛機表示了歡迎,因為看到了這架飛機,使我感到我還在人間,而在聽了陳天遠的話後,我幾乎有些疑心自己是置身鬼域了!

  從水上飛機上有人下來,駕著快艇,將我們三人,一齊載回機艙。

  陳天遠教授自從講了那句"我抱歉,這全是事實"之後,便一言不發,看他的神情,像是正在做夢一樣。我到了機上,便道:"錫格林先生,請你快和殷嘉麗

  N十七聯絡。"

  錫格林望了望我,道:"我們總部從來不和她發生直接的聯繫,你有甚麼事?"

  我道:"那麼,請讓我使用無線電通話設備,我要和傑克中校通話。"

  錫格林在上了飛機之後,已經恢復了鎮定,他冷冷地說:"不能,在這件事情上,傑克是我們的敵人,兩方人想將一切新的事物據為己有,但是這次,他們卻非失敗不可了。"

  我幾乎是在大聲咆哮,道:"不是甚麼新的事物,而是,是……六個怪物。"

  錫格林問我:"你相信陳教授的話麼?"

  我立即反問道:"在陳教授講的時候,你有絲毫不信的表示麼?"

  錫格林不再出聲,我又道:"我要和傑克通電話,不是為了別的,只是為了要證實陳教授的話是不是真的,如果真有那種怪物的話,那麼我們便可以趁它們未大到足以毀滅地球之前,將之消滅。"

  我道:"這不是東方人、西方人的問題,難道這怪物會只毀滅西方人,而留下東方人做他們的展覽品麼?"

  錫格林的面色蒼白,道:"你……說得太過分了。"

  我大聲道:"一點也不,現在你可准許我使用無線電通話麼?"

  錫格林考慮了一會,道:"等到了我們的總部之後,我可以答應你和傑克通話。"他轉過身去,面對陳天遠,道:"教授先生,我們的國家是一個小國家,但是卻希望得到你的智慧,正由於我們是小國家,因此我們只好用這種辦法請你來,但我們一定盡我們的可能,對你尊敬,我相信你一定會諒解我們那種小國家急於求成的心情的。"

  陳天遠呆呆地望著錫格林,對錫格林的話,完全不置可否。

  錫格林顯然有些尷尬,他又道:"我們會盡一切力量給你工作環境的方便,我們想要你培養出來的那種新生命。"

  陳天遠突然笑了出來,道:"那你們何必這樣子做?我想,不到三個月,世界上大概已充滿了這種新生命了,它將比水、比空氣更普通,而且取之不盡,用之不竭,還何必要我。"

  錫格林大聲道:"教授先生,你是在說笑。"

  陳天遠的回答仍然很簡單:"不幸得很,這將是事實。"

  錫格林不再說甚麼,陳天遠只是望著窗外,我則心急地站起又坐下,只盼飛機快生著陸,我便可以和傑克中校通話了。

  飛機終於在一個規模相當大,但一看便可以看得出管理得十分完善的機場上著落,在機場上,已排列著兩排武裝士兵,我們三人下了機,武裝士兵的指揮官立即高聲喝令,向錫格林致敬。

  錫格林請我們兩人,登上了一輛十分華貴的汽車,在幽靜而整潔的街道上馳著,到了一幢大建 物之前,我和陳天遠便分了手。

  陳天遠被兩人彬彬有禮地招呼著,到甚麼地方去,我也不知道,我則由錫格林帶著,來到了通訊室中,不到三分鐘,我已和傑克在通話了。

  傑克的聲音,聽來十分清晰,他顯然不知道我的處境,問道:"你的工作進行得怎麼樣了?可曾見到了陳教授?"

  我急不及待地問道:"傑克,那六個死人怎麼樣了?"

  我沒頭沒腦的一問,一定令得傑克呆了,因為他過了片刻,才道:"該死,甚麼六個死人?"

  我道:"就是死在巨蜂蜂刺之下的六個死人。"

  傑克大聲道:"當然埋葬了!"

  傑克顯然不知這問題的嚴重,所以他還以為我問得無聊。本來,我是應該先將陳天遠的話,向他轉述一番的,可是這時候,我因為驚駭的關係,已經失去了有條理的思考能力了。

  我只是追問道:"他們被埋葬在甚麼地方?"

  傑克道:"怎麼哩,你可是喝醉酒了,還是你剛受了甚麼刺激?"

  我不理會傑克的諷刺,仍堅持著道:"他們被埋葬在甚麼地方,你快說,快說。"

  傑克的聲音顯得十分無可奈何,道:"五個警方人員,葬在穴墓中。那個身份不明的人,則已經被火化了。"我聽得其中一個人已被火化,那麼那種新的激素,當然也不再存在了。可是還有五個,那五個可能已變成了亙古未有的怪物。

  我忙又道:"傑克,快去看看他們,去看他們。"

  傑克的聲音,表示他的忍耐力已到了最大的限度了,他大聲地叫道:"去看甚麼人?衛斯理,你要我去看甚麼人?"

  我道:"當然是那五個死人。"

  傑克咆哮道:"好了,夠了,願你在地獄中與他們相見。""拍"地一聲,傑克竟然收了線。

  我的額上,不禁沁出汗來,我轉過頭來向錫格林道:"傑克不相信。我必須趕回去,趕回去看那五個死人是不是真的起了變化。"

  錫格林沉思了一會,搖了搖頭,道:"陳教授的話未必可靠,你既然來到了我們的國度"

  我不等他講完,便高聲叫道:"你必須讓我回去,即使陳教授所料斷的不是事實,你也得讓我去看一看。你要知道,這種怪物如果不及時消滅的話,地球上將沒有人類可以生存,國家不分大小,也都完結了。"

  我已經講得十分用勁了,可是錫格林卻還是頑固地搖了搖頭。

  我是深信陳天遠教授的話的,因為我見過的怪事多,再怪誕不經的事,事實上也是有可能發生的。因為我們之所謂"怪誕不經",是以人類現有的知識水準來衡量的,在人類現有知識範圍內的事情,便被認為合情合理,超乎人類現有知識範圍之上的,便被認為"怪誕不經",但是人類現在的知識,是何等的貧乏!

  六百年前,地球是圓的學說,被認為是怪誕不經的,而你如果向一百年之前的人提及電視這樣的東西,你當然會被當作神經病,這便是人類知識貧乏,但卻要將自己不知的東西,目為"荒誕不經"的好例子。

  我相信陳天遠的料斷,因之我也深信這世上,正有五個不可知的怪物在成長中,如果不將他們及早消滅,那將替全人類帶來巨大的災禍!


獻花 x0 回到頂端 [7 樓] From:台灣中華電信 | Posted:2005-01-03 13:4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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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部:裝死求天葬


  我的心目中自然十分焦急,因為這是刻不容緩的事情,但是錫格林都還不相信,卻還要將我留在這裡,這不禁使我勃然大怒。
  我一聲吼叫,陡地踏前了一步,揮拳擊向錫格林的下頷,錫格林絕料不到我竟然會有這樣的舉動,他一側頭間,我的一拳正擊在他的面上。

  錫格林仰天跌倒,我跨過了他的身子,奪門而逃。

  可是這裡乃是一國的情報本部,如果我能夠衝出去的話,那倒是天下奇聞了。我才到了門口,迎面一排武裝人員便攔住了我的去路。

  我還想孤注一擲時,錫格林在我背後大聲叫道:"荒唐,衛斯理,這太荒唐了,這絕不是你這樣的聰明人應該做的事情。"

  我也明知再鬧下去,對我是絕對不利的,我轉過身來,道:"好,那你至少再讓我和傑克中校通一次話,我要使他相信這一切。"

  錫格林撫著右頰,道:"好的,你可以再和傑克通一次話。"接線生又忙著呼叫著各地的電話局,十分鐘後,電話又接通了。

  我一把搶過了電話,道:"傑克,你聽著。"

  傑克歎了一口氣,道:"衛斯理,你甚麼時候才肯停止這種無聊的遊戲?"

  我忍不住罵了一句極其難聽的粗話,道:"你聽著,我現在離你幾千里,是在一個國家的情報本部之中和你通無線電話,我絕不是和你開玩笑,我曾經見過陳教授,他告訴我,那五個死人,可能變成危害全人類的怪物。"

  傑克遲疑了一陣,道:"可是他們已經死了。"

  我道:"不管他們是不是死了,你去看他們,開掘他們的葬地,將他們火焚,不要留下一些殘骸。"

  傑克無可奈何地道:"好,他們會變成甚麼?是吸血僵 麼?開掘墓地的人,要不要懸上十字架?"

  我大聲道:"你祈求上帝,當你掘出死人的時候,他們還未曾變成怪物,你就可以保全性命了。"

  傑克停了片刻,道:"你如今有自由麼?"

