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應該講一講我的忏悔。去年去南方,看到黃鳝出奇的便宜,平素在北京很少有這種口福的我們,很想在這過把隱,於是就欣喜地買了幾條,正待宰殺時,一位當地老太太說:黃鳝的營養全在血裏,煮肉煲湯會更好。這種吃法是第一次聽說,於是就照做了。
水沸鍋開,發現黃鳝死相不盡相同:九條黃鳝中八條或蜷或挺地浸在水中而死,有一條則是弓著身子的,頭和尾在水裏,肚子“幾”字形弓出沸騰的水面,這條與衆不同的黃鳝給我增添了麻煩,頭和尾部都熟了,腹部卻還是生的。正欲把它放回鍋裏重煮時,卻發現它的肚子鼓鼓的,似有東西。同伴說:準是裏面吃了一條泥鳅,於是就剖開來驗證。誰料剖開一看,我們全傻眼了:裏面全是魚子!原來它是個母親,它弓著身子是在盡力保全它的孩子!我們的興趣瞬間發生了災難性的雪崩,罪惡感無邊地生起,我們再沒有一點食欲。
許久之後,我依然在緬懷著這位母親,我絮叨地用思維複述著它的經曆:當水燒熟時,這位優秀的母親知道災難來臨,就四處遊蕩,希望能找到一個涼爽之處,可除了水面之外,再也找不到一個溫度更低的地方。此時只有把腹部挺出滾燙的水面去保全孩子再無別的選擇,可要把腹部挺出水面,就必須給頭和尾找一個可供弓起的支點,這裏只有鍋底,於是它用力地弓起鼓脹的腹部,使它的孩子免受沸水之災。鍋很熱,貼在鍋上的瞬間成了熟肉,粘在了鍋底上。它疼痛難忍,這個痛苦的過程很漫長,需要巨大的毅力。水變得更熱了,其它的鳝魚都在翻滾、跳躍,作垂死的掙紮,它卻紋絲不動,它咬緊牙關一直盡力地挺著挺著,直至死去也沒有改變它拯救孩子的意志和形狀。
我不得不贊歎這是一位偉大的母親,忍著悲銜著愛,蹈著死護著生。作爲母親,它是非人類,很低等,可它無愧“母親”這一稱謂,它在演繹一場可歌可泣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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