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幸連鎖信


似乎每一個時代都有不幸連鎖信。

　有一天，我收到一封別人轉寄的「不幸連鎖信」。由於在網路上發表文章
，每個月大約會收到將近一千封來信。更由於在網路上公開讀者專用的電子
信箱，偶爾會有人寄怪信給我。

　最近似乎很流行轉寄這封「不幸連鎖信」，其他兩位讀者也轉寄了同樣內
容的信給我。看樣子，經過重複轉寄，這封不幸連鎖信正在網路上增殖。簡
直像是鈴木光司寫的那部《七夜怪談》小說中的錄影帶。


　敬啟者：

　我是住在東京、二十五歲的社會人士（男）。每次都津津有味讀著妳的專
　欄。這回很冒昧突然寄了一封如此龐大（很接近）的信給妳，這封信是我
　朋友轉寄給我的所謂的「不幸連鎖信」，我只是原封不動轉寄給妳而已。
　無論資訊產業如何地發達，這類信件似乎永遠不會絕跡，只要世上有像我
　這般膽小的人存在，半信半疑地拼命轉寄這類信，這類信大概會一直持續
　下去吧？不過，這回將這封信轉寄給妳的目的，是想讓妳知道這類信還存
　在於網路上（至於內容真假則不得而知……）因此才會不顧會不會給妳帶
　來麻煩而逕自寄出了。妳的人際關係應該非常廣泛，有關這類資訊，或許
　早已有個認識而且倒盡胃口了。若真如此，那我轉寄這封信給妳的行動便
　完全是多此一舉，敬請原諒。

　標題：轉寄：恐怖故事

　故事內容很可能是事實，特為告知大家。

　這是我的熟人A君的朋友B君，向A君徵求意見的內容。
　前些日子，B君剛結束了他在中國的隻身旅遊。
　以下是B君的大致經歷……

　B君經常在國內、國外隻身旅遊，是個旅遊老手。
　今年秋季，他到中國去了。
　聽說，輾轉觀賞了群山中的村落，飽享了中國四、五千年的歷史。
　某天，在前往某個村落的山徑途中，發現一間掛著「達摩」招牌的商店。
　人跡罕至且昏暗的山徑旁，怎麼會有商店？現在想來實在很奇怪。
　但是，當時B君看到「達摩」的招牌時，
　以為是練習什麼功夫的道場，不加思索便跨進去了。
　日後，B君才知道「達摩」的意思其實是「不倒翁」。

　***************************（註）*******************************

　在此，先說明一下何謂「達摩」。
　現在，日本人大多知道市面上的玩具「不倒翁小法師」，
　還有選舉時候選人習慣在不倒翁畫上黑眼圈的「達摩」。
　但是，大概很少人知道「達摩」的原型。
　B君也是毫不知情的人之一。
　所謂「達摩」，是中國清朝時代的拷問、處刑方法之一。
　切斷人的雙手雙足，讓人只剩下頭顱和軀體。
　「達摩」也出現在電影和書《西太后》（即慈禧太后）中。
　書中，西太后因為嫉妒一個美麗的女官，將她處刑為「達摩」，
　還將她醃在一個裝滿鹽水的罈子中，而且為了讓她生存下去，
　每天都餵她食物。
　聽說，只要避免傷口化膿並立即止血，
　「達摩」可以像隻芋蟲一般，持續生存好幾年。
　最近有很多謠傳交錯亂飛，其中也有連我都不肯相信的謠傳。
　例如，聽說有些超級虐待狂的人，做愛對象非「達摩」不可，
　他們（不分男女）只能同「達摩」做愛。
　另外，又聽說他們經常在「達摩店」購買新的達摩當做愛對象。
　只是，如果謠傳是事實，這些當達摩的人，到底是什麼人呢？
　難道是中國黑道人士從貧民窟買來奴隸，再將他們處刑為達摩的？
　總之，如果往昔的人，用真正的達摩孩子，
　玩我們小時候時常玩的不倒翁遊戲的話，那的確是極為殘酷的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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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歸正題）