  我正想回答他,可是錫格林已自我的手中,將電話搶了過來放下了。

  我毫不在意地聳了聳肩,傑克問我是不是自由,我沒有回答,便突然截線,傑克雖然固執,卻還不是白癡,他自然可以知道我的處境如何的。

  我剛才雖然沒有說出我是在哪一個國家的情報總部之中,但是我相信傑克一定知道事情和G有關,當然他也可以知道我是在甚麼地方。

  然而這又有甚麼用呢?為了我,總不至於動用國家的武力吧,看來我要求自由,還得靠自己。

  我正在呆想著,錫格林已帶我出去,到了一間十分華麗的套房之中,當晚,這個國家身材矮小、精神奕奕的總理親自接見我。

  這個總理對我的一切知道得十分詳細,有些連我自己都已忘記了的事,他卻反而提醒我。

  他和我一直談到了天明,雖然我連連打呵欠,示意我要休息,他也不加理會。

  這位總理雖然沒有明說,但是我卻聽出他的意思,只想我作為雇 兵團性質,出我高酬,為他們國家的情報總部服務。

  這簡直是癡人說夢,所以我聽到後來,只是一言不發,自顧自地側著頭打瞌睡,他是甚麼時候走的,我也不知道了。

  接下來的幾天中,我見到了不少要人,他們都由錫格林陪同前來。而在這幾天中,我也想盡方法要逃走,卻都沒有結果。

  我居住的地方,從表面上看來,華貴得如同王子的寢宮一樣,但實際上卻是一所最完美的監獄,到處是隱藏著的電視攝像管

  它們的紅外線設備,使我的行動,不分日夜,都受著嚴密的監視。

  除此之外,還有傳音器、光電控制的開關

  只消我走到門前或者窗前,一遮住了光源,便會有銅板自動落下來,將去路擋住。

  一連四天,我被囚禁在這所華麗的監獄中,享受著最好的待遇。

  第五天早上,錫格林破例地一個人前來見我。

  我一見了他,便立即閉上了眼睛,道:"今天你帶來的是甚麼人?是司令還是部長。"

  錫格林道:"今天我沒有帶人來,我帶來的是一個好消息和壞消息。"

  我冷冷地望了他一眼,錫格林繼續道:"這幾天來,我們連續不斷地收到了傑克中校的廣播,他是利用業餘無線電愛好者的通用波段向你說話的。"

  我連忙欠身,坐了起來,道:"你為甚麼不早告訴我,傑克說些甚麼?"

  錫格林道:"我怕你知道了之後會失望,雖然這是一個好消息,但是卻沒有刺激。傑克的廣播詞說:衛斯理好友,我們的五個朋友都正常,你的猜疑證明你是一個狂想家。"

  我呆了半晌,道:"你有沒有向陳天遠教授提及過這一點?"

  錫格林點了點頭,道:"提及過。"

  我忙又道:"他怎麼說?"

  錫格林道:"他只是高叫道:不可能,這是不可能的事!"我皺著眉,道:"也就是說,陳教授是認為這五個被蜜蜂刺死的人,是必然會成為怪物的?"

  錫格林點頭道:"是,但是這次,他的理論顯然破產了。"

  我又發起呆來,以陳天遠這樣有資格的生物學家,他親手培養成功了地球上從來也未曾出現過的一種生命方式,他的推論會錯麼?

  但是傑克卻又說那五個死人並無變化,這可是甚麼緣故呢?我沒有機會和陳天遠多作詳談,因之我也不知道那種"怪物"究竟是甚麼樣的東西。陳教授說過,怪物可能是任何形狀,那麼當然可以完全像死者本人。問題就在於,他們能思想麼?是有看高度思維能力的動物麼?他們會不會"裝死"來騙過傑克呢?

  我的腦中,亂成了一片,只聽得錫格林道:"接下來的,是一個壞消息了。"

  我並不去理會他,只是繼續思索著。

  錫格林站了起來,來回踱了幾步,道:"這幾天來,你晤見了我們國家的軍政要人,我們國家的一切,你知道得大多了,而且你顯然也知道,我們在要求你作些甚麼,可是你卻一無表示。"

  我冷冷地道:"你們要求我作甚麼?"

  錫格林雙手撐在沙發的背上,俯身道:"要你代替G的位置。"

  我冷笑了一聲,道:"別做夢了。"

  錫格林又道:"每年的經常報酬是二百萬鎊,活動費和特殊任務的報酬另計。這大概是世上報酬最高的工作了。"我聳聳肩,道:"如果我能夠有生命用那些錢,那才是的。"

  錫格林道:"你的回答是:是?"

  我大聲道:"不,你錯了,我的回答是不,你完全找錯人了,你要知道,我是一個中國人,我也念過幾年中國的書,中國人有中國人做人的信條,幾乎所有中國人全是一樣的,只是極少數例外,中國人敦厚、忠實,視欺詐為最大的罪惡,我和你們這種急功近利,不擇手段的人完全不同。"

  錫格林靜靜地聽我講完,才搖了搖頭,道:"那就十分不幸了,我只能向你傳達最高機密會議的決定,那便是,從現在開始,七十二小時內,如果你還沒有肯定的答覆,那你將不再存在於世上了。"

  我感到一股寒意,在背脊上緩緩地爬過,錫格林一講完話,便轉身走了出去,留下我一個人坐在沙發上,忙忙地發呆。

  好一會,我才感到事態的真正嚴重性。

  我是在一個國家的情報本部之中,並不是在甚麼匪黨的巢穴內,這是我從未有過的經驗。

  而我就算能夠逃出這幢建 物,我也絕不是自由了,因為我還在這個國家中,錫格林他們,可以動員全個國家的力量來對付我,而我則只有一個人!

  這種力量的懸殊是太明顯了,而失敗的一方,肯定地說,一定是我!

  如果我不設法逃亡,那麼在七十二小時之後,我的命運如何,那是可想而知的。

  確如錫格林所說,我知道得大多,使得他們不能留我在世上。

  而我如果裝作答應他們的話,以求脫身,那也是絕對行不通的,他們當然會放我離開這個國家,去代替G的位置,表面上我的地位十分高,但實際上,我則受著千萬種的監視,形同囚犯,而如殷嘉麗之類的下屬,還可以隨時逼死我!

  我感到我真的是走投無路了,在這七十二小時之中,會有甚麼奇跡出現呢?

  我雙手抱著頭,不斷地搖著,可是我的腦中,卻是一片空白。

  我衝向門口,銅板"刷"地落了下來,而當我後退之際,銅板卻又伸了上去。

  我已經計算過,我伸手開門的速度,是及不到銅板下降的速度的,那也就是說,如果我不顧一切地去開門的話,在我的手一觸及門柄之際,下落的銅板,便會將我的手腕切斷!

  我轉過身來,望著窗子。

  窗子的情形也是一樣,我當然可以不顧一切地穿窗而出,只要我願意自己的身子被切成兩截的話。

  我又頹然地坐了下來。七十二小時,像是有一個人大聲在我耳際嚷叫一樣,使我頭痛欲裂。

  我竭力鎮定心神,七十二小時,那是三天,我其實還可以睡一覺的。

  我躺在柔軟的床上,望著發自天花板的柔和的光線,好一會,我才朦朧睡去,但是不久就被惡夢驚醒,那一天之中,我究竟做了多少惡夢,連我自己也記不清楚了,我簡直和待決的死囚一樣,求生的慾望越來越是強烈,那也使我的心境越來越是痛苦。

  二十四小時過去了,錫格林又走了進來。

  他才一進來,我便像是猛獸一樣地望著他。但是他也早有準備,他離得我很遠,手中持著槍,他冷冷地道:"你還有四十八小時。"

  我大聲道:"我後悔在飛機上挽救了你這樣一個冷血動物。"

  他搖了搖頭,道:"抱歉,這是最高秘密會議決定的,我曾在會上竭力地為你陳詞,但是更多的人否決了我的提議,他們本來只給你二十四小時的。"

  我道:"那還乾脆些,如今我還要多受四十八小時的精神痛苦。"

  錫格林道:"你不能改變你的決定麼?"

  我摸著下頷,由於他們不給我任何利器的關係,我的鬍鬚已經很長了,摸上去刺手,我沿著下頷,摸到了自己的脖子,在脖子上拍了一拍,道:"中國人有一句話,叫作『頭可斷,志不可屈』,掉了腦袋,不過只是碗口大小的一個疤!"

