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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品] 這次是一條老街的故事
看見老街的時候,必然看見它的耀眼與斑剝。那麼廣闊的一條長廊。灰白色的外牆,暗青色的石板(曾經是柏油路,在某一天,也許為某些因由,路面被挖掘、破壞,重新鋪上石板。),一式的二層樓房,每一棟房屋的表面,都雕上繁複的花飾,見證往昔光景的圖騰,西洋的味道,這麼濃厚,氣味芬芳,是年月的醞釀呀。黯淡的店面(政府說古蹟啊文物啊修不得!)像一部電影,一齣戲,使我扭捏不安﹔而隔街的光潔明亮,近年才湧入的商家反而才像是歸屬。人們就像魚一樣,在街市的潭泓裏游動,流水般車輛來往得那麼迅急卻又不安地顛簸,石板鋪得凹凸不平,比對起其他街上的柏油路,簡直像個笑話。
但是在新化,只有老街我看那潔白茉莉淡紫色牽牛花,繞著誰的門前誰的家。
然而連老街也沒有林木了,不過是幾年前的樹影橫斜,如今卻好像一場迷離的白日夢。以為人事全非,卻又刻意保留一點小小的跡象,令人迷惘。
(脫離了時代的掌握,兀自停擺在它自己的時辰,這時代的孤兒。)
(稚拙地招搖著殘敗與老邁,這格格不入的街市,這孤兒的時代。)
「實在是一場悲哀,」我說,「往昔的光景哪裡去了?看著這老街的苟延殘喘,看他既是陳腐又是新潮,實在荒謬,實在可笑!看!那些人!還包括我,像多少個遊魂,行尸走肉般往來於老街之間,好像漠不相干,根本漠不相干!老街的存在,早已非是歷史的見證,什麼榮耀,都是鬼扯!不過是孤伶地落寞地,由著我們知覺它的不合時宜,由我們來做印證。這過往的景象沒有人會去弔唁,不過是去嘲笑去譏刺這份衰老,這無可逃避的頹敗。這是錯誤!荒謬的悲劇!我們應該尊敬它,崇拜它,可是我們又如何愛惜?這裏的人應該以它為傲,但誰真正做到?它正流下灰白色的眼淚啊!明明它應該古老應該莊嚴應該神聖,但請看看,誰為它添飾那可笑的塑膠的招牌!誰的需求迫使它容忍那突兀的街燈!誰讓它贅加那青灰色石板!這並非恩賜,而是對時代的褻瀆,這是侮辱!那潔白茉莉淡紫色牽牛花的芬芳不過是種無力的殷切挽留!為何它不就此死去?為何不給它一個痛快!它的徬徨更勝無花之果、芒草無根,飄萍之所竟是這不再熟悉的『故鄉』!為何讓它以這般羞恥的面目存活於世而承受人們的侮慢?為何啊!啊?」
「但這實在是一種必然。」有這麼一個誰說道:「像年華老去的女人,無論如何也想保住她的容顏,青春的感覺。明知不可能,但仍傻得去做。但是又何必,這過隙的白馬是容不得我們如此的。註定要失敗,我們如何抵擋?不屬於前人,亦非來者,我們是這時代的人物,一個小小的角色。於是我們對它才感到難以忍受與突兀。但是它也曾經是理所當然,在那個屬於它的年代,那個已丟失的時空。」那個誰,拈花然後微笑:「一切如花自開落,草木自榮枯﹔老街也不過是時代交會間一個錯落的點,看看現在,只要五十年,我們心目中的繁華或許也將成為日後人們眼裏的落寞,甚至腐朽,這是無可避免的,儘管曾經試圖留住歲月的足跡,但是不可能成功,因為這就是歲月,這就是時間。對處於中陰的任何事物,都是一種必然的,現象與結果。」
(就這樣算了吧,百年孤寂,終有一天,那凝望的眼神也消散在風裏,那時就真的,什麼也沒有了。)
天色暗了下去,街燈亮了起來,照映在灰白色外牆和暗青色石板上,透出一道道慘白的光暈,老街看起來像一張枯槁灰敗的面容。人聲一直未散,但蒼涼的氛圍仍然緩慢地吞蝕著老街。我轉身離開了那裏,想要擺脫這份莫可抵禦的無力感。可是誰又真能成功擺脫?
『遲了--』
花的香味流佈開來,刺激我的知覺,那是誰的叫喚?
我沒有回頭(又何必回頭?)。
誰又能超脫這一份悲哀呢?



獻花 x0 回到頂端 [樓 主] From:台灣中華電信 | Posted:2004-12-08 20:5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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