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正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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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品] 煮玫瑰
三少四壯集
煮玫瑰
蔡珠兒 (20050214)
結球要緊密,色濃味香,瓣片鮮脆肥厚,沒有被冰庫凍得喑啞,葉片要硬挺,萼頭和花頸要堅實……要猩紅的,給我九十九朵,啊不,給我來三斤,算便宜點,還要送些劍蘭喔。不管有多少華麗傳奇,在菜市場裡,玫瑰也是一種食材,和豬肉雞蛋菠菜一樣,任人挑揀待價而沽。正常情況下,一束長莖紅玫瑰的價格,約等於兩斤瘦肉,三打雞蛋,十斤菠菜;然而玫瑰的用處比肉菜寬廣,釀酒泡茶,蒸露熬醬,製糕焙酥,煮肉滾湯,鹹甜兼美冷熱皆宜,而其香澤色味,當然更勝肉菜。
我說的是真刀實槍的煮,不是泡一壺玫瑰花茶,悠然細啜整個下午,更不是澆上油醋做成鮮花沙拉,在燭光下以香檳酌食。規格化的浪漫公式,僅能淺淺掠過玫瑰的皮層,不能深入肌髓,汲取花汁的精魂。拔下一枚花瓣嚼嚼看,玫瑰看似嬌嫩,其實十分悍韌,辛澀微苦,比芥菜葉粗老得多,要嚐真味,就得高溫熱火,不惜炮烙。
玫瑰如鋼鐵,歷經高溫蒸餾淬煉,天津的玫瑰露,山西的玫瑰汾酒,黎巴嫩的玫瑰水,保加利亞的玫瑰油,在純淨芳馨中,都有一種冷冽決絕的鋼質意味。
但玫瑰更擅長柔軟,化入糖漿、醬汁、果凍、湯糰、酥糖和糕片中,甜香嬝娜,纏綿無限,令人心神盪漾,滿生綺麗之感。世上的香氣有千百種,但沒有一種像玫瑰,聞起來就是甜的,甜得軟膩不可收拾,如蜜漿甘酪瀉地。
玫瑰的甜氣雖濃,入饌後卻變得飄忽緲淡,因而常被添香加料,擬仿出誇張嗆鼻的氣味,就像人工染造的玫瑰色,媚豔如毒怵目驚心。滿街俗麗,做得高妙的玫瑰甜食稀少難覓,以前我喜歡土耳其玫瑰軟糖,後來迷上文華酒店自製的玫瑰花醬,多年來戀慕難以自拔。花醬呈暗霞紅,甘美清酸,介乎山楂和覆盆子之間,但柔密無渣籽,吃到嘴裡平滑如絲,有如舔吮片片紅緞,但最令人心醉的,是那股絕對的玫瑰味,醇和芬馥,幽遠芳美,香得讓人捨不得抹鬆餅,乾脆一匙匙舀來吃,滿口甜豔沁心入骨。
每次去「快船廊」喝下午茶,就是為了這玫瑰醬。我在家自製過,擰去深紅玫瑰的花頭,捋下花瓣,摘除花蕊和近蒂頭的白邊,以淡鹽水洗淨後剁碎,加清水白糖和檸檬汁,以細火熬煮至膠稠,成醬後晶紫紅亮,穠麗照眼,但氣味索然不香,嚐來也微澀帶苦。
後來我用不同品種的玫瑰,以不同的比例實驗了幾次,又滴入玫瑰油(attar)添補香味,勉強有點像樣,但不知怎樣煮出那種甜馨花氣,比文華的還是差遠了。打聽也沒用,玫瑰醬是他們的招牌作,有不可告人的神秘配方,學不來更問不到,想吃只能乖乖上門。
以玫瑰入饌,其實比菠菜豬肉難得多,要用得恰適不矯情,既不宜生吞活剝,更不能蒜炒醬爆,火候須輕重得宜,技巧嫻熟流利,才能留攝香色,栩然動人。
這些我都做不到,我只知道,煮玫瑰不可躊躇留情,掐枝斬瓣,絕不心虛手軟,在菜刀與砧板、炒鍋與爐火之間,沒有任何沾連牽纏。
轉載自中時電子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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