  我的手又沿著脖子向下,我感到脊椎骨酸痛,所以我的手按在背脊上。

  也就是這時,我的手臂,碰到我的襯衣,感到了一塊硬物,那硬物大概只如普通硬幣大小,我的手臂在才一碰到這件硬物的時候,不禁一呆:這是甚麼東西?我幾乎記不起它是甚麼了。

  但是我還是記起了它。

  那是前兩年,我表妹紅紅到我家中來的時候帶給我的,她說那是一種強烈的麻醉藥,只要服上極少的劑量,就可以使人昏迷不醒,脈搏、心臟的跳動,微弱到幾乎察覺不到,而呼吸也幾乎等於零。

  昏迷的時間,大約是八小時至十二小時左右,她們美國大學的同學,用這種迷藥迷醉自己,來冒充死人,恐嚇同學取樂。

  直到有一次,一個服了迷醉藥的學生,被當作了真正的死人,在殮房中被抽去了血液,注射進甲醛,弄假成真之後,這種"遊戲"才沒有人做了。

  紅紅說我冒險生活多,這種東西或者有用,可以用來使對方昏迷不醒,當時她給我看過,那是如硬幣也似密封的一小包粉末,她又說要考驗我的本領,將之藏在一個秘密地方,要我去找尋。

  紅紅是頑皮到令人難以相信的孩子,她的話,我聽過了之後,也就算了。根本未去追尋這包藥物放在甚麼地方。

  事隔多年,這件事情,我也可以說完全忘記了。

  直到此際,我突然覺出襯衣縫廠商標後面,有這樣的一個硬塊,我才突然想起了這件事!

  那包藥粉是密封的,當然不會失效。

  那包藥粉可以使人昏迷,看起來像死人一樣。

  如果我變成了"死人",他們將會怎樣處置我呢?這個國家對他們尊敬的人盛行天葬,那是將死人運到高山之巔去 鳥的別稱,我是不是算他們尊敬的人物呢?

  我可能被他們天葬,那只要兀鷹還未啃吃我之前醒來,我便有機會逃生。

  如果他們將我舉行天葬,我的機會,勉強可以說是五十對五十。

  但是,我得到天葬的機會,又是多少呢?

  他們可能尊敬我,但是因為我是中國人的緣故,而將我土葬,為了不留痕跡,他們可能將我火葬,他們更可能用種種的法子來處理我的 體,那麼我逃生的機會,更是微乎其微了。

  我沉思著,一聲不出。

  錫格林問我道:"你在想甚麼?"

  我道:"我知道你們,是絕不講人情的,但是我想知道一件事情。"

  錫格林點了點頭。我道:"我聽得你說過,我將受到極大的尊敬,這可是真的?"

  錫格林道:"是真,參加最高機密會議的人,大多數曾與你晤面,他們都對你的風度、談吐、人格欽佩備至,他們對他們不得不作出這樣的決定,也都表示了他們的遺憾。"

  我放下手來,道:"如此說來,我如果死後,可以有天葬的資格了?"

  錫格林歎了一口氣:"如果你死了,那是的。"

  我又問道:"天葬是一個十分奇異的風俗,它的詳細情形怎麼樣?"

  錫格林道:"你問這個作甚麼?"

  我道:"我想,一個離死亡已不遠的人,應該有權知道在他死後,他的身體會受到怎樣待遇的吧。"

  錫格林沉默了半晌,才道:"首先,你會被香油塗滿了身子,穿上白色麻織的衣服,在身上綴滿了白色的花朵,頭上戴著白色花朵綴成的冠,由六個處女抬著你的身子,步行到穆拉格連斯山峰的頂上,後面有高僧誦經,和瞻仰你遺體的人跟著

  "

  錫格林講到這裡,突然高聲叫了起來,道:"別,別叫我再說下去了。"

  我冷冷地道:"怎麼,錫格林先生,你也覺得向一個活人敘述他的葬禮,這是太殘酷了些麼?可是別忘記,這是你一手造成的。"

  錫格林面色蒼白,一言不發。

  我從錫格林的話中,已經知道在我"死"後,至少要經過二十小時,我的塗滿香油、蓋滿白花的身子,才會被放在穆拉格連斯山的天葬場上。

  那也就是說,如果我裝死的話,我脫身的機會是相當大的。

  我不等錫格休回答,又道:"我當然不會答應你們的條件,但我也不能死在你們的手中。"

  錫格林望著我,像是在奇怪我還有甚麼第三條路可以走。

  我冷然道:"在你們的期限將到之時,我將用藏在身邊的一種毒藥自盡。"

  錫格林逼近了一步,道:"將毒藥交出來。"

  我"哈哈"一笑,道:"先生,我不交出來,至多也不過一死,除死無大事,你的命令,對我根本不發生作用了!"

  錫格林又望了我半晌,才道:"你根本沒有甚麼毒藥,你在亂說。"

  我冷笑了一下,道:"反正我的一行一動,是逃不過你們監視的,我相信你們一定可以看到我是在服下毒藥之後才死去的情形的。"

  錫格林不再說甚麼,向門上退了出去,出了門,我又只剩下了一個人,仔細地思索我的計劃。

  這個逃生的計劃是不是能夠成功,它的關鍵是在於服下了這種藥物之後,看來是不是真的像死了一樣。

  我相信,在我說了這番話之後,錫格林一定更不放鬆在電視螢光屏上對我的監視,只要我在服藥之前,做得像一些的話,他既已先入為主,自然深信不疑。

  當然,昏迷和死亡是截然不同的,有經驗的醫生通過簡單的檢查便可以看出來。但是我希望錫格林深信我已服毒自盡,不去召醫生來。

  而且,退一步說,就算他們查到我是昏迷而不是死亡,也沒有甚麼損失,因為在七十二小時之後,我反正是要死的了。在昏迷中死亡,當然更無痛苦。

  這一天,我反反覆覆地想了一天,第三天來到了,這是我最後的一天。

  這可能是我真正的最後一天,因為他們究竟會怎樣處理我的 體,我還是未能確定,而當他們知道我只不過是昏迷而已,他們當然也可以猜到我的用意,而會毫不留情地殺死我的。

  那一天,一整天我的手心都在出汗。

  到了午夜,距離限定的時刻,只有七個小時了。我脫下了襯衫,撕去了招牌,那一小包密封的藥物,果然縫在招牌的後面。

  我的動作十分緩慢,面上的神情,則十分痛苦,我必須"演"得逼真,因為這是性命交關的一場"戲",我撕開了密封的包裝,我聞到了一陣刺鼻的怪味。這種怪味竟使我流出淚來。

  這更合乎理想了,我特意抬起頭,使我的面部,對準一根我已發現了的電視攝像管,那樣,我的痛苦的、淚流滿面的"特寫鏡頭",便會出現在電視的螢光屏上,增加我自殺的效果了。

  我一面還喃喃地自語著,憤然大罵著,搗毀著室內的一切。

  最後,我一仰脖子,將那包藥末,吞了下去。

  那包藥末,入口淡而無味(我想它的作用如此驚人,當然它的味道也是十分驚人的),我喝了兩口水,便完全吞了下去了。

  我坐了下來,等候它發生作用。

  我相信我的表演,一定十分逼真,而令停在電視螢光屏上監視我的人,深信不疑了,因為我才坐了不久,便聽到一陣急驟的腳步聲傳了過來。接著,門被"砰"地一聲撞了開來。

  衝進來的是錫格林,他的面色十分張惶,他大聲喝道:"蠢才,你這個蠢才!"

  我不明白他對我這樣的喝罵是甚麼意思,我只是望著他,可是忽然之間,我面前的錫格林漸漸地起了變化,首先他的身子漸漸變闊,接著,他變成了兩個人,很快地,變成了四個、八個……無數個,在我面前,像是有無數個錫格林在搖來擺去一樣。

  這當然是藥力已開始發作的結果。

  但是我的聽覺還未曾喪失。我聽得錫格林繼續在叫嚷,他不斷地罵我蠢才,又叫道:"像你那樣的人,我們對你有著極度的崇敬,怎肯取你的性命?你難道不知道我們是世界上最崇拜英雄的民族嗎?我們……"

  他的話,我終於也無法聽下去了,因為聲音開始變得和金屬撞擊一樣,錚錚叮叮,再下去,便變成了嗡嗡聲,而這時,我的眼前也變得金星飛舞起來。嗡嗡的聲音,像是在我眼前飛舞的那一大群金色的蚊子所發出來的。再接著,正如小說中所描寫的那樣:眼前陡地一黑,便甚麼也不知道了。

  我以後的遭遇怎樣,我暫時不寫出來,先來看一看那個國家情報本部,有關我的一連串記載,記載是採取一種特殊編號的,我將之如實寫出,但內容則是選譯,因為原來的文字,實在太長了。

  HW○一號(按:這是他們對我事情所作檔案的編號,以後每發生一件事,多增加一份檔案時,號碼便跟著改動。)

  G報告,他們的工作遇到了阻礙,根據N十七的調查,對手是一個中國人,叫衛斯理。對衛斯理的初步調查,是此人機智、靈活、不畏死、受過嚴格的中國武術訓練,已訓令G注意此人,必要時可採用暗殺手段。

  HW○二號:

  G的工作再度受阻,未能如期將陳天遠運來,阻礙仍來自衛斯理,那個中國人,他已經落在G的手中,但G叛變,N十七解決了他,衛斯理在嚴密的監視下被麻醉,總部決定派A○一去對付他。

  HW○三號:

  A○一到達,展開工作,經過順利,將衛斯理和陳天遠載來我國本土,飛機中途遇險,其間經過,似屬高空飛行時發生幻覺所致。A○一報告,衛斯理勇敢過人,若能聘用,對本部工作展開,有莫大幫助。

  (在這份文件之後,有該國總理的簽字和批示如下:著積極進行,務必成功。)

  HW○四號:

  衛斯理不肯聽命,已著A○一傳達指令,七十二小時後,將之處決!

