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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道][分享] 全真七子傳
看金庸「射鵰英雄傳」、「神鵰俠侶」,才對全真教,全真七子有所認識。
貼文「七真史傳」,可一窺非同小說的傳記。





七 真 史 傳

七真史傳目錄

第一回 貧困偶施惻隱 入夢寐明指前程

行善當從實處行,莫沽虛譽圖聲名
虛名虛譽成何用,反惹窮人說不平
 

第二回 萬緣橋呂祖親傳道 大魏村孝廉假中風

  了悟猶如夜得燈,無窗暗室忽光明。
  此身不向今生度,更向何時度此身。
 

第三回 受天詔山東度世 入地道終南藏身

  世態炎涼無比倫,爭名奪利滿紅塵。
  眾生好度人難度,願度眾生不度人。
 

第四回 談真空孫氏誨夫主 求大道馬鈺訪明師

  天也空,地也空,人生渺渺在其中。
  日也空,月也空,東升西墜為誰功。
  田也空,地也空,換了多少主人翁。
  金也空,銀也空,死後何曾在手中。
  妻也空,子也空,黃泉路上不相逢。
  朝走西,暮走東,人生猶如採花蜂。
  採得百花成蜜後,到頭辛苦一場空。
 

第五回 馬員外勤奉養師禮 王重陽經營互道財

  說話投機古今通,先生今日遇知音。
  知音說與知音聽,彼此原來一樣心。  
  萬貫家財何足誇,誰能保守永無差。
  財為天下至公物,豈可千年守著他。
 

第六回 孫淵貞勸夫捨家財 馬文魁受賄通權變  

  自森森又硬又堅,有了他百事可做。
  明幌幌有圓有方,莫得他萬般無緣。
 

第七回 賄族長馬鈺立捨約 談玄功重陽傳全真

  流水迅速莫磋距,萬丈懸岩撒手去。
  名利牽纏似網羅,一絲不掛自無魔。
 

第八回 談先天貞一妙理 除魔根不二法門

  心外求仙路就差,水中月影鏡中花。
  先天妙理君知否,只在一心便可誇。
 

第九回 王重陽分身化度 孫不二忿怒首師

  吾度眾生授真傳,無無有有口難宣。
  明知大道非遙遠,入不專心便失緣。
  調配陰陽通真意,菩提明淨心掌跡。
  若要淨土探玄奇,道在師傅修在己。
 

第十回 講三乘演說全真道 損面容甘作醜陋人

  既得真傳道可修,三乘妙法任君求。
  淵貞當日毀容面,換得金身萬古秋。
  一葉扁舟游大海,萬丈波濤不著驚。
 

第十一回 降冰雹天公護法 施妙算真人指迷

  陷溺沈淪己有年,愛河滾滾浪滔天。
  修行自可登高岸,何用中流另覓船。
  真人在此悟玄功,豈叫狂徒來逞雄。
  冰雹降時遭毒打,方知護法有天公。
 

第十二回 指坐功申明妙理 學真道喜逢明師

  恩愛牽纏解不開,一朝身去不相偕。
  於今撒手無沾滯,直上瑤池自玉階。
  打坐工夫不在多,全憑妖氣與除魔。
  且將障礙一齊去,勿使心頭有網羅。
  障礙不消煩惱聚,網羅不解怎娑婆。
  分明至理相傳授,切勿因循自坎痾。
  天下原來無難事,只怕世上有心人。
 

第十三回 散壇場學人歸家去 換道裝師徒往南來

  磋嘆凡夫不悟空,迷花戀酒逞英雄。
  春宵漏永歡娛促,歲月長時死限攻。
  弄巧常如貓捕鼠,光陰卻似箭離弓。
  不知使得精神盡,願把此身葬土中。
  諸人私家各自去,長春戀師趕將來。
 

第十四回 試凡心屢施叱責 順師意常秉皈依

  去惡猶如解亂絲,靈心自有解開時。
  若教錯用些兒力,萬劫千生莫了期。
  不將假意遣開去,焉得真心悟道來。
 

第十五回 示羽化先生歸隱 送靈櫬門人服勞

  風旛動處原非真,本性圓明是法身。
  解得拈花微笑意,後來無處著纖塵。
  訪道東行真道成,送師西歸大事畢。
 

第十六回 大魏村三老談往事 晉安橋一言指迷途

  萬轉身如不動舟,風翻浪湧便難收。
  臨流執定嵩和舵,一路輕帆到岸頭。
  磨磚枉自用工夫,兩下俱為費力事。
  靜坐孤修氣轉枯,一言提醒破迷途。
 

第十七回 戲喜紅定計脫身 難渾然當真盤道

  心境原來要朗明,莫因一事誤平生。
  昔年普被假人騙,今遇真人認不清。
 

第十八回 王玉陽以真服假 譚長真說古證今

  聞說西方種異蓮,花開十文藕如船。
  靈臺自有祇園樹,本地風光即佛天。
  嬌姿原是粉嵌樓,暮樂朝歡總不休。
  一旦無常萬事了,夜臺難逞舊風流。


第十九回 論玄機四言契妙道 開石洞一人獨勤勞

  陷溺沈淪己有年,愛河滾滾浪滔天。
  修行自可登高岸,何用中流更覓船。
  身體輕快如飛雲,何懼懸岩萬丈高。
 

第二十回 煉色相煙花混跡 說妙語道念純真

  見美如無不動心,工夫到此自然深。
  有人學得真空法,虎嘯龍吟邁古今。
  自古街道宜靜雅,豈容男女亂胡為。
 

第二十一回 孫不二洛陽顯道術 馬丹陽關西會友人

  休教六賊日相攻,色色形形總是空。
  悟得本來無一物,靈台只在此心中。
  飢寒逼迫難言苦,怎不教人妄念生。
 

第二十二回 分蒲團大道不戀情 問相法當面把人量

  作善如登百尺竿,下時容易上時難。
  只須勤力行功果,莫使身中膽氣寒。
  命不該死終有救,天賜鮮桃口邊來。
 

第二十三回 化強梁改邪歸正 談至理因死得生

  富貴由來水上漚,何須騎鶴上揚州。
  蓮池有個收心法,靜裏暗吟七筆勾。
  千般通理千般妙,一處不到一處迷。
 

第二十四回 苦根盡相隨心變 陰魔起幻由人生

  元宵燈後更無燈,萬古常明只此心。
  朗照終天總不滅,光明皓皓到於今。
  莫教三凡生幻境,陽防六賊亂心田。
 

第二十五回 真陽足群陰退散 惡貫盈合家沉淪

  北邙山下列墳瑩,荒草迷離怪鳥鳴。
  長臥泉台人不醒,桃殘李謝過清明。
 

第二十六回 祈雨澤回天轉日 施妙術換鳳偷龍

  一片至誠可格天,卻將兇歲轉豐年。
  休言元主愛民切,還是真人道妙玄。
  莫說我今人力少,須知身邊玄妙多。

 

第二十七回 諭道眾敦敦告誡 論修行層層說來

  花落花開又一年,人生幾見月常圓。
  打開名利無栓鎖,烈火騰騰好種蓮。

 

第二十八回 賜鴆酒皇后試道 戴金冠真人吟詩

  丹成九轉盡純陽,入聖超凡命壽長。
  不有一番曲折事,焉能萬古把名揚。
  忍辱原能致中和,榮辱真假任東流。
 

第二十九回 受丹詔七真成正果 赴瑤池群仙慶蟠桃

  修成大道出迷途,才算人間大丈夫。
  日月同明永不朽,乾坤並老壯玄都。

  七真因果永流傳,受得人間無限苦。
  惟望吾人習妙玄,定做天上逍遙仙。

 
第一回 貧困偶施惻隱 入夢寐明指前程

  行善當從實處行,莫沽虛譽圖聲名。
  虛名虛譽成何用,反惹窮人說不平。

  昔炎宋之末,陝西咸陽縣有個大魏村,村內有百餘家人戶,大半姓王,也算得一大族。這王族內有個居孀的婦人,年四十餘,膝下有一男一女,也曾男婚女嫁,因這孀婦心性慈善,見了別人的小男細女,當成自己親生的一樣,不停兒長女短的框哄他們,那些小娃子啼哭時便要喊媽,她就隨口答應,因此人人都稱她為王媽媽。

  這王媽媽家頗豐厚,平生也愛做善事,最喜佛道兩門,常好齋僧佈道,拜佛看經,人人都說她行善,就有許多僧道登門抄化,又有若干貧窮來村乞討,或多或少她也隨時周濟。那年殘冬之際,天際大雪,王媽媽站立門首,見兩個乞丐從雪地是來求其周濟。王媽媽責以:『不去傭工度日而來沿門乞討,非好吃而懶做必游手以貪閑。那有許多閑茶空飯侍奉你們。』話未說完,有僧道數人前來募化,王媽媽給與錢米,僧道去後,二丐問曰:『善婆婆,喜施僧道不濟貧寒,其故何也?』王媽媽曰:『非我喜施僧道,僧能念經,道能修行,我雖然佈施他們一點錢米,僧可與我消災,道可與我延壽,若周濟你們,有何益哉?不過在我門上喊得熱鬧。』二丐曰:『施恩不望報,望報非施恩,你今略給一盞米,略施幾文錢,遂欲消災延壽,豈不謬乎!』說畢而去。

  佈道齋僧結善緣,只施僧道不憐苦。

  貧窮孤苦亦堪憐,天卻善功第一先。

  且說二丐見王媽媽不肯周濟,只得往前行。不數步來到一個朱漆門樓,大喊了一聲爺爺,求周濟。不久裏面出來一人,這人生得面赤鬚長,神清氣爽,有容人之量,豪俠之風,年紀不過四十上下。其人姓王名?(哲),字知名,號德盛。幼年曾讀詩書,功名不就,遂棄文習武,得中武魁,身為孝廉。這日天降大雪,十分寒冷,同妻子周氏、兒子秋郎在堂前圍爐烤火,忽聽得門外喊叫爺爺求周濟,王武舉聞此言甚蹊蹺,出外來瞧得二乞丐站立門口,王武舉問他們到底是求爺爺周濟或是爺爺求周濟?丐者答曰:『話不可詳,詳必深疑。』王武舉見他言之有理,遂不復問。

  其時風大雪緊,雪隨風舞,滿天梨花、紛紛墜地,山絕鳥跡,路斷人蹤。王武舉見二丐衣只一層,怎擋此嚴寒?忽起惻隱之心,對二丐者曰:『那些閑話不提,這般大雪,如何走得?我這門樓側邊有間空房,房內堆有亂草,可以坐臥,二位何不請到裏頭避一避雪?』二丐者答以最好。王武舉即將空房打開,二丐者入內棲止。王武舉轉回廳堂,使家童玉娃拿了些飯食出來與二丐吃。

  幾人使義能疏財,肯把貧窮請進來。

  只有當年王武舉,生平慷慨廣培栽。

  二丐者在王武舉家內住了兩日,天始睛朗,意欲告辭要走。只見王武舉走進來,後面隨著玉娃捧來酒食。武舉對二乞丐曰:『愚下連日有事,少來奉陪,今日閑暇,欲與二位同飲一杯敘敘寒溫可乎?』二位乞丐連聲稱妙。王武舉即叫玉娃擺下盃筷,二乞丐更不遜讓也不言謝,竟自吃起來,頃刻連盡兩壺。王武舉又叫玉娃添酒土來,二丐豪飲之際,王武舉曰:『二位難友姓甚名誰?平生會做些甚麼生意?』丐者答曰:『咱二人並不會做啥,他叫金重,我叫無心昌。』王武舉日:『我意欲與二位湊點資本,做個小生意度活口時,豈不強於乞討,未知二位意下如何?』武舉話畢,金重擺擺手兒口中說道:『不妙不妙,我生平散淡慣了,不能做此絆手絆腳之事。』王武舉見金重如此說,如他不肯作生意。又問無心昌曰:『金兄既不能做此小生意以過日時,未識吳兄肯作此否?』無心昌曰:『我之散淡更有甚焉 ! 嘗聞家雞有食湯鍋近,野鶴無糧任高飛,若向蠅頭求微利,此身焉能得逍遙。』

  王武舉嘆曰:『聞二位之言,足見高風,然而如今世道重的是衣冠,喜的是銀錢,若二位這樣清淡,誰能識之?』無心昌曰:『我等是不求人知者,欲求人知,亦不落於乞討也。』王武舉聽他言語超群也不再言,即命玉娃收拾杯盤,同入內去。

  到了次日,二丐告辭起身,王武舉送出村外,猶戀戀不捨,又往前送了幾步,猛見一座橋樑擋路,王武舉暗想村之前後原無橋樑,回頭望大魏村,卻在隱微之中,不甚明白。正在疑惑之際,無心昌曰叫回:『孝廉公快來。』王武舉掉頭看時,見二人坐在橋頭。金重拍手歌曰:『錢財聚復散,衣冠終久壞,怎如我二人,值身於世外。不欠國家糧,不少兒女債,不說好和歹,不言興和敗,不與世俗交,免得惹人怪。一件破袖襖,年年身上載,爛了又重補,洗淨太陽晒,白日遮身體,晚來當鋪蓋,不怕賊來偷,也無小人愛。常存凌雲志,一心遊上界,若人知我意,必要低頭拜,我有無窮理,使他千年在,惜乎人不識,以恩反為害。』

  王孝廉趨步上橋,無心昌曰:『孝廉遠送,當酬一酒。』說罷,即於袖中取出一小錫瓶,上覆酒盃,取而斟之,滿貯佳釀,遞與孝廉。王武舉接過手來,一飲而盡,連飲三盃,醉倒橋上,昏昏欲睡,忽見無心昌走來,一手拉起,說是:『休睡休睡,可同我們去觀一觀景緻。』王孝廉醉態矇隴,隨著無心昌行不數步,見一座高山峻極,擋在路前,王孝廉驚曰:『如此高山,怎得上去?』金童曰:『跟我來,自可上升。』王孝廉果然跟著他走去,毫不費力。頃刻走上山頂,見頂上甚是平坦,有一個大池,滿貯清水,水內開放七朵金色蓮花,花大如盤,鮮麗非常,王孝康心甚愛慕,連聲讚曰:『好蓮花!好蓮花!怎能摘朵與我?』

  孝廉話未說完,只見無心昌跳入池中,將七朵金色蓮花,一齊摘來,交與王孝廉曰:『一並與你,要好好護持這七朵蓮花。有七位主者,邱、劉、譚、馬、郝、王、孫是也,此七人與汝有師徒之分,他日相遇善為開化,才不負我付汝蓮花之意也。』孝廉將蓮花接過來抱在懷中,即欲歸家,臨行又問無心昌幾時再會?無心昌曰:『會期原不遠,只有兩個三,仍從離處遇,橋邊了萬緣。』王孝廉聽罷,移步下山,忽被路旁葛藤一絆,一跤跌下山去,不知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莫說上來原不易,須知下去更為難。



第二回 萬緣橋呂祖親傳道 大魏村孝廉假中風

  了悟猶如夜得燈,無窗暗室忽光明。

  此身不向今生度,更向何時度此身。

  話說王孝廉抱著七朵蓮花,移步下山,忽被葛藤將腳一絆,跌了一蛟。猛然驚醒,萬象皆空,卻是一夢。睜眼看時,卻在自己家中書房內臥著。見兒子秋郎站立在側邊,王孝廉咳了一聲嗽,秋郎聽見,喊道:『爹爹醒來了 ! 爹爹醒來了!』這一聲喊叫,驚動了周娘子忙來探問說:『相公酒醒來嗎?』王孝廉曰:『好奇怪!好奇怪!』周娘子曰:『事皆出於自迷,有何奇怪?』王孝廉曰:『卑人明明送客出去,為何還在家中?』周娘子答曰:『官人太放蕩了,你昨日送二丐出去,半日不歸,找人探望幾遍,渺無蹤影,是我放心不下,央二叔王茂同玉娃前去尋你,於二十餘里之外,見你倒臥橋上,熏熏大醉,人事不省,雇車將你送回家來。睡了一日一夜,今才醒來,官人從今後當自尊重,酒要少飲,事要正為,來歷不明之人休要交遊,你今受了朝廷頂戴,乃鄉人之所敬仰,若倒臥荒郊成何體統?豈不自失威儀,而取笑於鄉人也。』

  王孝廉起而謝曰:『娘子藥石之言,卑人敢不銘心刻骨,我想昨日那兩個難友,定的是二位神仙。』周娘子說:『明明是兩個乞丐,怎麼說是二位神仙?』王孝廉曰:『聽其言詞,觀其動靜,所以知其必仙也。』周娘子問道:『他講了些甚麼言語?做了些甚麼事情?那一點像個神仙?』王孝廉遂將幫湊他資本他如何推卻,次日送他行不數步,就有二十餘里遠,如何作歌,如何贈酒,與其上山摘蓮,臨行之言,從頭一一對周娘子說了一遍。又曰:『我才飲他三盃便醉了一日一夜,種種怪異,若非神仙,焉有此奇事?』周娘子言曰:『嘗聽人講,世間有等歹人,有縮地之法,略一舉步便在十里之外,一日可行千里。又以迷藥入酒中,帶在身旁,見一孤商獨賈,即取酒觀之,飲酒一沾唇,便昏迷不醒,他卻盜人銀錢,剝人衣衫,到你醒來之時,無處尋覓。若不慎之於前,終必悔之於後也。』

  周娘子話畢,王孝廉自思,娘子終是女流,若與他分辨,定然說不清白,不如順他意見了局此事,便隨口答曰:『娘子之言是也,卑人謹當識之。』娘子退後。王孝廉常獨自一人坐在書房,思想金童無心昌之言,翻來覆去,默會其理。如此多日,忽然醒悟金重二字,合攏來是個鍾字,無心昌作無心昌,昌字無心,是個呂字。明明是鍾呂二仙前來度我,我今無緣,當面錯過,越想越像,不覺失聲嘆曰:『惜哉 ! 惜哉 ! 』猛又想起臨別之言;會期原不遠,只有兩個三,仍從離處遇,橋邊了萬緣。不遠者,必主於近也。兩個三,必三月三也。離處遇,欲知來處,必於去處尋之。了萬緣者,言萬法皆歸之意。想到此,不覺心生歡喜。光陰似箭,日月如梭,瞬息之間,殘冬已盡,新春又來。

  一年氣象一年新,萬卉爭研又一春。

  少小兒童皆長大,看看又是白頭人。

  且說王孝廉過了新年,一轉眼就是三月,到了初三日,私自離了家,還由舊路而至橋前,等候多時,不見到來,默想形像,心甚誠切,站立橋頭,東張西望,忽聞背後有人呼曰:『孝廉公來何早也。』王孝廉回頭一看,正是去年那兩位難友,忙上前拉著袖襖說:『二位大仙一去,可不想煞弟子。』無心昌同金童到橋頭坐下,王孝廉雙膝跪在面前說:『弟子王?,肉眼凡胎,不識上仙下降,多有褻瀆,望乞赦宥。今日重睹仙顏,真乃三生有幸,願求指示迷途,使登覺路,弟子感恩不淺。』說罷,只是叩頭。只見二人呵呵大笑,口內金光流露,燦人眼目,俯仰之間,二人改變形容,左邊一人頭挽雙髻,身披敞衣,面加重棗,目似朗星,一部長鬚垂於胸前,幾片鵝毛扇在手中。右邊一人頭戴九梁巾,身穿黃道袍,面如滿月,眼光射人,劍俾一口,果是鍾離老祖與呂祖純陽。王孝廉跪拜,低頭不敢仰視。

  呂祖曰:『上古人心樸實,風俗良淳,授道者先授以法術衛身,而後傳以玄功成真。今時世道澆漓,人心不古,若先授以法術,必反誤其身,故先傳以玄功,不假法術而身自安,不用變化而道自成,道成萬法皆通,不求法術而法術自得也。是謂全真之教。』即說全真妙理曰:

  『所謂全真者,純真不假之意也。人誰無真心?一轉便非了。人誰無真意?一雜便亡了。人話無真情?一偏便差了。初心為真,變幻即為假心;始意為真,計較即為假意。至情為真,乖戾即為假惰。所謂初心者,即固有之心也;所謂始意者,即朕兆之意也。所謂至情者,即本性之情也。心中有真意真情,情中方見真心真意,由真心發而為真意,由真意發而為真情。是情即自然景象,無時非天機之呈露,然則人可不真哉。人不真心,即無真意,無真意即無真情。嘗見修道之士,動則私念迭起,念之私即心不真處,靜則欲念相循,念在欲即心不真處。私欲不絕,發或全無真意,或半真半假,即半真半假之際,正天人相乘之時,是意也,情所不能掩也。驗真道先驗真情,驗真情即可知心真與未真,知意真與未真,故修真之道,必以意始,意誠心亦誠,即心所發之情亦誠矣,誠斯真也。誠若不真,見之於言,則言不由衷,非真言也。見之於行,則行不率性,非真行也。修之者,修去心外之心,意外之意,情外之情,當於舉念發言時,提起天良,放下人心,不許疑二其心,混雜其意,方為真心真意真情,一毫不假,是真道。真道遍行,故謂之全真也。』

  呂祖將全真之理說與王孝廉畢,又授以煉己築基,安爐立鼎,採藥還丹火候,抽添一切工夫,王孝廉再拜受教。呂祖又曰:『汝成道之後,速往山東,以度七真。七真者,乃囊昔所言七朵金蓮之主者也。』呂祖叮嚀已畢,即與鍾老祖將身一縱,遍地金光,倏忽不見。王孝廉望空拜謝,拜畢,猶瞻仰空中,默想仙容,只見王茂同玉娃是來說:『我們奉娘子之命。前來找尋家爺,因疑在此,今果得遇,遂請歸家免懸望。』孝廉乃緩緩而行,一路默記呂祖所傳之道。歸得家來,不入內室,竟到書室坐下。周娘子聽說丈夫歸家,即來看問,見孝廉不言不語,若有所思的樣兒,娘子看罷即勸丈夫曰:『官人屢次輕身出外,常使妾身擔憂,只恐有玷品行,取笑於鄉人,官人屢不聽勸,如何是好?』王孝廉正默想玄功,連周娘子進來,他都不曉得,那裏聽她說甚話來,只是最後,猛聽見周娘子說:『如何是好?』他也摸不著頭腦,隨口答曰:『怎麼如何是好,如何是不好?』娘子見他言語,說不上理路,遂不再言,各自退去。

  王孝廉心中自忖,這般擾人,焉能做得成功,悟得了道?若不設個法兒,斷絕塵緣,終身不能解脫。低頭想了一回,想出一條路來,除非假裝中風不語,不能絕這些牽纏。想罷,即做成那痴呆的樣兒,見有人來,故作呻吟之狀,又不歸內室去,就在書屋涼床上臥下,周娘子睹此情形,憂心不暇,一日幾遍來問,只見他日內唧唧噥噥,說話不明,呻呻喚喚,擺頭不已。

  周娘子無可奈何,即使玉娃去請幾位與他平日知交的人來,陪他閑談,看是甚麼緣故?這幾位朋友,都是王孝廉素所敬愛,一請便來,當下進得書屋:齊聲問曰:『孝廉公可好嗎?』王孝廉將頭搖了幾搖,把手擺了幾擺,口裏哩理喇喇,說不出話來,只是嘆氣。幾位朋友見他說不出話,一味呻吟,如是有病卻不知害的啥病?有個年長的人說:『我觀孝廉公像是中風不語的毛病,不知是與不是?我們村東頭有個張海清先生,是位明醫,可找人去請他來診一診脈,便知端的。』周娘子在門外聽得此言,即命玉娃去請先生。不一時將先生請到,眾友人一齊站起身來讓先生入內坐下,將孝廉形狀情由對他說明。張海清即來與王孝廉看脈。兩手診畢,並無病脈,只得依著眾人口風說:『果然是個中風不語的病症,只要多吃幾付藥,包管痊癒。』說罷,即提筆寫了幾味藥料,不知醫得好醫不好?且聽下回分解。

  只緣武學原無病,非是先生醫不明。



第三回 受天詔山東度世 入地道終南藏身

  世態炎涼無比倫,爭名奪利滿紅塵。

  眾生好度人難度,願度眾生不度人。

  話說王孝廉原是無病之人,只不過裝成有病,欲杜絕纏擾,好悟玄功。這張海清先生如何知道他這個深心,故左診右診,診不出他是啥病,只得隨著眾人口氣說:『當真是個中風不語的毛病。』即索紙筆,開了一張藥單,無非是川芎三錢、防風半兩。開畢,即向眾人談了幾句閑話,喝了一盃香茶,隨即收了謝禮,各自去了。先生走後,眾朋友亦與王武舉作則說:『孝廉公保重些,我們回去了,改日再來看你。』王武舉把頭點了一點,眾友各自走了。

  周娘子見客走後,即叫兒子秋郎同玉娃到西村裏藥鋪將藥辦回,用鑵子熬好傾在碗內,使秋郎雙手捧到書屋內來。才叫一聲阿爹用藥,只見父親圓睜雙目,狠狠的頓了一腳,嚇得秋郎連忙把碗放下,跑出外去,二次使他再不肯來。秋郎去後,王孝廉暗將藥傾在僻靜處,從此以後,只有玉娃進進出出,端荼遞水,至於使女僕婦,不敢到他門前,他若看見,便捶胸頓腳,故此都不敢來,就是周娘子念在夫妻之情,進來看他,他也不願。自他假中風之後,內外事務,都是娘子一人料理,地無空閑常來問他。凡親戚朋友來看望他兩次,見他如此模樣,也不再來。因此人人講說:『好一個王武舉,可惜得了壞病。』只這一句話,把他撇在冷落地方,清清靜靜,獨自一人在書屋內悟道修真,修行打坐,如此一十二年,大丹成就。

  妻為用來子為伴,渴飲茶湯飢餐飲,

  看來與人是一樣,誰曉他在把道辦?

  一十二年功圓滿,陽神頂上來出現,

  世上多少修行人,誰能捨得這樣幹。

  且說王武舉在家修成大道,能出陽神,分身變化,自己取了一個道號,名田『重陽』。這王重陽那夜書屋打坐,正在一念不生,萬籟俱寂之時,猛聽得虛空中呼曰:『王重陽速上雲端接詔。』其聲徹耳,重陽忙縱上虛空,見太白星站立雲端,口稱玉詔下,王重陽跪聽宣讀,昭曰:

  念爾重陽苦志修行,一十二載,毫無過失,令則道果圓滿,特封爾為開化真人,速往山東度世,早使七真上昇,功成之後,另加封贈,爾其欲哉。金星讀詔已畢,重陽再拜謝恩,然後與太白星君見禮,星君曰:『真人速往山東度世,勿畏勞苦,有負帝心,他日播桃會上相見,再來敘談。』星君說罷,自回天宮,重陽仍歸書屋打坐。

  那日早晨,玉娃送水來淨面,推門不開,急忙報與王母知道,周娘子同著兩個使女來到書房門外,恁般喊叫,門總不開,以為孝廉必死,遂將門拗脫,走進書屋,並不見人,周娘子又驚又慌,急命人四下找尋,全無蹤影,周娘子大哭,驚動村裏的人齊來探問,玉娃即將原由對村人說之,眾人皆曰:『這就奇怪,門又閂著,人不見了,難道升屋越壁不成?』於是進內一望,並未拌一磚一瓦,又分幾路找尋,並無下落。內中有個通講究的人說:『你們不用去尋,我看王孝廉那個樣兒定然成了神仙。』眾村人齊問曰:『怎見得他成了神仙?』那人曰:『他在這書房內坐了十二年,未曾移動一步,托名中風,實為絕塵,我嘗見他紅光滿面,眼內神光射人,不是神仙,焉能如此 ! 』眾人聞言半信半疑,齊聲言道:『這說他定成了仙,駕雲上天去了。』周娘子聞言,方減悲哀,眾人各自散去。

  又表王重陽那日在書屋借土遁離了大魏村,望山東而來,走了數千里地,並無甚麼七真,只過著兩個人,你說那兩個人?一個為『名』之人,一個為『利』之人。除這兩等人外,再無別樣人物,王重陽見無可度之人,仍回陝西。行到終南之下,見一土山綿亙百里,清幽可愛,不如用個剋土之法,遁入土之深處,潛伏埋藏,再待世上有了修行人,那時出來度他,也不為遲,於是捻訣念咒,遁入土內。約半個時辰,已到極深之處,有個穴道儘可容身,遂入穴內。以墊其形,服氣調息,以存其命。

  許大乾坤止二人,一名一利轉流輪。

  七真未識從何度,土內蟄身待後因。

  且說王重陽土內墊身,不知天日,似乎將近半年,猛聽得嘩喇喇一聲如天崩地裂之勢,將土穴震開一條縫透進亮來,上面金光閃爍,如是師尊駕到,王重陽大吃一驚,慌忙縱上地裂,果見鍾呂二仙,共生土臺,王重陽俯伏在地,不敢仰視,呂祖笑口:『別人修道上天堂,你今修道入地府,看來你的功程與別人迥異,上違天心,下悖師意,有如是之仙乎?』重陽稽首謝罪曰:『非弟子敢違天意而悖師訓,實今山東原無可度之人,故暫為潛藏,以待世上出了修行之人,再去度他不遲。』呂祖曰:『修行之人何處無之?只是你不肯用心訪察,故不可得也。譬如你當初何曾有心學道,非同祖師屢次前來點化,你終身不過一孝廉而已,安得成此大羅金仙?汝今苟圖安然,不肯精進,遂謂天下無人,豈不謬哉!汝能以吾度汝之法,轉度於人,則天下無不可度之人。

昔吾三醉岳陽人不識,輕身飛過洞庭湖,以為世無可度者,及北返遼陽,見金國丞相有可度之風,於是親自指點,丞相即解印歸山,修成大道,自號海蟾。劉海蟾效吾南遊,他又度張紫陽,張紫陽又度石杏林,石杏林又度薛道光,薛道光又度陳致虛,陳致虛又度白紫清,白紫清又度劉永年、彭鶴林,此七人俱皆證果,是為南七真也。

當時吾以為無人可度,誰知他又度了許多人。天下之大,四海之闊,妙理無窮,至人不少,豈有無人可度之理!今有北七真邱、劉、譚、馬、郝、王、孫,屢次叮嚀,汝不去度,豈汝之力不及海蟾,非不及也,緣汝畏難之心故不及矣。』

  呂祖說罷,重陽頓開茅塞,惶恐謝罪,汗流夾脊,鍾離老祖叫他起來,站立旁邊,告曰:『非是汝師尊再三叮嚀,只因蟠桃會期在邇,要詔天下修行了道真仙,共赴此會,這蟠桃於崑崙山,一千年開花,一千年結子,一千年成熟,總共三千年方得完全。其桃大如巴斗,紅如烈火,吃一顆能活千歲。西王母不忍獨享,欲與天下仙佛神聖共之,故設一會,名曰『群仙大會』,每一會要來些新修成的神仙,會上方有光彩,若只是舊時那些仙真,遂謂天下無修行學道之人,王母便有不樂之意,上古時每一會得新進真仙一千餘人,中古時得新進真仙數百餘人,值茲下世,量無多人,故囑付汝早度七真,共赴蟠桃,與會上壯一壯威,添一添光彩。目下蟠桃將熟,汝若遷延日時,錯此機緣,又要待三千年方可赴會,可不惜哉!』

