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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频道》阴阳边境 (加护病房)
【高崇铭/国泰医院检验科组长】
「阴阳边境」,这是我对加护病房的一种更加贴切的称呼!深深的重门,隔出两个世界的等候。门里世界的人,在呼吸器、导管、等待中寻找生命的出口。门外世界的人,在担忧、焦虑、悲伤中引盼、等待着门里的生命从深幽中苏醒。
那年我在中部一家医院加护病房外的等候区,等待着有限探病时间的到来,探望因子宫颈癌术后经年宿疾引发败血症,从鬼门关绕回头的妈妈。
「阴阳边境」准时地打开它那冰冷沉重的铁铝门,只见久候的家属,个个像识途老马般,挤向大门一侧置放隔离衣的柜子,隔离衣没几下工夫全被拿光了,这是我生平第二次抢不到隔离衣的经验(第一次是探望同事的亲友)。这似乎是台湾司空见惯的探病现象,一种对亲情的担忧与极度关切,同时也算是佛法心理学所谓「俱生我执」的强化,形成一种对周遭环境人事的漠视!
望着被掠一空的隔离衣柜,我只好跟老妹们继续坐在等候区,等着空出来的隔离衣。忽然听到一个满头苍发的老妇人号啕的呼唤声:「阿辉哟,你倒紧回来!」只见她捧着一叠摺的平整、看似在某个神坛作过法的衣裤,望着门里头喊着,好唤回儿子四处飘零的魂魄。
从老妇巴望的门里头,一个顶着油亮乌发的中年男人,大剌剌地走了出来,忙将挂在身上的隔离衣褪下来,交给面前那群衣着光鲜体面的家眷们,好不容易将胸前那条被隔离衣挤歪了的领带扯拉个平整,一副满足地说:「我甲我昧讲的,拢讲了啊,换恁去!」不知道是跟躺在里头的老爷子或老妈子讲安慰贴心的话,还是趁老人家寸息尚存,讲家族偌大的产权以后该怎么分配?
在「阴阳边境」里,原本就不算安宁的生命,在探病时刻更加吵杂。我跟老妹穿着得来不易的隔离衣,绕过探病家属与医护人员杂沓的空间,遥见那张躺着母亲孤独身影的病床。
在偌大病床白色床垫对比下,霎时间发觉母亲变得萎小许多。当母亲散漫无神的瞳孔,与我和老妹交会,母亲的病容似乎抹上一层光彩。「一子地」里的一句话在此刻特别清晰:「我们一直认定的生命是什么?还是只是一种生物学家所谓的生命现象?或者是医学上所谓的生命迹象?生命,应该是可能再也看不到爱子的脸,真的再也不能看到所爱之人容颜的时候,却拚命想要再看最后一次而出现在眼前的,才是真正的『生命』。」
也许是口腔、鼻腔、尿道,这些攸关生命的出口,生平第一次同时被这么多条生硬的导管插着。母亲望着我们,皱起深深的眉头,晃着头部试图改换姿势,寻找一个比较舒服的感觉,她用艰涩的喉音似乎向我吐诉着:「足咁苦!」的字眼。每个躺在加护病房深幽里的生命,都是那么艰辛地等待着、存在着!每个家属所探望的也都是那种等待、那种存在!
我从袋里摸起那串泛着红光的老菩提根手珠,挂回母亲皱茧的老手,抚捺着她那披覆灰白发际的顶门,轻轻唤着「南无阿弥陀佛……」,仿佛慈悲的光明从我心中涌起,流过我抚捺的右手、母亲灰白的发际,在疾苦中与佛恩的慈悲做再一次的生命连结!
【2005/03/05 联合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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