  HW○五號:

  偽令傳達後七十小時,衛斯理自殺。他本來可以成為我們情報工作人員中最優秀的一員,他是我們所理想的英雄人物,他的自殺,給我們帶來莫大的損失。這當然是七十二小時之後處決的偽令造成的,倡議這個辦法的高級官員,都將受到嚴厲的懲處,我們無法將這個英雄的死訊公開。

  HW○六號:

  天葬已經舉行,衛斯理的遺體由六個聖潔的處女抬著,被安放在天葬峰上,等候天使來陪伴他的靈魂,共升天堂。

  HW○七號:

  有關衛斯理的一切,奉最高當局令,特列為最秘密的檔案,檔案經密封後,再也不得翻閱,直至永遠。

  在檔案袋上,有著好幾個火漆封印,檔案被放在一隻特製的扁銅盒子中,再被鎖在該國情報本部的一隻保險文件櫃中,而那文件櫃,則是在一間密封的、有著重重守衛的密室中的。

  這一切,都表明了,在該國情報本部的官方紀錄中,有一個叫做衛斯理的中國人,曾被他們的情報人員帶到他們的國家來,但結果卻自殺了。

  這件事當然是不便公開的,不能公開的原因,一則是因為這種事當然要引起國際糾紛,而那個國家本來是不受人注意的小國,如果給世人知道了他們如此驚人的情報活動,那當然要對他們加以注意,這對他們來說,是大為不利的。二則,他們對衛斯理這個中國人的死,感到十分遺憾,因之有關的高級人員,在感情上也不想這件事再有人知道。

  衛斯理已經死,這已經成了定論。但是實際上的情形如何呢?

  實際上,我當然沒有死。

  當我漸漸地又有了知覺的時候,我只覺得全身十分之不舒服,那種不舒服的感覺,就像是小時候在冬天,被母親在臉上塗了太厚的油脂,以防禦西北風一樣。

  接著,我的耳中聽到了十分低沉、十分憂鬱、十分傷感、十分緩慢的歌聲,同時,我也感到我的人在十分緩慢地前進著。

  我慢慢地睜開眼來,發現在我的身子下面,是六個長髮低頭的少女,她們將我的身子托著。而在我的前面,一輛馬車,拉著一車白色的花朵。

  有兩個小姑娘站在車上,不斷地將白花撒在路上,同時發出那種歌唱聲來。

  在我的身子後面,則是一串行列,在慢慢地前進,那一行列中的人,全都穿著白色的衣服,每一個人都低著頭,在跟著那兩個姑娘唱著。

  而我的身上,則散發著一種奇怪的氣味和堆滿了白色的花朵。

  這是送葬的行列!

  而死者就是我!我如今已醒過來了,我已經"死"了多少時候呢?

  由於我"死"的時候,根本一點知覺也沒有,我當然無法估計這一點。我的全身還是軟得一點力道也沒有。當然,就算我有氣力的話,我也是不能彈動的。

  照如今的情形來看,我的假死已經騙過了他們,他們正在為我舉行天葬儀式。

  我必須一直偽裝到他們完全離去為止,才能設法逃走。那種低沉的歌聲,使人昏昏欲睡,我真想就此睡上一大覺。

  但是,我又怕會有突然的情況出現,所以一直保持著清醒,不敢睡去。

  半小時之後,我已經由那六個少女抬著,開始上山了。我雙眼睜開一道縫,向前看去,看到了幾座白雪皚皚的山峰,被他們選作天葬峰的,不知是哪一個?

  我又看到了一隻又一隻的兀鷹,在半空之中慢慢在盤旋著。

  兀鷹漆黑的身子,在銀白色的山峰之上盤旋,顯得格外刺目。所謂"天葬",其實就是將死人送給兀鷹去飽餐一頓。

  但是他們也有他們的說法,因為兀鷹飛得高,據說在臭皮囊 飽了兀鷹的肚子之後,兀鷹便會將你的靈魂帶得更高,到時,如果你真是一個好人的話,天使自然更容易發現你,將你帶入天堂了。

  我繼續被他們抬著,向出峰上走去,天色漸漸地黑了下來,送葬的人都點起了火把。一串白色的送葬人,襯著熊熊的火把,再加上那種詭異低沉的喪歌,這是我從來也未曾經歷過的。

  而我更未曾經歷過的則是:我自己是這行列的主角,我是死者!

  一直到半夜時分,送葬的行列才略歇了一歇,但是休息的時間不過半小時。

  在這半小時中我可辛苦了。因為,當那六個少女抬著我前進的時候,我還可以隨著她們前進的節奏,使我的肌肉作輕微的運動。

  但是在她們休息期間,我卻被放在一塊大石上。

  在那段時間之內,我要控制我的肌肉,一動也不能動,一動便露出了破綻了。

  這本來倒也不是難事。但是,卻有兩個巫師模樣的人,一手拿著一隻盛滿了香油的陶罐,一手拿著一隻刷子,刷子在陶罐中浸了一下,醮足香油時,便抖動刷子,向我身上來。

  那種香油十分熱, 在身上,自然不好受,而且我是仰臥著的,香油由我鼻孔中倒流進去時的那種滋味,使人想起日本憲兵隊的酷刑來了。

  我能夠忍受著不動,不出聲,事後想來,當真可以說是一項奇跡。

  好不容易等到他們重又起程,我才略略地鬆了一口氣。而等到將要到達天葬峰頂上的時候,我才知道他們在半路上休息,並不是為了疲倦而休息,而是為了要湊合到達峰頂的時間。

  當一眾人等在峰頂上站定之際,恰好是旭日東升,霞光萬道之際。

  我被放在一塊冰冷的大石之上,所有的人在我的身旁唱著、跳著,花朵拋在我的身上,將我整個人都遮了起來。這樣倒也好,因為討厭的香油,便不會直接 在我的身上了。

  我等著、忍耐著,這一次的時間更長,足足有一個小時之久,我才聽得歌聲漸漸地遠去,終於,四周圍寂靜得一點聲音也沒有了。

  我略略轉動了一下身子,我身上的花朵,立時簌簌地落了下來。

  這時候,如果我身邊還有人在的話,那一定會驚叫起來的了,但是卻仍然沒有聲音。

  我撥開了花朵,坐了起來,不錯,我的四周圍沒有人,但是令我吃驚的,卻是已蹲著七八頭兀鷹。那七八頭兀鷹站著,有一個人那麼高大。

  它們一動不動,黑玻璃球似的眼睛望著我。在一般人的印象之中,鷹是雄健的、英俊的、不凡的飛禽。但是兀鷹卻實在是玷污了鷹的英名的。它禿頭、皺紋、眼中充滿了嗜殺和貪婪的光采,口角掛著腐臭的肉絲,它可以說是醜惡的化身,令我一看便想起不擇手段,只求發財的市儈人。

  那七八頭兀鷹正虎視眈眈地望著我,我突然坐了起身,它們似乎十分奇怪,因為它們的"大餐\"居然動了起來,我想他們的驚愕,大概絕不會下於我們看到盤子中的炸子雞忽然咯咯叫起來吧。

  我手摸索著,先找到了幾塊拳頭大小的石子,抓在手中,然後,我陡地一翻身,坐了起來,將手中的石頭,一起向前拋了出去。

  我拋出了四塊石頭,將我面前的幾隻兀鷹,驚得一齊向上飛了起來,我連忙一個箭步,向前竄了出去,找到了一塊大石,將身子躲在石後。

  我剛一在石後躲起,剛才被我驚起的那幾頭兀鷹,已經自上而下,疾撲了下來,他們的雙翼,扇起了一股勁風,他們像銅一樣的尖啄,鑿在石上,發出了驚心動魄的"拍拍"聲。

  我連忙向外滾了開去,滾了又滾,兀鷹必須向上飛去再撲下來,這其間我是大有機會的,我滾出了十來碼,隱進了一個小小的巖洞之中。

  我向外看去,兀鷹在天空之中盤旋,沒有再撲下來。這種動物,本來就只對死 和腐肉有興趣,據說他們不但在極遠的地方能夠聞到腐肉的氣味,而且能聞到將死的動物身上所發出的"死味",而緊緊地跟隨著,直到這個動物死了為止。