  這一番話,說得透透徹徹,重陽真人復跪而言曰:『弟子今聞祖師之言,如夢初醒,今願重到山東度化,望祖師指示前程。』鍾離老祖曰:『地密人稠,汝必在人稠密地之中,混跡同塵,現身說法,自有人來尋你,你可從中開導,大功可成。此去遇海則留,遇馬而興,遇邱而止。』鍾離老祖說畢,即同呂祖乘雲而去。王重陽復向山東而來,一日,遊一個縣分,名曰寧海,乃山東登州府所管,重陽真人憶祖師之言,遇海則留,莫非應在此處?就在此地停留,手提一個鐵罐,假以乞討為名,如呂祖昔日度他之樣,以度於人,不知度得來否,且看下回分解。

  混跡同塵待時至,時來道果自然成。



第四回 談真空孫氏誨夫主 求大道馬鈺訪明師

  天也空,地也空,人生渺渺在其中。

  日也空,月也空,東升西墜為誰功。

  田也空,地也空,換了多少主人翁。

  金也空,銀也空,死後何曾在手中。

  妻也空,子也空,黃泉路上不相逢。

  朝走西,暮走東,人生猶如採花蜂。

  採得百花成蜜後,到頭辛苦一場空。

  話說王重陽來到山東登州府寧海縣,假以乞化為名,實欲探訪修行之人。這且不提,又說寧海西北有個馬家庄,在內有個馬員外,名鈺,是個單名。父母棄世得早,又無弟無兄,獨自一人娶妻孫氏,小名淵貞。這孫淵貞容貌端莊,心性幽靜,且能識字觀書,追古窮今,不愛捉針弄線,挑花繡朵,雖是女流身分,卻有男子氣慨,大凡馬員外有不決斷的事情,必來咨問,另在孫淵貞一言半語,頓絕疑惑。所以,他兩口兒相敬如賓,情同師友,只是膝下並無一男半女,眼看已到中年。

  迅速光陰不可留,年年只見水東流。

  不信試把青菱照,昔日朱顏今白頭。

  這幾句詩講的是光陰似箭催人老、日月如梭趁少年。這馬員外夫妻看看年近四十膝下無兒,馬員外那日對孫淵貞說道:『你我二人離四十歲不遠,膝下乏嗣無後,這萬貫家財,也不知落於何人之手?』孫淵貞曰:『三皇治世久,五帝建大功,堯舜相揖遜,禹疏九河通,成湯聘伊尹,文王訪太公,五霸展謀略,七雄使心胸,贏奏吞六國,楚漢兩爭雄,吳魏事漢鼎,劉備請臥龍,東晉與西晉,事業杳無蹤,南魏與北魏,江山屬朦朧,唐宋到於今,許多富貴翁,試問人何在?總是一場空。自古及今數萬餘年,帝王將相幾千餘人,到頭盡空,轉眼皆虛,你我夫妻,把前後的事一齊付之於空,只當天下莫得我們,這一家父母未生我二人。』馬鈺聞言笑曰:『別人雖空,猶有苗裔,我們這一空,連根都空斷了。』孫淵貞曰:『空到無根,是為太空。』

  空到極時為太空,無今無古似洪濛。

  若人識得太空理,真到靈山睹大雄。

  孫淵貞又曰:『若說有子無子,有子也空,無子也空,文王當年有百子之說,於今有幾個姓姬的人?誰是他萬代子孫?有幾人與他掛掃墳臺?又相傳張公藝有九男二去,郭子儀七子八婿,寶燕山五桂聯芳,劉元普雙尊競秀,此數人皆斯衍慶,子嗣繁盛者也,如今又有幾個兒孫在那裏?依然悽風冷雨,荒臺古墓,愁雲滿天,蓬萵遍地,豈不是有無都歸於空也。孤墳壁壘,難道盡是乏嗣之人?佳城鬱鬱,未必定有兒孫之輩。我想人生在世數十年光景,只在須臾之間,好比石火電光隨起隨滅,又如夢幻泡影非實非真。大廈千間不過夜眠七尺,良田萬頃無非日食三餐,空有許多美味珍餚,枉自無數綾羅綢緞,轉眼之間無常來到:瞬息之內萬事皆休,丟下許多榮華,不能享受,枉有無數金錢,難買生死,枉自變人一場。』

  經營世故日忙忙,古往今來皆不在。

  錯認迷途是本鄉,無非借鏡混時光。

  孫淵貞又對馬員外曰:『我們於空無所空之處,尋一個實而又實的事情,做一番不生不滅的工夫,學一個長生不死之法。』馬員外曰:『娘子妄言了,自古有生必有死,那有長生不死之理,從來有始必有終,那有人作不息之事?』

孫淵貞曰:『妾嘗看道書,有煉精化氣,煉氣化神,煉神還虛,使真性常存,靈光不滅,即是長生之道。若學得此道,比那有兒女的人,更強百倍!』

馬員外曰:『話雖這樣講,精又如何能使之化氣?氣又如何能使之化神?神又如何使之還虛?志得真性常存?焉能靈光不滅?』

孫淵貞說:『你要參拜師傅,才能得此妙理。』

馬鈺曰:『我便拜你為師,你可傳我功夫。』

淵貞曰:『妾乃女流之輩,不過略識得幾個字,看過幾本書,焉能解悟妙理?若要真心學道,離不得參訪明師。』

馬員外曰:『參師訪友,是我生平所好,但修道之人要有根基,若無根基,成不了仙,作不了佛,所以我自量根基淺薄,再不言修道二字也。』

  孫淵貞曰:『夫君之言差矣,但在世上變人,俱是有根基,若無根基,焉得變人?不過深淺之不同為。根基淺者六根不全,或眼失於明,耳失於聰,手缺腳跛,痴聾厝啞,鰥寡孤獨,貧窮下賤,此根基之淺者也。至於根基深者,或貴為天子,富有四海,或尊居宰輔而管萬民,或身為官宦,聲名顯耀,或家道豐裕,樂享田園,六根完好,耳目聰明,心性慈良,意氣和平,此根基之深者也。世間所重者富貴,這富貴之人又比那尋常之人,根基分外深厚,若再做些濟人利物的事兒,越把根基培大了,成仙成佛成聖賢,俱可以成也。所以說根基要隨時增補,不可以為一定是前生帶來的。

若果是前生帶來,又何愁來生帶不去?譬如為山,越累越大,越累越高,休說我們無根基,若無根基,焉能享受這偌大家園,以及呼奴使婢,一呼百諾,如此看來,也算大有根基之人也。』馬員外本是好道之人,不過一時迷昧,今聞孫娘子剖晰分明,義理清楚,恍然大悟。

  即站起身來謝曰:『多承娘子指示,使我頓開茅塞,但不知這師傅又到何處去訪?』

孫淵貞曰:『這卻不難,我嘗見一位老人手扶竹杖,提個鐵罐,神氣清爽,眼光射人,紅光滿面,在我們這裏團轉乞化,很有幾年,容顏轉少,不見衰老,我看此人定然有道,待他來時,接在家中,供奉於他,慢慢叩求妙理。』馬員外曰:『我們偌大家園,應該做些敬老憐貧的事,管他有道無道,且將他接在家中,供奉他一輩子,他也吃不了好些,穿不了許多,我明日便去訪問如何?』

孫淵貞曰:『早修一日道,早解脫一日,事不可遲。』

  丟下馬員外夫妻之言,又說王重陽自到寧海縣一待幾年,此時將玄功做到精微之地,活潑之處,能知過去未來之事,鬼神不測之機,神通具足,智慧圓明,便曉得度七真,要從馬員外夫妻起頭,正合著鍾離老祖遇馬而興之言,故去去來來,總在這團轉乞化,離馬家莊不遠,如此數年,也曾見過馬員外幾回,知他大有德性,也曾見過孫淵貞兩次,如他大有智慧,欲將他二人開示一番,又道醫不叩門,道不輕傳,非待他低頭來求,志心叩問,不可言也。因他在這團轉乞化多年,個個俱認得他,都以為是遠方來的孤老貧窮無靠之人,在此求吃,誰曉得是神仙?那識他是真人?

偏偏出了這一個孫淵貞天下奇女,蓋世異人,又生了這一雙認得好人的眼睛,就認得那貧窮無靠的孤老,是位真仙,對丈夫說了,要接他到家中供養求道,遂便七真陸續而進。論七真修行之功,要推孫淵貞為第一。

  生成智慧原非常,不是淵貞眼力好。

  識得神仙到北方,七真宗派怎流芳。

  話說馬員外聽了妻子孫淵貞之言,即出外對看守莊門的人說:『若見那提鐵罐的老人到此,急速報與我知。』這看門的人,連聲答應。那一日馬員外正在廳上坐著,忽見守門之人前來報道,那提鐵罐的老人來了。馬員外聞言:即出莊來迎接。這也是王重陽老先生的道運來了,正應著鍾離老祖所說,自有人來尋你之言。但不知為員外來接先生,又是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神仙也要等時來,時運不來道不行。



第五回 馬員外勤奉養師禮 王重陽經營互道財

  又說馬員外聽說提罐的老人來了,即忙出外接著,拜請老人到家內。那老人隨著他來到廳上,竟自坐在椅兒上,大模大樣,氣昂昂的問曰:『你叫我進來有何語言?』馬員外曰:『我見你老人家偌大年紀,終日乞討,甚是費力,不如就在我家內住下,我情願供養於你,不知你老人家意下如何?』話未說完,那老人勃然變色說道:『我是乞討慣了的,不吃你那無名之食。』馬員外見老人變臉變色,不敢再言,抽身進內,對孫淵貞說:『那提鐵確的老人被我請在家內,我說要供養他,他言不吃我無名之食,眼見是不肯留之意,因此來問你,看你怎樣安頓?』

孫淵貞聞言笑曰:『豈不聞君子謀道不謀食,小人謀食不謀道。』你見面便以供養許他,是以飲食誘之也,君子豈可以飲食誘之乎!是你出言有失,話不投機,待我出去,只要三言兩語,管叫老人安然住下。』

  非是先生不肯留,只因言語未相投。

  淵貞此去通權變,管叫老人自點頭。

  且說孫淵貞來到廳前,見了老人拜了一拜,通了個萬福,只見那老人笑曰:『我乃乞討之人,有何福可稱?』

孫淵貞曰:『你老人家無罣無礙,逍遙自在,豈不是福耶?不憂不愁,清靜無為,豈不是福耶?這塵世上許多富貴之家,名利之人,終日勞心,多憂多慮,妻恩子愛,無休無息,雖曰有福,其實未能受享,徒有虛名而已,怎似你老人家享的真福!』

那老人王重陽聞言,哈哈大笑曰:『你既知逍遙自在是福,清靜無為是福,怎不學逍遙自在?怎不學清靜無為?』

孫淵貞曰:『非不學也,不得其法也。欲逍遙而不得逍遙,欲清靜而不得清靜。』

老人曰:『只要你肯學,我不妨教你。』

孫淵貞曰:『既你老人家肯發心教我,我們後花園內有座邀月軒,甚是清靜,請你老人家到裏面住下,我們好來學習。』老人點頭應允。

  說話投機古今通,先生今日遇知音。

  知音說與知音聽,彼此原來一樣心。

  且說老人聞淵貞之言,心中甚喜,點頭應允。馬員外即叫家人馬興將後花園邀月軒打整潔淨,安設床帳被褥,桌椅板凳,一應俱齊,即請老人入內安身。又撥一個家童,名叫珍娃,倒荼遞水,早晚送飯。又說馬員外對孫淵貞曰:『我們同那老人講了半日話,未知他姓名,我去問來。』孫娘子說:『大恩不謝,大德不名,止可以禮相遇,何必定知其名?祇呼為老先生,便是通稱。』馬員外不信,定要去問,孫淵貞攔擋不住,只得由他去問。馬員外來到後花園邀月軒,見老人在榻上打坐,馬員外走攏跟前,說道:『敢問你老人家高姓尊名?家住何方?為甚到此?』一連問了幾遍,老人圓睜雙目,高聲答曰:『我叫王重陽,家住在陝西,千里不辭勞,為汝到這裡。』

  馬員外聞言吃了一驚,說道:『老先生原來為我才到這裏。』

王重陽拍手大笑曰:『咱正是為你才到這裡。』

馬員外又問老先生為我到這裏。到底為何?

王重陽曰:『到這裏為你那萬貫家財。』

馬員外聽了這句話,又好笑,又好氣,老著嘴臉,抵他一句說:『你為我這萬貫家財,難道說你想要嗎?』

王重陽答曰:『我不要,我便不來。』這兩句回言,氣得馬員外面如土色,急自出去。

  先生說話令人驚,平白要人財與產。

  世上未聞這事情,其中道理實難明。

  且說馬員外出了邀月軒,遠走邊想,自言自語,這老兒好沒來頭,動不動便想別人的家財,虧他說出口來,連小孩都不如,還有甚麼道德?回到上房坐下,默默不語。孫淵貞見他臉色不對,必定又受了那老人的話,遂笑而言曰:『我叫你莫去問,你卻不信,定要去問,總是你問得不合理,被老先生言語衝突了,須要放大量些,不要學那小家子見識。』馬員外聞淵貞之言,顏色稍和,遂對淵貞曰:『我想那老兒是有德行的人,誰知是一個貪財鬼。』

孫淵貞問道:『怎見得他是貪財之人?』馬員外便把王重陽要家財之言說了一遍。孫淵貞聽畢說道:『王老先生要你家財必有緣故,你怎不問個明白,常言道:『千年田地八百主。這財產是天地至公之物,不過假手於人,會用的受享幾十年,或幾輩人,不會用的,如雨打殘花,風捲殘雲,隨到手隨就化散了,又到別人手裏,所以說財為天下公物,輪流更轉,周流不息,貧的又富,而富的又貧,那有百世的主人翁,千年的看財奴。』

  萬貫家財何足誇,誰能保守永無差。

  財為天下至公物,豈可千年守著他。

  且說孫淵貞勸丈夫馬鈺曰:『王老先生要我們這家財必有原因,只要他說得合理,無妨相送於他,況我們無兒無女,這家財終久要落在別人手裏。』話未說完,馬員外笑口:『娘子說得好容易,我先輩祖人從陝西搬到山東,受盡千辛萬苦,掙下這一分家產,我雖不才,不敢把祖宗的苦功血汗白送與人。況且我們夫妻才半世年紀,若將家財捨與別人,我們這下半世又如何度日,又吃啥穿啥,豈不誤了大事?』

孫淵貞曰:『枉自你是個男兒漢,卻這般沒見識,我們把家財送與他,是求他長生之道,既有了道,便修成了神仙,要這家財何用?』

又曰:『一子成仙,九祖超昇。怎麼對不過先祖?看來這一個道字,比你萬貫家財值價多。』

  金銀財寶等恆河,財寶雖多終用盡。

  不及道功值價多,道功萬古不消磨。

  且說馬員外聽了孫淵貞之言,說道:『娘子之言,非為不美,倘若修不成仙,豈不畫虎不成,反類其犬?』

孫淵貞曰:『人要有恆心,人而無恆,不可以作巫醫,何況學神仙乎?有志者事竟成,無志者終不就,只在有恆無恆,有志無志,常言神仙本是凡人做,只怕凡人心不專。只要專心專意做去,自然如求如願得來,歷代仙佛那一個不是凡人修成,難道生下地來。便是神仙麼?』馬員外聞言點頭稱善。

  到了次日,到邀月軒來見王重陽說道:『老先生昨日說要我這分家財,但不知老先生要這些錢財以作何用?』

重陽先生正色而言曰:『我意欲廣招天下修行悟道之士,在此修行辦道,將你這些錢財拿來,與他們養一養性,護一護道,使他們外無所累,內有所養,來時安安樂樂.,共時歡歡喜喜。』重陽先生將這真情對馬員外說了,馬員外聞聽此言,心中方才悅服,但不知把家財捨與不捨,且聽下回分解。

  能做捨己從人事,方算超凡大聖人。



第六回 孫淵貞勸夫捨家財 馬文魁受賄通權變

  話說重陽先生將『借財護道招集修行人』之言對馬鈺說明,馬員外悅服,向先生言曰:『你老人家如此說來,是個大有道德之人,我與拙荊孫氏,都願拜你老人家為師,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重陽曰:『只要你夫妻真心修道,我則無可無不可。但必須先捨家財,而後傳汝至道,可使一心一意,免得常牽常掛。』

馬員外曰:『你老人家要用銀錢只管去用,我並不吝嗇,又何必捨?』

王重陽曰:『不捨終是你的,我不得自由自便。』

馬員外曰:『田地在外,銀錢在內,我去將契約賬據呈上來:交與老人家,便是捨也。』

重陽先生曰:『契約姑存汝處,只須請憑族長。立一紙捨約,便可為據。』馬員外變喜為憂。

  辭了先生,轉回上房,將重陽之言對孫淵貞說知。又曰:『依我看來,此事不妥。』淵貞曰:『怎見得不妥。』

馬員外曰:『難道娘子不知我們這族內人之心麼?』

淵貞曰:『人各有心,焉能盡如。』

馬員外曰:『我們這族內之人,見我們夫妻乏嗣無後,一個個都想分絕業,只等我兩口兒一死,這家財田地俱歸他們了,焉肯叫我把家財捨與別人,我故曰不妥。』

孫淵貞曰:『這也不難,你明日請幾位得力的族長來商量商量,他們若依從便罷,若不應允,你可如此如此,他們定然樂從,包你此事成就也。』馬員外聽了笑道:『娘子果有才情,這事多半能成。』即喚馬興去請族長,准於明日午前取齊。馬興去請族長,自不必提。

  到了次日,族長來至,又跟了一些同班的弟兄,與其下輩的子侄,都默想有席桌來吃喝,當下這些人到廳內,分班輩坐下,有一位倫輩最高的,名叫馬隆,是個貢生,當時馬隆問馬鈺曰:『你今請我們來,有何話說?』

馬鈺說:『孫兒近年以來常患啾唧,三天莫得兩天好,一人難理百人事,更兼你那孫兒媳婦,屢害老昏,難以管事,今有陝西過來一位王老先生,是個忠厚人,是我留在家中,我意欲將家園付與他料理,我同妻子吃碗閒飯,他說好便好,要我請憑族長與他出一張捨約,因此我才請各位尊長來商量,說出一張捨約與他罷。』

馬員外話才住口,惱了一位堂兄,名叫馬銘,這馬銘站起身來,指著馬鈺說道:『你痴了嗎?憨了嗎?胡言亂語,祖宗基業,只可保守,那有捨與別人之理,你受了誰人籠哄,入了恁般圈套,說出這不沾因的話來。』馬員外自知其理不合,見他作惱。不敢再言。

  有個堂叔馬文魁,是位儒學生員,又有個堂兄馬釗,是位國子監太學生,這兩位縉紳,是馬族中兩個出色的人才,凡有大小事務,全憑他二人安頓,或可或不可,只在一言開消。這馬文魁是有權變之人,當時見馬銘搶白馬鈺,隨口按著說:『是不要埋怨他,你們這員外是個老實人,埋怨他無益,可去叫那王老先生出來,待我問他一問,看他是何原故?』說畢,即叫馬興去喚來。馬興去不多時,即將老先生請到廳前,他也不與別人見禮,別人也把他全不放在眼裏,馬銘一見大笑曰:『我想是那一個王老先生,卻原來是那討吃的孤老。』馬文魁對重陽先生曰:『你這老漢在我們地方上乞討數年,未聞你有何能為,不知我家員外看上你那一宗,把你接在家,有穿有吃,足之夠矣,就該安分守己過活時日,以終餘年,為何蒙哄我姪子,叫他有家財捨與你,你五六十歲的人,未必全不懂事,天下那有這道理說出唇來,豈不怕人恥笑?』

  馬文魁說畢,重陽先生答曰:『我生平莫得能為,不過是窮怕了,故叫他把這家財讓與我,等我過幾年快活日子,管他們恥笑不恥笑。』話未畢,有馬富田馬貴跳過來,向著重陽先生面上啐了幾啐說:『你這不要臉的老兒,歪嘴丫頭想戴鳳冠,黃鼠狼想吃天鵝肉,枉自你活了幾十歲,說這不害羞的話,令人可惱。』馬富對馬貴說:『我們休得嚷鬧,只把他逐出莊去,便是好主意。』說罷,要來挪扯,只見馬釗前來擋住說:『不必趕他,念他是個孤老,我們員外既留他,儘他去罷,只不許員外捨業就是了。』馬富馬貴方不動手。馬員外向馬貢生耳邊不知說了些甚麼言語,只見馬隆對眾人說:『是你們這些娃兒不消鬧嚷,各人回去罷,我自有個定要,我不叫他捨,他焉敢捨!』這個老貢生是馬族中一個總老輩子,誰敢不從,於是各自歸家。

  馬員外暗將馬隆馬文魁馬釗三人留下,請到書房坐下,款以酒食,老貢生坐在上頭,馬秀才下首相陪,馬監生在左,馬員外在右,方才坐下,即有家人小子傳盃遞碗,把盞提壺,美味佳餚,自不必說。酒過三巡,馬員外站起身來說道:『三祖二叔大哥俱在此,我馬鈺有樁心事要與三祖和二叔商量商量。』馬秀才曰:『你有啥話只管說來,我們大家揣摩。』馬員外說:『我豈當真把家資捨與王重陽麼?不過暫叫他與我看守幾年,我得清閒清閒。』

馬釗曰:『叫他看守倒不要緊,又何必立甚麼捨約。』

馬員外曰:『大哥不知,這無非一時權變,欲使他真心實意與我看守,我也得放心,他也可不怠。』

馬文魁曰:『你這道理,我卻不明白,你可慢慢說與我聽。』

馬員外曰:『二叔聽小姪說來。只因小姪多病,你那姪媳亦屢患頭昏,難以料理事務,人欲尋一個忠厚老實的人替我經營。幸得天從人願,來了這位王老先生,是個極忠厚老實之人,我有心把家園付與他料理,因此對他說,你好好的把這家務經營,要當成自己的家園一樣,不可三心二意。那老先生不會聽話,他即問我曰:『你叫我將這家財當成我自己的一樣,難道你把這家財捨與我不成?』我兒他說這痴話,我便隨他這痴話答曰:『捨與你就捨與你有啥來頭?』明明是一句戲言,他卻信以為實,要我請憑族長與他立一紙捨約,我想他是一個孤人,又無三親六眷、親戚朋友,便捨與他,他也搬不到何處去,況且上了年歲,又能再活幾年,就與他立張紙約,且圖他一個喜歡,等他好替我專心專意經理,我卻享享清閒,養養疾病。他死之後,家財仍歸於我,有何損傷,望二叔與我作主,成全此事。』

  馬秀才曰:『族內人眾我也作不了主,可問你三祖爺,看是如何。』馬文魁話未說畢,老貢生馬隆搖首曰:『我一輩不管二輩,我也作不了主,看馬釗如何說話。』馬監生曰:『有族長在前,我焉敢自尊。』馬員外曉得空口說空話不行即進內去。取了一種寶貝出來,在他們眼睛上一幌,便把他們迷住了,由不得他不作主,你道這個甚麼寶貝?

  自森森又硬又堅,有了他百事可做。

  明幌幌有圓有方,莫得他萬般無緣。

  且說馬員外將這寶貝與他三人各獻了些,他們得了這寶貝,眼睛都笑合了縫,不得不轉口過來。

馬貢生即對馬秀才曰:『馬鈺適才講得明白,不過借捨約栓那老兒的心,使他好專心照理家務,也是無礙之事。』

馬秀才曰:『雖然權變一時,必須大家湊力。』

馬監生日:『只要三祖爺與二叔父肯作主,那些人自有我去安服他們。』

馬文魁曰:『再不然,我與你三祖爺兩個作主,但不知你怎麼樣安服眾人。』

馬釗向他耳邊說了幾句,馬文魁喜曰:『妙妙!如此說法,何愁他們不服。』當時起身對馬鈺說:『你只管放心,包你能成,但不知這捨約怎樣立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回 賄族長馬鈺立捨約 談玄功重陽傳全真

  流水迅速莫磋距,萬丈懸岩撒手去。

  名利牽纏似網羅,一絲不掛自無魔。

  話說馬員外用了孫淵貞之言,將族內三個當事人賄賂通了。馬文魁遂使馬釗對族中人言曰:『馬鈕說捨家財之事,才是一計。』眾族人問曰:『是一啥計?』

馬釗答以留虎守山之計。眾族人又問周此計是個甚麼心事?

馬釗曰:『馬鈺要想樂清閒,故留那老只做箇看財奴。』眾族人又問怎見得留他做看財奴?

馬釗曰:『馬鈺見那老兒是個忠厚人,要留他料理家園,又恐他不肯用心,故假說把家財捨與他,他便認以為真,要索捨約,馬鈺想不與他立紙捨約,又恐他不肯用心看守,故此邀約我們做個見證,就與他寫張文約,栓著他的心,使他實心實意看守,豈不是留虎守山麼?』眾族人曰捨與他就是他的了,他焉得不看守。

馬釗曰:『他分毫都拿不去怎麼說是他的?』眾族人曰怎見得他分毫拿不去?

馬釗曰:『他是遠方來的一箇孤老,莫得親人,又偌大年紀,吃不了好多,穿不了好多,眼睛一閉,空手來時空手去,原業仍歸舊主人。那老兒自白替人看守一場,豈不是看財奴?』眾族人聞言俱笑。

馬釗又以利誘之曰:『那老兒死後,家財仍歸馬鈺,馬鈺乏嗣無後,何愁不落在我們子姪手內。如今順水流舟,做一個假人情,圓他一個心願,我看那老先生也是有情有義的人,我們把此事作成,日後有少長短缺,也好與他借貸,所以說當面留一線過後好相見。』眾族人聞馬釗之言俱皆樂從。

  言語原來不在多,若非受賄了私事。

  片言都可息風波,總有好言也錯訛。

  話說馬釗見眾族人應允了,約於明日取齊。到了次日,眾族人來到馬員外家中,見老貢生馬隆陪著王重陽先生坐在廳上,說說笑笑,指手畫腳,談天論地,親熱不了。馬文魁吩咐馬員外多辦席桌,安排酒餚,見族人俱來齊,即開言說道:『族中長幼尊卑人等俱已在此,今有馬鈺願將家財捨與王重陽老先生,不知你們依從不依從?』這些人都是馬釗說對了的,那一個不依允。當下齊聲應曰:『我們俱已願從,並無異言。』馬文魁即叫馬鈺寫了捨約,拿來唸與眾人聽,馬文魁揭著,使馬釗唸曰:

  立出拾約人馬鈺,今將祖父所遺家園田產房屋銀錢貨物,家人小廝僕婦使女家具器田使物等件,一并拾與王重陽老先生名下管業,任其自由自便。馬姓族內人等,並無異言,馬鈺自捨之後,亦不得退悔,恐口無憑,立約為據。族長馬隆、馬文魁、馬文賢、馬文德、馬文玉。在證人馬釗、馬銘、馬鑑、馬鎮。立捨約人馬鈺是實。

  馬釗將捨約唸畢,仍交與馬鈺。馬鈺雙手呈與重陽先生,先生接了,即吩咐開席,大塊吃肉。大盃喝酒。儘他們吃個醉飽方才散去。

詩人讀至此處,有時單道馬鈺當年捨業勇決。故此成道亦快。詩曰:

  家財捨盡慕修行,此日早將妄念了。

  一物不留慾怎生,他年故得道先成。

  且說馬員外見族人散去,才入內房。

馬員外曰:『若非娘子教我如此如此焉能將此事做得成。』

孫淵貞笑曰:『凡事順理做去,無不成也。』

馬員外說:『成是成了,我們求道之事,又怎樣去求?』

孫淵貞曰:『求道之事須緩緩進步。待先生養息幾日,我們同去拜師。』馬員外連聲稱妙。

  不提馬員外與孫淵貞商量求道之事,又說王重陽先生,一心召集天下修行之人,在此修真養性,猶恐四鄰捏造謠言,滋生事端,免不得先要施些惠澤,使人人懷惠,個個沾恩,才為我用。於是廣行方便,多施仁德,或錢或米不時周濟貧窮與鰥寡孤獨之人。

馬家族內有少長缺短之事,必幫湊一二。男不能婚著,必使之婚。女不能嫁者,必使之嫁。凡有疾病喪葬無不周全。有借貸不還者,也不尋人討索。正應馬釗說他有仁有義之言。故此內外肅靜,上下相安,任隨先生召集多人,在此講道談玄,再無閑言閑語,有頭有腦,全始全終。皆施惠於人之力也。凡為人上者,或富貴之家勿以吝嗇居心,而不施惠於人矣。後人讀書至此,有詩嘆曰:

  堅吝居心事不成,若非王祖能施惠。

  閑言閑語隨時生,焉得連年享太平。

  且說王重陽先生既施惠於外,又經營於內,乃創建十餘座茅庵於後花園之側,以備修行人養靜之所。諸事已妥,先生即移在當中一座茅庵悟功。一日馬鈺同淵貞夫妻二人來到茅庵,雙雙跪下,向先生求道,重陽先生曰:『道者覺路也,使人歸於覺路而出迷途也。然必由淺入深,以小致大,依次序做去,方可有功。但凡學道者先要煉性,蓋性本先天之物,必須將他煉得圓陀陀,光灼灼,方為妙用。夫性與情連,性情發動,如龍虎之猖狂。若不煉之,使其降伏,焉能去其猖狂而歸於虛無也。煉性之道,要混混沌沌,不識不知,無人無我,煉之方得入法,降龍伏虎之道既行,又必鎖心猿而栓意馬。所謂心猿意馬者,心如猿猴之狡,意如烈馬之馳,故必栓之鎖之,使猿無所施其狡,馬無所逞其馳,使歸於靜定。

靜定之功,能奪天地造化,陰陽妙理,能靜則萬慮俱消,能定則一念不萌,順而行之為凡,逆而行之為仙,要使心內無一毫雜念,莫一點障礙,空空洞洞,不著一物,杳杳冥冥,莫得一樣,所謂一絲不掛,一塵不染,此乃道之大略。更有深奧不可名狀,只可心領意會。待汝進步之後,吾必與汝點。

馬鈺更取道號丹陽,孫淵貞更取道號不二,是永無二心之意。』

  道號取畢,馬丹陽、孫不二同齊拜謝了師傅轉歸內房。

孫不二對馬丹陽曰:『未拜師學道之前是夫妻,如今同拜師傅,習學妙道,是為道友,我稱你為師兄,你呼我作道友。再者學道之人要絕恩愛,必要分房另居,不得你私自到我這裏來,我也不私到你那裏去,有事商量,可命使女往來兩下相請,同到前廳議敘。』