　話說回來，那店內昏昏暗暗的，聽說裡頭有幾個中國人。
　盡頭處並排著許多人偶，B君上前想挑選商品，卻發現人偶的眼睛和嘴巴
　都會動。不錯，那正是達摩。那時B君當然不知道達摩是什麼東西。
　即使事先知道，一旦親眼看到那些達摩，恐怕B君也會嚇得魂飛魄散。
　B君察覺四周的中國人逐漸向他接近，馬上轉身想走出店內。
　這時，事情發生了。
　身後一個達摩竟然開口說話。而且，說的是日語。
　『你是日本人吧？聽我說！我是立教大學三年級的某某！救救我！』
　但是，B君什麼都沒聽進去，而且假裝聽不懂日語，漠視了對方，
　若無其事地走到店外。
　後來，B君立即回國，並到立教大學去探聽那個自稱某某的消息。
　結果，得知立教大學的確有一個學生到中國旅遊，卻在中國失蹤了。
　聽說那個學生的雙親也報警請求代為搜尋兒子的消息。
　B君不知道該如何看待這件事。他說他很煩惱。
　他很怕自己報警的話，反而會被抓去當達摩，也很怕別人會責怪他，
　為什麼當時沒有好好聽某某的話。
　總之，他說，很想早日忘掉這件事，希望其他人不要再問下去了。

　（中略）

　以上。怎樣？
　如果你害怕，就不要讀吧。


　既然你的手機能夠使用DX，那你應該也會收到不幸連鎖信，
　但是那些畢竟都是無聊人寫的東西，沒有包含任何抱怨與憎恨，
　只不過是一封普通信件。
　而你，大概也將這封信看成是同類的信，置之不理，
　也許更不肯聽從我的吩咐轉寄出去。
　不過，請你務必記住一件事。


　寫這封信的我，已經於一九九八年二月十九日自殺了。
　因為沒有注入任何憎恨感情的信，有什麼好玩呢？
　為了注入憎恨感情，我自己都自殺了，所以你要是沒轉寄出去，
　我，將會對你惡作劇。

　至今為止，已經有十六個漠視這封信的人死了。

　但是，這些人都是意外死亡，
　所以沒有人察覺他們的死因其實是因為這封信。

　這封信自一九九八年二月十九日開始巡迴。
　只要你不中斷，這封信應該可以繼續巡迴下去。
　也許不幸會降臨在你身上，但是請你不要怪我，將憎恨推給別人吧。


　想見我的人，請於夜晚到山口縣吉母的大海游泳。
　我會在海底等你。
　請在五天之內將這封信轉寄給六個人。
　這樣，我便不會對你惡作劇。

　這封信讀到最後，你絕對會死。
　因為我的憎恨非常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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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封「不幸連鎖信」是基於作者死後被寄出的假設。然而，信中卻說，已
經有十六個漠視這封信的人死了。這樣說來，難道這封信是作者自靈界寄出
的？作者已經死了，還能掌握「漠視這封信的人數」，實在太厲害了。既然
這麼厲害，何必要人轉寄？乾脆同時寄給全世界的人不是比較省事？算了，
我在這兒強詞奪理也沒有用。

　總之，文字前後的邏輯不連貫，大概只是一封單純的惡作劇連鎖信吧。

　話雖如此，就算是惡作劇，我最初讀到以下兩行文字時，也不禁打了一個
寒顫。

　>>這封信讀到最後，你絕對會死。
　>>因為我的憎恨非常深。

　因為有生以來，從來沒有人正面對我說過「我要殺妳」這種話。自我有生
以來，一次也沒碰過。因此，看到人家對我說「你會死」，內心當然會受到
衝擊。第一次看到這種話，也是第一次嚇了一大跳。語言真像一把刀，能夠
切割人心。

　其次，我在意的不是這封「不幸連鎖信」的作者，而是收到這封信並轉寄
給我的人。如果是我，我絕對不會轉寄給自己珍視並喜歡的人。大概只會轉
寄給認識不深，又特別喜歡這種話題的人，並在信後添加一句「我收到這種
很好玩的信，你看看」。實際上，這位轉寄給我的人，也是基於「田口小姐
大概喜歡這類信」的辯解，「明知會帶來困擾」而寄給我的。但是，其他人
呢？除我以外，他其他的朋友，收到這封信時，應該會很震驚吧。

　……果然沒錯，收到這封信後，過了兩天，我又收到一封「道歉信」。轉
寄這封信的男性，沒經過深思熟慮便又將信轉寄給朋友，結果，幾個朋友都
回寄一封表明「不快」的氣憤信給他。寄信人領會到自己的行為帶給別人不
愉快之後，也寄給我一封道歉信。

　我想，這位自稱二十五歲的社會人士男性，身邊一定有幾個難得的朋友。
他可以透過朋友的反應而領會到自己的行為所造成的結果，這是好事。甚至
令人羨慕。現實生活中可以明確向自己表明「不快」感情的友誼關係，應該
很少吧。