  如今我躲進了巖洞,兀鷹失去了目標,而我的身上又沒有腐臭之味發出,它們自然不會再找我的了。我定了定神,看看身上的白色麻質衣服,那種衣服看來十分精緻,我想,穿著它上路,大約是沒有什麼問題的,當然,我必須先用雪將身上所塗的香曲,盡皆抹去,困難是我身邊一點錢也沒有,而且這個國家的語言,我講得並不好。

  當然我可以用英語,在這個小國中,英語是相當流行的,但是這一來,卻更易暴露身份了。

  我先到了山峰頂上有積雪的地方,用雪擦著身子,中午的陽光十分和煦,照在我被雪擦得發紅的身子,十分舒服,但是我的肚子卻實在太餓了,我重新穿好了衣服之後,開始向山下走去,到了半山腰中,我便發現有人,在半山腰中的,大都是基於宗教信仰而修苦行的人,我避開了他們,直向山腳下走去。

  在快到山腳的時候,我躲了起來,一直到天黑。

  我可以看到那個國家首都的燈光,我估計我離機場不會太遠。如果我能夠到達飛機場的話,我當然不能仍算是離開了這個國家,但是卻總是接近得多了。

  我又開始下山,到我下到了山腳下,看到了第一所有燈光射出來的房室之後,我的肚子之中,簡直像是有一營兵在叛變一樣,我敲了那所屋子的門,一個老婦人打開了門來。

  我用這個國家的語言生硬地道:"阿婆,我是外地來的,我肚子餓了。"

  我知道他們是好客的,留陌生人在家中填飽他們空虛的肚子,這正是他們國家中任何一個人所樂意去做的事情之一。

  果然,那老婦人立即點了點頭,讓我走了進去。我跨進了門,屋中的陳設十分簡單,天花板中央的電燈光線也十分弱,我看到一個中年男子,還有一個中年婦人,和兩個十五六歲左右的男孩子,他們本來都是有事情在做的,但這時卻轉過頭向我望來。

  他們在才一向我望來之際,面上的神色是友善的、好奇的,那個中年男子甚至於還準備站起來向我歡迎,可是當我再跨前兩步,更接近燈光,他們完全可以看清我的時候,他們每一個人的臉色都變了。

  他們的面色變得蒼白,神情變成驚駭,那兩個孩子更是駭怕得伸手抓住了椅子的臂。

  那個老婦人離得我最近,她突然驚呼了一聲,竟昏了過去,我連忙一伸手,將

  可是那中年婦女卻怪叫道:"放開她,求求你,放開她,快放開她!"


獻花 x0 回到頂端 [8 樓] From:台灣中華電信 | Posted:2005-01-03 13:46 |
志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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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部:怪物形成


  我不知道是甚麼使他們驚駭如斯的,我連忙將那老婦人放到了椅子上,那老婦人還在昏迷不醒,那中年人則顫聲道:"求求你,將她的靈魂還給她!"
  我詫異道:"她的靈魂?先生。你在說些甚麼?"

  那中年人以手加額,道:"天啊,我們做錯了甚麼事?為甚麼邪惡的惡鬼竟會降臨到我們的家中?"

  我呆住了,我摸了摸自己的臉,我的面上神情像惡鬼麼?那是絕不可能的事。我為甚麼會給他們誤會是惡鬼呢?

  我呆了片刻,才想起了一個許多國家都有的傳說,我踏前一步,便自己站在燈下,然後,我指著地上我的影子,道:"你看,你們看,我是有影子的,先生,我只是一個肚子餓的陌生人,不是鬼魂。"

  那雙中年夫婦呆了片刻,才道:"先生,那你為甚麼……為甚麼……竟穿著死人的衣服呢?"

  我向我身上的衣服看了一眼,這才看出我身上的衣服寬袍大袖,和那中年男子身上的衣服截然不同!

  剛才,在山上,我還以為我所穿的是十分精緻的衣服哩,想不到原來是喪服。那是難怪他們吃驚的,試想想,若是有一個一身喪服的人,在夜晚闖進你的家中來,你驚不驚?

  我連忙捏造了一個故事,聲稱我是被人戲弄了的一個外來遊客。

  那兩個少年人首先笑了起來,接著,那雙中年夫婦也笑了,而那老婦人醒了過來之後,聽到了少年人的解釋,頻頻地拍著胸口,還對著我的影子看了好半晌,叫我來回走動,以觀察我在走動之際,我的影子是不是也跟著移動。她的鑒定工作進行了十分鐘之久,面上才現出笑容,肯定我是人而不是鬼。

  我吃了他們端上來的飯,那實是十分粗糙的食物,但是我正在餓的時候,卻是吃得津津有味,連盡數碗。飯後,我提出我要換衣服,那中年人取出了兩件相當舊的衣服來,我穿在身上,倒還算合身。

  而當我將身上的喪服脫下來送給他們的時候,他們一家人都高興得笑了起來。那老婦人也不再害怕我了,她拉住了我的手,向我解釋他們高興的原因。

  原來我身上的這件喪服,質地非常名貴,在他們的國度中,只有十分有錢、有地位的人才能買得起。而他們得到了這件喪服之後,絕不是想去變賣換錢,而是向專做喪服的店舖中去交換一件同樣質地,適合那老婦人穿著的喪服。那麼,在那老婦人死了之後,就可以有一件高貴的喪服穿著了。

  這種觀念,是和中國人在未死之前,就拚命覓求好棺木是大同小異的。

  我離開他們的時候,夜已經相當深了。

  我的身上仍然分文全無,但是我的肚子卻吃得十分飽,我第一件事便是要弄些錢,將自己的樣子改變一下,因為穿著那麼破舊的衣服,只怕連飛機場都混不進去的。我沿著公路,來到了市區。

  我盡量在黑暗的地方行走,沒有多久,便到了一座十分新型的酒店門口,我看到有兩個顯然是美國遊客模樣的人,正喝得步履歪斜地走向酒店,而他們的身後,則跟著一個瘦削的孩子在伸手向他們乞錢。

  其中一個美國遊客招手令孩子過來,孩子到了他的面前,他卻重重地在那孩子的手上打了一下,接著便哈哈大笑起來!

  那孩子氣得面色發青,站在那裡,委屈得幾乎要哭了出來。我心中不禁十分惱怒,我決定在這傢伙身上下手,我從黑暗中走出來,一直衝到那孩子的身邊,拉了那孩子的手,道:"我們走!"

  在我說"我們走"的時候,我的身子一側,撞在那美國遊客的身上,那傢伙伸手來推我,可是我又用力在他的腳尖踏了一腳。等到他痛得彎下腰去之際,他上衣袋中的一隻黑色鱷魚皮包已經到了我的手中,而我也拉著那個孩子,穿進了一條小巷,拐了一個彎,連那美國人怪叫的聲音也聽不到了。

  我並沒有再理會那孩子,自己又竄出了幾條小巷,這才打開皮包,哈,我的"收穫"甚豐,看來我就算改行做起扒手部不會餓死的。

  那皮包中有數十張美金旅行支票,還有許多美金現鈔,更有一張飛機票,和一些其他證件。

  我當然會將證件之類的東西寄還給他,同時在我離開此處之後,將錢寄還給他。

  我袋中有了美金,當然方便得多了,我先找了一個小客棧,睡了一覺,第二天上午,我已買了衣服和進行簡單的化裝,可是我仍然難以離開這裡,因為我沒有護照,當然也不能上飛機。

  整個上午,我都在機場中觀察著,結果,我決定打昏一個搬運行李的工人,穿上他的制服,而躲進客機的行李艙中。

  要做到這一點,並不是甚麼難事,在二十分鐘之內我便做到了這件事,而當我躲進行李艙中之際,我只消度過難涯的三分鐘就夠了。

  當飛機起飛之後,我便放心了,我甚至可以舒開手足,適意地躺下來。我早已調查好這班飛機是直赴我所要去的地方的。

  當然,在到了目的地之後,我從飛機的行李艙中出來,這還有一番麻煩,但是我相信只要傑克中校一到,便甚麼都解決了。

  果然,當我被機場保安人員發現拘留之後,他們對我十分客氣。那是因為我立即提起傑克中校的名字之故,而傑克中校一到,我便和他一齊堂而皇之地走了出來,又回復自由了,

  我看到傑克中校之後的第一句話便道:"慚愧得很,中校,我的任務失敗了。"

  傑克中校在我的肩頭上拍了一下,道:"任何人都有失敗的,你自然也不能例外。"

  我苦笑了一下:"但我仍然有辦法挽救的,陳教授在甚麼地方我知道,我想如果你們能以極度秘密的方式,以公函通知那個國家,囑他們將陳教授送回來,那個國家為了不使自己的野心暴露於世人之前,一定會乖乖地將陳教授交出來的。"

  傑克中校"唔"地一聲道:"那以後再討論好了,你需要休息了,我看你不但身子疲倦,你的精神狀態似乎也已經

  "我不等他講完,便道:"我很好,你不必理會我。"

  傑克忽然笑了起來,道:"你難道忘了,你曾要我去看那五個死人,說他們會變怪物麼?"