馬丹陽曰:『憑在於你,我無不可,你能真心,我也能實意,便一年半載不到你房裏來,也是無妨。』

丹陽說畢,即叫馬興來抱了毯氈被褥,在前面廂房鋪設床帳,辭了孫不二來到廂房安身。後人有詩言他夫妻分房勇決,故成道亦易。

  大道原來不戀情,且看馬祖當年事。

  戀情焉得道功能,夫妻分房意最誠。

  且說孫不二自與馬丹陽分房之後,不覺半月,一日喚使女來請馬丹陽同去茅庵問道。馬丹陽即離了廂房來會孫不二。

兩人同到茅庵參見先生問曰:『師傅昨言性是先天之物。敢問先天何所似?』

重陽先生曰:『先天者渾沌一氣也,無色無聲,不識不知,有何所做,有言似者,便非先天也。似之一字,便失妙諦,不可以做言之,但言先天有所似,即著於相也。著於相,便失先天之禮。人言先天在這裏,這裏已屬於不是。人言先天在那裏,那裏也非先天義。說來說去無一物,即將一字來擬議,休說一字是先天,一字原來也不是。你今欲知先天理,筆下與你判詳細。』重陽先生說罷,提筆在手,要判先天妙諦,不知怎樣判法,且看下回分解。

  性本先天最靈物,能煉真性即先天。



第八回 談先天貞一妙理 除魔根不二法門

  心外求仙路就差,水中月影鏡中花。

  先天妙理君知否,只在一心便可誇。

  話說重陽先生對馬丹陽、孫不二曰:『性本先天一物,圓陀陀、光灼灼,雖有其名而無其形,不識不知,難畫難描,有何所似。吾今為汝等勉強圖個形像,汝當自誠。』先生說罷即取筆在手,向紅漆凳兒上先畫了一個圈圈 O ,後又畫一個圈圈,於圈圈之內點了一個⊙。

畫畢,即向馬丹陽孫不二曰:『汝二人可識此義理麼?』馬丹陽與孫不二齊聲答曰:『弟子等心性愚昧不能識此義理,望師傅指示。』

  重陽先生曰:『頭一個圈兒,是渾渾沌沌,天地未分,日月未判之象,名曰『無極』。

無而生有,故於圈內生出一點,是名『太極』。這一點生天生地生萬物,這先天由太極而生,這一點即為一氣,故曰先天一氣。這性從先天而發,發於未有其身之前,著於己沒其身之後。

這一點靈性,是不生不滅之根,故曰靈根。這靈根無人不有,只是凡人自昧耳,自昧者自迷耳。自迷本性,遂使妄念齊生,邪侈隨念而入,永失先天,不聞大道也。

苦海無邊,何所是岸。嗟乎!悟道者無幾人,行者少實參,先天隨處皆可驗,莫以人心問先天,若以人心問於先天先天原不可得,恃道心問於先天,先天即在目前﹐人心者即一心暗昧貪求之心也,道心者即天良發現之心也。天良既發現,先天不求而自得也。

又要卻病,卻病者非卻風寒暑熱之病,要卻貪嗔頂痴愛之病,此病一卻,百病不生,可以延年益壽,可以成佛作仙,為聖為賢,今將這一部工夫傳於汝等,當勉而行之。

除病之道,要除病根,尋著其根,病不難除也。其病多半從貪嗔痴愛得來,又由酒色財氣所致。

是故修行之人,必先除酒色財氣,去其外感,後絕貪嗔痴愛,去其內傷,病根自拔,病體自癒,然後大道可修,長生可得。

  今指酒字而言,有人知酒之為害於道也,誓必除之。及見酒猶津津以戒自持,或因人勸,或見人行令,而遂有欲飲之意,本不曾飲,而此意一起,即如欲也,此乃酒之病根也。除者須於起意之時除之﹐方能拔淨其根。

  有人知色之為害於道者,誓必除之。及見色猶念念以戒自持,或嬌姿獻媚,窈窕呈情,而心意頗動,遂有羨慕之情,本不曾通,而此情一起,即如通也,此乃色之病根也。

除者須於起情之時除之,方可盡去其根。可見酒色之病根,皆藏於心意之間,欲去病根之道,先正其心,使誠其意。而病根自斷也。

其病根之不斷者,由心意之未正也。

心意未正,偶發一念,雖不曾飲,而此意已欲飲也;

雖不曾通,而此情已欲通也。

先時原無此想,因感外而動內,猶水中之月,岸石激水,水動則月亦與俱動,雖無其實,而形影已搖也,真道不可得也。

  欲求斷根之法,

儒有非禮勿視,非禮勿動,見如不見,聞如未聞;

釋有忘人,忘我,忘眾生,之語;

道有視之不見,聽之不聞之說,此皆可以鋤酒色之病根也。

  至於財字難言矣,有因道緣未就,而暫作計較者,有因身家甚窮,而姑求生活者,其勢不得不然。

尚有略跡原心之例,其餘若講門面者,有講聲勢赫奕,衣服飲食者,有講田園廬舍者,以及奇技巧淫者,常在石場利數中打滾,屢於算盤斗秤內苛求,既欲求名求利,又欲成仙成佛,這個樣兒也來學道,豈不可笑曰,

至於氣字,人人未平,剛氣誰人有?正氣誰人養?不過使一切淨氣躁氣血氣俗氣,或於貌上流露,或於言中爭勝,或於事中爭強,或於忿中逞雄,認氣不認理,要有浩然之氣哉!如此等人,也來學道,豈不可笑!

此等病根,欲求斷絕之法,儒曰 : 『不義之富貴於我如浮雲。』又曰:『持其志勿暴其氣。』釋曰:『不受福德,得成於忍。』道曰:『悉破吝貪,慈心下氣。』此皆可以除財氣之病根也。

  以上四端,欲斬斷病根,必正其心念,儒在乎醒,釋在乎覺,道在乎悟,能醒能覺能悟,則天下事看得透徹也。

重陽先生說除病之理已畢。

馬丹陽、孫不二又問打坐之工如何用法。

重陽先生曰:『靜坐忘情,止念心死神活,厚鋪坐褥,寬解衣帶,於子時向東微微盤膝打坐,握固端身,叩齒嚥津,舌抵上顎,耳以反聽,微開其目,以垂眼簾,以神光返照於臍下,故曰玄關。

靜坐之工,須止妄念,有一毫妄念,則神不純陽,而功難成也,

又要忘情,情不忘則心緒不寧,道亦難成也。

厚鋪坐褥者,使可耐坐而身不倦也。寬衣鬆帶者,使氣得以行住也。

子時者乃陽氣發生之時也。而向東者取生氣也。盤膝而坐者,收養神氣也。握固者,即拳手以兩拇指掐第三指,為忘形也。端身直脊者,使兩間通達而氣不擁塞也。唇齒相叩,使重樓無耗氣之患。口乃氣竅,口開則氣散,故宜閉之耳。返聽者,耳通精竅,遂於音聲,故返聽而不聞。微開目者,使不生於黑暗也。目為神竅,目傷於色,神從色散,全開則神露,全閉則神暗,故半垂簾也。目光自玄宮返照於臍下,猶天之日月光明而生萬物也。

寡言語以聚氣,使氣不漏於口,絕音聲以養精,使精不漏於耳,空色相以凝神,使神不漏於目,故謂之無漏真人也。』

  重陽先生講道已畢。又曰:『此乃打坐之工,入聽之門矣,不可視為虛妄,汝等當勤而行之,自有應效,休得懈怠,自誤前程。』先生說罷,又格外指撥一番。

馬丹陽、孫不二默會其意,辭了先生,各歸原處,依法行持,漸有應效,以為道止於斯:再不到庵叩求精微,只按照這一點工夫,儘做過了月餘,馬丹陽正在廂房內打坐,只見重陽先生走進來,馬丹陽起身接入,先生坐下語丹陽曰:『大道無窮,取之不竭,用之不盡,要使貫通萬化,不可執其一端,要誠心向道,真心改過,方可有益於身心也。道不向不成,一時一刻不離本體,一言一動必由寸衷,惺惺不昧,念念皆仁,此真向道也,過不改不除,如病在私,則以公心去其私;

病在欲,則以理心去其欲,病在偏,則以中心去其偏;病在傲,則以和心去其傲。

凡病在此處,即於此處治病,求助如此,隨起隨覺,隨覺隨掃,隨掃隨滅,自然心中和如春風,朗如星月,闊如天地,靜如山嶽,漸漸氣滿神溢,默運乎一元,充周乎四體,不知不覺之間,而大道成也。』

  不提王重陽先生與馬丹陽談道,又說孫不二獨自一人正在房內打坐用工,忽見王重陽先生掀開門簾,走進房來,孫不二猛著一驚,慌忙站起身,正要開言問他,只見先生笑而言曰:『道理情微,道法無邊,一體貫通,萬派朝宗,要活活潑潑做來,自自然然行去,方為有功。如你這次冷冷清清,孫孤單單,坐在這裏,總是無益。豈不知孤陰不生,獨陽不長,似你這樣死坐,使陰陽不能相通,怎能懷胎,怎能產嬰兒,我與你講,若要這個不離那個,你若要那個依然不離這個。』

  王重陽先生幾個這個那個,把一個孫娘子說得滿臉通紅,羞愧難當,氣得渾身打顫,急忙掀開門簾,跑出外面,到堂前坐下,即喚使女秋香快去請員外來,秋香見主母如此作怒,不敢遲慢,忙到前廂來請馬員外,丹陽正陪著重陽先生講說妙道,忽見秋香慌慌張張走進來,對馬員外曰:『不知主母因何發怒,坐在堂前,叫奴婢來請家爺,有話要說。』馬丹陽即辭先生曰:『師傅寬坐一時,弟子去便來。』重陽先生將頭點了一點說,你去你去,不知此去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不知這個那個理,故起這樣那樣心。



第九回 王重陽分身化度 孫不二忿怒首師

  吾度眾生授真傳,無無有有口難宣。

  明知大道非遙遠,入不專心便失緣。

  說話馬丹陽聞秋香之言,說孫娘子在堂前怒而不息,要請員外去有話言,馬丹陽即與先生說:『是我孫道友不知因何煩惱,要弟子前去敘話,老師傅你寬坐一時,弟子去了,頃刻就回來奉陪。』

王重陽先生笑曰:『你去你去。』馬丹陽離了前廂,來到堂中,見孫不二滿臉通紅,怒不可當,馬丹陽陪作笑容,問孫不二曰:『孫道友因何發惱,莫非家人小子冒犯於你,當主人須要放大量些,不必與他們計較。』孫不二曰:『師兄有所不知,我們把王重陽當個有道之人,誰知那老兒大不正經,適才到我睡房內,說了許多不中聽的話,實是惱人,這道不學了罷。』馬丹陽問曰:『師傅幾時到你房中來?』

孫不二曰:『適才。』

馬丹陽曰:『這便謊言也,先生從早到我屋裏講道,寸步未移,我也未曾離左右,師傅現在我屋裏,秋香來請我之時,也曾看見,你若不信,問秋香便知。』

  孫不二未及開言,秋香說道:『我去請家爺之時,王老先生正在講天論地,說得津津有味,家爺同我走後,不知還在那裏不在?』

孫不二聽罷,低頭不語,馬丹陽恐先生在廂房久候,也不與孫不二再言,急自轉回廂房去了。且說孫不二悶著一肚子氣,只望請馬丹陽出來,把先生數說一番,出一出氣,誰知反落沒趣,悶悶不樂,也回去了內房。

又月餘,馬丹陽親至茅庵與先生問道,重陽先生曰:『爾且坐下,吾當語汝。』乃浩然嘆曰:『嗟乎!世之修道者,或在事上修,或在貌上修,或在口上修,皆失之遠矣,於道原無分毫。

叉有從耳目上修,肚腹上修,恭敬上修,一切有為之法皆非道也,有失真道之體,不可謂之道也。

其形流露,不可盡言,有近於旁門者,有假託修煉者,有浮華重而鎮靜少者,有心志切而力量弱者,皆各有病,病在這個太輕,病在那個太重,都未由中自然做去,故樂在此而憂在彼,進一寸而退一丈,未有大道之妙趣,而實不知也。

總之人心不滅,道心不徹。人心不滅者,未看淡俗情,衣服恐其不華麗,飲食恐其不鮮美,聲名恐其不彰揚,才華恐其不顯露,銀錢貨物恐其不多,田園屋宇恐其不廣,一切不能看淡而有求福之心,時而有欲安之意,時而有貧苦之嘆,時而有奢侈之思,滿腔私欲,此即所謂人心也。

不減者,不能看淡世俗使之去也,凡人皆其真性,是有造之道器,可成之根基,卻因不能看淡世俗,而使道心不徹也。

所謂道心者淡有也,淡無心,淡美也,淡醜也,淡得也,淡失也,淡毀也,淡譽也,淡生也,淡死也,能看淡一切,便是道心,此心用來修道而道可成,用來降魔而廢自消也,修道者,可不去其人心,而存其道心耶?但願人人皆發道心而成正果也。』

  不表重陽先生與馬丹陽論道,又言孫不二自那日在堂前被馬丹陽幾句話,說得他默默無言,回在房內心中不服,若說在做夢,又未曾睡,夢從何來?況且明明白白見他進來,言語歷歷在耳,為何又說他在廂屋,並未移動。令人揣摩不出是何緣故。正在猜疑之際,又見王重陽先生揭起簾子,笑嘻嘻闖進來說:『大道不分男和女,離了陰陽不成。』孫不二讓他入內坐下,自己卻退在門根前站下,開言問曰:『先生不在茅庵打坐,來在閨閣何事?』

重陽先生曰:『因你背了造化爐,靜坐孤修氣轉枯,女子無夫為怨女,男子無妻是曠夫,我今明明對你講,不陰一陽不可無,陰陽配合是正理,黃婆勸飲手提壺,西家女,東家郎,彼此和好兩相當,只因黃婆婆為媒證,配合夫婦入洞房,二八相當歸交感,結成胎孕在身傍,十月工夫溫養足,產個嬰兒比人強,你今依我這樣做,立到天宮朝玉皇。』

孫不二聽了這話,也不回言:竟出門外,將兩扇房門挪來倒打了,一心要踐前言對質來尋馬丹陽,見廂房門關著,問家僕馬興,馬興說員外往茅庵去了,孫不二聞此言,即向茅庵是來。

  且說馬丹陽正在茅庵陪著王重陽先生講道,先生正說到人心要淡,道心要真之處,忽哈哈大笑,對丹陽曰:『你快去!有人尋你來了。』馬丹陽聞先生之言,恐是有客來到,即辭了先生,出得茅庵,往前廳走,正與孫不二劈頭一碰,孫不二一手將他衣服拉著說:『你去看。』馬丹陽問曰:『去看甚麼?』孫不二曰:『你且莫問,去一看自然明白。』馬丹陽只得隨她一直來到內房門首,孫不二將扣扯開,叫馬丹陽進去看來,馬丹陽不知是何緣故,只得走入內去,四下一望,床帳鋪設如舊,箱筒仍如原樣,除掉椅之外,並無別物,遂問孫不二曰:『你叫我進來看啥?』

孫不二曰:『看你師傅。』

馬丹陽曰:『師傅在茅庵與我講道,那裏又有甚麼師傅?』

孫不二不信,親自進來,掀帳揭被,床底床後後,到處尋遍,杳無蹤影,口中不住說是奇怪奇怪!

馬丹陽曰:『有何奇怪之有?這是你道念不純,著了魔也。』

孫不二曰:『師兄說到那裏去了。我生平無雜念,一心好靜。豈有著魔之理?師傅兩次到我房內來,形容宛然在目,聲音然在耳,言語歷歷可記。豈是著魔?』

馬丹陽曰:『先生說了些甚麼言語,你可告訴我。』孫不二遂將重陽先生兩次入房內說的那些言語,對馬丹陽說了一遍。

馬丹陽哈哈大笑,說:『孫道友,你聰明一世,糊塗一時,這回卻迷了。』孫不二曰:『怎麼是我迷了?』

  馬丹陽曰:『學道之人,要虛心下氣,不恥下問,方是得一步進一步,一步高似一步。積絲累寸,積寸累尺,積尺累丈。川千成千,以千成萬,道之妙處不以數計,故曰道妙無窮。你今略得了一點玄功,以為道止於此,每月死守著你這間房子,灰心枯坐,不明陰陽之理,不識造化之機,也不去師傅跟前領教,礙以男女之別,遂起人我之見,先生見你死守此法,總不能了道,想親身來指示你,也是妨於嫌疑,故此陽神出現,分身化度,先生屢對我講一陰一陽之謂道,離了陰陽道不成,這陰陽是陽火陰符之陰陽也,非謂男婚女嫁、治世之陰陽也。這個是言如此妙理,惜妳不悟。那個是言這般玄機,嘆汝不識。獨陽不長者 : 陽屬火,火多必躁,不能成丹。孤陰不生者 : 陰生水,水多必溢,不能成丹。此孤陰獨陽者,譬水火不能濟也。總而言之,修道之人,要水火相濟,陰陽貫通,方可還丹。說你背了造化爐者,明說你不明真陰真陽之理也 : 曠夫怨女,亦孤陰不生,獨陽不長之義也!故明與你講學道之人,不可無此陰陽,此陰陽者乃還丹之妙用。黃婆者真意也!以真意會通陰陽,如提壺勸飲良美矣。

  真意屬土,土包黃,故喻之為婆。西家女金也,金旺於西,故曰西家。東家郎木也,木旺於東,故曰東家。兩相當二八一斤之數也。金非木之子不剋,木非金之子不生,於陰陽造化,五行生剋之理也。修道者必以意會通,如媒之說合兩家,使金木相逢,兩無間隔,如夫妻之好:洞房者丹庭也,使金木歸於丹庭。金者魄也,木者魂也,聚此魂魄於一處,戀戀不捨,依依相偎,魂不離魄,魄不離魂,似夫妻一般,兩下相當,汞也是八兩,鉛也是八兩。交感是結丹之處:是言魂魄相依,精氣若有所感,凝結其中,如懷胎也。十月者,十是數足。溫養者,火候也。此言精氣凝結,以火候煉成丹,足乃圓滿之謂,工程圓滿,嬰兒降生。嬰兒是真氣所化之神也!此神從泥丸宮出來,上朝金闕而為真人,豈不是神仙麼?』丹陽說畢不二大悟。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調配陰陽通真意,菩提明淨心掌跡。

  若要淨土探玄奇,道在師傅修在己。



第十回 講三乘演說全真道 損面容甘作醜陋人

  既得真傳道可修,三乘妙法任君求。

  淵貞當日毀容面,換得金身萬古秋。

  話說孫不二聽了馬丹陽之言,是當頭一棒,打破迷網,恍然大悟,如夢中驚醒,嘆曰:『若非師兄之言,險些誤了大事。我平日比師兄穎悟些,怎麼學起道來就不如你?』

馬丹陽曰:『非是你不及我,只因你不去領教,故不如我也。所以說聰明反被聰明誤,許多聰明誤自身,天下事只有學而知之,生而知之者能幾人也!』

孫不二謝曰:『謹遵師訓,從今後當虛心領教。』馬丹陽大悅,自回廂屋去了。過了數日,要到母舅家去祝壽,將禮物辦齊,與先生說明,又邀孫不二同行,孫不二推病不去,馬丹陽只得命家童攜上禮物,自己跨上黑驢,望母舅家去了。

  不表丹陽出外,又說孫不二在房內,因馬丹陽說她不肯領教,故此不明道妙。她記在心中,今見馬丹陽不在家中,眾奴僕俱在前面玩耍,她乃獨自一人來到茅庵,見先生盤膝打坐,他便跪在面前告曰:『弟子孫不二心性愚昧,不明至理,以致兩番失誤,昨蒙師兄開示,方知前言是道,自悔不及,望師原宥,重為指點。』說罷,一連磕了幾個頭。

王重陽先生曰:『妳且站立,吾當與汝言,夫道有三乘,量力而行。今吾講與汝聽,看妳能學那一乘?』孫不二即起來,站在旁邊,躬身聽教。

重陽先生曰:『學道之人,要置生死於度外,破得一個死字,可為不死之人。

上乘者,虛無之道也,一絲不掛,一塵不染,如皓月當空萬里無雲,只一點靈根,能奪天地之造化,可參陰陽之正理,以法煉之,可使有歸於無,以無而又生有也,能與天地同老,日月同修,此上品天仙之道也。

中乘者,秉虔誠而齋戒,奉聖真以禮拜,誦天尊之聖號,諷太上之秘文,一念純真,萬慮俱清,上格穹蒼,萬靈洞鑒,靈光不滅,一點真性,直達虛無,位列仙班,此中乘之道也。

夫下乘者,積功累行。廣行方便,濟人利物,多作些好事,常檢點過失,真住自可不昧,靈明原能顯著,或隱或現,與仙無異,此下乘之道也。汝自量力願學那一乘,吾當授汝真訣。』

孫不二曰:『弟子要學上乘天仙之道。』

重陽先生笑曰:『汝心卻大,恐志不堅。』

孫不二曰:『心卻不大,而志甚堅。此身可滅,而志不可奪也。』

重陽先生曰 : 『凡修道者,要得山川靈氣,故地利不可不擇焉。今東郡洛陽靈氣正盛,應出一位真仙,若到那個去處,修煉十二年,可望成道,汝能去乎?』

孫不二曰:『弟子願去。』重陽先生將她看了一眼,擺了一擺頭說:『去不得!去不得!』

孫不二曰:『弟子捨生忘死怎麼去不得?』

重陽先生曰:『死要死得有益,若死得無益,豈不白送了性命?洛陽離此有千里之遙,一路之上,風流浪子不少,輕薄兒郎甚多,若見妳這容貌如花似玉豈不動心?小則狂言戲謔,大則必致凌辱,妳乃貞烈之性,豈肯受彼穢污,必拚一死以全名節,本欲求長生,而反喪生也,我故云去不得。』

  孫不二聞言沈吟半晌也不辭先生,出了茅庵來到廚下,將煮飯的人盡皆支開,親自將火燒燃,把一罐清油傾入鍋內,待油煎滾,然後取一碗冷水在手,把臉兒朝著鍋裏,雙目緊閉,便起心腸,把冷水傾入鍋裏,那滾油見了冷水暴來,濺得一臉都是油點,油點著處皆燙成泡。

孫不二忍著痛苦來見先生曰:『弟子這個樣兒可以去得麼?』

重陽先生一見拍掌笑曰:『妙哉妙哉 ! 世間也有這等大志向人,也不枉我到山東走一場。』

先生說罷,即將陰陽妙理,造化玄機,煉陰成陽,超凡入聖之工,盡傳與孫不二。傳道畢,曰:『大道隱於不知不識。這不知不識工夫,又要待幾分瘋顛方掩得過於人,使人不知我有工夫,不識我有修行,等到大功成就之日方可現身說法。汝待面上油泡痊癒遠往洛陽,也不必來辭我,等你功圓果滿之時,蟠桃會上再相見也。』

先生說畢,瞑目不語。孫不二向著先生拜了幾拜,出了茅庵,只見僕婦婢女從外進來,劈頭碰見,駭得他們大吃一驚,若不是原樣衣服,險些認不出來。當時齊來相間,是何緣故,孫不二說:『我欲與重陽老先生造幾個油餅,恐你們不潔淨,故將爾等支開,我親自動手,誤將冷水傾在液油內,一時躲避不及,故此滿臉都燙成泡,這是我一時災星,不甚要緊,你們不必驚慌。自各去料理正事,勿叫我為念。』說畢,竟歸內房將門掩閉,默思先生所傳的工夫,逐一做去。口訣妙言,從新演來。

  過了兩日,丹陽歸來將進門,眾僕婦便將孫不二被滾油燙壞面目對他說知。馬丹陽不勝嘆息,先到茅庵見過了先生,然後到上房來會孫不二。只見她滿臉是泡,泡已潰爛,黃水交流,把一個如花似玉的面孔弄成一副鬼臉。馬丹陽一見,未免嗅嘆,遂叫了一聲:『孫道友,妳為何不小心,被油燙成這個樣兒,若了妳也。』話未說完,孫不二圓睜雙眼,將馬丹陽望了一望,大笑不止,走上前一手將馬丹陽拉著說:『你是西王母的童兒麼?他叫你來請我去赴蟠桃大會,我今日便同你上天宮去。快走快走!』說罷,就爬上桌子,手扯窗格,要往上升之狀,忽一交跌將下來,睡在地下,呻吟不止。馬丹陽忙將她扶起,她卻又哭又笑,馬丹陽見她這般光景,心中覺得有些悽慘,復至茅庵來見先生曰:『我孫道友想神仙想瘋顛了,如何是好?』

重陽先生曰:『不瘋不顛,誰做神仙?』馬丹陽要再問時,先生已瞑目入靜,並不理會。馬丹陽見先生不理,只得出了茅庵,轉回廳前,悶悶不樂。

  又說孫不二,一些瘋話,把丹陽支開了,落得清清靜靜,正好用工,做到性體圓明,妙不可言,心地朗然,才識辦道有許多好處,甚是喜歡,即取菱花鏡兒一照,自己也著了一驚!照見滿臉疤痕,紅黑不一,又兼月餘,未曾梳粧,亂髮蓬蓬,就像一個披毛鬼,分明是鳩盤荼、活夜叉。那裏像什麼員外娘子?孫不二照罷形容,心中大喜,自謂洛陽可以去也!於是胡亂將衣衫扯破,用些鍋煤向臉上抹了一把,跑出堂前,大笑三聲,早驚動了那些使女丫鬟家人小子,一齊到來,將她圍住。孫不二見他們靠過來,便往外走。眾使女來拉,孫不二即用口亂咬。有一個貼心的丫鬟,死死拉著孫不二衣服不放,被孫不二掉轉頭來,照她手上一口,咬出血來。那丫鬟將手一鬆,早被她走脫了。眾僕婦使女,見她勢頭凶猛,不敢來拉。慌忙報與員外得知。又說馬丹陽正在廂房內打坐,忽聽外面喧嘩,忙下座來,往外觀看,只見眾僕人來報道:『孫娘子瘋顛大發,跑出外去了。』馬丹陽聞言,猶恐有失,急命僕人快快去趕,自己隨後也來追趕。

  且說孫不二,一直走出庄來,那看庄門的人也攔擋不住,她庄前庄後的人,一時認不出是孫娘子,所以被她走脫。孫不二知後面必有人來追趕,見那邊村外堆有亂草,她便闖入草內,果見馬丹陽同著家人小子僕婦使女趕來,往前去不多時,忽又轉來,仍由原路去了。孫不二在草內看得明白,見他們走遠了,方才出來,望東南而行。白日乞討鄉村,夜晚宿在古廟,總是荒涼僻靜無人之處,大樹懸岩,能遮雨之地。若有人來問她,她便天上一句,地下一句,胡言亂語又哭又笑。別人見她這個樣兒,知她是個瘋顛之人,也就不問她了。所以一路之上平平安安,見正人君子,也問一問路,不上兩月,竟到洛陽。不知果能成仙了道否?且看下回分解。

  一葉扁舟游大海,萬丈波濤不著驚。



第十一回 降冰雹天公護法 施妙算真人指迷

  陷溺沈淪己有年,愛河滾滾浪滔天。

  修行自可登高岸,何用中流另覓船。

  話說孫不二自離了馬家庄,一路之上假裝著瘋顛,行了數月,來到洛陽城外,有個破瓦窯,她便在窯內棲身,常住縣城乞食,裝成十分瘋魔,惹得那些小兒跟到一路,瘋婆子長,瘋婆子短,所以把她喊出了名。這城鄉內外都曉得她是瘋顛女人,再無人來擾她,因此得安心悟道,合著重陽先生大道隱於瘋顛之言也。

  又說洛陽縣有兩個出名的痞子。一個叫張三,一個叫李四,往往姦淫欺詐,無所不為。屢見孫不二在街上乞食,雖然面貌醜陋,卻也明眸皓齒,若非臉上有許多疤痕,卻也人材不弱。這兩個痞子看在眼裏,記在心裏。那夜月白風清,滿天星斗,二人從鄉間痞騙良民回來,吃得醉醉薰薰,路隔破瓦窯不遠,張三對李四說:『我們且去與那瘋婆子作一作樂 ! 』李四說:『去不得 : 去不得 : 我嘗聽人言,若與瘋顛的女人做了事,一輩子倒霉頭,永不得長運氣。』張三說:『咱們是天神不收,地神不要的人,管他甚麼長運氣不長運氣。』遂不聽李四之言,竟往破瓦窯是來,李四也只得跟他一路往前面走去。行不數步,猛見頭上一朵黑雲,將近窯邊,猛然一聲霹靂,如山崩地裂一般,從一人頭上震來,嚇得張三李四渾身打戰。

  那朵黑雲,條爾散漫,天地昏暗,伸手不見掌,狂風驟起,吹得二人徹骨生寒,一陣猛雨落將下來,在二人頭上如擂鼓一般,打得二人頭昏腦痛。李四用手要顧腦殼,那雨打在手背上,如鐵彈子一樣,方知不是雨,原來落的是冰雹,人呼為雪彈子,俗名冷子,這冷子打得二人走頭無路,沒處躲藏。李四不住說道:『活報應 : 我原說不要來,你強著走來,且看如何!』張三聽見李四埋怨,心中作惱,忽一腳踩在雪彈子,那雪彈子光溜溜的,如何踩得穩,一溜就是一蛟,慌忙爬起來,又踩虛一腳,又是一撲扒,就像有人推他一般,一連絆了幾絆,絆得頭破眼腫,肉爛血流,只是喊天。不一會雲開月現,依然星光滿天。李四雖挨了些冷子,卻不會絆蛟,倒無大損,只有張三被這幾跤絆得頭昏眼花,只是吐舌搖頭說:『了不得!了不得!這瘋婆子犯不得!』李四說:『你才曉得犯不得,看你下回再來不來!』二人連說邊走,各自回家。李四把這段情事,對那些流氓痞子說知,一人傳十,千人傳百,因此那些不學好的人與乞丐等再不敢到破瓦窯來。孫不二在洛陽一十二年,修行悟道:永無歹人相犯,皆賴李四之功也!後人看書到此。有詩嘆曰:

  真人在此悟玄功,豈叫狂徒來逞雄。

  冰雹降時遭毒打,方知護法有天公。

  王重陽先生在馬員外家不覺年餘,外面有幾個村老閑談,說馬員外不會享福,白白將一分家財捨與別人,把一個員外娘子氣瘋了,不知走往何處去了。內有一個五十餘歲的人,名叫段安仁,說道:『我昨日到他庄裏去會馬員外,門外無人看守,我一進門,並不見一個婦女,盡是些男子。我問員外在那裡,他們對我說在後面茅庵內聽重陽先生講道。我便往後走,見修蓋許多茅蓬,馬員外同王重陽在當中一所茅蓬打坐。馬員外看見我,即出來陪我到前廳敘話。我問他娘子的下落,馬員外說她有她的道,我有我的妙。我又問怎不見丫鬟使女?