　「不幸連鎖信」會令收信人首先驚愕「有人選擇我當不幸連鎖信的轉寄對
象」。這事會讓人感到悲哀，不幸連鎖信正是具有這種性質吧？因為，有人
為了保身，而將這封或許會導致死亡的信轉寄給自己，收信的人，光憑這點
就會內心受創吧。

　不幸連鎖信之所以恐怖，我想，可能不在於信的內容，而在自己竟然是被
選中的轉寄對象這件事實上。

　也許，有些人正是這類「不幸連鎖信」的積存站，一而再，再而三地收到
不同寄信人寄來的同一封信。那人心裡一定很難受。光是想像便替他感到悲
哀。因為我也是同時收到三封來自不同人的信。我可以為自己找台階下台，
自以為知名度比較高，別人會選中我也是無可奈何，要不然，我一定會很難
過。不要看我三三八八的，其實我氣量不大。

　>>這封信自一九九八年二月十九日開始巡迴。
　>>只要你不中斷，這封信應該可以繼續巡迴下去。
　>>也許不幸會降臨在你身上，但是請你不要怪我，將憎恨推給別人吧。

　這也是暗地提醒你「是個為了自己的安全，可以將不幸推給別人的小子」
不但是一種挑撥，也是一種侮辱。讓這種侮辱人性的信，在信箱中巡迴，作
者真感到好玩嗎？或許，作者內心正在嘲笑「人都是愚蠢的，只顧愛惜自己」

　對了，在信中達摩故事中，那個發現立教大學學生的旅人，也是無意想去
拯救達摩學生。信件內容散發著「大家都只顧自己，沒人會關心別人」的主
旨，是一封能刺進人心的警訊。

　「不幸連鎖信」是令人不愉快的惡作劇。不過，雖然我說不上喜歡這類惡
劣的惡作劇，卻也不討厭。日常生活中，沒人會咒我死，也沒人會直接對我
說「你為了自己，就不管別人的生死吧」。成人之後，便不再有人會提出這
種問題了。也許那只不過是一封信，但這封信卻蠻橫地提供了一個奇妙的選
擇題給收信人：自己與別人，誰比較重要？

　當我還是個小學生的時候，四周有很多不合理的事。思春期以前的時代，
人都是活在不合理的神話世界中。吵架時，人家會咒你「去死吧」。日常生
活中，一些成人絕對不會用的「背叛者」、「絕交」等詞彙，小孩子卻當成
日常會話。因為無法將自己的慾望與世界相對化，於是時常陷於「再繼續想
這種事，地球可能會毀滅」的不安。自我很曖昧，時常擔心別人會知道自己
的想法。孩子是生存在與成人不同位相空間的世界中。孩子們的用詞，蘊藏
著許多「死亡」。孩子們的位置，比成人更接近死亡。

　不幸連鎖信令人窺視到孩提時代曾經生存過的世界。令人回憶起往昔在黑
暗教室中聽恐怖故事，大家嚇得縮成一團的記憶。

　現實世界有生死，網路世界也有「生」與「死」，更有「性愛」與「死神」。
這不是善惡問題，只是人心的反映。媒體經常炒作網路犯罪，並批評網路的
黑暗面。但是，網路世界既然是一個虛擬的世界，當然也就同現實世界一樣，
有生、有死、有光亮、有黑暗。這與善惡無關，世界本來就是這個模樣。如
果世界缺乏恐怖、神話或死亡的話，朝氣蓬勃的生命力也不存在。

　我絕對不是在擁護不幸連鎖信，只是覺得，這封信所包含的類似「死亡」
的味道，也許是可以讓人心活化的「異物」。

　話說回來，這封信的作者，現在過得怎樣呢？似乎很少人會提到「不幸連
鎖信」的作者，有無受到自己所創作「不幸信」影響。不過，我想受到「不
幸信」影響最深的，可能正是作者本身吧。語言在傳播時，會逐漸變成事實。
何況是有關語言的咒術，通常受咒術影響最深的，正是施行咒術的那個人。

　宮下富實夫是音樂家，也是神道研究家。他曾向我說過，語言是一種波動，
自己說出去的語言中所具有的能量，絕對會再度回歸到自己身上。如果真是
如此，那麼，這個作者是冒生命危險在網路世界中投進一個名叫「死亡」的
異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