  我和他一起登上了車子,我保持著沉默,約莫過了五分鐘,我才道:"可有人繼續受巨蜂所害麼?"

  傑克搖了搖頭,道:"沒有,那種巨蜂沒有再出現過,我們百般搜尋,也找不到一隻。"

  我想起在空中所見到的那一大群巨蜂來,它們是飛到甚麼地方去了呢?這一大群巨蜂,不論飛向何處,都足以為人類帶來巨大的災禍的!

  我淡然地道:"你以為那是我的神經不正常麼?那你可大錯特錯了,說那五個死人,會變成不可知的怪物,是陳教授的理論。我如今要回去休息,但是明天,我希望能和你一起,再發掘一下看看。"

  傑克中校望了我半晌,搖了搖頭,他顯然有著我是瘋子,不值得和我多說之概。

  我也不去理他,只是閉目養神,車子到我家的門口停下,我一到家,便在床上躺了下來,可是我翻來覆去地睡不著。

  我跳了起來,打了一個電話給符強生。符強生一聽到是我,便大有怒意地問道:"你還有甚麼惡作劇沒有,你可知道我病了幾天?"

  我不去回答他,只是單刀直入地問道:"如果有一種新的生命激素,進入了人的身體之內,那將會產生甚麼樣的結果?"

  符強生對我十分生氣,我聽得他在電話中"哼"地一聲,道:"這是一個十分深奧的問題,對你這種不學無術的人,是難以說明白的。"

  我笑了一下,道:"好,那麼我這個不學無術的人,就去請教另一個人了!"

  他大聲道:"隨便你去問甚麼人!"聽他的語氣,像是立即要將電話掛上了,但是我卻是最瞭解他性格的人,我只是等著。

  果然,等了半分鐘模樣,電話並沒有掛上,而他的聲音,卻又傳了過來,道:"誰,你準備去問誰?"

  我道:"當然是去問殷小姐。"

  他叫了起來,道:"別碰她,別去見她,我來慢慢講給你聽好了。"

  我道:"這當然最好了,但是電話中或許說不明白,你最好立即就到我這裡來一次。"

  符強生在電話中恨恨地罵道:"你這流氓!"

  我對之大笑,收線,然後等待強生前來。

  不到二十分鐘,符強生已經趕到了我的家中,氣呼呼地道:"你又有甚麼鬼主意了?"

  我請他坐下,先定定神,然後才將陳天遠教授的推斷,講給他聽,最後問道:"你看有沒有這個可能?"

  符強生的面色,越來越是蒼白,他不安地來回走動著,等到我講了之後,他才道:"蜂在蟄人的時候,是有體液分泌進人體內的,這便是為甚麼受蜂整後會紅腫疼痛的原因,陳教授的話……他的話……在理論上來說,是成立的。"

  我也呆了半晌,才道:"那麼,何以這些 體,還未曾起變化呢?"

  符強生來回走動著,雙手不時在桌上、鋼琴上、牆上敲著,他正在用心思索,我也不去打擾他。

  過了好半晌,符強生才道:"衛斯理,我怕你已經闖下大禍了。"

  我大聲道:"我?你在胡說什麼?闖下大禍的正是你們這些自以為是,想要一鳴驚人的生物學家!"

  符強生漲紅了臉,道:"胡說,我們的任務,是探討生命的秘奧,你可知道,死人被埋葬之後,可能由於環境不適宜的緣故,所以了未曾發生變化,但是你卻命人打開了棺蓋看了一次。"

  我瞪著眼,道:"那又怎麼樣?"

  符強生道:"新鮮的空氣進入了棺木,這可能使幾乎等於停止進行的變化,加速進行,我……相信那種怪物,是已經存在於世了!"

  我覺得背脊上冷汗直冒:"他們……那些怪物……可會思想麼?"

  符強生攤了攤雙手,道:"我不敢肯定,如果這種激素,改造了人類的腦部,而使之更發達的話,那麼它不但有思想,而且將遠比人類聰明,這樣的五個怪物,可能造成……唉……"符強生張大了口,竟沒有法子再向下說得下去。

  我竭力使自己鎮定,道:"到目前為止,我們所討論的一切,還只是以那種蛋白質可以在人體內繼續生存為前提的,是不是?"

  符強生叮了一口氣,道:"當然是,可能我們只不過是虛驚一場而已。"

  我忍不住在胸前劃了一個十字,道:"但願如此,但我們還是要去那葬死人的地方看一看。要不然,心中老想著這件事,只怕也要變得神經衰弱了。"

  符強生的聲音,甚至在微微地發顫,道:"當然,我們最好立即就去。"

  我拍著他的肩頭,道:"那也不必心急,好朋友,我有一番話向你說。"

  符強生抬頭看我,面上的神情十分奇怪。

  我明知我要說的話是會令符強生傷心的,但是我還是非說不可,我將殷嘉麗的身份,和她為人之沒有人性之處,向符強生詳細說了一遍。

  符強生好幾次打斷我的話頭,但是卻被我制止,所以我能將我所要說的說完。

  符強生在我講完之後,向我哈哈一笑,道:"衛斯理,你可要我說出我的感想來麼?"

  我點頭道:"當然希望你說出來。"

  符張生道:"好,那麼,我就不客氣地說,我剛才所聽到的,乃是最無恥、下流的謊言。你可對我這個評論有意見麼?"

  我呆了半晌,我明知符強生對殷嘉麗的感情十分好,但是卻也想不到好到了這種程度,在我如此誠摯地講出了殷嘉麗的一切之後,他竟以為我在撒謊!

  如果符強生不是和我多年的老朋友,他既然這樣固執,我自然也只好一笑置之,但麻煩就在於我如今不能一笑置之。

  我忙道:"你不信麼?"

  符強生瞪著眼反問,道:"你以為我會相信麼?"

  我歎了一口氣,道:"強生,你想我是在騙你,那我是為了甚麼?"

  符強生轉身,向門外走去,道:"誰知道為了甚麼,總之,你的話我無法相信,殷嘉麗絕不是你所說的那樣的人,或者你所說的確有其人,但不是她。"

  我變得無話可說了,只得追在他的身後,道:"你慢慢會明白的,怎麼,你不參加我們的發掘工作了麼?我們需要你在場。"

  符強生氣呼呼地道:"我不參加了!"

  我望著他駕車離去,只好又回到了屋中,和傑克通了一個電話。

  在電話中,我費了不少唇舌,才說服傑克同意再進行一次挖掘工作,而這時候,天色已經漸漸黑下來了。我趕到墳場時,天色已然全黑了。

  傑克和幾個警員,已經先我到達,天下著牛毛細雨,十分陰森,在墳場之中,更有著一種說不出來的怪異味道,我一到,傑克便一揚手,警車上的強光燈,照在五個墓上。

  傑克向五個墓穴一指,道:"就是這五個了!"

  那是許多墓當中的五個,看得出是新葬而且經過挖掘的。我站在墓前,心中一陣又一陣在被莫以名狀的恐懼攻襲著。

  傑克中校卻十分不耐煩,他不斷地在埋怨我,道:"你看,在這樣的夜晚,你卻代我安排了這樣的一個節目,哼,你真會代人著想。"

  我苦笑著,無話可說,傑克又問我:"衛斯理,如果等一會掘出來,仍是甚麼也沒有,我真懷疑你怎樣對我解釋。"

  我忍受著他的譏諷,平心靜氣地道:"我聽到過兩個優秀生物學家的意見,他們認為在理論上,是會出現這種不幸的事的。"

  傑克冷笑不絕,道:"理論上,哼,理論上可以成立的東西,大都在實際上是沒有的。"

  我道:"你別以為我會希望在這裡會有怪物發生,我也希望平安無事,可是,那種大蜜蜂,你能否認它們的存在麼?"