員外說:男使之婚,女使之嫁,各立家室,永無欠掛。我又問修這些茅蓬做啥?員外說,召集修行人悟道,養真性。我又問重陽先生怎不見出來?員外說他最愛清靜,不與俗人交。』我問畢與員外把事交代了出來。過著馬興,我又問馬興:『你們這庄子,先時多熱鬧,如今為何這般冷淡,好像寺院一般。』馬興說:『你不知道,我家來的這位重陽先生是個活神仙,他不喜歡熱鬧,愛的是清靜。自孫娘子走後,他將庄裏丫鬟使女僕婦等盡付遣去,只留下我們幾個老好在此看守故這般冷淡。』我又問馬興怎見得重陽先生是位活神仙?

馬興答我曰:『凡家中的事與從前的事,莫得人對他講他都曉得,這不為奇?還有未來之事以及某日晴,某目雨,他無不知,豈不是活神仙麼?』

  段安仁將馬家庄的話說完,眾村老之內有一個姓潘的老漢曰:『依你這樣講,他能知過去未來之事,我們這乾旱許久,未曾下過雨,何不同去問他幾時有雨?』眾村老齊曰好,即同潘老來至馬家庄。先見馬員外說明來意,馬丹陽即引眾老同到茅庵問重陽先生幾時有雨。

先生曰:『你們村東頭土地廟,牆壁上註得有雨期,你們去一看便知。』眾村老聽了這話即出庄來。回往本村,向東頭是來,到了土地廟跟前,果見粉壁上寫得有幾行字。潘老即念與眾人聽曰:『人王面前一對瓜,一顆珍珠照王家,二十三天下大雨,和尚口內吐泥巴。』後面幾行小字寫著四字破,潘老看罷,笑曰:『這是那些學生娃子在此寫的一首字謎,有甚麼雨期?』眾村老曰:『是個啥字謎,你猜得著否?』潘老曰:『我慣懂字謎。怎麼猜不著?』眾村老曰:『你既猜得著,快猜來我們一聽。』潘老曰:『人王下加雨點是個金字,王字旁加一點是個玉宇,二十三天下大雨,鬥攏來是滿字。和尚去其和字而留尚字,泥巴土也。尚字加在土上豈不是個堂字,明明是金玉滿堂四字,那有雨期?』段安仁走上前用手指著二十三天下大雨之句曰:『這明明是雨期,你們偏說沒有,雖然是幾句啞謎,卻有機緣在內,今日十九,隔二十三只有四天,看二十三有雨無雨,便知他靈也不靈。』眾村老齊曰言之有理,於是各自回家去。

  到了二十三日,黑雲滿天,大雨如注,從早至午兩方止。眾村人始信重陽先生之神也。又有北村一人失牛,遍尋不著來問先生。

重陽先生曰牛在南村大樹之上,鴉雀窩內。那失牛的人聽了這話,忍不住笑說:『偌大的牛,那一點點鴉雀窩如何裝得下?』

重陽先生曰:『你去自可得牛,不必多言。』那人只得出了茅庵,來在南村,果見大樹甚高,上有雀巢,鄉裏人原會爬樹,即爬上樹去採取雀巢,原是一個空窩,用手扯了一下那枯枝墜來,打在臉上,略一低頭,看見村裏破屋之內栓著一條牛,仔細一攪,正是所失之牛。這牛趴在破屋裏,外面堆柴草,四圍遮掩,若非從高望下,再也看不見。其人忙下樹來,心中明白,這村裏原有一位樑上君子,慣做此事,若非先生指示,他到晚間便把牛牽到遠方賣與別人再尋不出。其人到破屋裏各自去把牛牽回。

  此話不提,那日西村裏又有幾個人有問事,內有一個十三、四歲的孩子,說他哥哥出門數月,不知幾時回家,因此來問老先生,重陽先生曰:『回去問你媽的手。』那娃子聞言笑個不停。稍後回得家來,見他媽手自拿著一封書信說:『你哥哥在萊州做生意,帶得有書信回來,帶信人將才走了,你可拆書唸與我聽。』那娃子拆書念曰:『不肖男書奉慈母,自父去世,蒙母教育成人,今體父志,出外貿易,頗還順遂,目下帳未收齊,不得速歸以慰母心,待秋涼之時,九月半間歸家,侍奉甘旨。』那娃子未曾看完,拍手大笑說:『好靈驗!好靈驗!』他媽正要問他,只見門前來了五六個人,不知為何?且看下文分解。

  不因漁父引,怎得見波濤。



第十二回 指坐功申明妙理 學真道喜逢明師

  恩愛牽纏解不開,一朝身去不相偕。

  於今撒手無沾滯,直上瑤池自玉階。

  話說西村那娃子,正要將重陽先生問手之言對他媽媽講說,忽見門外來了五六個人,問馬家庄那條路去。娃子說:『你們問馬家庄,敢莫去會活神仙麼?』那些人答曰正是。娃子聽說他們幾個要會活神仙便高興的不得了,對他們說不遠,我引你們去。說罷,即往前走。眾人隨著他離了西村,不一時來到馬家庄。合該有緣,正過著馬員外坐在廳前,見他們進來即起身迎入廳內坐下,便問眾位到敝莊何事。他們幾人說是來求道的。馬丹陽聞言,即引他們到茅庵參見先生。內有一人姓譚名處端,號長真子。昔年身染沈痾,王重陽初到山東之時,曾授與卻病之工。將病卻好,一心悟道,遍訪先生,杳無下落。今聽人言,馬家庄出了一位活神仙名叫王重陽,才知先生在此。又約了一個好道的人,姓郝名大通號太古,是本府文登縣人。其餘幾人,也是學好之人,不必表他名姓。

  當下譚長真又謝先生昔年卻病之恩,始言今日來學道之意。重陽先生曰法門大大開,去的去,來的來,去者不留,來者不拒。即命馬丹陽送他們到茅庵第二號去駐紮。過了幾日,又來了兩個修行人,一人姓劉名處玄,號長生子。一人姓王名處一,號玉陽子,俱係山東人氏。馬丹陽接見,問明來意,也是來求道的,即引他二人到茅庵參拜先生。重陽先生命馬丹陽送在茅庵第三號棲止。於是東來一個西來一個,不上月餘,來了數十人。重陽先生叫馬丹陽與他們議定執事各管一宗,俱有規條,不得擅越,諸事停妥,重陽先生與他們講論坐工,眾弟子分兩班序立,躬身聽講。

  重陽先生曰:『人身以氣為本,以心為根,以性為幕。天地相去八萬四千里,人心腎相去八寸四分。腎是內腎,臍下三寸三分是也!正串著一脈以通息也。浮沈息總百脈,一呼則百脈皆開,一吸則百脈皆閉。天地造化流行,亦不外乎呼吸二字。人呼吸在心腎之間,則血氣自順,元氣自固,七情不肆,百病不治而自消也。

打坐之法,每子午卯酉時,於靜室內厚鋪坐褥,於褥上盤膝而生,微目視臍,以棉花塞耳,心絕念慮,以意隨呼吸,一往一來,上下隨呼吸之間,勿遲勿速,任其自然,坐一灶香久,覺得口鼻之氣不粗,漸漸柔細,又一炷香久,覺得口鼻之氣,似有若無,然後緩緩伸腳張目,去耳塞,下座行數步,又側身偃臥,片時起來,啜粥湯半碗,不可作勞,切勿惱怒,以損工夫而傷真氣也。』

  打坐工夫不在多,全憑煉氣與除魔。

  且將障礙一齊去,勿使心頭有網羅。

  障礙不消煩惱聚,網羅不解怎娑婆。

  分明至理相傳授,切勿因循自坎痾。

  重陽先生講論坐工後,下座養息,眾弟子亦各歸寮,丟下不敘,又表這山東登州府棲霞縣荳村,有一人姓邱名處機,字啟發,弟兄三人,長兄啟明,次兄啟興,父母早喪,這邱啟發多蒙兄嫂看顧,得以成人。讀過幾年書,也能詩詞歌賦,但無心於功名,一味好靜,常獨坐終日,不與人言談,似乎其中有所得意處,而入莫如其所以然。兄嫂屢勸他讀書求功名,他使答以讀書原為窮理,豈希圖功名。又欲與之議婚,他又堅辭不肯,曰男子未立豈可以婚姻牽絆。兄嫂聽他言語不凡,也不敢苦勸,由他自便。邱啟發嘗語人曰人生在世,苦不尋個出頭路徑,終日爭名奪利,貪妻戀子,無常一到,萬事皆空。人以為世事皆真,於我視之如浮雲朝露,夢幻泡影。

  一旦聞聽人言,寧海縣馬家庄有一位王重陽先生,廣有道德,是個大修行人,棲霞縣也有幾人在那裏學道。邱啟發生平愛的是道,聞聽此言,也要去學道。未得與兄嫂說明,又怕兄嫂不許他去,只得暗地收拾一點盤費,帶了幾件隨身換洗的衣服,悄悄離了家庭,望寧海縣而來。

  不一日到了馬家庄。那日正遇馬丹陽當值,問明來意,簿上註了姓名,譚、劉、王、郝等齊來探問,俱皆歡喜說道,如此青年,便能誠心學道,誠罕聞也。說罷,即引他到茅庵拜見重陽先生。馬丹陽遂將他來學道之意對先生說知。重陽先生把他瞧了一瞧,擺一擺頭說:『此人心思太多,過於伶俐,學不了道,早些急自回去罷 : 休得自誤。』邱啟發跪而言曰:』小子一心學道,並無二意,遠望先生收錄。﹂馬丹陽也替他哀求,先生只是不允,說:『非是我不收他,此人苦根甚重,怕他後來受不過磨難,必生退悔之心,不如不收他為妙。』

邱啟發再欲哀告,重陽先生竟出茅庵觀花去了。馬丹陽等無奈何,只得將邱啟發引到前廳住下,使他打掃廳堂,暗裏也與他傳了些打坐工夫。一日,啟發對馬丹陽曰:『老先生既不肯收錄於我,我今何不就拜你為師?』馬丹陽曰:『不可不可!求人須求大人,拜師要拜明師,我不過略曉得一點初工。至於大道,我亦未聞,你且安心住下,我與你慢慢周旋。』邱啟發聞言甚喜,早晚二時殷勤一切,若有支使,聲叫聲應。住了幾日,把眾人都混熟了,個個都喜歡他,一日跟隨眾師兄到茅庵,只見重陽先生坐在當中,眾弟子兩旁站立,恭聽講說。

  重陽先生曰:『吾自到此來,婆心度世,苦口化人,意欲使人人同歸覺路,在在共出迷津,夫余亦人也,生能好道,少而痴蠢,長而怪異,壯而通神,世之奇吾者,皆以吾為異也!夫吾豈肯異哉!不過蠢耳庸耳愚耳而已 ! 吾何異?不貴不妒,不想不妄,蠢也!不知計慮,不明巧拙,愚也!不言怪異,不落塵俗,庸也!世人說我蠢、笑我愚、責我庸、吾轉痛世人之至蠢至愚至庸,而不知振拔,吾即以至蠢至愚至庸之道,以醒悟世人。

汝等不能知,即不知道。故修道者,必自煉心始,然煉於未發,尤貴煉於既發。如游心放心諸雜念心,皆既發之心也。而欲使之寂然不動,殆必守其心、定其心、收其心。夫守心是守其未動時,定心是定其必動時,收心是收其已動時。收之不易,先要隨起隨收,收之愈疾,守之愈堅,守之愈堅,定之愈永,此乃我道門修心之妙!要使此心空無一物。蓋心者即先天一氣之真陽結成,故心屬火,非純陽無陰也。陽中自有真陰,故心形上有三數覆下,下有偃月載上,可見陽非陰不長,陰非陽不生,真陰從真陽,故以心名,所以動一毫妄念,心內就短少一分真氣。一事入心,便添一種魔障,故心一起,即不以小名,是名曰(念),念字之形,人有二心也。人有二心,不能專一,故百事無成,至於道更遠也。』

  重陽先生曰:『心為一身之主,有一無二,若起二心,是謂之念也!此今一萌,便生出許多虛妄之事,而心也不能作主,致使此身陷於沈溺,嘆乎 ! 難以拔度也 ! 』正講之間,只見邱啟發在人叢中聽得高興,連聲稱妙!先生將他瞪了一眼,遂不再講。眾門人出來盡埋怨他不該聲張,以致先生停講。邱啟發裝不聽見,恁他們胡怨恨一陣,暗思先生煉心之言,即煉道之訣也!煉道者苦不先將心煉好,縱有妙道亦煉不成。於是每日檢點其心,看有差失無差失,有過錯無過錯,一旦見眾師兄不在前廳,必是在後面聽先生講道,他也跑去聽講,不知聽些甚麼?且聽下文分解。

  天下原來無難事,只怕世上有心人。



第十三回 散壇場學人歸家去 換道裝師徒往南來

  磋嘆凡夫不悟空,迷花戀酒逞英雄。

  春宵漏永歡娛促,歲月長時死限攻。

  弄巧常如貓捕鼠,光陰卻似箭離弓。

  不知使得精神盡,願把此身葬土中。

  話說邱啟發見師兄道友不在前廳,必然在後面聽先生講道。他卻往茅庵是來,果見先生在座上說法,眾門人序立兩邊,他也不進內去,就在門外洗耳靜聽。只聽先生講曰:『修行念頭,細中有細,有一念之私,即有一毫渣滓在心,有一念之欲,心中即有一大魔障。蓋私欲一起,即失先天。必去私欲,方可存先天。先天者一氣也,私欲起則火動,火動則氣散,氣一散何有先天,又何以審火候?私重則氣敝,又何以復靈機?欲甚則氣枯,又何以得奧妙?其機如此,私念當除不當除?欲念當除不當除?妄念當除不當除?有私念者聽吾言必戒!有欲念者必戒!有妄念者必戒!總要將心養得寂然不動,然後念頭可滅,念滅則私盡,私盡則欲淨,欲淨則陽純,陽純而陰消也,真仙大佛,無不從中得來,皆於念頭處下手,不可視為具談。』

  重陽先生正請到精微之處,邱啟發聽忘了形,無意之間說了一聲好。重陽先生向眾子弟說:『門內說法,門外人聽,試問何人,誰是知音?』先生說罷,馬丹陽朝外一看,見是邱啟發,即叫他進來,先生一見,怒向馬丹陽曰:『我曾吩咐你打發他回去,為何仍在此處?』話未說完,只見劉長生、郝太古、王玉陽、譚長真,一齊上前告曰:『邱啟發既來拜師求道,望先生憫念,將他收在門下,早晚領教受誨。』

重陽先生曰:『非是我不收留他,怕他心不真切,偶一受磨難,便生返悔之心,那時道也修不成,反招罪過,不如不收他為妙。』劉長生等又苦苦哀求,邱啟發跪在地下不起來。

重陽先生曰:『爾等既再三薦引,難道我全不准情,你們這般看照他,我即將他收下,與他取個道號名叫長春。』邱啟發即起來三跪九叩,拜過了先生,又與眾人作禮。先生下座,各歸原處。又過了月餘,先生吩咐馬丹陽邀齊眾道友到內廳,這回說法,必須於庵外設壇。馬丹陽領了先生之言,即去辦妥。不一會大眾齊集,衣冠楚楚,禮貌堂堂,同到庵前,請先生上座說法。重陽先生出了茅庵,上得座來,正容端坐良久言曰:

  『我教以靜為主,這靜字上可以參贊化育,下可以包羅萬象,我將這靜字為汝等宣說,不但修行悟道可用,即齊家治國亦不可少也!『靜』之一字,妙理無窮,但言靜者多,而知靜者少,故欲靜而不能靜矣,是未尋著靜之根源,靜之根源先要看空世界,靜之門,當從不靜處下斬絕工夫,靜之終當於常靜時用。

防備妙法,念頭一起,隨即消滅,滅而復生,不使之生,生而即滅,使其永滅,靜之極,不靜自靜,何嘗言靜,何嘗言不靜。止於至善者,莫過於靜,靜之於斯,泰山崩前而不驚也。非故不驚也,崩前而若未崩前也!美女當前而不動,非故當前不動,而若未富前也。至於動作行為,待人接物,其鎮靜之功,自然有不知其所以然者,父母見之頑者慈也,兄弟見之戾者和也,妻子見之悍者順也,朋友見之偽者誠也,俗者見之粗者細也,士人見之肆者斂也。

以此忠君,忠是性分;以此一愛民,是真實之愛,非姑息之憂,有何不行之道,不伸之志哉!斯其非奇也,而奇不可言,不特靜中靜,而動中亦靜,動靜俱靜,道可有成。佛言明心見性,非靜不能明與見也;儒言窮理盡性,非靜不能窮與盡也;道言修真養性,非靜不能修與養也。

靜者三教之命脈,不特此也。試看一日非夜之靜,無以為晝之動之本:四時非冬之靜,無以為春之動之本,是道本於靜,自然之理也。道本自然,舍靜從何入門?

  重陽先生說這靜字,是三教不離的工夫。士農工商、王侯將相,都要由靜而後能安、安而後能慮、慮而後能得。父母能靜,而子自孝;君王能靜,而臣自忠;弟兄能靜而和睦,朋友能靜而信實,夫婦能靜則順從。把這靜字說與眾門人聽,明知這數十人之內,只有邱、劉、王、譚、馬、郝六人才肯專心悟道,其餘那些人俱是始勤終怠,有起頭無結尾,算不得正經修行之人,後來難免爭名奪利之行。故將這鎮靜之工說與他們一聽,使他們得這工夫,消一消乖戾,習一習涵養。雖不是超凡入聖,方可以修身齊家,不失為好人也,不枉到此投拜一場。

  且說邱長春聞聽先生把這靜字,說得自自然然。透透徹徹,有許多好處,不禁心頭發軟起來,手舞足蹈,卻被先生看著,怒指長春而言曰:『你這人聞道不進,如理不悟,徒以聰明顯露,伶俐施逞,不能隱忍潛藏,只知使巧弄乖,非道器也!我幾次說法,被汝越規犯矩,我今當遠避汝於東南,免得你常來擾我。』

遂對馬丹陽曰:『我明日要往江南訪道,只要劉長生、譚長真、赦太古、王玉陽四人同去,汝可照理家園。其餘諸人任他們或行或止,聽其自便。我此去多則一年,少則半載,才得歸也。』

先生這話吩咐出來,或惹動了眾門人思家之心,有的要回去看望父母,有的要回去顧盼兒女,連夜收拾包袱行李,只等天開亮眼,都來與馬丹陽告辭,更託轉覆先生。馬丹陽少不得送他們出庄去,大家拱手一別。馬丹陽轉回茅庵,重陽先生吩咐馬丹陽,取出五件袖衣,五個蒲團,道帽棕笠芒鞋草履岩飄便鏟一切等物。重陽先生與劉、郝、王、譚俱換了道裝,道家打扮,趁著天色未曾大明,悄地出了馬家庄。馬丹陽送出度外,回身轉來,只見邱長春作揖告辭。馬丹陽問他何往?邱長春曰:『我要去跟隨師父。』馬丹陽曰:『師傅見不得你,因此才走,你今趕去,必要受氣。』邱長春曰:『師傅豈當真見不得我,不過願我學好,我若不去,豈不辜負師傅一片好心?』說罷就走。馬丹陽叫曰:『快回來,我有話與你說。但不知說些甚麼?且看下卷分解。

  諸人私家各自去,長春戀師趕將來。




第十四回 試凡心屢施叱責 順師意常秉皈依

  去惡猶如解亂絲,靈心自有解開時。

  若教錯用些兒力,萬劫千生莫了期。

  話說馬丹陽叫邱長春回來言曰:『先生眾師兄皆改換道裝,方可遠遊,你這個樣兒仍是俗家打扮,如何去得?我有袖衣道帽,你可穿戴起來,便可去也!』邱長春聞言大喜,即時穿上袖衣,戴了道帽,又將馬丹陽的蒲團便鏟岩孤一齊拿上來追趕先生。走了一會,遙見譚、郝等隨著先生緩步而行,長春見鄉間有人吃早飯,他暗想:我們走得早,未曾用飯,不如我去化些齋飯,供食師傅。從未化過緣,又不知怎樣化法,管他,老著臉站在人家門口,將飄岩含在手中,卻怪黃犬一吠,就有人出來一望,轉身進去,滿滿的裝了一碗粟米飯來,傾在他岩瓢內,長春歡天喜地,又化了兩家,飄已裝滿,雙手捧著來趕上先生。

  且說重陽先生走了多時,到一大樹下緩息,問劉、郝等可曾帶得有盤費嗎?劉長生答曰:『因先生走得太急,我等一時忙追,未曾向馬師兄討得盤纏。』先生曰:『既未曾帶盤費,各自化飯吃去罷,我在此等候。』四人聞言,各拿岩孤化齋去了。重陽先生獨坐樹下,忽見邱長春捧一飄飯來供養先生。重陽先生怒曰:『誰教你來擾我,我受不起你這供養!』長春再三啟請,先生全然不理。稍後,劉、郝等各化得有些齋飯來請先生用,先生將劉長生所化之齋吃了一些便不用了。他們俱已食託,同齊起身,行了十餘里,天色將晚,見路旁有座冷廟,即進廟去。打掃潔淨,鋪下蒲團,打坐一夜。

  次日師徒大人又往前行。邱長春在後邊沿路化齋,遇著一家善人叫他吃飯,長春曰:『我有師傅在前面,他老人家未屹,我焉敢一受用?『那家善人說:』這也無妨,你且去吃,我與你另收拾些潔淨齋飯,拿你岩飄裝端去供養他也不為遲。長春見他說得有理,便上席去。飽餐一頓,然後下來與善人道謝,果見岩孤滿盛齋飯,雙手捧著,往前趕來,見先生相隔不遠,只叫師傅慢走,弟子送飯來了。

重陽先生裝不聽見,只顧前行,長春放大步是來趕上先生,將飯食捧上,先生將飯食看了一眼說:『此乃一家之食,我無功可受,豈不問一瓢千家飯,孤身萬里遊乎!』長春聞先生之言,默默無語,轉眼之間先生往前去了。心想把飯還那善人,一去一來就耽擱路程,想吃了肚腹又飽,無奈何拖著岩孤,隨後而來,端得兩手酸麻,周身流汗,方兄眾師兄同先生坐在前面石上用齋,幸喜他們所化飲食甚少,他即將這一瓢飯與他們奉上。一人吃上一點才把這飯吃完。是夜又宿古廟,長春心中暗想,我師傅是陝西人,不喜愛飯食愛吃饃麵,我明日去化幾個饃來供養於他。

  是夜主意打定,到了次日,果然化得幾個白麵饃來敬先生。重陽先生怒曰:『我原說不吃你的,你苦苦擾我,卻是為何?』說罷,將岩孤奪過往地下一摔,險些把岩孤摔破,那幾個蒸饃滾在坎下,邱長春忙將岩瓢拾起,把蒸饃入瓢內,看先生時已走遠了,他即隨後趕去。

看官你道重陽先生為何這般凌辱長春?因他是幼年學道,不比劉、郝、王、譚是化了氣質的人,若不深加琢磨,焉能使其成器?正所謂磨他種性,誰知長春根基深厚,屢受叱責,並無一點怨恨之心。

  王重陽先生師徒幾人,走了兩月有餘,是時天道寒冷,他們在鄉間化得有幾捆柴草,是夜雨雪十分嚴寒,他們取了一些柴草來燒火烤。重陽先生一見心中作惱,是來將那幾捆柴草一齊拋入火內,霎時燒著烈燄騰騰,火星亂飛。重陽先生拿著便鏟,將柴草按了幾下,火燄頓滅,濃煙亂冒,熏得他們走頭無路,廟子又窄小,風往內吹,邱、劉等被熏不過,只得出山門外避一避煙,一個個揉眉擦眼,都說好煙人!好煙人!先生見他們出去,即將山門閉了,蒲團移於門下抵門而坐。他們在外站了一會,到不煙了,卻又寒冷起來,轉過身推門,那裡推得動,又不敢喊叫,都在廊簷下坐著,忽一陣雪風吹來,冷得他們幾個戰戰抖抖。劉長生說:『先生傳得有火工,我們大家何不做一做,以消嚴寒。』

  長春與眾道友做起工夫來,閉息聚氣,搬運起來,不一會,不但不冷,反覺熱起來。一會兒天色明亮,見山門已開,大家入內,只見先生坐在蒲團上,怒而不息,向他們言曰:『汝等畏熱懼冶,貪生怕死,棄真求假,貪烤假火,而不肯運真火,苟圖安然。而不深用工夫,這般懶散,如何修得成道?若不重重杖責,畢竟始勤終怠。罷即命王玉陽把戒尺拿來,每人責打二十,以戒將來。』劉、郝等聞言面如土色,不敢回言。邱長春跪在先生面前說道:『是弟子一人之錯,與眾師兄無干,我情願受責,望師傅赦卻他們。』生曰:『是你願替他們受責,每人二十,總數算來,該打一百。劉、郝等齊來求饒,先生嘆曰:『等互相告免,吾焉有不釋之理,但下次不可如此,恐自誤前程也。』罷,即將戒尺丟在地下,又對劉長生曰:『一時性起,執意南遊,至此興盡,仍欲北還,即刻起程,勿容擬議。』

  說罷,便往外走。邱、劉等慌忙收捲蒲團,拿著便鏟,與那看香火的老漢告辭已畢,隨後來趕先生,仍由舊路轉回山東,不久到了寧海縣,來在馬家庄。邱長春先去報與馬丹陽得知,丹陽慌忙出來迎接先生入內,仍後面茅庵住下,一向無事,不必納言。過了月餘,那些門人聞聽先生歸來,一個個又來學道,依然熱鬧起來,先生想出個妙法要遣散他們。不知如何遣法?且看下回分解。

  不將假意遣開去,焉得真心悟道來。




第十五回 示羽化先生歸隱 送靈櫬門人服勞

  風旛動處原非真,本性圓明是法身。

  解得拈花微笑意,後來無處著纖塵。

  話說重陽先生見那些學道之人,依然聚集,察其中並無真心向道之人,不過徒沾虛名,指道為由,欲人知他在修行悟道,其實並無一點道念,苦不便他散去,人必以假亂真,使法門不得清靜矣 : 想出一個妙法來,點了一點頭,忽然大叫幾聲不好不好 : 驚得那些人齊來相間,先生曰:『我不該出門,在路上受暑溼之氣,使我心頭結鬱,身上起泡。』解衣與眾人看,果然心頭腫起,渾身是泡,慌得馬丹陽與邱、劉等忙士求醫尋樂,一連請了幾個名醫,用過妙藥數劑,總不放驗。又過兩日,泡皆潰爛,膿水交流,臭氣難聞,那些學道修行之人背地私議說:『重陽先生定然無道,自身難保焉能度人?病都卻不了,怎得成神仙?我們各自回去罷!免得耽誤大事。』於是陰是一個,陽走一個,不上兩日,走得乾乾淨淨,只丟下邱、劉、譚、馬、郝、王、六人,日夜服伺。

  先生見眾人走完,遂叫他們、六人近前吩咐曰:『我明日午時必死,但我自到此來,把馬鈺一項銀錢,被我用濟貧苦又幫湊別人埋葬嫁娶,以及遣嫁使女丫鬟,圓成家人小子一切聘禮,化費銀錢若干。又供養這些來學道的人一兩年,故此將銀錢盡行用完。如今庫藏一空,我死之後,若辦喪事,必要當田賣地,但依我吩咐,不許化資銀錢,我若死時,也不須悲哀啼哭,休得祭奠開弔,只要幾塊薄板,裝著臭皮囊,使邱、劉、王、譚、郝五人,輪流抬回陝西終南之下,繩索斷處,是吾葬身之所,不得有誤,若背我言,我必不安。』邱、劉等聞先生之言,啼噓欲泣!重陽先生曰:『勿作此兒女之態!』先生雖如此吩咐,邱、劉諸人不免含愁生悲。

  到了次日午時先生衣冠整齊,端坐蒲團之上,喚邱、劉、譚、馬、郝、王六人近前講曰:『性命雙修之法,要內外俱有,缺外功則德性不全,缺內功則本源不清,夫外功者平生居心,須使無虧,一言必謹,言有功也。一行必慎,行有功也,一事不苟,一介必嚴,莫非功之所積,功之所推。夫內功者何?惺惺勿致於昏昧,防意如防城之險,空空不著一物,守心更比守身之嚴。時而天人介於幾希,天人即交戰之會也。吾將內功重而言之,蓋內功不可以色見,不可以看求,不可以僥倖,不可以苟安;掃去一毫之色相,即有一毫之陽主;掃去無端之色相,即有無端之陽生。將色相掃毒,不留生了芥蒂,則純陽之體也。有等修道者,非不信心堅固,而弊在速成,工夫未到,便思證果。又有習吾道者,非不加意盤旋,而弊在安閒,日日淹淹欲睡,時時悶悶不樂,精神不振,艱於行持,不肯用工,豈不知一長一技,用盡無限心機,方得隨心應手,半絲半縷,費盡了許多氣力,方稱心而足意,岩學精仙者不下苦工乎!』

  重陽先生說畢,又取一書,名曰『韜光集』,乃先生親手所著,內有晦跡之道,隱逸之妙,付與馬丹陽曰:『汝等、六人,當於其中探討至理,知之非難,行之為難,必勉力行之,無負我心。汝孫道友,道果將熟,不必掛念,只有邱長春功行尚少,汝當指示一二。劉長生色相未能盡空,另有一番波濤。郝太古東遊西返,所見之處,即了道之地。譚長真遇顧而通玄。王玉陽逢姚以入妙。邱長春石番溪邊苦根盡,龍飛門上大丹成。』重陽先生說罷,一笑而逝。

  邱、劉等謹遵先生遺訓,不敢聲張,依法入殮,用繩索將棺捆定,尋了一根扛子,兩個橫擔,到了次日早晨,邱、王、譚、郝四人,抬起靈柩便行。劉長生背著行李,隨後是來。馬丹陽送了二十餘里,臨別之時,在身傍取出一包散碎銀,約有四五十兩,交與劉長生曰:『家中銀錢,被先生做好事用盡,一時備辦不出,上有這點散碎銀,以作盤費,路上簡省一二也得夠。葬師之後,急速轉來,咱們師兄道友,同在一處修行。』劉長生將銀接過,逐與丹陽分離,行不數里,見有許多人拿著寸香片紙攔路祭奠,劉長生近前一看,都是先生門下學過道的那些假修行。劉長生遂一稱謝,誰知重陽先生在生之時,生平見不得假修行人,今日仙逝,真靈不昧,見了他們猶然犯惡,從棺木內放出一股臭氣,臭得人人掩鼻,個個發嘔,站立不住,胡亂磕了幾個頭,一齊走了,那臭氣也息。

