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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幾分鐘後,黃嘉雯走到了南江醫學院。南江醫學院規定,每晚十一點關門,現在都凌晨了,鐵門緊閉,看門的老人早就沉入了夢鄉。黃嘉雯沒有停留,沿著醫學院的圍墻走了兩百米左右,拐進一個小巷,找到醫學院的另一處小門。小門同樣緊閉著,但這里沒有守門人。黃嘉雯手腳並用,如猴子般敏捷地爬上鐵門,輕輕一躍,落在鬆軟的草地上。 醫學院的霧氣更濃,也許是裡面植物更多更密集的原因。這些年,醫學院領導還是很重視校園環境,在保留原來規模的基礎上還引進不少成型喬木,香椿、梧桐、楊柳、樟樹,各種常見樹木都移植了一點,就是沒有榕樹。不是不想移植榕樹,而是移植了幾次榕樹都存活不了,誰也不知道原因。有人說醫學院的水土特徵不適合榕樹生長,但月亮湖邊上的小樹林其實就是由一棵古老的榕樹衍生而來的,遮天蔽日,茂盛得很,無數的枝條倒垂下來,鑽入土中,獨樹成林,頗為壯觀,成了南江市醫學院的標誌性景觀。 霧氣中似乎還有些腥味,是那種腐敗的腥味,令人作嘔。這種腥味,應該是從月亮湖里飄出來的。月亮湖原本是南江醫學院的最著名的自然景觀之一,清澈明凈,柳暗花明。但是那年突然刮來一場近乎瘋狂的暴雨,暴雨沒有間斷地下了三天三夜。雨停後,學生們驚奇地發現,月亮湖竟然變成了深不見底的暗黑色,如濃墨一般,並且開始散發出那種腐敗的難聞腥味。 真難聞!黃嘉雯伸手揮了揮,想要撥開眼前骯髒的灰霧,結果自然是徒勞的。她掩住鼻子,加快腳步,匆匆走向女生宿舍。 然而,沒走幾步,她就聽見那個異常的腳步聲再次響起。身處校園,她已經沒有了剛才的恐懼,只是覺得奇怪,那個風塵女子不可能再跟上自己,這次又是誰呢? 又走了一段,黃嘉雯放慢腳步,直覺告訴她背後有人,而且絕不是剛才那個女人。她屏息聆聽背后的動靜,聽到那人呼出一口粗氣。她沒有作聲,越走越快,走到一個拐角處,突然急速轉身。跟蹤者沒想到她會來這手,收腳不及,幾乎衝到她的懷里。 這是一個臉上還留著幾分稚氣的男生,長得倒也帥氣,分邊長髮,鼻子挺拔,眼睛黑亮黑亮的,穿著白色夾克和白色牛仔褲。跟蹤行動已經暴露,男生神情十分羞澀,一時手足無措。 黃嘉雯輕聲說:“我就知道是你。你過來。” 這已經是她第七次“遇”到這個白衣男生了。最近一段時期,幾乎每周都有那麼一天,她翻越小門回到醫學院,總能遇到這個白衣男生。一開始,她還以為僅僅是巧合。後來她漸漸明白,這個白衣男生是在特意在這里等她。他倒也從來沒有出格的舉動,似乎這長夜里漫漫地守候,只為在暗處默默地看她幾眼。 白衣男生走近了,站在黃嘉雯面前,似乎做錯了事的孩子般,想要說話,可張著嘴,結結巴巴,吐出了幾個字眼,模模糊糊,黃嘉雯根本就沒聽清。 “你在說什么?”黃嘉雯歪著頭,面露微笑,惡作劇般地緊緊盯著白衣男生,似乎要用眼神從他身上搜出什麼似的。 白衣男生愈發緊張了,一陣冷風掠過,他全身竟然開始戰栗起來。 黃嘉雯笑了,笑得花枝亂顫。她沒想到,白衣男生面對她時會這么激動。 “虧你還是男孩……”下面的話,她沒有說出來,以免傷了他的自尊心。 白衣男生擺了擺手,好容易才止住了自己的戰栗,斷斷續續地說:“你別誤會,我只是受涼了,有點冷……” 黃嘉雯打斷了白衣男生的話:“好了,我不想聽你解釋,我根本就不認識你,再見!” 說完,她扔下白衣男生,轉身而去。都已經凌晨了,她只想快點回到自己的寢室美美地睡上一覺,不想節外生枝。 “等等……”白衣男生追了上來,卻不敢與她并排走,只是尾隨著她。 “還有什么事嗎?”黃嘉雯頭都沒回。 “嗯,這天氣,有些反常。”白衣男生憋了半天才說出這么一句完整的話。 “天氣反常,和你有什么關系?無聊!”黃嘉雯沒好氣地說。 “你真的沒有發覺?這霧氣的味道很古怪。” “有什么古怪,不就是月亮湖里的腥味?”說話間,兩人已經來到了月亮湖的石橋上。越過石橋,沿著湖堤,穿過小樹林,就是女生宿舍了。 霧氣中的月亮湖波平如鏡,不起波瀾。夜風吹開濃霧,露出近處的湖面,猶如實質。經過橋頂時,腥臭味越發濃重,黃嘉雯聳了聳鼻子,立刻引起了一陣乾嘔。 她掩鼻緊跑幾步,越過石橋,沿著月亮湖的堤面前行。后面的白衣男生跟著跑了過來,膽子突然大了起來,竟然走上前與黃嘉雯并肩而行。 “我就說這霧氣的味道古怪 吧,你還拼命聞,真笨。” 黃嘉雯哼了一聲,沒理他,身子稍微往湖堤的外面移了移。如果她還保持原來的路線,白衣男生就要被她擠下湖里去了。 白衣男生見黃嘉雯不理他,也不再說話。兩人沿著湖堤默默而行。 湖面悄無聲息地被劃開,一雙雙詭異幽長的手臂從暗黑的湖水里探出來。這些手臂,幾乎全是骨頭,只是附了一點尚未腐爛的肌肉,黑黝黝的,也不知沉在水里泡了多久。連接著這些手臂的,是一些僅僅披了一張皮的骷髏頭,尖嘴猴腮,亂髮遮面,有的甚至連眼珠都沒有,看不到只好拼命吸著鼻子尋找。 它們在尋找人,尋找活生生的人。 水裡的骷髏們發現了黃嘉雯,一個個啞然狂笑,爭先恐後地游向她。在她身邊的湖水里,不時伸出一雙雙長長的手臂妄妄想繞過白衣男生去拉扯她的腿,想要拉她到湖水里,卻無一例外地被白衣男生一一踢飛。水鬼們的手臂遇到白衣男生的腳后,都露出痛苦之色在水里翻天覆地,仿佛所接觸的是一塊極度灼熱的重金屬般。 黃嘉雯沒有去看月亮湖,眼睛望著前方,心里思考著如何敷衍身邊這個白衣男生。身邊發生的一切,她都沒有看到。 湖堤的盡頭,是一片榕樹林,一棵參天的老榕樹居中而立。黃嘉雯經過小樹林時稍一猶豫,繞道而行。 “怎麼了?為什么不直接穿過去?穿過去不就是你們女生宿舍?”白衣男生有些奇怪。 黃嘉雯白了他一眼,幽幽地說:“這棵老榕樹快死了。” 白衣男生微微一驚:“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這棵老榕樹太老了,死氣沉沉,一點生機也沒有,最近一直在掉葉,不死才怪。” “就因為這樣你才每次都繞道而行?” “嗯,我討厭死亡,討厭死亡的氣息。” “我看不是吧,你是怕我對你有非分之想,在小樹林里占你便宜。”白衣男生突然笑了,臉上現出兩個酒窩,看上去竟然有點邪氣,而這點邪氣卻讓他原本稚氣的臉多了幾分獨特的男性魅力。 “我怕你占我的便宜?”黃嘉雯斜睨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還不知道誰占誰便宜呢!” 說真的,黃嘉雯根本就不怕眼前這個男生。這個男生長得還算討人喜歡,真要親近她的話,她還不想拒絕呢。古人說男才女貌,現在的女生喜歡男貌勝過男才。 就給他一個機會吧。黃嘉雯改變了主意,不再繞道,而是直接穿越小樹林。在她的身後,白衣男生嘴角浮現一絲詭異的冷笑,勝利者的笑容,像君臨的上帝在嘲笑卑微的生物。 風很冷,迷霧漸漸飄散,校園里的各種喬木一齊嗚嗚作響,仿佛在低聲泣啜般。月亮湖里的骷髏們一個個失望地看著黃嘉雯的背影,搖著頭,嘆息著,悄悄地潛入腥臭骯髒的湖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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