  我一提起那種巨型變態蜜蜂來,傑克的面色便起了變化。

  他雖然未曾見過這種巨型蜜蜂,但是卻見過空軍拍攝到的照片,他的害怕當然是一個正常人的正常反應。他呆了一呆,揮手道:"開工,掘!"

  那幾個權充仵工的警員,老大不願意地揮著鋤頭,雨越下越密,轉眼之間,我身上全都濕了。

  我仍然站在那墓地旁邊不走,可是傑克卻已經躲到墓地管理所的屋子中。警員的領隊奔到了那屋子中,傑克接著就下令,要那批警員,暫時停止發掘。

  我聽到了傑克的命令後,連忙去向他提抗議,可是傑克的答覆,卻令得我生氣,他冷冷地道:"你要我命令部下淋著雨來做毫無意義的事麼?"

  我無話可說,他認為這事情是"毫無意義"的,如今我也沒有法子說服他,而且我也不能過分責怪他的,因為這已經是第二次了,上一次的發掘,一點結果也沒有,換了我,我也會怨氣沖天的。

  我不再堅持找的意見,只是站在門口,那雨越來越大,向前面看去,視線已經十分模糊了。

  傑克在我的肩頭上拍了拍,道:"衛斯理,我看算了吧,我們不必再浪費時間了,我要拉隊回去了。"

  我知道傑克如果離開這裡,再要他來,那更是難上加難了。

  當然,要挖掘墓地,並不是甚麼難事,不用傑克的幫助,我自己也可做得到的,但是我始終覺得這是一個十分嚴重的事,傑克是代表著官方的,有他參加,事情便容易進行得多了。

  我忙道:"不,等一等,雨只怕就要停了。"

  傑克向前指一指,道:"你看,雨只有越來越大,怎麼會停?"

  我順著他所指的方向,向前看去,只見強光燈的燈光範圍之內,斜斜的雨絲,編織成為一幅精光閃閃,極其美麗的圖畫。

  由於下雨的原故,天色更是陰暗了,在強光燈的照射範圍之外,幾乎是一寸漆黑,甚麼都看不到了。我心中暗歎著一口氣,心想在這樣的情形下,便叫警員開工,似乎也說不過去,我正在猶豫著,考慮是不是要答應傑克的要求時,忽然聽得傑克叫道:"快,快給我強力電筒。"

  一個警員忙將一隻強力電筒給了傑克,我心中不免奇怪,道:"中校,你幹甚麼?"

  因為傑克對這件事,本來是一點興趣也沒有的,但這時候,面上的神色,卻又十分緊張。

  他的雙眼,仍是望著外面,道:"你看不到麼?你看不到外面有東西在移動麼?"

  傑克的聲音,在這種情形之下聽來,顯得如此之緊張,以致令人毛髮直豎!

  他叫了一聲之後,立即按亮了電筒,電筒的光芒穿過了兩層,向前射去,停在一株樹上,那株樹在風雨之中,微微顫動著。

  我苦笑了一下,道:"你所謂有東西移動,原來就是這株樹麼?"

  傑克面上的神色,十分難以形容,他張口歙著像是要說話,但是卻又說不出話來。這時候,警員都聚在屋子的另一角,只有我和傑克兩人,站在門口。

  傑克在呆了片刻之後,又緩緩地轉移著電筒,但是在雨露重重之中,電筒光並達不到多遠的地方,我看他的情形,像是想搜尋甚麼,那分明是他剛才,真的曾看到過甚麼的了。

  我沉聲道:"如果你真要看仔細那裡一帶的情形,電筒的光芒是不夠的,何不到警車上去轉動強光燈?"

  傑克呆了一呆,居然道:"你說得是。"

  他會有這樣的回答,那是頗出我意料之外的,我曾考慮到傑克真的看到過甚麼可怖的東西,當然,在漆黑一寸、煙雨濛濛的情形下,是極可能眼花的。

  但是,他拿電筒照不出甚麼名堂來,這時卻又願意接受我的提議,冒雨到警車上去使用強光燈,由此可知他剛才是確確實實地見到了甚麼東西,而絕不是眼花了。

  在他向門外跨去的時候,我連忙跟在他的後面,和他一齊出去。

  一出門,大雨使向我們身上 了下來,我握住了傑克的手臂,卻不料我如此普通的行動,卻令得傑克神經質地跳了起來。

  在雨中,我講話必須大聲,我大聲叫道:"傑克,剛才你看到了甚麼?"

  在剎那之間,傑克的面色變得驚人地蒼白。

  他並不回答我,只是用力摔脫了我的手,發足向前奔了出去。

  我緊緊地跟在他的後面,兩人先後鑽進了警車,傑克坐在駕駛位上,撥動了幾個鈕掣,裝在警車車頂上的強光燈開始四面旋轉了起來。

  我看到傑克的面色,在蒼白之中,還帶有青色,我從來未曾看到過這個剛愎自用的人,現出過如此緊張的神色來。

  他的視線,隨著強光燈的轉動而轉動著,我也跟著他向強光照射得到的地方看去。

  強光可以射得很遠,我和他兩人,卻向遠處看著,誰也沒有注意近處,我則不斷在向他問著:"你看到了甚麼,你看到了甚麼?"

  傑克並不回答,直到強光燈轉了好幾轉,我才不再向前看去,因為燈光所及之處,除了一塊塊的石碑,一株株在風雨中瑟縮的樹之外,什麼也看不到。

  可是就在我收回目光之際,我看到了近處。

  那輛警車停在離那一排五個墓穴,只不過十來碼之處,而發掘工作開始之後不久,就因為下雨而停了下來,我清楚記得,第一個墓穴,也只不過被掘開了少許而已,但這時,我卻看到第一個墓穴,是一個深深的洞!我一看到了這等情形,不由自主地,自喉間發出一種奇怪的聲音來,那大概是人在驚恐之餘,所必然會發出的呻吟聲。

  同時,我的手緊緊地抓住了可以抓到的東西,尖聲道:"傑克,你看那墓穴。"

  傑克本來還在順著強光燈所發出的光線向前望去的,聽得我一叫,他便低下頭來。而他一低下頭來,也看到了那個墓穴。

  他的面色更蒼白了,而他也發出了一下那種像是呻吟的怪聲。

  那個墓穴,這時是一個深洞,究竟有多深,我們都不知道,看來像是可以直通地獄一樣。傑克的雙手發著抖,顫聲道:"老天,我是真的看到,真的看到那東西……那怪物的!"

  我給傑克的話,弄得毛髮直豎!

  那已成為深洞的墓穴,再加上傑克的話,這一切,都證明陳天遠教授的推斷,已成為事實了。一種巨大的恐怖感,像山一樣,像狂潮一樣地向我壓來。這是不可知的恐怖,也是真正的恐怖。

  如果你知道即將發生的是甚麼事情,那你是一定不會有這種恐懼感的,但這時,究竟會有甚麼事情發生,我卻不知道!

  我感到舌根麻木,我笨拙地問了一句已問過了幾十次的話:"你看到了甚麼?"

  傑克道:"我不能說,我……無法說!"

  我轉過頭去望著他,只見他面上的肌肉,在不斷地抽搐著。

  也就在我轉頭望向傑克的時候,我突然看到傑克的眼中,又現出了難以形容的懼色,接著,他以快得出奇的手法拔出槍來,向前轟擊。

  "砰砰砰砰"一連響了六響,他仍然不斷地在扳著槍機,子彈早已射完了,他扳重槍機的結果,只是不斷發出"克列"、"克列"的聲音。

  在寂靜的雨夜,在只有"沙沙"雨聲的境地之中,那六下槍響所引起的迴響是極其驚人的,在墓地看守員屋中的警員,一起衝了出來。

  而由於傑克拔槍,射擊的動作實在太快了,而且當第一顆子彈穿破車窗而出的時候,窗上的玻璃已碎裂不堪,無法再透過它而看到外面的東西。

  我明知傑克絕不是胡亂發槍的,他一定是在我轉頭望向他的時候,又看到了甚麼,所以了突然拔槍向外轟擊的,可恨我在那時,竟因為轉頭向他望去,而未曾看到他所看到的東西。

  而如果在那一剎間,我不是轉過頭去的話,我是一定可以和他一樣,看到那令他一見,便猛地拔槍的東西的。

  當警員奔到警車旁邊之際,傑克仍然在板動著槍機,我伸手在他的腕際,重重地敲擊了一下,他五指一鬆,手中的槍落了下來。

  他也不去拾槍,卻徒然踏下了油門,警車引擎一聲怪吼,車子像是受了驚的野馬一樣,突然向上,猛地跳了起來。

  他和我兩人的身子,一起彈了起來,我大叫道:"你瘋了麼?"