  邱長春與郝太古等抬著黨柩,仍往西行,走不上十餘里有人攔路送飯,邱、劉等以為與先生往年有交識之人,今聞先生歸天,特送頓把飯來,盡個人情,不足為怪,忙放下靈柩,便來吃飯,吃罷,道了一個謝字,抬上又走。行不多時,見路旁有座古廟,便抬不動了,即將靈柩落坪,在廟歇宿,次日天明,又抬到了早飯時候,又有人攔路送飯,午飯時候,也是一般,天晚即有冷廟棲止,如此走了月餘,到了陝西邊界,邱長春暗想這事,可不奇怪!天地間那有這般湊巧的事,近處以為是先生相識之人,盡一盡情,未可料得,如今走了許多遠,還有人攔路送飯,其事真乃奇異,心中正在默想,時當晌午,忽有人送飯來,請他們吃飯,劉、郝、王、譚與人道謝畢,即取碗筷用飯,邱長春把送飯之人,扯在一邊問曰:『你怎知我們到此,送這飯來與我們吃,又是何緣故?』那送飯之人說:『從早有一位穿黃衣的老道長,在我們村襄來慕化說,他有五個徒弟,從山東送靈柩過此,要擾主客一餐,我那主人最是好善,聽了此言,故使我送飯至此。』

  長春聽罷記在心頭,到次日早飯時節,推說肚皮疼痛,要往前村討碗滾湯喝。求劉長生幫抬一肩,長生應允,便將行李交與他,接過扛子抬著,邱長春背起行李,放開大步往前走有數里,果見一位穿黃道袍的老人,像是先生模樣,往前村裏去,邱長春趕緊幾步,跑到跟前,一手扯著道袍,跪將下去,口叫:『師傅慢走,徒弟在此侍候。』重陽先生掉轉身來,怒容滿面,責長春曰:『你這造業徒,不知天地盈虛,消息晦跡之道,一昧施逞乖巧,漏洩仙機,以此推來,日後又要多用三年煉魔之功,是自取其咎也。』言畢化清風而去,長春正在悔悟,又見靈樞來了,忙去接過扛子抬工,仍將行李交與長生,自此以後永無人送飯,若不是馬丹陽所送銀兩做盤費,難免受餓。又走了半月,始到終南,然繩索齊斷,靈柩墜地,長春用目一觀,見前面村外站立一位老翁,即走去施了一禮,未及開言,那老翁反問曰:『你們可是從山東抬靈柩回來嗎?』邱長春答曰:『正是 : 老伯何以得知?』老翁曰:『我昨夜夢見王孝廉說他已死,徒弟五人抬靈柩,從山東到此,要求我捨一穴之地,埋葬其身,我想昔日與他同在省城科舉,咱二人甚是知交,遂隨口應允,我又問他幾時埋葬,他言今日午時,我醒來方知是夢,半信半疑,出來看望幾遍,才見你們抬著靈柩,正落在愚老地上。』長春亦將先生繩索斷處,即是葬身之言,對老人說了一遍。老翁甚喜,即入內去喚了幾個莊漢出來,各帶揪鋤擢箕等物,來在靈柩跟前,將棺移過,即於其處打井安葬,頃刻累成大墳。邱、劉等叩謝了老人,又與眾莊漢道勞,那老人又請他們師兄弟友到村內,款待了一頓齋飯,然後邱、劉等與老翁告辭,又問明大魏村路徑,大家打一個拱手而去,不知此去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訪道東行真道成,送師西歸大事畢。




第十六回 大魏村三老談往事 晉安橋一言指迷途

  萬轉身如不動舟,風翻浪湧便難收。

  臨流執定嵩和舵,一路輕帆到岸頭。

  話說邱長春同眾師兄到了咸陽大魏村,見屋宇破壞,村落荒涼,有三位老人坐在一個廟宇門口,長春上前深施一禮。便問王孝廉的居宅,內有一位鬚髮皎然的老人便說:『你問王孝廉的居址,敢莫有啥瓜葛?』邱長春曰:『他是我們的師傅,在山東傳道,羽化昇仙,我們幾人送他靈柩歸來,昨在南山之下討地安葬,今者欲回山東,故到此問一問他家人口。可以平安否?』

  老人聞言,嘆了一口氣說:『你師傅是我宗兄,我排行第三,人呼我為王三老,自我宗兄離家之後,周氏嫂子憂慮成疾,因病身亡,他兒子秋郎,跟著岳父去了,一年半載回來一遭,他家現時無人。』長春又問:『這村子如何這般敗壞?』王三老又嘆了一口氣說道:『自我宗兄走後,村內莫當事的人,他們都是各顧各,有事來了,無人出頭料理,自隨別人攪磕,故此越攪越爛,越好越窮,竟將這村子敗壞,後來聽說孝廉成了仙,都說他把風脈拔去,輕輕將這罪過移在他身上。』長春又問:『怎知他成了仙?』王三老指著廟宇道:『這是南北幾村與他修的廟,你們進去一看便知。』長春同眾師兄進得廟來,果見上面塑的師傅神像,儼然如生,齊上前禮拜,見匾額上寫著『挺乎人豪』四字,左右對聯題曰:『顯道術於咸陽,噀酒滅火,垂恩光於故里,施符驅瘟。』

  邱、劉等看畢,不知其故,便問三老怎樣驅瘟滅火?三老曰:『那年我們這一方瘟疫流行,傳染甚重,人人驚恐,忽有一位黃衣道長,硃書靈符,遍地鄉村,並不取分文,得此靈符貼於門上,瘟疫頓消;又聞人言咸陽市下起火,燒著民房,撲之不滅,見一位道長,也走身穿黃袍,從酒店內出來,手中擎著半杯酒,喝了一口,向火噴去,其火自滅,市人感他救火之功,都來問他名號,他言三橫一直走姓,三士張口為名,說罷,飄然而去,轉眼不見。過後有人識破這兩句話語,三橫一直王也!三士有口吉也!說他定是王?(哲)。這話傳到我們村裏,方知他成了神仙。我們有個族嫂,人呼為王媽媽者,臨終之時,也說『孝廉叔子,身穿黃衣,來接我去。』

  故此南北幾村,感他護庇之恩,倡修這座廟宇,以酬其德,左壁廂懸有木牌,以祀其事,一看便知。劉、邱等同到牌下仰面讀其文曰:『蓋聞有勤勞於國者祀之,有功德於民者祀之。我村王公諱吉,異人也。幼年讀書,壯歲習武,自舉孝廉後,托病中風不語。人莫窺其動靜,養病一十二年,未出門前眺望,自一旦失去,不知何往?四處探訪,渺無蹤跡,嗣後起瘟疫,公施符救免,保全性命頗多,鄉人均沾惠澤,又於咸陽市上噀喫酒滅火,謎語留名,度寡嫂而升天,祐鄉人以多福,公既不忘鄉里,而鄉井之人,豈負公哉!況有驅瘟滅火功德,於民祀之,未為不可。故邀集鄉人公議,倡修殿宇裝神像,歲時祭祀以酬其勞,是以云爾。』

  邱、劉等看畢,嘆曰:『先生神機莫測,變化無窮,非我等所知也!』又見王三老向著一個小廝耳邊,不知說了些甚麼語言,小廝點頭而去,不一會同一莊漢提著一個藍子走來,內裝麵食之類,請他道友幾人受享。劉邱等才說了一個謝字,王三老曰:『勞你幾位送宗兄靈柩還鄉,又來探望他家,無好款待,不過便飯,當不得一謝。』邱、劉等見他這樣講說,即來吃飯,是夜歇在廟中。便有許多人來相間,次日天色將明,有七、八處送飯食來,他們道友幾人,那裏吃得許多,不過每家用上一點,領一領情。劉長生與眾道友商議,將馬丹陽所送的盤費銀,還剩有十餘兩,拿來交與王三老,以作培補先生廟宇之用,眾道友稱善!遂將銀交與王三老,說明其意,王三老將銀收託,邱、劉等即告辭起身。離了大魏村,走有十餘里,到一大樹下,大家坐著緩息,

譚長真曰:『我們送師西歸,大事已妥,若再到山東,也不過把馬師兄飯吃些,錢用些罷了。常言道『世無不散的筵席。』

又曰:『道不戀情,戀情非道。』

久在一路,豈不聞三個成群,五個結黨,反惹物議,大有不便,不如各走一方,得以自由。』王、郝等曰:『師兄之言是也。』於是劉長生往東南而去,王玉陽西南而去,譚長真往南走,赦太古向東行,邱長春見他們把幾條路走完,他也無走處,就在這陝西地方,募化度日,若志修行。

  這且不表,單說郝太古遊到晉地,見一座石橋有八、九洞,橋下根腳俱是生成的磐石,每到秋冬河竭水枯,常有那逃難飢民在橋下歇宿。郝太古見橋下甚是潔淨,正是水枯之時,他便在橋下打坐,起先無人知覺,倒也清靜,後來漸漸有人知曉,遂惹下牽纏。感動了近處居民,見他終日打坐,知是修行之人,故此常與他送些饃饃餅餅,他怎麼吃得許多,剩下的就堆在面前,被那些鴉雀老鴉,你琢一片,我琢一塊,飛在半空或掉下來落在水內,或墜於路上,那些小娃子看見,便撿來吃,尋蹤捕影,來在橋下,到太古面前玩耍,見他坐著不動,猶如泥塑木雕一般,那些小兒耍熟了,就把他當菩薩要蓋廟。便撿了些石頭瓦塊,在兩邊砌起做牆。又折些樹枝在上面為樑,址了些草蓋著。每日在家中吃了飯,便邀約一路到橋底下來,向著郝太古磕頭作揖,嘻笑喧嘩鬧個不休。郝太古是有涵養的人,並不在意,恁他們翻騰吵鬧打跳,總不理睬,這也算得鬧中取靜,不為無益。

  一日前村辦觀音蓮臺會,那些小娃子看會去了甚是清靜。郝太古見一人在橋下磨磚,磨一會又拿起向臉上照一照,照一照又磨,磨一磨又照,如此數十次,把一塊磚磨消化了,又取二塊來磨。郝太古見他磨了半日,以為把磚磨個甚麼器皿,今見他將磚磨成泥漿毫無所用,又欲磨二塊,恐他自用工夫,有心指撥於他,遂問那麼磚人曰:『你磨這磚意欲做個器皿乎?』其人答曰:『然也。』郝太古便對他說:『你要做器皿,先須立個成心,或鏟高而削平,或取力而就圓,依乎規矩,才成巧妙。你今不取法則,胡亂磨怎得成功?我且問你到底麼個啥器皿?』其人答曰:『我想將磚磨光亮做個鏡兒,早晚照一照面容。』郝太古聞言笑曰:『磚乃瓦尼,非銅非鐵,焉能磨得光亮,豈不白費工夫?』那人大笑:『依你這樣講,說我這磚既磨不成鏡,你那坐又焉能成仙?你如此枯坐,無異我之磨磚也。』郝太古聞言猛吃一驚,慌忙站起身來,急趨上前,意欲請教,那人飄然而去,不得與言談。郝太古知是異人到此,指點枯坐無異,收拾行李,離了晉安橋,望幽燕而去,有請嘆曰:

  磨磚枉自用工夫,兩下俱為費力事。

  靜坐孤修氣轉枯,一言提醒破迷途。

  不表郝太古北遊,又說長真南行。一日來在隨州之地,天色將晚,並無古廟涼亭,又無招商客旅,見路旁有一座大莊院,房屋甚多:意欲前去借宿,隨便化點齋吃。將走到莊前,只見門內出來一人,便似掌櫃的樣子,此人姓顧名足成,號裕豐,昔年也是好道之人,因被那些不學好的道友裝神仙騙哄他的錢財,上了好幾回當,所以見不得道士,正是前頭打沙子,嚇怕後頭人。且說顧裕豐見譚長真往莊上來,使高聲喊叫道:『道長不用來我這裏,僧道無緣。』譚長真將他看了一眼,意欲開示於他,不知他受不受開示,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七回 戲喜紅定計脫身 難渾然當真盤道

  心境原來要朗明,莫因一事誤平生。

  昔年普被假人騙,今遇真人認不清。

  話說譚長真見顧裕豐有幾分善氣,意欲開化他,誰知顧裕豐不等他開口就先說:『道長不必多言,你們那些話我是聽厭煩了,即使你說了,我也不信,我是被你們哄怕了,那有甚修行人,依我看來,盡是苟圖衣食之輩。』說罷,竟入內去,再不出來。譚長真聽了這些話,把道門說得全無道氣,有心丕振宗風,抬頭一望,天色已晚,他就在莊門口打坐,到了天黑時候,那些莊漢催逼他走開,提了一桶冷水,依門口潑濕,將門開了。

  譚長真見他們如此作惡,便不到他門前去,即於路旁打坐。是夜天又下雪,堆積尺餘,天明之時,那些莊漢出來一望,見譚長真坐在露天壩裏,周圍白雪堆積,奇怪的是竟然身邊毫無片雪,即報與裕豐得知。顧裕豐聞言,親自出來觀看,走進他身邊覺得熱氣近人,知是有道之士,即請他入內待以客禮,說道:『非我不信道,只因道門無好人,便您老人家這樣苦志修行,誰不尊敬?我今願供養你,就在我家中住下三年、五年,十年、八年,我都喜歡。我明日選一個良辰,要拜你老人家為師,不知您老人家可應允否?』譚長真本要開化他,今見他略起信心,猶未大於敬信,如何不允,於是點頭應允。顧裕豐大喜,即命家僕在後面打掃一間房子,即請譚長真入內,打坐恭玄,每日齋荼齋飯,供養不缺。又使丫髮喜紅常與譚長真端湯遞水,真乃道真德貴,妙理無窮。

  光陰迅速,經過大半年,不見顧裕豐來求道問埋,揣他心意是好道並不是學道,欲使人受他供養,替他造福,替他修行,他卻享受現成福德。譚長真識破這個機關,便不願在他家受供養,屢次告辭欲行,顧裕豐苦苦相留,那裏肯放他走,反吩咐家中人等小心看守。故此譚長真連走幾回,都被他們留下來。

譚長真因為走不了,便想出一條妙計,必須如此方能走也。不一會喜紅送茶來,譚長真故意將她手腕捏一把說:『妳這手兒好白淨呵,令人愛煞!』喜紅臉上泛紅,勉強答曰:『自得如漆一般,師傅休得取笑。』說畢,便往外走。竟到上房說與顧家娘子得知。這娘子即對丈夫曰:『譚師傅調戲我們的丫髮,也非正經修行人,可使之去。』顧裕豐聞言不信說:『這是喜紅不耐煩服侍他,故造成這些浮言。』娘子見丈夫如此說,反將喜紅罵了幾句,喜紅不敢再言。

  過了兩日,顧裕豐見喜紅與譚長真送荼去,他卻跟在後面,窺其動靜,果見譚長真挪住喜紅的手,笑容可掏,說道:『妳這手兒如玉之白,似綿之軟,真愛煞人也!』裕豐在外一聞此言,心中大怒,便要趕他出去,又想他曾屢次欲走,是我再三相留,今又逐他,顯我不仁,不如寫幾句話兒貼在壁上,等他看見,他要知趣,定自然去,我只吩咐手下的人不必攔擋他,便是好主意。不表顧裕豐暗裹鋪擺,又說譚長真次日坐到早飯後,不見喜紅送茶送水,如是計已靈用,即走出來一望,見門上貼著一張紙帖兒,上寫著四句話曰:

  西風晝夜飛雪花,冷坐蒲團形影斜。

  休羨今朝手似玉,迥思曩昔身如蛙。

  譚長真看罷,笑了一笑,走進房內,見桌子上有筆墨,取筆在手,復出外來,向他紙帖上也寫了四句話,寫畢,入內收拾單行,一直跑出堂前,連叫了兩聲謝,無人答應,逕出莊門向南而去。遊了兩年,始往北還,此是後話不表。又說顧家那些奴僕,因主人曾吩咐譚長真出來不須擋他,儘他自去。因此見譚長真出來,都各迴避,待他走後,才報與主人得知。顧裕豐聞言,來在後面。見他原紙帖上添了四句話在尾後,你道那四句?

  休言雪月與風花,心正豈愁形影斜。

  不說喜紅手若玉,此身定作井中蛙。

卻說顧裕豐見了這四句話,方知譚長真調戲喜紅是脫身之計也,磋嘆不已。

此話不講,又表王玉陽自大魏村與眾道友分離之後,遊到房州地方。這房州北路有位官人姓姚名崇高,曾做過新安遊府,因看淡世情,告職還鄉,樂享田園。生平最是好道,見了出家人就如遇親人一般,管他有修行無修行,都要談敘一番。他附近有個『遇仙觀』。觀內住持也是道家,凡去來僧道,常在觀裏留宿。他曾預先囑吩觀主,凡有修行學好之人,必通知於我,觀主應允過了。

一天,來了一位不僧不道的修行人,自稱有道之士,常在人前賣弄神通廣大,說他有九十六歲,曾遇著張三丰數次,又會過呂洞賓幾回,達摩是他師傅,濟顛是他良朋,也會坐工一兩天不倒單。那日來在遇仙觀,說了些度人無量的話,觀主聽了入耳,問他姓名,他言號叫渾然子。觀主即引他去見姚老爺,一見面,他就說和尚是色中餓鬼,道士是氣中魔王,也成不了仙作不了佛,要像他這個樣兒,能把萬事看破,一塵不染才算當真修行,向他習道者要活幾百歲。姚嵩高聞聽此言,心中大悅,便拜他為師,留在家中供養。那老兒說話全無避諱,句句鄙薄僧道。

其時遇仙觀的道人在側,聽見他談論僧道,心中不服,暗想:這老兒好不懂事,我好意推薦他來受供養,他全不顧人顏面,當著我就謗毀僧道,不知但揭房上瓦,且看簷下人。他只圖姚老爺尊敬他,卻把我們來輕賤,必要另尋一個會打坐的人來,把這老兒鄙薄一番方遂我心。想罷,即辭了姚老爺,回到觀內。

  過了幾日,恰好王玉陽來投宿,觀主見他氣宇瀟灑,必是有道之人,又見他終日打坐,精神爽快,要駁倒那老兒,非此人不可。欲與他說明,恐他不去,心生一計,即對玉陽說:『姚老爺家內來了一位大修行人,能生十餘日不倒莊,我欲同道友一路去訪他一訪,不知道友意下如何?』王玉陽聞言甚喜,逐與觀主同至姚府。門公即進內通傳,姚崇高親自出來迎接,同到客廳待茶。未及言談,忽見一個白頭老人走將進來,王玉陽將他一看,這老人生得粗眉細眼,鼻仰顧高,唇齒掀露,面方耳長,略施幾根鬍鬚,頭披幾根白毛,便個老婆子形。走進來,在上面椅子上坐下。觀主即與王玉陽講這位老先生便是我對你說的那位大修行人。王玉陽聞言,即上前與他見禮。那老兒昂然不動,把王玉陽全不放在眼裏說:『你這道友,或是栽花,或是插柳?』王玉陽茫然不解,未及回答,那老兒又問:『你可有了妻室麼?』王玉陽只覺他問些俗話,便隨口答曰:『妻室倒有,如今拋別在家內。』渾然子呵呵大笑曰:『枉自你出家一場,連這幾句話都不知,我與你講,栽花是少年出家,插柳是中年出家,問你有妻室。是言可得了真陰消息嗎?你答我以世俗之語,是不知道也。若再問你懷胎之事,你更不懂。』

  這渾然子當面羞辱人,王玉陽倒不介意,怎經得觀主臉上早已失色。王玉陽見觀主臉兒羞得通紅,不得不辯論幾句,大家顧一顧體面。乃笑而問曰:『適才老先生言說真陰,這真陰果係何物?又說懷胎,但不知胎從何處而結?所懷者又是何物?』渾然子一時答應不出,啞然笑口:『玄機不可洩漏,豈可與汝輕言?』觀主見那老兒強言,如他不曉,便對王玉陽曰:『道友只管請來,量他不知,不要問他。』但不知王玉陽講些甚麼?且聽下回分解。

  屢次誇大口,一問答不來。



第十八回 王玉陽以真服假 譚長真說古證今

  聞說西方種異蓮,花開十文藕如船。

  靈臺自有祇園樹,本地風光即佛天。

  話說王玉陽幾句切要的話,將渾然子駁倒,回答不上,觀主在一旁拍手大笑,催王玉陽只管說出來,不必作難他,量他也不能知。渾然子見觀主說他不知,便要作怒,

王玉陽即為之解曰 : 『老先生非不知也,不肯言也!小道敢將此理說來,大家參詳,看是也不是;夫真陰真陽者,陰陽二氣也。真陽之氣藏於肝,真陰之氣聚於肺。肝者木也,聚魂之所。肺者金也,藏魄之地。金為兌女,木為震男,木旺於東,金產於西。故喻以東家郎西家女。而欲使金木相逢,魂不離魄,魄不離魂,如夫戀妻,如妻依夫,此即陰陽會合之理。渾然老先生問我可有家室之話也,然必要借黃婆勾引,方得相見。黃婆者真意也,言是必借真意會意,可使金木兩無間隔,方能如夫妻之好。意屬土而多情,其色黃而好動,故喻之為婆。東西往來,會通兩家,如媒妁一般。懷胎者是言真氣凝結於丹田之內,如有孕之狀。真氣具足,發現於神,故曰神為氣之子,氣乃神之母,故有嬰兒降生之言,到此地步,大丹成也 : 可與天地同老,日月同休。』

  姚老爺聞此言,稱讚不盡。渾然子恐怕王玉陽把他飯碗奪去,乃大言曰:『有德者必有言,有言者不必有德。要敢與我做坐功,要三兩日不沾茶水,才算有功夫。』王玉陽笑曰:『多的日子小道便不能坐。若說兩三天,愚下願奉陪。』說罷,兩個便賽起功夫來。就在客廳鋪下氈褥,並肩而坐。渾然本能坐三兩日,不沾茶水,只因要與玉陽比賽,已著了一點忿恨在心,遂致坐不安寧,生出許多煩惱一時要想喝茶喝水,一時又出恭解洩,一日下單幾次。坐到第二日,便坐不住了,竟下坐尋飲食吃,打起瞌睡來了,睡得鼻鼾連天。王玉陽硬坐到第三日,才下單來,反覺神清氣爽。姚老爺再三誇獎說:『師傅坐工,老先生不能及也。』王玉陽曰:『非老先生不及我,因他年紀高大,人老氣衰。若我到他那般歲數,只怕坐半日也不能耐。』

渾然子聞說,心頭悅服,重來與他談敘,不敢自高自大,漸漸虛心下氣起來。

王玉陽在姚府住了幾日,也教了他幾段玄工,兩下甚是相得。一日王玉陽推說到遇仙觀取單行,一去數日,不見回來。姚崇高打發家僕去問,觀主說他當日便走了。姚老爺聞聽此言,跌腳長嘆,自謂無緣,渾然子亦有不捨之意。去了王玉陽之事,

又表劉長生與眾道友離別之後,南遊一遭,復往東魯,在泰山精修三年,得成正果,飛昇上界,赴宴瑤池,參拜王母。見王母身後有數十輩仙女簇擁容顏殊妙,世間罕有,難描難畫,可愛可羨,未免一念之動,將眾仙女偷看了一眼。

王母問曰:『汝瞧她們,意欲何為?』劉長生聞王母之言,自知失禮,惶恐謝罪,俯伏奏曰:『臣偶見霓棠飄舞,彩袖展揚,無意之間,將仙女瞧了一眼,的其實並無別意,望慈顏赦罪。

  王母責曰:『人我猶存,色相未空,縱使金丹成就,不能超凡入聖,可再下凡間,苦修苦煉。』即命仙官送下。南天仙官奉了王母之命,領著劉長生來至南天門,劉長生正要乘雲氣而下,早被仙官推了一掌,跌下南天門去,忽然驚醒,才如是夢幻。回思瑤池之事,真乃一念之差,況重陽先生也曾說過:我於丹道俱優,只是色相未空。今夢入瑤池王母責備之言,正與先生相同,但不知這段工夫如何做法?必須下得山去,訪一位高人指示,於是下得山來,行不數日,遇見譚長真,各將往事訴說一遍。

劉長生曰:『你不受顧家供養,念頭不為不正,我在瑤池錯瞧仙女,念頭不為不差,今欲煉空色相,未識從何下手?』

譚長真曰:『昔者許旌陽少年之時,專好射獵。一日獵於山中,箭射小鹿,小鹿帶箭奔逃,旌陽率家人遍山尋覓,得二鹿於山凹。小鹿臥地,大鹿與之舔傷,見人來,大鹿也不走避,俱被所獲。回家釋縛,二鹿已斃,剖腹視之,母鹿腸已寸斷,其小鹿雖受傷,而腸卻完好。可見痛子之心,比受箭之苦分外痛切。旌陽睹此情形,心中惻然,遂將弓箭拆毀,入山修煉,得成正果。意欲化度十力,乃登臺說法,收得有弟子數百餘人。』

  一日旌陽對眾弟子說:『汝等數百人不為不多,棄家學道不為不虔。但修行之人,要看空色相,汝等能見色不貪乎?』

眾弟子齊應曰:『若論財氣與酒,或者未能盡去,至於色字我們原看得淡,並不貪他。』

許旌陽曰:『汝等說得這樣乾淨,只恐未必。』

眾弟子答曰:『我等豈敢妄言騙哄師傅。』

許旌陽曰:『我有一法,可試虛實。你們每人各準備木炭一段,要二尺餘長或三四尺更好,放在床上伴你睡一夜,到明日早晨起來,交與我看,自有的確工夫傳與汝等。』眾弟子聽了此言,不知其故,各去準備木炭置於床上。

  是夜,弟子一覺瞌睡醒來,身旁有人同睡,以手摸之,溫軟如綿,光滑似玉,再探下體,卻是女身。慾火忽熾,按奈不住,即與之綢繆。真陽既洩,猶依依不捨,相抱而眠,及至天明,外面喊叫:『快來交炭,師傅等候多時了。』眾門人從夢中驚醒,人人懷中抱著一段木炭,正在驚疑,外面又在喊叫:『只得穿上衣服前來交炭。』旌陽吩咐眾弟子站立兩班,挨一挨二來交。眾弟子聞言,不敢違怮,站立兩邊,即有一人上前交炭。

許旌陽間曰:『你有多大年紀?』

其人曰:『弟子今年七十六歲。』

許旌陽說:『你偌大年紀為何把這色字看不破?』

其人答曰:『怎見得弟子看不破?』

許旌陽曰:『既然你把這色字看得破,你那炭上糊的是啥?』其人將炭一看,半腰之間,有些淡淡的白點,形跡穢污,始知是昨夜所洩真陽,自覺無顏,低頭喪氣,不敢做聲。

眾人才知昨夜所淫之女,即木炭所變也。

冉看炭時,形跡更多,都怕出醜,各個呆立,不來交炭,連催幾次,毫不動彈。只有一人笑而上前,將炭呈上,毫無跡印。

許旌陽問曰:『色者人之所好,汝緣何不好?』

那人答曰:『弟子從色中煉出來的工夫。』

許旌陽問他怎樣煉法?他說:『凡有所好,必有所懼,始則恐不得到憂,既到了手,朝歡喜樂,不肯休歇,人則神衰氣弱,又懷性命之憂,是以懼也,懼甚必避,故對境而忘情,絕慾以保身。我幼年之時浪蕩不戒,終日眠花臥柳,竟年不歸,把那煙花院當做自己屋裏,見過了許多美貌嬌姿,說不盡無數風花雪月,弄傷了神,懼而欲避,避不可得故逃在此而學道,欲保全性命,不復貪戀美色,此無他巧,不過見多識廣,經歷過來。』

許旌陽聽罷點頭。即將眾弟子遣回,單留他一人傳以道妙,後來也成了正果。以此論來,凡事總要經見過,見得多,方才看得淡、去得下。

  譚長真把這一輩古人講完,劉長生曰:『我原無意於內事,不過悅其外貌,他日當往煙花院去,覽盡油頭粉面,做過見多識廣,使眼睛空闊空闊。』譚長真約他到晉地,看道祖降生處。二人走了多日,路上會著王玉陽同往前行,王玉陽便將姚府渾然子盤道之事對他二人講說一遍。

劉長生笑曰:『倒便宜了這老兒,把我們的道妙被他得了去。』

王玉陽曰:『若不是我會坐工,那老兒猶不肯服。』

譚長真曰:『這樣看起來,坐工是我們學道之人的打門棰,凡在吾門者不可不學也。』三人邊走邊說,忽聽後面有人喊叫說『你們走得好快。不知此人是誰?須看下回分解。

  嬌姿原是粉嵌樓,暮樂朝歡總不休。

  一旦無常萬事了,夜臺難逞舊風流。



第十九回 論玄機四言契妙道 開石洞一人獨勤勞

  陷溺沈淪己有年,愛河滾滾浪滔天。

  修行自可登高岸,何用中流更覓船。

  話說劉長生和王玉陽、譚長真三人,正行之際,忽聽後面有人喊叫,三人掉頭觀看,卻是郝太古。當下彼此相見,各敘離情,四人同行,到了苦縣地方,尋到太上降生處。見有九井環著一座八角亭,亭邊有株李樹,相傳太上生於李樹下,四人步入亭內,亭中間有座石碑紀著降生之事,上言盤庚時改商為殷,殷之五年,此地有居民,善曉數理,能知過去未來之事,清靜涵養之功,終身隱避,不求聞達,居民有女,年十九未擇婿,此女淑性幽靜,不喜言笑。一日偶到李樹下,見枝頭一李,鮮紅可愛,摘而吞之,遂成身孕,因女無夫而孕,偶有浮言,居民推察數理,如有大聖人降世,故善為扶持,士得無恙。聖胎在腹,選擇年月降生。

  選得好年又無好月,選得好月又無好日,選得好日又無好時,選來選去,選了八十一年。其時聖母已滿百歲自懷聖胎,不飢不寒,無病無災,是年二月十五日到李樹下散悶,太上裂母左蹦而降,生而白頭,下地便能行走,上前七步,退後三步,大叫三聲『天上地下惟吾獨尊』叫畢,半空中仙樂嘹喨,香風飄渺,玉女散花,九龍吐水,沐浴其身,所沐處遂成九井。太上神智無倫,聖德如天,指李為姓,因生而白頭,時人呼之為老子,此降生之由也。其他神異載於經史,歷有考證,非無據也。

  劉郝諸人看畢,讚曰:太上道風遺範,千秋永垂,萬古稱揚,不盡迴思,你我悟道多年,玄工奧妙未知誰劣誰優?對此仙境,無妨吐露玄機。

  郝太古曰:慧劍高懸星斗寒,群魔束手難生端,蒲團坐斷三更月,九轉還丹龍虎蟠。

  王玉陽曰:仙亭覽古敘溫寒,考證玄工最的端,捉得金烏並玉兔,自然虎踞興龍蟠。

  譚長真曰:道法無邊神鬼寒,超凡入聖豈無端,一拳打破癡迷網,偃月爐中龍虎蟠。

  劉長生曰:提起今人心膽寒,霓棠飄處始生端,聰明反做痴迷漢,說甚仙山龍虎蟠。

  四人說畢,王玉陽復又問曰:『我等三人所言,皆契道妙!言勝不言敗,然何劉師兄不言勝而言敗,短人之興,恐非道妙也!』

譚長真曰:『心膽寒非道也!癡迷漢非妙也!然而能使膽寒,不可謂之無道。能識痴迷,不可謂之無妙。是不言道妙,而道妙在其中也!不以勝敗論之,有何興之可短?』

  郝太古曰:『劉師兄之所言,非止於此,必有別故。』

譚長真笑曰:『不錯不錯!劉師兄瑤池赴宴,偷看仙女,王母作怒,復降人世,是我二人中途相遇,他對我言,我答他以木炭試道,旌陽主意,他聞我言,一心要去。』

  譚長真請到這裏,便住了口。王玉陽問曰:『他一心要做甚麼?』

譚長真曰:『他要去紅粉隊裏悟道,絲竹場中參玄,重用工夫以空色相。』王玉陽曰:『視之不見,聽之不聞,自無色相。』

郝太古曰:『不如人我兩忘,色相自空。』

劉長生曰:『二位之言,上士至人方能行之,我今欲以多見為妙用,廣識做工夫。』

王玉陽與郝太古皆曰:『煉色魔者,古今不少,未聞如此之煉也。』

譚長真曰:『有志者可以使巧,無志者可以守拙,各有妙用,不必深言。』說畢,天色已晚,四人即在亭內打坐過夜,到了次日,分路而去。

單言郝太古行至華陰道上,猛抬頭見一座高山,其形如掌,高聳雲霄,前次送師西歸,靈柩壓著肩頭,顧不得張望,故未曾見此山,今則散淡逍遙,一路之上少不得觀山望水,一眼瞧見,心甚仰慕,叉憶師言所見之處,即了道之地,乃登臨其上,見萬山俯仰,低於其下,昔寇萊公有詩曰:

  只有天在上,更無山與齊。

  舉頭紅日近,迥首自雲低。

  原來這一座山,乃西嶽太華仙山,山上有宮觀十餘處,皆有道人焚獻香火,甚是繁雜。

郝太古乃覓一僻靜處,自己原會石工,遂去製造錘鑽,運用神功,在石壁上鑿成一洞,堪能容膝,正欲入洞靜養,忽然來了一位道友,身揹蒲團,手挐便鐘,要求郝太古把此洞讓與他打坐,郝太古未及回言,他竟自走進洞去,將蒲團鋪下打坐起來,管他肯與不肯,把洞先自占了。

郝太古是個心慈面軟之人,說不得將這洞子就讓與他去,又往上走,見路傍有一大石高數丈,即將此石開鑿,又費盡了手足,才打成一洞,比先前那個洞子略寬大些,心中甚是歡喜,誰知又來了一位道友,說無處打坐,你老人家何不將這洞子慈悲於我,郝太古是個修行人,便滿他心願,將洞子又讓與他去。一連十餘夫,費盡千辛萬苦,打了七十二洞,就來了七十二人,把這七十二洞都求他讓了。

  郝太古仍然無處修養,尋到後出,見一個去處,可以鑿洞,卻在萬丈石壁之中,燕飛不到之處,若在那裏打成一洞,任他飛得起的道友,也走不到那裏來,然而無路可通,必墜繩而下,升繩而上。郝太古看罷,下得出去,便將經年所積募化的資財,買了一根長繩,半路上天收了一個老實徒弟,師徒一路上得山來,將長繩栓在一株大樹上,郝太古帶了鑽錐,手拿長繩,足磴石壁,緩緩而下,直達其所,其間原有一隙之地,可以坐立,每日只管打洞。那老實徒弟,與他造飯,郝太古每日只吃一餐,要晚間才回來,這老實徒弟,煮得不耐煩,心中想道:我只說學道清閑,誰知要我煮飯,是這樣辛苦我,來學道何益?即起了不良之心,暗將柴刀帶在身邊,知太古吃了飯,必要去打洞,他卻隨後跟來,見太古挪住長繩,正在下墜,老實忠厚的徒弟,取出刀來,一刀將繩斬斷。那長繩往前一縮,墜下萬丈懸岩,不知郝太古生死存亡。今人有好事者,在郝祖洞石壁上寫了四句話。你道那四句?