  我一面叫,一面用力踏下煞車掣。車子發出了一下難聽之極的怪叫聲,停了下來,但已經向前衝出了幾碼,也就是說,離那個墓穴更近了。

  在那樣近的距離,我們都看到了那個墓穴變得多麼深,縱使不是通向地獄,也是一眼望不到底。

  傑克推開了車門,跳了出去,我也跟著躍出了車子,傑克給大雨一淋,神智似乎清醒了些,只見他徒然一呆,大聲喝道:"列隊!"

  奔出來的警員,根本不知道發生了甚麼事情,但是他們每一個人都可以在他們高級長官反常的面色上,看出事態的嚴重性來,他們站立成了一行。

  傑克叫了一口令之後,喘了一口氣,又道:"領隊盡快帶領全隊離開!"

  那領隊的警官答應了一聲,全隊警員都已上了警車,傑克回過頭來,道:"衛斯理,快走吧。"

  傑克這時,分明已恢復了正常,他要我快走,自然也是好意。

  但是我卻不接受他的好意,我只是道:"這裡一定已經有了甚麼反常的怪事,我不走,我要弄個明白才走。你先走吧。"傑克指著那個墓穴道:"你,你還嫌不夠明白麼?"

  我道:"我知道,陳天遠的預言已實現了,那……些……殉職的人,果然成了怪物,可是那種怪物是甚麼樣的,我還未見到!"

  傑克尖聲道:"上帝保佑,別讓第二個人見到,千萬別讓第二個人見到。"

  我大聲道:"我不但要見到它,而且還要消滅它,我不能明知他們的危險性而讓它們存在,你可知道,陳教授曾預言他們的體積,會不斷長大,直到難以想像的龐大麼?"

  傑克不再說甚麼,只是喃喃地道:"算你對!"

  他一面講,一面已向警車上跳去,高叫道:"開車!"警車吼叫著連同強光燈,一起向後退去。

  傑克在車上還叫道:"不要逞英雄了,快上車來,和我一起退卻,你怎能和超自然的……東西作對?"

  如果說是固執,我可以算是最固執的人了,我搖著頭,道:"不,我不來了,我見過一切古怪的東西,有許多是人們根本難以想像的,我不能讓你一個人獨享看到怪物的樂趣!"

  傑克從警車中探出頭來,雨點撒在他的臉上,使得他蒼白的臉,看來就像是一個怪物。

  他沒有再說甚麼,只是搖了搖頭。警車一直向後退去,倏地轉過了頭,便已經疾馳出墳場去了。

  警車才一離去,整個墳場之中,變得死一樣的寂靜,和漆一樣地黑。

  我的身子早已被而水濕透了,我感到一陣陣的寒意,像是帶著千萬根刺針一樣地利入我的體內,我連忙返到了那間小屋子中。

  小屋子中是有電燈的,我直到自己置身在光亮下面,才略為鬆了一口氣。

  我向前一眨也不眨眼地望著,前面除了雨點在黑暗之中閃著神秘的光芒之外,甚麼也沒有。

  約莫過了幾分鐘,在我的身後,突然響起了一個嘶啞的聲音,道:"先生,究竟是甚麼事情?"

  那聲音突如其來,將我嚇了老大一跳,我陡地轉過身來,只見在我面前,站著一個灰衣老者,滿面皺紋。他當然不是甚麼怪物,而只是這座墳場的管理人,只不過他一直不出聲,忽然講了一句話,所以才令得我突然吃了一大驚而已。

  他望著我,善意地笑了一笑,道:"先生,你不必害怕的,我在這裡已經十多年了,夜晚只有我一個人睡在這裡,剛開始幾晚,只覺得到處都是怪聲,時間一久,也就根本不害怕了!"

  我一直自認為一個十分膽大的人,但這時,我的面色,我面上的神情,一定也顯得十分異樣,要不然那老者也不會這樣安慰我的了。

  我勉強笑了一下,道:"我倒不是害怕,只不過我覺得如今的情形

  "

  我講到這裡,便決定不再講下去,因為我如果向那老者講出,在眾多的墓穴中,有一個已變成了一個極深的洞穴的時候,我想那老者一定會禁受不住的。

  所以,我的話只講到了一半,便停了下來。

  那老者又笑了笑,道:"喝一杯熱茶吧,你會覺得好一點的。"

  他一面說,一面已準備轉過身去,在他身後,一隻小小的電爐上,正有一壺水在沸騰。可是也就在此際,突然間,他的身子變得僵硬了。

  而在那一剎間,我的身子也變得難以動彈了起來。

  我並不知道那位墳場管理人是看到了甚麼而突然之間身子僵硬的,而我之所以在那一瞬間呆住了不能動,那全是因為他面上神情的緣故。

  我從來未曾看到過一個人的面上,現出過如此恐怖的神情來的。

  那老者的臉上,本來是滿面皺紋的,但倏忽之間,皺紋完全不見了,代之以一根一根的青筋,而他的眼眶,像是想將他的眼珠硬生生地擠出來一樣,他的口張得那麼大,使他的口唇完全不見了,而他的手指,卻奇怪地蜷曲著,不知是甚麼用意。

  我敢說,我被對方那種駭然欲絕的神情所鎮懾而發呆,至多也不會超過二十秒鐘的時間,我立即轉過頭去。可是當我轉過頭來,面對著窗子之際,我卻已經甚麼也看不到了。

  我所看到的,只是一扇窗子已被打開了

  這扇窗子剛才肯定是關閉著的,因為剛才我曾目不轉睛地透過窗子,注視著窗外。

  雨點斜斜地由洞開著的窗子之中打了進來,落在靠窗而放的一張桌子上。從桌面受雨點濕潤的程度來看,那窗子的打開,正是二十秒鐘之前的事。

  我連忙踏前一步,雙手按在窗子上,將身子探出窗外去,可是窗子外面,仍然十分平靜,甚麼也沒有,和以前一樣。

  我正想奪門而出,但是我的身後,已傳來了"砰"地一聲響。我連忙轉過身去看時,只見那老者已經倒在地上,他一手按著胸口,一手指著窗外,仍然不斷地抖著,他張大著口,像是想講些甚麼,可是卻已沒有力道將話講出來了。

  一看這情形,就可以知道他是因為驚駭過度,而心臟病發作。

  我只得走向前去,將他扶了起來,他喉間"咯咯"作聲,我將他放在椅子上,問道:"你看到了甚麼?你究竟看到了甚麼?"

  我連問了好幾遍,他並沒有回答我,只不過他的臉上,竟現出了一種十分滑稽的神情來:我一鬆手,他的頭靠在椅背上,已不動了。

  我心中的寒意更甚,我呆了片刻,在考慮我是不是應該退出,離開這裡

  如果不是當時的情形,實在太過可怖的話,我是絕不會想到這一點的。

  我知道那老者的死因,他一定是看到了甚麼,而他所看到的東西,一定也就是傑克所曾看到的。

  那東西出現了兩次,只不過兩次我都恰好背著"它",所以才沒有看到。

  "它"既然已出現了兩次,當然會出現第三次的,我難道就此離開去麼?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抓了一根鐵枝在手,然後,我背靠牆而立,注視著前面。

  小屋子的燈光,似乎格外地昏黃,但是當那燈光照在已死的管理員面上之際,卻又嫌它太強烈了,我緊握著鐵枝的手在冒汗,我屏息靜氣地等著,等著那種不可知的怪物的出現。

  然而那種怪物並不出現,窗外依然是漆黑的一團,除了雨水的閃光之外,我看不到任何東西。

  我覺得雙腳麻木,我拖過了一張椅子,坐了下來。就在我坐下之後不久,我覺得似乎有甚麼東西,跌在我的頭上,我抬頭向上看去,只看到小屋天花板上的白堊,正在紛紛下墮。

  同時,在沙沙的雨聲之中,我也聽到了一種不應該屬於雨聲的怪聲,那種聲音越來越響,而小屋的整個天花板,似乎也在岌岌動搖。

  我想奪門而出,看看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但是我卻竟難以移動,我仍坐在椅子上,仰頭向上望著。天花板上的白堊,落得更急,突然之間,一大片石灰磚屑木片和碎瓦,跌了下來,天花板上已出現了一個大洞。

  可以想得到,那個大洞是直穿屋頂的,因為若不是直通屋頂,就不會有瓦片跌下來了。

  可是我卻不能由那個大洞看到天空,而且,那有一 方圓的洞中,也沒有雨點進來。小屋中的燈光還沒熄,我的頭也一直仰著,我看到有一種暗紅色的東西,正堵著那個洞。

  那種暗紅色的東西是半透明的,看來像是一塊櫻桃軟凍。但是那種紅色,卻帶有濃厚的血腥味,使人看了,不寒而慄。


獻花 x0 回到頂端 [9 樓] From:台灣中華電信 | Posted:2005-01-03 13:4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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