  君子小心小心,下去九里三分。

  人從華陰墬下,南州去把屍尋。

  且說那老實徒弟,將長繩一刀砍斷把師傅墜下萬丈懸岩去,以為一定摔成肉泥,便將他鋪蓋行李,盡行收拾背起就走,往前山下去,走有十餘里,到一大石邊,見山下是來一人,好像師傅,仔細一觀,可不是他,大吃一驚,汗流夾背,劈頭一碰,說不得要喊聲『師傅往何處去來?』

郝太古微微笑曰:『只因這鑽子鈍了,我往商州吳鐵匠家裹鑴鑽子去,你今背著單行意欲何往?』

那老實徒弟答曰:『我見師傅久不歸來,特到此接您。』

郝太古呵呵大笑曰:『真是好個孝順徒弟,師傅才一個時辰未歸,你便如此費心,背起單行來接我。這山上還有十一二里路,太陽只有三丈多高,怎麼走得到。若不是你把鋪蓋背來,今夜難免受凍。』郝太古說罷,往前走了。丟下這徒弟在大石之下,左思右想,我這個師傅真不知是何來頭,這般高的懸岩,把他摔不死,是他勞苦未盡,又要費打洞之力,不得逍遙。又想他如此行為,莫非成了神仙,不然,如何把他摔不死,又回來這樣快當?況見了我,只是發笑,並不嗔恨,也算是個大量之人。我今錯過這個師傅,普天之下再尋不出第二個像這樣慈悲之人,看來多半是我的不是,不如仍上山去服侍於他,看後來有個出頭之路否。於是隨後跟來,見了師傅說:『長繩已斷,如何能去打洞?』

郝太古曰:『這也無妨,待我跳將下去。』說罷,將身一縱,跳下萬丈懸岩而去。欲知後事,且看下回分解。

  身體輕快如飛雲,何懼懸岩萬丈高。



第二十回 煉色相煙花混跡 說妙語道念純真

  見美如無不動心,工夫到此自然深。

  有人學得真空法,虎嘯龍吟邁古今。

  話說郝太古是得了道的人,如何摔得倒他。徒弟斬斷長繩之時,他己脫了凡體,今者不過來顯一顯道,使後世人知神仙原可學也。他那徒弟見師傅跳下石壁,心中駭然。候了幾日,不見上來,各自去了。

  話說劉長生一心要煉色魔,聞聽人言蘇杭二州出美女,即往蘇杭而來。撿了幾塊頑石,點成黃金白銀,退去道裝,買了幾件綢緞衣服,穿戴起來,大搖大擺,走入煙花院去,鴇兒接著,未免問敘。劉長生對她講說:『我號叫長生子,燕山人氏,採買珠寶至此,出外久曠,要尋一位最好的姐兒,散一散心。』

  那鴇兒聽說是珠寶客,知是財神菩薩來了,推下笑臉,加倍奉承,即引他到一個頂絕色的姐兒房中。這姐兒名叫似玉,也算得煙花出名的妓女,彈唱歌舞件件都能,能寫能畫,又會吟幾句詩,婀娜可愛。這似玉見得長生子,氣宇瀟酒,言語溫和,又且大大方方,並無一點堅容之心,這般好客,如何不接,遂放出十分溫柔,百般嬌姿,舞乖獻媚。

長生子依著重陽先生那兩句話:泰山崩前而不驚,非故不驚也,崩前而若未崩前也;美女當前而不動,非故不動也,當前而若未當前也。』長生子依著師傅這兩句話,把心頭弄得空空的,一無所有:魔障無由可人,枉費了那姐兒千般情態,萬種風情,不能動他的心。

這心乃一身之主,心不動而身自靜,其他意念都聽心舖擺,心不動,他也不敢動,只有眼睛和耳朵是兩個好事的人。見了好色,聽了好音,要來報與心知道。長生子把這心恭維得好,叫他不要信耳朵眼睛的話,免得誤了大事。這心果然依他之言,便裝成個不識不知的樣兒,好比那小孩兒一般,只知戲耍,不懂情事。就睡在一床,同一個枕頭,無非是一張臭皮囊,陪著一個粉骼髏,也沒甚麼大趣,不過是紅紅綠綠,難免於眼,叮叮噹噹,難免於耳。長生子又把眼睛耳朵恭維一番,教他一個方法,見如不見,聽如不聽。他兩個當真依了他的方法,一個裝瞎,一個裝聾,雖與那姐兒同起同落,畢竟還不識他是何等樣人,有那些貴重。

  話說劉長生因把心主、眼睛、耳朵這三位老人家恭維得好,這三位老人家保著他在煙花院內,修成了一位真仙。此時,更不拘形跡,常在那些妓女房內玩耍,那些妓女見他肯花銀錢,見長生子與玉姐並肩而生,隨手將那鮮花與長生子插了一朵在頭上,又要脫他那男衣來換女衣,將他胸前扣解開,忽聽外面有人咳嗽一聲,闖進一位胡僧來,面黑鬚短,眼大眉粗,額拱鼻高,形容古怪,嚇得幾個妓女,都躲在長生子背後,連聲也不敢做。你道這胡僧是誰?

原來是西土達摩祖師遊南海轉來,路過杭州,見有紫霧騰空,起自院內,應真仙降世,然何流落煙花,意欲前來點化,度他一番。

進得院來,正值眾妓女與長生子戴花脫衣,鬧在一團。院內鴇兒埋著頭在收拾箱櫃,其餘的妓女都在各人房內打盹,聽見後面嬉笑之聲,一直闖將進來。長生子一眼瞧見,知是異人,急忙起敬,請他坐下,見桌上有把銅壺,壺中水冷,沖不起茶,一時燒之不及,忙將銅壺拿來,放在肚皮上運動火工,霎時壺內轟轟響起來了,壺嘴熱氣衝出,知水已滾,另取了一撮頂細毛尖茶葉,放在茶碗內,沖上滾水,雙手捧來,奉敬達摩。這幾個妓女見這希奇,只管呆呆望著,齊稱古怪。

  長生子笑曰:『這乃五行中一點真火,何怪之有?我還能在肚皮上打餅子烙鍋盔。』眾妓女聞言不信,有的去取麵,有的去弄水。頃刻做成一個碗口大的餅兒,拿來叫長生子烙熟。長生子接在手中,放在肚皮上,左轉三轉,右轉三轉,餅已帶熟色,翻過來又轉了幾轉,餅已熟成,交與眾妓女,被那些妓女你扯一塊,我撕一下將這餅子吃了。

達摩是看空了世界的人,把萬事都不放在心頭,生平不與人計較,有十分的涵養廣大的慈悲,若是包羅淺淡的人,豈不也要顯一顯道術?他全然不動,反裝出幾分憨來說:『你這個法兒倒好玩,我回頭來要與你學一學。』說罷,拱手而別。

臨行說了四句話曰:『既識東來路,西歸勿教差,休將真性昧,久戀不歸家。』

劉長生聞聽,也回答了四句曰:『空空無一物,怎得念頭差,此身誰作主,何處是吾家。』

達摩聽了這四句話,知他是有修行之人,也不再言飄然而去。

  又說玉陽南來,因在苦縣長生與他講道,要到蘇杭煉魔,一別年餘也恐長生子人在煙花迷失真性,故此前來探訪,意欲勸他早歸山林。是日來到杭州,走了幾處院房尋不著他,到此經過,見兩個油頭粉面站立門前,他使走至跟前,意欲問個下落。

那兩個妓女見他過來便笑嘻的問道:『你這道長莫非來會那位肚皮上烙鍋盔的客嗎?』王玉陽聽這言語蹊蹺,疑是長生在內,便隨口答曰正是來會他的。有一個妓女曰:『你既要來會他,可隨我來。』說罷,遂往內走。

王玉陽隨後跟了進來,你道那兩個妓女,如何知道他的來意,因昨見那胡僧身穿大領,手拏便鏟,今見玉陽也是穿大領拿便鏟,猜他是來會那客人,必又要耍一個把戲,落得一看,故引他進來,將至門房,忽聽鴇娘喊叫,他兩個撇了玉陽,竟自出去。

  王玉陽見房門半掩,用手推開,果見長生子陪著一個絕色的妓女坐在床邊打瞌睡,玉陽一見忍不住笑,桌子上有個火煤筒,拿過手來,輕輕將火敲燃,向著長生子臉上一吹,煤火亂飛,撲在那姐兒面上,燒著細皮嫩肉,猛然驚醒,用袖亂拂,口中嚷道:『是誰在此弄火燒人?』

長生子笑曰:『魔頭與我戲耍。』

王玉陽亦笑曰:『我與魔頭戲耍也。』

長生子隨口答曰:『你說我魔我便魔,一魔可以免磋跎,你今弄火燒人面,彼此較來魔孰多。』

王玉陽正要與他相敘,劉長生曰:『快去快去,有人在楚地等你,自可同登道岸。

王玉陽間:『師兄幾時走?』

長生子說:『走時我自走,不必定日期。』玉陽聽他說話有因,略一拱手,出了煙花院,向楚地而來,在途路過著譚長真,都說奔走無益,不如靜養有功。二人共入雲夢,修煉數年,得成正果。

譚長真著有『雲水集』,王玉陽著有『雲光集』。

譚長真四月初一飛昇,王玉陽四月二十四日飛昇。

  又說長生子在煙花院煉空了色相,離了蘇杭,仍回東魯,入山靜養,於嘉泰三年,癸亥歲二月初八上昇。著有『真修集』。

再言郝太古在太華山修養多年,於丑丑歲十一月三十日上昇,著有『太古集』。

七真之內了局四位,只有邱長春、馬丹陽、孫不二,三人事之未了。就從孫不二講來,她在洛陽苦修一十二載,大道成就,變化無窮,便知馬丹陽在家看守,終難了道,意欲回家指點於他,又想我在洛陽多年,人人都喊我做瘋婆,苦不顯一顯道,怎能化度人心。即出窯外,折了兩椏樹枝,吹了兩口真氣,喊聲變,那兩極樹枝即變成一男一女,你拉我扯,往洛陽城內去了。百姓們看見瘋婆子挽著一個無名男子,在街上跑上跑下,抱肩樓腰,罵又罵不走,打又打不退,如何不氣?況這洛陽是通都大邑禮義之邦,豈容她胡鬧,大家商量,要收拾他二人,不知收得她收不得她,且看下回分解。

  自古街道宜靜雅,豈容男女亂胡為。



第二十一回 孫不二洛陽顯道術 馬丹陽關西會友人

  休教六賊日相攻,色色形形總是空。

  悟得本來無一物,靈台只在此心中。

  話說孫不二將樹枝化為一男一女,容貌類已,每日在街上摟項抱肩,打也打不退,罵也罵不走,街坊無奈,夥同上了一稟:「閤城鋪戶人等,其稟詩正風化,以肅街坊事,情因數年前,遠方來一瘋顛婦人,棲身城外破窯中,我等念其疾苦,不忍驅逐,常給與飲食,活其性命。今瘋婦同一男子,每日摟肩抱項,嬉笑玩耍,屢次驅逐不去,實屬不成事體,洛陽乃通都大邑,南北衝要,何堪當此醜穢,貽笑外方,伏望廉明作主,殲此妖男妖婦。」

  那洛陽縣的縣主見了這張稟帖,沈思半晌,提筆判曰:「所謂瘋顛者,迷失本性也。以為不曉人事,故凡事免咎,今據此稟,是本性未迷,而故作瘋顛也。男女同遊原干禮法,摟肩抱項大傷風化,白晝尚敢如此,夜來不言可知。街坊非作樂之所,破窯豈宣淫之地,既驅逐不去,必殲滅形蹤,俟其歸巢穴,勿惜一車之薪,舉火而焚之,使絕其種類也。」

  判畢,衙役傳出,街坊得了這個判語,便各執柴薪一束,向破瓦窯而來。正走之間見那瘋男顛婦,攜著手兒進窯去。眾街坊人等吶喊一聲,將柴薪往窯中拋去,頃刻之間,把這瓦窯堆成柴山,點起火來,烈焰騰騰,火星亂飛,忽一股濃煙從窯孔內冒出,化為五色祥雲,雲中端坐三位仙人,當中坐著那人正是在街上胡鬧的瘋婆子、顛女人。那瘋婆子、顛女人在雲端上,對眾街坊人等說:「我是一個修行人,家住山東,姓孫名不二,借瘋顛隱身在此修煉一十二載。今者大功成就,意欲借火飛昇,故將樹枝化為一男一女,牽引諸公到此,今承列位相送,當保合地安寧,將此一男一女送與諸君,以作實據。」說罷,即將左右二人。推落雲端,滾將下來。眾人慌忙用手接著,才如是兩椏樹枝,俱各大笑。再看那瘋婆時已入雲漢,身漸渺小,轉眼之間,只見一點黑影如鵠子一樣直往上沖,漸小如錢如豆而沒。眾人望空禮拜,果然一連幾年風調雨順,物阜民豐,眾人感她盛德,修了一座三仙祠,凡有祈禱,無不感應。

  又說孫不二回到山東寧海縣,進得庄來,早被馬興一眼瞧見,忙來迎接,孫不二一直走入廳內住下。馬興即去報與員外得知,馬丹陽即出來相見說:「孫道友辛苦。」

孫不二曰:「師兄何言辛苦,這苦字乃是我們修行人的考證,受不了苦,焉能修行。」正言之間,眾童僕俱來參見,不二用好言安慰。是夜同馬丹陽並肩打坐。馬丹陽一夜之間,也要下來數次,孫不二坐到並未移動。馬丹陽曰:「我看孫道友的坐工比我強。」

孫不二曰:「不惟坐工比你強些,更有玄妙比你強十分。」

馬丹陽曰:「你休小看我,我能點石為銀。」

孫不二曰:「你能點石為銀,我能點石成金,但金銀了不得生死,成不了神仙。原無用處。昔純陽呂祖跟著鍾離老祖學道,老祖以錦帛裹一物,重有數十觔,使純陽負之。背負三年,兩膀磨穿,毫無怨言,一旦老祖命純陽啟裹視之,乃石也,純陽亦不嘆恨。

老祖曰:「雖是頑石可點成金也,不枉你背了三年。」說罷,用手一指,那塊頑石變成黃金。

向純陽曰:「我將此點石成金之法傳你如何?」

純陽問老祖曰:「化石為金可保永無更變否?」

鍾離老祖曰:「所點之金與真金不同,其金始終如一,所點之金五百年後,仍變為石。」

純陽呂祖便向老祖辭曰:「如是則弟子不願學也。此術興利於五百年前,遺害於五百年後,豈不誤了五百年後之人,故不願學也。 ]  

鍾離老祖嘆曰:「子之道念我不及也,證果當在我之上。」以此論之,這點石成金的妙術,只會遺害後世,於道有何益哉?」

這一些話說得馬丹陽默默無言。

又一日孫不二燒了一鍋滾水,用桶提入房中,傾在浴盒內請馬丹陽沐浴。時當八月,天道尚熱,只見那水氣騰騰的不可下指,馬丹陽用手探了一下,險些燙成泡,連聲說道:「難浴!難浴!」

孫不二笑口:「你修了多年行,連這點工夫都沒有?待我浴來。」說罷,解衣就浴,揚湯拂水,毫不言熱。

  浴畢披衣起坐,馬丹陽曰:「你我同師學道,一般用工,為何你的道術比我強些。」

孫不二曰:「傳雖一樣,煉卻不同。我在洛陽苦修一十二年,才得這些玄妙,你在家中樂享安閒,守著這幾間房子,寸步未移,不肯苦修,怕離巢穴,焉能得此妙用?」

馬丹陽:「師傅羽化昇仙之後,無人看守莊廊,故未遠出。今得道友還家,可以付託,我也要出外訪一訪道。」

是夜換了道裝,待天色微明,趁著眾人在睡。悄地出了莊門,無人知覺。孫不二見丹陽出外,此去必要成道,留此許多錢財何用。拿來修橋補路,周濟貧寒,又過繼馬銘之子,接起馬鈺宗枝,諸事停妥,遁入泰山玉女峰,修養數年,於二月十九飛昇。

  又說馬丹陽離卻寧海縣,不知往那裡去才好,猛然想起師傅墳墓在陝西,何不往陝西一遊,主意打定,即往西來。一日,到了長安,遠望前村出來一位道友,好像邱長春一樣,心中想道:管他是不是,等我冒叫一聲。於是大叫一聲邱道友。那人聽見,如飛一般跑到面前,果然是邱長春。當下彼此相會,見禮已畢,同坐路旁。馬丹陽問他這幾年走過那些地方,工夫煉得如何?

邱長春答以師傅墳台在此,不忍遠離,煉性之工未敢拋荒。

馬丹陽笑曰:「師傅是得了大道的,焉能得死?所謂死者,不過欲絕後人妄想成仙之意也,豈真死乎!煉性者內功也,德行者外功也,先生嘗言內外兼修,方可謂之玄妙,汝今自謂未敢拋荒,豈不謬乎!」

邱長春聞言,恍然大悟,忙向丹陽謝曰:「師兄之言,終身暗昧今得一言開悟,實邱某之幸也。」又將送靈樞之時,得見師傅之面,對馬丹陽敘說一遍。

丹陽曰:「師傅常說你不能韜光晦跡,一味逞乖弄巧,成道當在六人之後,汝今不可不戒。若能躬自思省,藏其智巧,敦其樸實,我當將師傅傳我之道,盡傳於你。」

長春聽罷,喜之不盡,遂引他同到大魏村,拜謁先生廟宇。又到終南山下,參過墳台,然後作伴共遊荊襄。

邱長春深自改悔,潛形斂跡,不復逞乖弄巧,馬丹陽果將道妙玄機與他指撥,邱長春勤參妙諦,不敢懈怠。馬丹陽見楚地風光繁華,不及陝西樸實,仍同長春由襄河而達敘谷。一日天降大雪,二人困於冷廟之中,共一個蒲團打坐,你道二人為何共一個蒲團?

只因邱長春到馬家莊學道之時,並無道家器具,後同重陽先生下江南,馬丹陽將自己所製衲衣、蒲團、便鐘一並周全他。後送先生靈樞之時,將這蒲團裹著衲衣,捎在棺上,帶過陝西,這幾年把衲衣穿得巴上加巴,蒲團倒還未破。馬丹陽在家中打坐,自有氈褥,故不曾重製蒲團。臨行又走得慌迫,只帶了幾件換洗衣服,數兩散碎銀子,遇見邱長春時幾兩散銀都用完了,一向全憑長春募緣度日,一人化來做兩人盤費,那裡還有餘錢去辦蒲團,故此二人共這一個蒲團,背靠背打坐。修行之人原不求安逸,只要能將就便可以了結。

且說馬丹陽和邱長春在敘谷冷廟內打坐,是夜下了一場大雪,平地雪深三尺,這敘谷又在萬山之中,離入戶又遠,無從覓食,二人餓了三日三夜,邱長春忽起了一個念頭 , 但不知甚麼念頭?且看下回分解 .  

  飢寒逼迫難言苦,怎不教人妄念生。




第二十二回 分蒲團大道不戀情 問相法當面把人量

  作善如登百尺竿,下時容易上時難。

  只須勤力行功果,莫使身中膽氣寒。

  話說馬丹陽同邱長春在斜谷冷廟打坐,被雪阻隔,不能出外化齋。邱長春不識馬丹陽是有了道的人,只憐他是富家出身,如何受得如此冷凍,這般飢寒,焉得一碗粥湯與他解解飢渴,意欲去尋一個人戶化一碗齊來供養他。

  走出廟來一望,只見雲橫秦嶺,雪滿千山,莫說看不見人戶,連路影兒都被雪壓了,不知從何下腳,若勉強走去,難免滾入雪窖,不惟粥不可得,而性命亦不可保也。看罷,仍進廟來坐下,因憐馬丹陽飢餓,動了這想吃粥湯的念頭,擾亂了神氣,心緒不寧,坐不安穩,一夜之間被這念頭打攪屢難止息,早驚動本境土祇,慌忙到山凹裡張老兒家中去托夢。張老兒正睡到神魂顛倒之際,忽見一個白髮老翁走進屋來說道:「我廟裡有兩位修行人,被雪阻礙,餓了三日三夜,你快起來煮些飯食送去與他們解一解飢渴。」說畢不見,張老兒猛然驚覺,便將老婆子喊醒說明此事。老婆子生平最是信神,聽得此言,忙起來將火燒燃,又喚兒子媳婦一同起來,大家煮飯,便將他老子之夢與他們說知。這兒子媳婦也是歡喜,不久將飯煮好,天色已明,老兒也起來了,即命兒子將飯送往冷廟裡去,請他二人用飯。馬丹陽以為是鄰近的人見他們挨餓,起側隱之心送這飯來,以解飢渴,也是有之,遂同長春將飯吃了。道了一聲謝,仍自打坐。張老的兒子見他二人吃畢便將碗筷收拾各自去了。

  馬丹陽坐到午後,才起身出外,看看天色,見那邊來了一人,恐惹牽纏,忙進廟來,正欲坐下,只見邱長春站起身來說道:「看來修行之人,也有感應,我昨夜恐師兄難忍飢餓,偶起一念,怎得辦點粥湯來與師兄解一解飢渴,這念頭一起,今早即有人送飯來,豈不是有感應嗎?

馬丹陽勃然變色怒曰:「君子謀道不謀食,你不思進道之功,一昧貪於飲食,豈不聞過去心不可存,現在心不可有,未來心不可起。你今三心未了,一念不純,焉能悟道?我今不再與你同行。就此分單罷。」

長春聞言自悔,錯起念頭,好言相挽,二人正言之間,廟外來了一人,此人因家內柴燒完了,是來砍廟前這幾根樹枝的。馬丹陽見他手裏拿得有菜刀,即借來一用,那人不知何用,即將刀遞與他。馬丹陽將刀接過,把蒲團拿來砍作兩斷,將刀交還那人,

對長春說道:「一個蒲團分作兩段,你一半邊,我一半邊,各自辦功,勿得始勤終怠,自誤前程。」說畢出外而去。

  邱長春那裡肯捨,隨後趕來,卻被砍樹之人看見,說:「這般時候,師傅往何處去?」邱長春見問,忙答曰:「要去追趕我師兄。」其人四下一望,並無人影,說:「你師兄往何處去了,我卻看不見。」

邱長春指中間說道:「他往這路上去了。」

那人曰:「這路幾十里無人煙,天色已晚,又在何處投宿,不如聽我相勸,暫過一夜,明日再去尋他不遲。」

長春曰:「如此你可幫我喊叫幾聲,或者他聽見肯回來也未可知。」那人即在樹上大叫:「道長快回來,去不得!去不得!」一連喊了十餘聲,並無響應,下得樹來,收拾柴枝回家去了。

原來馬丹陽此時道果已成,故與長春分別,使他自修自煉,好用工夫,若在一路,反耽誤他的前程。

  是日出得廟來,即借土通,一直到河南嵩山靜養。於嘉泰甲子歲十二月二十七日飛昇。著有「修真語錄」傳世。七真之內了局六人,只有邱長春尚未修成。自馬丹陽與他分單之後,深加勉勵,立下幾種誓願,製成一首除妄詩曰:

  妄念萌時不可當,飢思飯食渴思湯;

  今將妄念一齊了,改換曩時舊肚湯,

  要得人財筋骨斷,妄貪人食口生瘡;

  般般妄想總消盡,身內空空無所藏。

  詩成喜之不盡,行了月餘,不免有所遺忘,乃於木匠鋪要了一塊板,做成一個小小牌兒,借來筆墨寫了八句話在牌兒上,以便觸目驚心。你道那八句話:

  妄念欲除除不清,今於牌上寫分明,

  妄言妄語齊除盡,妄想妄貪俱掃平,

  妄接銀錢手爪斷,妄貪飯食口生瘡,

  時時檢點身邊事,莫教七情六慾生。

  邱長春將牌兒寫好,帶在身旁,每日總要看一兩遍,正是妄止一分,工深一步。將這除妄工夫,漸漸煉得純熟,東遊西蕩。一日來在河東地方,見路旁有座莊院,甚是整齊,莊門大開,時當晌午,便去化齋。見一個小廝從內出來,邱長春與他說:「我是遠來,特到善莊化一飯。」小廝聞言,即入內去,去不多時,手捧一盤飲食出來,放在莊前石墩上,便請長春用飯。

長春正要來吃,忽見一位老人有五十餘歲的樣兒,鬚髮半白,從內出來,將長春瞧了一眼,用手在盤內取了兩個蒸饅給與長春,其餘仍叫小廝拿進去。邱長春一見心中不樂,對老者言曰:「這小哥捧飲食出來與貧道結緣。為何又叫他拿進去?莫非老先生捨不得或者貧道不堪享受,請老先生明示勿諱。」

  那老者笑曰:「一飯之緣愚下焉結不起,因道長無福消受也。」邱長春大驚曰:「我連一頓飯都消受不得,其中必有緣故,望老先生明以教我。」老人曰:「愚下自幼精通麻衣相法,在江湖遊走多年,斷人窮通壽夭,榮枯得失,毫不差錯,江湖上與我取個綽號,叫做賽麻衣,適才我觀道長之相,是吃不得飽飯的,若飽吃一頓,便要餓幾頓,不如少給一點,使你頓頓有吃,這是愚老一番好意,非捨不得也。」

長春聞言點了一點頭說:「老先生正言著我的敗處,不差分毫,再請老先生將我重相一遍,看我修行成道否?」

賽麻衣果然又將他相了一相曰:「不能不能,莫怪愚下直言,觀你相上鼻端兩條紋路,雙分入口,名為螣蛇鎖口,應主餓死,其餘別處部位雖美,然終不能免此厄也。此厄既不能免,焉能成道?」

邱長春曰:「可有改乎?」

賽麻衣曰:「相定終身,有何更改?除非一死方休,那管你富貴貧賤,不論在俗出家,該餓死終該餓死,逃躲不脫,無法可解。

  我說兩輩古人與你聽:列國時有個趙武靈王,是該餓死之相,他是一國之君,如何能餓死?因他兩個兒子爭位,勃起干戈,也恐他有變愛之心,先將宮門封鎖,以兵把守,兩下砍殺起來,一連數月不解,宮中絕糧,官人俱皆餓死,趙武靈王餓了七日茶水未沾,看見宮前樹上有個雀巢,意欲取嫩雀啖之,有長梯在側,移置樹間,勉強精神,上得樹去,誰知嫩雀已出了窩,只有一個雀蛋拿在手中,正欲食之,忽被大雀飛來,閃了一翅,趙武靈王手一鬆,將蛋落下地來打爛,只因相該餓死,一個雀蛋都吃不成,竟至餓死。又有漢成帝時,有一位長官名叫鄧通,遇相士說他該主餓死,他一日見了漢成帝奏曰:「臣鄧通,居官清廉,家無餘積,相士說我應該餓死,臣想我家如此淡泊,恐後來當真餓死。 ]  

漢成帝曰:「朕能富貴人,也能生死人,相士之言,何足為憑?朕賜爾雲南銅山鑄錢,使用一年,可得十餘萬銅錢,十年之中家資百萬,焉能餓死?」鄧通自謂可以免餓,誰知成帝不久晏駕,太子登位,眾文武刻奏他狐媚老王,希圖肥己,敢將國家銅山私自鑄錢使用,其罪非小,這後生皇帝,見了本章,心中作惱,使刑部官將他家私沒收,如念先帝舊臣,不忍誅戮,打入天牢,又被多官復奏一本,斷了水火,餓了七八天,臨死要口水吃,獄卒偶起側隱,取水來到,被獄官看見,大喝一聲,獄卒心頭一慌,因而失足,將身閃了一下,把一碗冷水傾潑在地,活活餓死,水都喝不到一口。

  此兩輩古人富貴之極,終歸餓死,豈非相法有准乎 ! 所以伯夷叔齊二人知命,情願死於首陽山下,梁武皇帝與後秦王符堅不知命,一餓死臺城,一餓死五將山。知命不知命,該餓死終要餓死,豈能逃乎!」

賽麻衣這幾輩古人,把邱長春比掉了魂,將這熱念化作了冷灰,一團悟道之心,頓成瓦解水消,即辭了賽麻衣,也不往前進,仍歸西秦,一心要學伯夷叔齊兩位賢人,知命順天。一旦來到奏地,一道溪谷,兩邊都是高山,中間一條深溪,溪兩岸亂石縱橫,是個山僻小路,少人來往,他即揀了一塊大石,偃臥其上,餓了七日七夜,水都不吃一口,安心餓死,只因他是修行之人,神氣飽滿,輕易餓不死,若是平常之人,早已嗚呼。餓到第九日,不知何處落了驟雨,平白漲了一河大水,看看淹到身邊,他是求死之人,要做安命聽天,以驗相法,不肯尋別路而死,故有此遲延。若不安命,另起一念,跳入水內,豈不省卻許多困苦?古人之心執一不二,不以生死移其心念,故稱良淳也。

  且說上流頭水打來一枚鮮桃,其大加拳,隨著水勢在長春面前浪來浪去,一股香氣聞人鼻孔。長春本無意吃它,心想武靈王臨死不能吃一個雀蛋,鄧通臨死不能喝一碗冷水,我今也是臨死之際不知可以吃此鮮桃否?未知長春吃得到吃不到?且看下回分解。

  命不該死終有救,天賜鮮桃口邊來。




第二十三回 化強梁改邪歸正 談至理因死得生

  富貴由來水上漚,何須騎鶴上揚州。

  蓮池有個收心法,靜裏暗吟七筆勾。

  話說邱長春見水打來一枚鮮桃,以為命該餓死,恐這群桃不能得食,今且試之,看是如何?想罷,伸手將鮮桃拿來啖之,香美非常,吃畢精神大振,飢渴頓解,溪水亦消,一輪紅日高照,晒得渾身汗流,睡不安穩,翻起身來自思命不該死於水邊,必要絕於高山。正是一念著魔,終身執迷,所以修道之人,總要把生死二字看待至,不可一定貪生不可一定求死,生也由他,死也由他,不可執於有,不可溺於無,如此則魔不能人身,心自得寧靜也。

  又說邱長春來到秦嶺,見一座小廟在山梁上,是個荒僻去處,人跡罕到之所,即進廟去。將蒲團鋪下,偃臥上面,又餓了八九天,水都未喝,一日,看看命在須臾,忽聽外面有人談話,長春略睜餓眼視之,見有十餘人坐在廟前,又見一人走進廟來,將他看了一眼,問他從何而來,長春心不耐煩,那肯答應他緣起,眼睛只有一線之氣。這人見他要死不活的樣兒,也不再問,各自出外來,和那些人去尋柴找木,用三塊石頭架著鑼鍋,在背簍內取出一大塊肉來,丟在鍋內煮熟,便來獻神。

  獻畢,將肉切碎煮炒入味,傾在一個瓦盆內,又盛了一鍋水來下麵,背簍內又提出一瓶酒,斟在碗內,你哥我弟,大吃大喝起來。你道這一夥是甚麼人?原來是秦嶺山上攔路打搶的強盜。其中出色的幾位好漢,一叫趙璧,一叫李雄,一叫張建,一叫王能,一叫朱九,因做了一樁好買賣,一來獻神,二來分贓,辦得有酒食之類,在此聚飲,當下團團圍坐,吃喝起來,酒至半酣,

王能對趙璧曰:「趙大哥,咱們弟兄做了一輩子壞事,今我們也做做好事好嗎?」

趙璧曰:「有什麼好事可做?對哥子說來。無不周全。」

王能曰:「廟裡頭困倒那位老師傅,並不是害病,我看他那樣兒是受了餓,我們何不煮些麵湯與他吃,救他一命。」

趙大哥曰好。使兄弟們快去辦來。那些人聽見大哥吩咐,七手八腳的,不多一會,將麵湯煮好,共入廟來,叫長春吃,長春不肯吃,被他們扶起來抱住腦殼,一連灌了兩碗,霎時肚裏飽暖,還陽轉來,口中埋怨道:「看看我的大事己妥,又遇你們這些人,弄這無名之食與我吃了,使我又要多受一番磨難,真乃求生既不可得,而求死亦費許多工夫。」

長春正言之際,惱了朱九的性情,腰中拔出鋼刀,怒沖沖用刀指著長春罵曰:「你這野道,好不曉事,咱們弟兄將你救活,你反說我們是無名之食,你今既要求死,咱能與你一個快興。」說罷舉刀欲砍,邱長春全不害怕,把肚腹拍了一拍說:「你要殺不須殺別處,可將我肚皮割破,待我理出腸子來,還你無名之食,死也心甘。」說畢,

朱九忍不住笑說道:「你這老師傅真沒來頭,那有吃了的東西還得了原,我不殺你,且問你為何求死?可說我們大家一齊聽。」

邱長春遂將麻衣相士說他該餓死,有無更改。故此願學伯夷叔齊兩位大賢,做個知命順天。

長春說畢,趙大哥笑口:「老師傅不須如此,既怕餓死,咱們弟兄每人幫湊你兩把銀子,可得十餘兩之譜,你去尋一個廟子住下,招一個徒弟,大家勤苦些,多積些糧米,焉得受餓?」

趙璧話未說完,張建、李雄各在身邊取出幾件散碎銀來,約有三、四兩之數,其餘俱要取銀,邱長春搖頭擺手說不要,生平不妄取人財,有一個牌兒為證。

  說罷,即於身邊取出牌,拿來與眾人看,見上面有妄接人財筋骨斷,妄吃人食口生瘡之句。

王能在旁笑曰:「咱們弟兄心甘情願幫湊你幾兩銀子,又非你同我們索取,何以為妄?

邱長春曰:「凡無功而得人財者,是謂無因。無因者無故也,無故而取人錢財,吃人飲食,豈不為妄乎?」

朱九曰:「依得王法打死人,依得佛法活不成,咱們幫你幾兩銀子,你都不敢要,怕帶過帶錯,像我們專以打搶營生,又不知罪惡有多大?」

邱長春曰:「列位與我不同,我是前生毫未施濟於人,故今生受不得人家供奉,列位是前生放得有債賑,那些人騙了你們的錢財故而今生相見攔路討取,加倍相還,若是不少欠你們的,你們便遇他不著,縱然過著,也輕輕放他去了。」

  邱長春這些話,說得他們一十三人,毛髮慄然,李雄聞言說道:「了不得?了不得,依這道長說來,難道人人都少欠我們的?我們未必就不少欠別人的?倘若少欠別人的,再一世別人也要攔路索討,只恐我們還不清白。」趙璧曰:「咱們身邊俱有點銀兩,可以做個小生意,度活時日,趁此機會,改邪歸正,你們意下如何?」

朱九曰:「大哥之言有理,我們就此收心罷。」說罷,將刀拋入亂草之中。趙璧又對長春曰:「老師傅好好修行,咱們弟兄,少不得後來都要拜你為師,習學妙道也。」說罷,一齊走了,

又說邱長春著了這一心要餓死的魔,雖遇趙璧等將他救活,畢竟魔根猶在,仍要求死,下得出去,化了一個多月的緣,湊得有兩二百錢,買了一條鐵鍊,一把鐵鎖,帶在身旁,尋了一個去處,其得廟宇,又不通路徑,周圍都是樹林,這樹林在深山之內,人所不到之處「古木參天,荊棘遍地,他把鍊子栓在大樹上,挽個套兒,然後拉來栓在頸上,用鎖鎖了,將鑰匙望空拋去,不知失落何處,倒臥樹下,自謂這回再無生理也。

誰知他這一做,早驚動上界太白星君,變了一個採藥的人,走到跟前問曰:「老師傅身犯何罪?是誰人將你鎖在樹上?」連問幾遍,邱長春方才開言說:「你去幹你的事,不要管我。」

採藥人口:「天下的事,要天下的人辦理,怎說不要管你?我也是個懂道理人,把你心思對我講來,我與你詳解或者可以分憂解愁,也未可料也。」

長春見他言語在理,即將賽麻衣相他該餓死之言從頭訴說一遍,又將自己求死屢次遇救之事,也告訴一番,因此來到此處,自銷在樹上,示以永無生理,免得人救,並無甚麼憂愁,何用分解。

  採藥人哈哈大笑曰:「愚哉愚哉 ! 執迷之甚心!我怕你有甚麼憂天愁地之事,卻原一念入魔,自誤終身,吾令與汝言之,使汝魔當自消。相定終身,只定的尋常之人,若大善之人相也定不準,大惡之人相也定不準,相分內外,有心相,有面相,外相不及內相,命好不如心好,人善之人相隨心變,心好相亦好,該死者反得長壽,逢凶化吉,遇難呈祥;大惡之人相亦隨心改變,心歹相亦歹,該善終者反惡死,轉福為禍,喜變成憂,故相之秘訣,有言福壽綿長,必是忠厚傳家;歲命短促,定然輕薄為人,該貧賤而轉富貴者,因他心存濟世;該富貴而反貧賤者,由其意在利己,該餓死而反吃用不盡者,因他愛惜米糧;該吃用有餘而反受飢餓者,因他拋撒五穀;蟲斯衍慶,其人必有好生之德,乏嗣無後,居心定無仁慈之風,此心相之大略也!面相何能為哉!

況你們修道之人,能斡旋造化,扭轉乾坤,把一個凡體都要修成神仙,未必神仙是相上註定的麼?總是由心理做工夫悟出來的,只要你能修成神仙地位,那一個神仙餓得死?若你這樣所為,生不免為餓浮,死不免為餓鬼,生既無用,死又何益哉!這一席話說得邱長春如夢初醒,似暗忽明,才知一向欲死之見,如婦人女子一般,非大丈夫之所為心,足堪惹人恥笑,即欲脫鎖,若無鑰匙,未識究能脫得否?且看下回分解

  千般通理千般妙,一處不到一處迷。




第二十四回 苦根盡相隨心變 陰魔起幻由人生

  元宵燈後更無燈,萬古常明只此心。

  朗照終天總不滅,光明皓皓到於今。

  話說邱長春聞聽採藥人之言,猶如睡夢中被人一棒打醒,才知往事如孩子見識一般,非大人之所為也,急欲脫鎖,卻不知鑰匙在何處,心甚作急,採藥人口:「鑰匙是我拾得。」即於袖內取出,將鎖打開,

邱長春曰:「我是已死之人,蒙足下片言開導,絕處逢生,死而復活,莫大之恩也。」

採藥人曰:「我又未曾與你銀錢,給你飲食,不過幾句言語勸解於你,信也由你,不信也由你,你若能信便可以不死,你若不信總不能生也,生死二字由你自造,於我何涉?有何恩之可言?」說罷,飄然而去,霎時不見。

  邱長春從此以後,把這求死的念頭,如一天雲霧散得乾乾淨淨,依然青天白日,晴空萬里,毫無障礙,若不是太白星君一篇正理,拔去他的魔根,縱有百萬天兵,一千個韋馱,把降魔杵打斷,也打不退他這魔障,拔不了這魔根。

所以大凡修行人魔障一來,便要尋著他的根腳,看是從何而起,即於起處輕輕拈去,毫不費力。若魔在這裏著根,你往那裏尋苗,一輩子也尋不出來,就把天下的好話對他說盡,說不著他的心病,他也不能服你。

  邱長春自採藥人指破迷途之後,重立玄功,再下苦行,一日來在一個地方,見山川毓秀,有一道溪河橫於路旁。正值夏日,溪河水漲,其河平坦,造不成橋,架不了船,只好涉水而過,近處鄉人熟知水性,過來過去,原不在意,遠方過客,未免臨流嘆息,不敢輕於渡水。

邱長春便起了一個念頭,要做些苦功,行一行方便,有不能涉水者便把他背過河去,也有大方的人給他幾文錢,買飲食吃,略可度日。又有些人分文不取,也背他過去。水消乏的時節,便去化齋,早化七家,晚化八家,化得齊來,或遇有飢寒之人便給與他吃,自己卻餓一頓。若遇雨隔雪阻,竟日不吃,前前後後數年之間,餓得有百餘回。故如今有云:大餓七十二回,小餓無數之言。

  邱長春在此做苦功,夜宿冷廟,見匾額上有蟋溪眾姓弟子敬獻之句,方知此河為嗜溪也。忽憶重陽先生石番溪邊之言,苦根富盡於此也,乃大發恆心,參悟道妙,閑暇之餘打坐用工。如此六年屢遭困苦,曷可勝言,但到水窮山盡之時,忽又感動好善之人來,與他結個善緣,使他也可略免飢寒。

  蒼天不負修行人,只恐修行心不真。

  若是真心苦悟道,何愁衣食不終身。

  邱長春行了六年苦功,應該圓滿之時,忽然溪水大漲,來了三人,軍裝打扮,各帶銅刀,手提人頭,自言斬獲大盜,上省報銷,不識水性,要他背過河去。長春本是來下苦工,焉有不背之理,於是挨一挨二背過河去,背到第三位軍爺,那人膽小不過,戰戰兢兢,說道:「我生平畏水,汝要小心。」長春說無妨不必害怕,便來背他。背到河中間水緊之處,忽一浪打來,邱長春立腳未穩,被浪一推,身子閃了一閃,那軍爺在背上叫了一聲不好,急用手抓著他衣服,一轉手便將人頭墜落水中,那軍爺只叫怎了!怎了!長春用目一望,見那顆人頭隨波逐浪而去。長春也自作忙,將他背攏了岸,要去尋那顆人頭,及至回頭一望,波浪滾滾,洪水滔滔,那裏去尋這顆首級?何處去撈那顆人頭?再看那軍爺時,捶胸頓足,喊天叫地,慌得長春心忙意亂,一時也無主見。

即對軍爺說:「你拿刀來,把我這顆首級割下,以償你那個人頭何如?」

軍爺曰:「人頭是我失手墜落,與你無干。」

長春曰:「我是孤身一人,死有餘辜,你乃數口之家賴此生活,兄我一人活你全家,未為不可?」

軍爺說:「你倒也是番好心,只是我不忍殺你,常言鋼刀雖快,不斬無罪之人,你若要周全我的大事,只可自裁。」

  說罷,將刀遞與長春,邱長春接刀在手,正要自刎,忽聲半空中有人叫回:「邱長春還我芴來!」長春往上一看,只見三位軍爺,站在五色祥雲之內說:「吾等三人乃天地水三官也,因見你道心堅固,苦行圓滿,特來化度於汝,汝果然捨己從人,積功累行,今將汝凡身化作道身,幻體更為仙體,六年悟道已就,七載成真將興,汝可精進勿誤。」

長春忽然心頭朗悟,靈機顯著,再看手中拿著一片朝芴,並不是甚麼鋼刀。又見三官之中,一人空手,如是他的朝芴,少不得上去交還,試將身子往上一縱,已入雲端,將芴呈上,三官大帝高駕彩雲,冉冉而去,邱長春正欲縱下雲頭,忽又想起麻衣將士,斷我該餓死,我今道果已成,量不能再受餓,何不借此雲頭,往河東一走,再試他一試,看他眼力如何?主意已定,即將雲頭撥轉,頃刻千里到了賽麻衣莊前,墜下雲端,走進莊來,見一個二十餘歲的人,就是那年拿飯出來的小廝,即對他說:「我是來求老先生相面的。」那人說:「家尊久未出外,既要相面,可隨我到廳上。」說罷,即引長春入內。

那賽麻衣正坐在廳上,見長生進來,忙起身接入待以賓客之禮,坐下喝茶。長春見賽麻衣鬚髮皆白,老邁龍鍾便曰:「數年不見,先生倏而鬢髮番然。」

賽麻衣曰:「老朽不知在何處會過道長,一時忘懷。」

邱長春曰:「先生不記螣蛇鎖口,該餓死之人嗎?」

賽麻衣聞言,即將他相了一相,拍手大笑曰:「妙哉妙哉!道長不知在何處做下大功德事,竟將昔年之相改變了。」

邱長春曰:「先生嘗言相定終身,永無更改之理,今日然何又說改變之語?」

麻衣相士曰:「老朽只知相面,不知相心,今道長相隨心變,非老朽所知也。昔者雙紋入口,是名螣蛇鎖口,應主餓死,如今這兩條紋路,雙分出來,繞於承漿之位,這承漿上又生了一個小小紅痣,配成格局,名曰二龍獻珠,貴不可言,應一受帝王供養,福德不可量也。豈愚老所能知哉!」

長春聞言也服他相法通神,即告辭起身。

  回番溪廟內打坐,只因動了一點計較之心,要去取笑賽麻衣,惹出一番魔障來。正在打坐之時,恍惚之間若亡若存,好像身在萬山之中,忽起一陣狂風,現出一隻黃斑猛虎,張牙舞爪,向他撲來,他卻把這死字看得淡,全不在意。又到杳杳冥冥之際,見一個道童是來說:「我師傅馬丹陽到了,師叔還不起來相見。」果見丹陽從下是來,長春想;道不戀情,來也由他,去也由他,忽又見許多人來說:「難為你背我們過河,今當收穫之時,與你湊得有一石多麥,儘夠一年吃用,另外又幫你兩串錢,縫件衣服穿。」說罷,將麥背到他跟前,堆積許高,人將兩串銅錢拿來身邊,要他親手來接,他更不在意。昏迷之間,又見一美貌女子年可十七八,自言被後母毒打,私自逃奔,欲到母舅家去,奈何身孤難走,老師傅何不送我一往,感恩非淺。說罷,嬌嬌滴滴,欲哭欲訴,長春總不理會,與他一個無人無我,不識不知,轉眼之間,二嫂帶著幾個小孩是來告訴曰:「你二哥已死,大伯將家園獨吞,使你這侄男侄女,衣不終身食不終日,我是女流之輩如何能撫養他們?你可看在上哥面上,念其骨肉之情,如何安頓我們母子。」說罷,那幾個小孩子便來拉拉扯扯,哭哭啼啼,三叔長三叔短,不住喊叫,要吃要喝,胡亂挖抓。長春靜極之中,智慧偶生,若無一物,猛聽得半空中響亮一聲,南天門大大打開,見二童子控一白鶴到面前說:「奉玉散請真人跨鶴飛昇。」且聽下回分解。

  莫教三凡生幻境,陽防六賊亂心田。




第二十五回 真陽足群陰退散 惡貫盈合家沉淪

  北邙山下列墳瑩,荒草迷離怪鳥鳴。

  長臥泉台人不醒,桃殘李謝過清明。

  話說邱長春在番溪廟內打坐用工,正在虛寂之時,忽見二童子控一白鶴至其前曰「奉上帝敕命,請真人跨鶴上昇。」邱長春默想三官大帝之言,七載成真當興,焉有今朝飛昇之理,莫非這是我心中陰魔相攻,生此種種虛幻,敗我真道,只這一點醒悟,二童子也不見了,也沒甚麼白鶴,獨自一人坐在半邊蒲團上,窗外星月交輝,萬籟無聲,這真是平白生出許多奇奇怪怪的事來,若不是念頭抱得穩,險些差之毫釐,失之千里。自悔不該逞一時之興,去試賽麻衣,故意下許多陰魔。若不煉去陰氣,焉能純陽?又想了一想,必用這個混魔之法,方能群陰削盡,使他無隙可乘乃為上策。

  於是離了皤溪,來在一個土山,見坡下有一圓石重可百觔,也是個僻靜之處,乃結草為底,打坐其中,若到陰魔發現之時,他便速來,將那圓石往上搬運,移至半坡,復使墜下,又來靜坐,景象一生,便運石混之,如此三年,陰魔盡退,遍體純陽,諸般景象入眼皆空,靈明日著,天機自應,知有一樁故事,但天機不可洩漏,須去點化一番,若能使他醒悟,可免此沈淪,不失上天好生之德,下開救濟之門,當時離卻土山要去辦這件事情。

  且說刊隴之地,有個富戶姓王名雲,家中富豪,人都稱他為王大戶,也算得一個財東。依山傍水而居,自得山環水抱之勝,門外一道溪河,這王雲雖有偌大家私,卻居心刻薄,慣使大秤小斗,較出重入,一味欺貧凌弱,占田奪地,他家那些奴僕,狐假虎威,狗仗人勢,佔騙鄉愚,姦淫婦人,無所不為,使著主人勢耀,造下彌天罪過,猶然不知。他家門外有一大石長丈餘,高數尺,頭大尾小,像獅子一般,故此呼為石獅子。在外邊做活路的人甚多,每到吃飯時,看守莊門的人,趴在石獅子背上,用梆一敲,四下都聽見,即回來吃飯,這是常規。相去不遠,有個山坡,坡上修了一觀音廟,是王雲先祖所建也,施得有地土,招得有住持,王雲當事之時,把住持逐去,將土取回,只是未曾拆毀廟宇,打壞神像,也算他還有一點善心。

雖留下這廟宇,卻成了一個冷廟。邱長春從寶雞地方到此,就在這廟裡棲身,每日聽見梆響,便去化齋,化了十幾次,並無一人理睬於他,莫說化齋,連水也化不到一口。只有一個丫頭,名叫春花,見他來了幾回,皆空手而來,空手而去,心中不忍,暗地藏了幾個?,出來與長春丟入袖內說:「老師傅快去,此非善地也。」又過了兩日,邱長春來化齋,正遇王雲立在門口,長春原本是來點化於他,今見他站在門前,便說了四句話來打動他。話曰:

  貪名為利不回頭,一旦無常萬事休。

  縱有金銀帶不去,空遺兩眼淚長流。

  長春將說畢,只見王雲勃然作怒曰:「你這野道休得在此胡言亂語,我生平是不信佛法之人,你各自早去免受凌辱。」

長春曰:「貧道特來貴府化齋,隨會長施濟施濟。」王雲見門外有個拾馬糞的篢子內裝有馬糞,旁邊有把拾糞的鏟子,他拿過手來向篢內鏟了一鏟馬糞,走到長春面前說道:「你求我施濟,我便將此物施濟於你如何?」

長春正要試他心念,見他這樣子恐是作戲,故將岩飄往前一支,他當真把一鏟馬糞傾入岩瓢。

邱長春曰:「此馬糞與我有何用處?」

王雲曰:「這糞都是我雇下人工拾來的,今日與你,也算我施濟也。」

  長春聞言,口稱善哉善哉。那王雲與眾僕俱各大笑。閤家大小聞此言,盡皆發笑,只有春花心中不然。一日見那些奴樸俱上坡做活去了,暗藏幾個蒸?在袖內,走出外來,恰好正遇長春站立門外,即欲將?給與他,長春曰:「我非來化?也,有一句要緊的話對你說,你可牢牢緊記。若見門前石獅子眼睛紅時,便可到山上觀音廟去躲過一時三刻方保無憂。」說罷,飄然而去,霉時不見。

  春花把此言記在心內,每日出來看石獅子兩遍。如此數月,卻被一個放牛娃子看出情形,問曰:「春花姐,你每日出來瞧這石獅子,所為何故?」春花對他說道:「那日化齋的老師傅他對我說,等這石獅子眼睛紅了之時,叫我急到觀音廟去躲避一時可免大難。」

放牛娃子聽得此言甚是異奇,欲與她戲耍,暗地尋得一塊紅土,下午牽牛歸來,爬上石獅子去,用紅土在石獅子面上抹了兩個圓圓,就像一對眼睛,抹畢即下來,閃在一邊,看她如何?

  是時天色將晚,春花在內忽然心驚目跳,行坐不安,心中暗想,莫非石獅子眼睛紅了。急忙出外觀看,也不顧主人吵罵,由得外來,果見石獅兩眼通紅,大吃一驚,竟奔觀音廟去。放牛娃子見她跑上廟去,也隨後跟來,將到廟內,正欲問她,猛然一個乍雷,震得山搖地動,俄而狂風四起,黑雲滿天,霎時間大雨傾盆,如瓢潑桶倒一般,直落到半夜,雨才住點。春花和放牛娃兩個伏在神桌下,耳聽響聲颯颯,如千人擂鼓一般,似萬馬爭奔之勢。到得天明,才敢出來觀看,正是不看之時猶小可,看了之時嚇掉魂,卻原王雲這所莊廊,昨夜不知甚麼時候,蛟龍在此過路,見他這房子修得十分體面,就往水晶宮去了,只有石獅不肯去,卻倒臥在河當中。

  卻說春花見王雲合家被水打去,未免心酸流淚,不一會驚動遠近大小男男女女,齊來觀看,個個俱言老天有眼,報應不爽。又見春花啼哭,便問曰:「你的主人全家覆沒,妳怎麼逃脫性命?」春花遂將道長指示之言對他們訴說一遍,眾鄉人紛紛議論,都說王雲惡貫滿盈,天降水災,那道長想必是位神仙,前來指點於他,他不肯回心,故此被水打去。你雖然是個丫髮,卻有點善根,故將你救出,又帶孥放牛娃子不死,看來人生天地之間,總要做些好事,大難來時,方有救星。又問春花今如何。

春花曰:「這廟原是老主人當年造的,周圍這些地土,已捨在廟內,如今我就在這廟裏帶髮修行,也不想那花花世界,紅塵美景。」

眾人說:」如此甚好,我們與妳湊些盤費,暫且度日,待秋收之後,不少吃用。」眾人說畢,各去湊了些錢糧交與春花,又尋了一個老婆子與她作伴。春花謝過諸人,從此一心一意苦志修行,過了數年,邱真人在龍門洞靜養,知他真心向道,便來度她,她即拜真人為師。後來也成正果。

  又說邱長春自指示春花之後,遂入隴州山中,見一石壁,壁上有洞,乃秦末漢初之間,婁景先生定日月之處,下有溪河,這懸岩石壁臨溪水,其水彎曲轉折,遠處望來,這石壁如跨在溪上,其洞如門,時人重的是科甲,見此山洞像門一樣,就取名龍門,蓋取鯉魚跳龍門之意也。

長春到此,始悟門上龍飛之語,應在茲矣,便於洞門養性修真。不到兩年隴州乾旱,隴州太守率領郡民祈禱,雨澤不降,看看苗稼焦枯,萬民憂苦,邱長春乃赴州郡,自言能禱三日甘霖,普救萬民,州官大喜,拜請登壇。

邱長春乃嚴整衣冠,俯伏壇庭,一念投忱,誠通上帝,果見滂沱大降,下了三日三夜,田禾豐足,萬民遂安。明年北直一帶大遭天乾,久旱不兩,天子率領百官求雨不降,元順帝傳旨,張掛榜文,招求有道之士,祈禱雨澤,有能求得下雨者,高官重爵以酬其勞。皇榜懸掛,各省知聞,隴州太守保舉一人能求雨澤,不知此人是誰?且看下文。

  昔年困饑僅,如今動帝王。



第二十六回 祈雨澤回天轉日 施妙術換鳳偷龍

  一片至誠可格天,卻將兇歲轉豐年。

  休言元主愛民切,還是真人道妙玄。

  話說元順帝張掛皇榜,指求道行清高之人祈禱雨澤。隴州太守奏摺進京,上言:「隴州龍門高士邱長春道德清高,昨歲隴郡乾旱,賴此人之力,祈得甘霖,普救萬民,今皇上欲求雨澤,以舒民困,非此人不可,臣以救民為切,故奏此聞。」元順帝覽罷奏摺,龍心大喜,即命哈哩脫脫大夫來聘長春。不日到了龍門,呈上玉帛,即宣元主之意,長春欣然應召,即與大夫同到北京,次日朝見元主,元順帝尊以師禮,賜坐九卿之上,委以求雨之事。

長春奏曰:「皇上憂民心切,臣敢不放微力,但必須高設雨壇,皇上親自拈香禮拜,臣然後禱告上帝,限三日有雨。」

元主大悅,即命有司董理其事,又使太監送長春到集賢館安身。次日早朝有司奏稱雨壇已設,端侯法師登壇:元主即宣長春同到壇所,天子恭自焚香,禮拜已畢,卿駕回宮,長春俯伏雨壇,奏言懇切,到了第三日午未時分,紅日當空,如火輪一般,晒得遍地起塵,人皆汗流,長春以楊枝醮淨水,向紅日洒去,不多時,日邊生出一段黑氣,倏變為雲,將紅日遮掩,一霎時天昏地暗,大雨如注,連下了幾日,轉枯為榮,變朽回春,人民騰歡,群生咸賴,元順帝龍心大喜,封長春為宏道真人,留居京師,待以上賓之禮。

一日元主宣真人入內,遊玩至御苑,這苑內有長青之草,不謝之花,奇石怪樹,不可名元主與真人同生石上,談道論玄,有五色祥雲覆於空中,如華蓋一般狀。

  講到精微之處:元主嘆曰:「朕若非承緒大統,願從赤松子遊,待朕有了後嗣,當拜真人為師,入山修煉。」

邱真人曰:「主人免慮,皇后已懷龍胎,不久當生儲君。」元主暗想,真人果是神仙,便知后宮有孕,即隨口應曰:「皇后果然身懷六甲,但不知是男是女?」

邱真人曰:「臣已算定是男,萬無一失。」

元主曰:「果如師言,朕之幸也。」真人退出,元順帝回宮對皇后說:「邱真人算定御妻身懷龍胎,不知准也不准。」

皇后奏曰:「他焉能算得如此準確,何不宣國師上殿,與真人同算,兩下言語相符,才為定准。」

元主大喜,次日宣白雲寺白雲禪師上殿,與邱真人同算皇后身孕到底是男是女。

白雲禪師屈指一算,奏曰:「依臣所算,娘娘身懷鳳胎,定生公主。」元主又問邱真人,真人奏曰:「臣昨日與主上講得明白,皇后身懷龍胎,必產儲君,何勞再問。」

白雲禪師笑曰:「汝既在悟玄,必知數理,再算一算。」

邱真人曰:「算不算總是龍胎,必生男也。」

禪師怒曰:「我數理所算無遺,汝何得妄言,擾亂聖德!」

邱真人曰:「數理不如天理,陰德有回天之力,善行有傲數之功,今聖上躬自祈雨,普救萬民,昆蟲草木,均沾其惠,此陰德之大者也,或者感動上天,轉女成男,化鳳為龍,亦未可知也。」

白雲禪師曰:「吾以汝為有道之人,卻原也只尋常,懷胎在前,祈雨在後,豈有生成胎孕復有變更之理。」

邱真人曰:「我已料定,何必強辯!」

白雲禪師曰:「你敢與我打賭?」

邱真人曰:「打賭便打賭,有何不敢?」

白雲禪師曰:「若是龍胎,我將白雲寺輸與你。」

邱真人曰:「若是鳳胎。願將首級輸與你。」

禪師笑曰:「莫生後悔。」

真人曰:「一言為準,何悔之有。」

禪師曰:「口說無憑,要立字樣為據。」

  邱真人即於御前求了紙筆,便在龍書案前,寫了字樣,上寫:「立賭首級人邱長春,今與白雲禪師賭勝,倘若後宮主母產生是鳳,邱長春為輸,願割項上首級,並無異言。」白雲禪師也在御前提筆寫:「立出賭白雲寺人白雲僧,今與邱長春賭勝,倘若後宮主母所生是龍,白雲僧為輸,頤將白雲寺輸與邱長春,永無異言。」寫畢,兩下畫押,彼此交換,各念了一遍,然後呈上御案,元順帝龍目覽過,親自收存,等待皇后分婉之時,便知分曉。是日朝散,各歸其所。

  且說白雲禪師回到白雲寺,想起邱長春如此勇決,莫非皇后果然是龍胎,是我錯算不成,放心不下,再推數理,並無差失,心中暗喜,自言自語,說是邱長春你也怪不得我了,這是你自惹其災,自丟性命,枉自修道一番。

又說邱真人回到集賢館,算定皇后分娩之目,花了一道神符,在九天玄女宮內借來一位神女,名曰玉貞仙女,變化無窮,神通廣大,這仙女奉了九天聖母之命來聽邱真人差遣。

邱真人恭對仙女言曰:「今夜丑時寧王府中,王妃當生孩兒,你可將葫蘆化變女嬰,換他男孩,抱在金鑾殿上,待我換鳳之後,你將龍去換回葫蘆。」神女領命自去辦理。是夜子時,皇后分娩,產生一女,果應了白雲禪師鳳胎之言,官人報與元主得知,元順帝甚服禪師算法有準,又憂真人性命難留,必設法救之,才是為君之道。

於是駕設早朝,眾官已知皇后生下公主,當時齊來朝賀,白雲禪師也來賀喜,奏曰:「臣聞皇后產生儲君,接起聖朝一脈,臣不勝之喜,但願吾皇萬歲,太子千秋。」

元順帝嘆曰:「朕命應乏嗣,不足為恨,但邱真人錯算陰陽,其輸宜也,朕念祈雨之功,欲為救免,願捐皇餉十萬,賠補白雲寺,以贖真人首級。」

元主說罷,白雲禪師尚在沈吟,黃門官報奏邱真人來朝。元主即命宣入,邱真人朝拜已畢,也賀元主曰:「皇后產生儲龍,臣故來與主上賀喜。」

元主曰:「真人誤矣,皇后所生是女。」

邱真人曰:「臣算萬無一失,若果是女,請抱出與臣一觀,臣死也甘心。」

元主本欲救護,今見他這般抗直,心中未免不悅,遂叫宮娥入內,將女嬰抱出,此時已到寅卯時分,神女將葫蘆化成女嬰,換了男孩,掩了神光,在金鑾殿上等候了許久,只見宮娥拖出女嬰到御前回覆,元順帝使宮娥遞與真人,自去認識。邱真人雙手接過,用袍袖一掩,早被神女將龍換鳳,把一個男孩換去女嬰,到王府交待去了,眾官都是肉眼凡胎,焉能得見,白雲神師不過有點智慧卻無神通,如何知曉。

當下邱真人使了這偷龍換鳳的手段,雙手捧著男孩,遍請百官觀看,到底是男是女,百官看罷,齊呼太子千秋,氣得白雲禪師面皮失色,走將過來,把孩子接在手中一看,明明是個男孩,那裏是女嬰,當時滿面通紅,只得也與元主稱賀道:「果是後朝儲龍。」說罷,將男孩呈上,元主一見,大奇其事,隨即改口曰:「朕聞宮人傳報,也未親睹孩子,遂致認為女嬰,此宮內之誤也。」即命光祿寺擺宴三日,大赦天下,元主退殿,文武散班。

邱真人問白雲禪師曰:「我師怎樣吩咐?」

白雲禪師曰:「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我明日交廟與你,你搬進來,我搬出去,萬事俱了,有何吩咐?」說畢,各自歸寺。

邱真人自回館內,神女即來繳還葫蘆,上九天去了。

白雲禪師回到白雲寺,心中不服,再推數理,總算不出,其乃「棋高一著難取勝。技弱三分總是輪。」眼睜睜要騰地頭未免差嘆!身旁有個侍者對禪師曰:「邱長春獨自一人,焉能占偌大寺院,我們要一人頂一人,一個換一個,若頂不盡,換不完,我們還是住下,慢慢再作道理。」禪師聞言大喜,次日邱真人來到,白雲禪師曰:「僧多屋廣,廟闊人稠,你來一道,我去一僧,一個換一個,一人頂一人,若換不盡,便走不完,僧也住得,道也住得。」

邱真人曰:「妙!原要如此才好,我到山前叫他們進來。」說罷,走出山門外,將袖內拂塵取出,把拂塵上棕絲拔了一些,向空拋去,不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莫說我今人力少,須知身邊玄妙多。



第二十七回 諭道眾敦敦告誡 論修行層層說來

  花落花開又一年,人生幾見月常圓。

  打開名利無栓鎖,烈火騰騰好種蓮。

  話說邱真人走出山門,在袖內取出拂塵。暗將拂塵上棕絲拔斷一些,吹口真氣,向空拋去,被風吹散,不知落於何所。霎時來了無數道眾,跟隨邱真人進來,將寺內僧人換盡,白雲禪師即於邱真人所居集賢館住下,這些僧眾散在各廟棲身,你道邱真人為何定要這白雲寺?

因北京地方王氣正盛,如是人都之地,欲借此盛地開一開壇,演一演教,二者白雲禪師應在南邊發跡,開闡三江一帶地方,人在京都守著這白雲寺,終難開闡,故此竟將這寺院占了,使他好向南去普度眾生,故而天地真人各有其所,或利於此而不利於彼,或利於彼而不利於此,上士修真必取其相生相應者而居,其於相剋相妨者則避之,此謂得其地利也。

  且說邱真人在白雲寺招集道侶,不到一月,便來了幾十位道友,應酬事務,各派有職司,一時間熱鬧起來。邱真人見道友們賢愚不等,少不得開示一番。

  邱真人對眾友曰:「所謂出家者出塵離俗也!必先有一番看破塵俗之意,隱居求道之心,方可謂之真心出家也!若一時妄冀成仙,或因氣忿,或貪安閑而出家者,是借道為由,而實安頓其身也,故猛勇心另起,長遠心難得,以道為可有可無,所以終失玄妙。又有幼失依恬,老來孤獨出家者,不過惜吾門以棲身,有何看破之事?總而言之,既來者則安之,管他破看不破,來在三寶地,都是有緣人。進吾門者不窮,出吾門者不富,既入吾門,當體吾心,上者恭玄打坐,中者經禮誥,下者作苦做工,亦可以了出家人之事。人所不能者,我勉而能之,人所不忍者,我心忍之。能者能絕情慾,忍者能忍饑寒,如此則過於人也。要使心中空虛,勿容一毫障礙,勿起一點偏私,不惟無人,更且無我,以我所無,而魔從何有哉?要在此虛無之中求道,工夫自得,若於做作上坐工夫,反失真道,凡事量力而行,不過不及,識其大者成其大,識其小者成其小,傍繩墨而去,循規矩而來,雖不成能成仙佛,亦不失為好人也 ! 不枉出家一場。若只知挽髻是道,削髮即僧,五蘊不至,四相未忘,外面儼然衣冠,內裏幾同禽獸,名利之心不淡,是非之心常存,奢華為念,只恐衣服飲食不及人,僥倖在意,常望所作所為皆如願,如此之人,雖說出家,竟未出家,名呼為道,全不在道,以此看來,不及還俗歸家,染苦為樂,何必久戀玄門,指道營生,造下無邊罪過,今生既不能超拔,來世猶墜於苦海,是今生之福果未得,而來世之罪孽早種,當自思省!」

邱真人正言之際,山門外來了十餘人,俱是高長大漢,你道這些人是誰?乃是當年秦嶺山上搭救真人的幾位好漢,趙璧、王能、朱九等,同著一夥弟兄,到這白雲寺來,原來他們昔日在秦嶺山上救活邱真人,被真人說了幾句罪福因果的話,把他們提醒,各自改邪歸正,做了一個雜貨生意,奔走幽燕之地,卻也可以度活日時,一混十餘年。

趙璧、李雄、張建俱已老了,只有王能、朱九尚未留鬚,他們聞聽人言白雲寺有位邱大真人,是個有道之人,去歲祈禱甘霖,普救萬民,後來又算皇帝娘娘定生太子,與白雲禪師打賭,將一座白雲寺贏在手裡,他如今廣招學道修行之人,在那裡講經說法。他們聽見這話,大家歡喜。

趙璧曰:「當年我們在秦嶺山上救活那位老師傅,他牌兒上有邱某奉行之句,莫非他如今得道了!我們何不同到白雲寺去瞧一瞧。」

張建曰:「我們常行走訪問有道之人,今者或可遂願也未可知。」

朱九曰:「只要他有道有德,我等便拜他為師出家去罷。」

趙璧曰:「朱兄弟之言甚是爽快。」

於是大家來到白雲寺,正遇邱真人和眾道友坐在大殿院裡,論這出家學好的言語,見他們進來,邱真人即站起身來說道:「眾位好漢別來無恙?」趙璧等皆認不得邱真人了,當下見問,忙答曰:「蒙神天護庇,得獲安寧,你這老師傅便在那裡遇過,一時忘懷,敢乞明示?」

邱真人曰:「不記秦嶺山餓飯的道人嗎?」

趙璧曰:「道長就是當年指點我們那位老師傅嗎?」

邱真人曰:「不是我是誰?」

趙璧等聞言一齊下拜曰:「別後不覺十年有餘,我等俱已衰朽,老師傅容顏轉少,真有道之人也!昔日曾說過老師傅得道之後,我等要來投奔,望老師傅將我等收留,願拜在門下為徒,不知老師傅意下如何?」

邱真人曰:「昔承救命之恩,至今未忘,若說我得道,我實無所得也,不過仗道以開化世人,嗟呼!苦海無邊,回頭是岸。我昔日不過是警戒自己之意,誰知眾好漢一聞此言,洗心革面,勇於改過,不失為好人,十餘年守志堅實,今者看破紅塵,要來出家,也是一樁快事。但既來出家,俱是前生積有善行,才能起這個念頭,雖發心為僧為道,必謹遵法言法訓,當要慈心下氣,恭敬一切,不可使性縱情,妄念千般,更宜捨己從人,最忌傷生害命,勿謂我不如人,遂起嫉妒之心,休言他不及我,便生輕慢之意,莫將好勝心凌辱於人,休起摃高念,驕傲乎己,我不如他,是我修積未到,他不及我,是他時運未來。道無大小,吏無尊卑,不論富貴貧賤,何分尊卑老幼,有道者為大,有德者為尊,好學者如金如玉,不好學者如草如茅。

不貴金銀財寶,只重仁義道德;天子出家不為貴,乞丐出家不為賤。我當年幼失依恬,蒙兄長提拔成人,知與紅塵無分,一心訪道修真,使遇吾師重陽真人,授以至道,又蒙師兄馬丹陽深為指撥,自斜谷分單之後,深自勉勵,大餓七千二次,幾至殞命,小餓無數,苦難盡言,然而我心如鐵石,寧死不退初心,越受磨難,其志愈堅,使在皤溪行苦工六年,其中困苦,曷可勝言!常言苦盡甜來,一朝頓然醒悟,蒙天眷顧,屢祈雨澤,悉降甘霖,一時名動帝邦,身赴宣召,雖曰「道果未成」,到此地步,亦非容易。爾等既要出家,當作斯念,不以富貴動其心,貧賤移其志,視我身為己死之人,今於死中得活,當大起一個念頭,求個不死之法,方可謂之至人也。」

邱真人話畢,趙璧等皆啼噓流涕,痛念真人當年修道之苦。邱真人曰:「不到苦之極處,苦根不盡,智慧難開,今願爾等當於苦處求之,受一番苦,即退一番魔障,受十分苦而魔氣全消也。」真人話畢,擇日與他冠巾挽髻,俱各取有道號,自不必題。

又說皇后自思:我生下明明是個女孩,抱出殿去,打了個轉,卻變成男孩,把白雲禪師偌大一座寺院,輸給邱長春,這都是為我一人生出這段禍來。恐白雲禪師心中煩悶,遂命內侍宣禪師入宮,安慰一番,說為這小孩子,致使我師受累,

白雲禪師曰:「數算定是鳳,不知邱長春用何邪術,換作男孩,臣恐非社稷之福也。」

皇后曰:「當今以乏嗣為念,本后也不敢深言,聖上得了這個孩子,敬邱長春如神仙,每日在御苑內講道談玄,少回宮院。」

白雲禪師曰:「昔唐明皇在位,滿朝文武稱張果為神仙,唐明皇以毒藥入酒中,使張果飲之,張果連飲三盞,口中說道:「酒無好酒,餚無好餚。」說罷,昏迷半刻,滿口牙齒盡黑,醒來忙索御前鐵如意,將黑齒盡行擊落,閉口片時,滿口後生白齒,唐明皇才信他是其仙下降。今娘娘何不學唐明皇故事,置鴆酒於案頭,宣長春飲之,被若飲酒不死,即真仙也。」皇后聽畢,甚喜,即命內侍去宣,不知長春來飲酒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略施些小計,神仙也難逃。




第二十八回 賜鴆酒皇后試道 戴金冠真人吟詩

  丹成九轉盡純陽,入聖超凡命壽長。

  不有一番曲折事,焉能萬古把名揚。

話說皇后聽了白雲禪師之言,命內侍到白雲寺去宣邱真人,皇后乃預置毒酒以待。且說內官兒奉了娘娘之命,來召真人入宮,真人已知其意,臨行吩咐趙、李諸人,連備二十四缸涼清之水,一字兒擺著,待我歸來,自有妙用,不可失誤,以壞吾事。叮嚀已罷,即同內侍入宮參見鳳駕,皇后曰:「前者真人算定本后必生太子,果其言,本后無以酬勞,令則欽賜御酒三盃,略伸敬意。」說罷,命內侍捧酒至真人面前,邱真人也不推辭,連飲三杯,辭了皇后,轉回白雲寺,見二一十四缸清水,擺列廊下,真人即跳入缸內,冷水浸著,霎時水熱,起來又跳入二缸內,二缸水熱,又跳入三缸內,一連跳了二十三缸,到二十四缸,水未挑滿,淹不及胸,毒氣未盡,毒火上升,把天庭上的青絲髮,沖落有三指寬,遠處看來,就像如今半頭道士一般。

又說白雲禪師打聽邱真人未死,又進宮來奏聞皇后,皇后曰:「飲鳩酒不死,定是神仙無疑也。」

白雲禪師曰:「或者酒毒未甚,不致於死,也是有之,臣聞神仙能剋五金八石,凡金銀銅鐵到他手中如泥土一般,要方便方,要圓就圓,道門有巾有冠,巾者覆髮也,冠者束髮也,今偽為不知,總而言之為巾冠,娘娘即以巾冠作金冠,賜他黃金一錠,使其戴於頭上,他若戴得穩,便是其仙,若戴不穩,大家取笑一番,他必不自安,無顏見人,定退歸山林。」皇后聞言甚喜,又合內侍再到白雲寺宣邱真人入宮,真人即隨內侍來到皇宮,皇后見他天庭無愛,即問曰:「真人頭上何無髮也。」邱真人不慌不忙說出四句話來:

  昨承丹詔赴瑤階,王母與臣賜宴來。

  連飲三杯長壽酒,遂將頂上天門開。

邱真人說畢,皇后心懷慚愧,本不欲再試道妙,無奈已曾應允白雲禪師之言,乃笑而言曰:「真人果是其仙,神通非小,令人欽服,本后御製金冠,真人可戴在頭上,配一配道相。」說罷,即命內官兒用瑪瑙盤捧出一錠黃金,對真人曰:「娘娘御賜金冠,請真人戴上,以好謝恩。」邱真人早已知覺,袖內帶有鋼針,雙手將黃金接過,運用三昧真火,向黃金吹去,其金遂軟如泥,用針把金插透,將黃金錠在髮上,用針挑著幾根髮,插入金竅內,針尖土天挑幾根髮前後勒住,那錠金子,可不是穩穩當當戴在頭上?皇后聽了白雲禪師之言,不過欲取笑邱真人,誰知與道門遺下個規模,今日道友們所戴之黃冠,即興於此也。這話不提,又說邱真人將黃金戴在頭上來,與皇后謝恩,口中吟詩一聯:

  屢承丹詔頒恩深,臣敢將詩對主吟。

  君子心中無冷病,男兒頭上有黃金。

真人吟詩畢,皇后自覺不安,站起身來言曰:「本后知過也!真人諒不介意!」

邱真人曰:「那有皇后之錯,是臣久戀囂塵,自惹魔障。」言未畢,白雲禪師從屏風後跳將出來,一把拉著邱真人曰:「邱長春也不是你自惹魔障,是老僧魔障於你。」

邱真人曰「禪師乃四大皆空之人,焉有魔障於我,看來實是我自取其咎也。」

  貪迷世故戀塵囂,久戀塵囂魔自招。

  煩惱實由我自取,別人怎使我動搖。

當下邱真人說了這四句話,歸咎於己。原本白雲禪師不曾多事,是真人偷龍換鳳,贏了他白雲寺,故此他才生出這一點障礙,勸皇后置酒賜冠以圖報復,若真人不占他白雲寺,焉有這一場是非,故真人歸咎於己,是天良不昧也。後人勿以此勝彼敗為口實可也。

白雲禪師聽得邱真人自歸其咎。禪師亦悔用意差失。隨口也說了四句曰:

  讀過佛經萬事空,為何一旦心朦朧。

  說龍道鳳終無益,枉費心機錯用工。

皇后見禪師、真人皆各自任其咎、迴光返照,心中大喜,正欲讚美幾句,聽見官人報道,聖駕來也。皇后即忙迎接聖駕入宮,邱真人與白雲禪師齊來參見聖駕,元主甚喜,說道:「朕見二師不睦,時常憂慮,今往西宮散悶,方才官人報說二師和好,朕龍心大喜,故此離了西宮,來陪二師閑聊。」皇后又將二師皆各歸咎自己之句,對元順帝奏了一遍﹐

元主大悅,說是三教原無二理,僧道原屬一家,也要說幾句話賀一賀二位師傅:

  一僧一道在京華,僧道原來是一家。

  從此不須分彼此,共成正果為菩薩。

邱真人和白雲禪師聽得此言,齊聲謝恩。

元順帝對白雲禪師曰:「朕已發皇餉與國師新建寺院,待工程圓滿,可將白雲寺佛像移於新修寺院內,另取寺名,將白雲寺改為白雲觀,重塑道祖神像,以別僧道,各有所宗,為千秋香火,作萬世觀瞻,素不負二師保孤之功也。」真人和禪師重新謝恩,元主命官人擺設素筵,君臣共樂。筵間又設了些道妙佛法,佛以空空設教,道以虛無為宗,空者無也,虛者亦無也,看來總是一理。不一會筵罷,二師辭了元主,各回原處。

又說白雲寺出來那些僧人,在各廟裏駐紮,一日偶會在一處,大家商議曰:「我們好好一座寺院,被邱長春占了,難道罷休不成?」內有一位好事的僧人,自言懂風鑑,說道:「若依我主意下﹐在白雲寺前面,修一座西風寺,管教白雲寺大敗。」眾僧問致敗之由,那多事的和尚曰:「豈不聞風水怕人破,以我西風吹彼白雲,何愁不敗?何愁不散?」眾僧聞言,拍手大笑曰妙,當下做了幾本緣簿。又有一個廣有文才的僧人,提筆寫了一個序頭,一齊來見白雲禪師,求地出頭,請幾處官銜,隨將西風吹白雲之語,對禪師說知。

白雲禪師笑曰:「是誰與你們打這主意?」眾僧便指出那好事的和尚曰:「便是這位上乘菩薩。」

白雲禪師便問他:「你要起西風吹散白雲,是何意也?」那和尚曰:「晚輩欲與上人報仇。」

白雲禪師曰:「我佛開教以來,只可與人結緣,未聞與人結冤,出家人四大皆空,一塵不染,有何仇之可報乎!昔佛陀被歌利王割截身體,節節支解,我佛並無怨恨,故此證位大雄,不生不滅,皆由能忍辱仁柔,方能具足神通,故吾門以至說法,空諸一切,無人無我,不聲不臭,既無人我之見,有何怨之可報?有何風之可吹?況且邱真人與我原無怨恨,這白雲寺是我輸與他的,又非他來強奪,昨日天子曾御賜皇餉,男修寺院,汝今捏造這些言語,滋生事端,倘天子知道,降罪下來,老僧擔當不起,你要修你去修罷。」說罷,各自養靜去了。眾僧聽了白雲禪師之言,陡然醒悟,將起西風吹白雲的念頭,霎時消化,把緣簿用火焚燒,依然散往各廟住下,只有這會破風水的和尚,心中不服,出來逢張對李,都說:「我化得有幾千銀子,要在白雲寺前修座西風寺,我這西風一起,將他白雲定然吹散,管教他們那些道人,一個也住不成。」他以為說些大話,將白雲觀道友們嚇一嚇,殊不知道友們十個就有九個會說大話,聽得這些言語,也散些流言出去,說是叫他只管修,等他修起,我們在前面築起一道高牆,如扇子一樣,等他風來,我一扇搧去,名為返風,自吹自散,忽一人大喊曰:「你們能返風,我便去放火。」不知喊者何人:且看下回分解。

  忍辱原能致中和,榮辱真假任東流。



第二十九回 受丹詔七真成正果 赴瑤池群仙慶蟠桃

  修成大道出迷途,才算人間大丈夫。

  日月同明永不朽,乾坤並老壯玄都。

  話說那些誇大話的道友,正請到他若把西風寺修起,我們便在觀外修一堵照牆,自古道雲怕風,風怕牆,這牆壁當把扇子,風來時與他一搧,那風便往回吹,名為返風,話說未完,那奏嶺山上攔路打劫人的朱九在旁,大聲吼曰:「只要你們能返風,我便去放火,燒它一個乾乾淨淨。」王能見他如此冒勢,忙來喝住說:「他廟猶未修,你去燒啥?等他修起之時,再燒不遲!」眾道友聞言,大家笑了一陣,誰知就有那好事的道人,把這些言語傳將出去,也是逢張對李胡說一番,年代久了話柄還在,相傳不實,以為真有此事,說和尚修一座西風寺,要吹散白雲觀,被道人用個破法,迴風返火,把西風寺燒了,其實並無此事,不過那邊出了一個多事的和尚,這邊出了個講大話的道人,你說過來,我說過去,惹動了那喜歡生事的人,編成話柄,有許多老修行在京地土生土長,都把這樁事模不清白,今依古書校正無訛,庶使後世門人不爭強論弱,則於因果有光輝也。

  自古訛傳不可當,說來說去越荒唐。

  今人認作真實事,屢把前賢論短長。

又說邱真人自與白雲禪師和好之後,靜養之餘,將修行工夫九九八十一轉,喻為九九八十一難,以真性本情,心猿意馬,為本身所用,以七情六慾、三尸六賊為外魔侵奪,著成一部大書,名曰西遊記。書成之後,叫道童送至集賢館,獻與白雲禪師,

白雲禪師是個大有智慧的人,一覽便知,也將那洞中景象,靜裏妙用,六六三十六路外魔來攻本身,以智慧神通生剋變化,著成一部大書,名曰「封神演義」,也令沙彌到白雲觀奉與邱真人。

從此兩家和好,白雲禪師此時神通俱足,飛錫到江南地方開闡去了。

這一仙一佛著下西遊、封神,永垂萬古,妙用無窮。

  兩部大書藏妙玄,幻由人作理當然。

  七情六慾從中亂,生出魔王萬千千。

又說邱真人在白雲觀開壇演教,講說戒律,大開度世之門,重興全真之道,設規立矩以警後人。又垂訓文以遺後世,開叢林七十二座,接玄裔百千萬載,三千功果,八百行滿,應趙紫府之選,以成大羅之仙。三十三天,丹書下詔,十月十九,跨鶴飛昇,是時也,霞光霞映,紫氣騰真,對對金童而接引,雙雙玉女以導行,和風習習,半空中幢旛旗舞,清音朗朗,雲端內仙樂鏗鏘,霎時離卻北京之地,頃刻來到南天門,王、馬、殷、趙見而拱手,張、葛、許、薩笑以相迎,朝至尊於金闕,觀天顏於王宮,俯伏玉階之下,凌霄殿前稱臣,吾皇萬歲無疆,大哉帝德好生。

上皇一見甚喜,即命考校功程三官上殿,保舉七真:「功德堪稱,考苦行於內功、外功邱長春為第一。通妙玄於無極太極,劉長生為二名。譚長真道心堅固名列三等。馬丹陽清靜無為第四堪稱。郝太古一塵不染舉為第五。王玉陽萬慮俱寂應在六名。孫不二智慧圓滿,首倡修行,其功最大,應該超群,然則遜讓一步者,前以她為始,今以她為終,註名第七。

全始全終,七真之果,紫府已標名姓,今臣敢以奏聞。奏罷,天顏喜悅,逐一敕封七真。

邱長春封為天仙狀元,紫府選仙,上品全真教主,神化明應主教真君。

劉長生封為玄靜蘊德真君。

譚長真封為宗玄明德真君。

馬丹陽封為無為普化真君。

郝太古封為通玄妙極真君。

王玉陽封為廣慈普度真君。

孫不二封為玄虛順化元君。

上至封贈訖,劉、譚、馬、郝、王、孫六人俱已謝恩,只有邱長春不肯謝恩。三官大帝喊曰:「邱長春怎不謝恩?」

邱真人俯伏玉階,涕淚交流,惶恐奏曰:「非臣不謝恩,只緣道本難學,仙不易成,後世修行學道之人,如臣受那百干萬苦而不退初心者,萬中難選一也,好最難學,非學好不能了道,臣有學好難本章上奏。「悟道不易,學好最難,蓋學好之事,非大力量之人不能學也。要能忍飢受餓,忍辱受恥,有時衣不終身,食不終日,日斷兩餐,夜難一宿,無日不惹人嫌厭,屢受凌辱,言之酸也,聽之寒膽,臣經歷千般苦處,故知學好之為難也,一好字而難學,敢望仙乎!臣恐天下後世修行悟之人,不能如臣受苦受難,有學道之名,而無學道之實也,使臣無從化度,有負吾皇榮封之恩,故臣不敢謝恩也!伏乞赦罪。」

邱真人將這好難學奏聞上帝,群仙默然,只見西大廳內走出一位星君,你道這星君是其模樣?

生成赤髮赤面赤鬚赤心隨身,金盔金甲金磚金鞭,足踏三五火車,追風逐電,降妖捉怪,糾察無私,人稱鐵面雷公,護法有感,共尊先天靈祖。話說靈祖在旁。聞聽邱長春奏稱學好之人,有許多磨難,無人護持,當時起了側隱之心,願作護法之神,遂大聲喊叫:「邱長春,你只管謝恩,後世若有修行之人,學道之士,他有三分修持,我有七分感應,他有十分修持,吾便隨時照臨,自有人辦齋造供,不便他忍饑受寒。」邱真人聞聽星君之言,方才謝恩,又與星君作禮,把一個幾千觔重的擔子與星君擱在肩頭上。一會兒,上皇退殿,群仙散班,

七真同到紫府恭見啟祖東華帝君、鍾離祖師、洞賓祖師,又拜見師傅重陽真人,東華帝君使紫霞真人引七真到威儀館,學習瑤池禮儀,不日,蟠桃會起,以好朝謁高真。

  到了會期,東華帝君引領新進真仙,南宗北派,五相七真,端望瑤池而來,遙見瓊樓玉宇,金闕銀宮,珊瑚為欄,赤玉作階,金碧交輝,朱紫奪目,祥光映眼,異香馥郁,瓊林玉樹之中,鸞飛鳳舞,金柱銀墩之下,虎嘯龍吟,玄鶴梅鹿,青獅白象,皆配成對。鳳輦龍車,鸞輿鶴駗,世無其雙,說不盡瑤池莊嚴,表不完崑崙美景。

且說東華帝君引著新進群仙參拜王母,王母待以賓客之禮,少時間聖真如雲而集,王母接見,啟問已畢,依前會古規,各有次序,只有新進諸真,必待主人安排。

西王母曰:「新進眾仙,對此上聖,而不能一參見,今可便宜行事,立在丹池,向上三拜,普同一體。」王母吩咐畢,東華帝君引導群仙跪於瑤階,王禮九叩拜畢,王母逐一安位,樂奏鈞天,歌舞霓棠,席上珍品,難以名言,皆非塵世所有。許多仙童傳杯遞酒,無數玉女把盞提壺,有數十童子,手提紫竹籃筐,凌空飛走,直登樹梢,摘取蟋桃,從上而下,頃刻滿筐滿籃,仙吏仙官,互相轉運,須臾盈庭,揀選最大者,上奏天尊大聖,其次者供養大羅金仙三界正神,再次者,賞給蓬島教仙侍衛人員一切眷屬,其桃非容易而食,要有修行的人,方可得也,後世門人有欲慕此桃者,也學七真用心苦志,修行得道成真,恭拜瑤池王母,必以蟠桃賜汝,吃一顆壽活千年,不老長生。會畢,千真萬聖各回天宮。七真隨東華帝君轉歸紫府,這紫府在方諸山上,這方諸也與崑崙相似,但不及崑崙之高大,其中也有四時長青之草,八節不謝之花,亦算天宮第一境界。不易到也。詩曰:

  七真因果永流傳,受得人間無限苦。
  惟望吾人習妙玄,定做天上逍遙仙。



獻花 x0 回到頂端 [樓 主] From:沒有資料 | Posted:2007-08-29 00:4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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坊間書局有賣這本書,好像100元!這是一本好書,hal8952大大有心PO上來實甚可貴,網友幸甚~


獻花 x0 回到頂端 [1 樓] From:臺灣 | Posted:2007-08-31 00:1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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