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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分享] 一隙忧伤
《 短篇小说 》 一隙忧伤 指_尖 在五岁那年的最后一天,我的记忆开始显影带给我生命的亲人。之前,愚笨的自己于他们的记忆是一片空白,白到一张纸,他们着了墨,说,妹妹,这是美丽的花,从此就以为生命途中鲜花成锦。 这一天,也不止他们的忙碌,那个被裹在被子的小东西,张着一双乌黑的大眼睛,手握成拳,在鲜嫩的唇间忙乱,偶尔还很高兴地喊一声,腿在被子里不停地蹬踢。我探头过去,很奇怪她怎么不哭,她看了我一眼,然后掉换头,对着那缕苍白的阳光嘎嘎地笑。
这是除夕。二十多年前的除夕,不同与我所渡过的以后众多的节日。
雪后的院子,从冰凌花逐渐消溶的小玻璃的放眼望去,异常地寂静,平日里那些鸟们,或许也如我般被迫窝在家里也不一定。
屋子里的温度应该是很暖的,我的妹妹,只穿了薄薄的花衫,对着沉暗的窑洞,对着被化的再无分寸的的窗凌,一味地笑。
我就那样看着她,逐渐沉默。
母亲忙碌的间隙探头过来,亲亲她红润的小脸,父亲也会凑巧过来,满怀柔情地俯视着这个小东西。这时候,母亲会跟我笑笑,好像讨好我的意味,我面无表情,用陌生的眼光扫过她们,最后定格在终年穿了深蓝大襟衣服的祖母身上,一股淡淡的青草味,渐渐入了鼻腔。 这时候,祖母正在灶前舞弄着蒸锅的糕面,金色的面,银的铲,暗青的屉,祖母发红的手,在水开后哒哒的响声中,似一幅最和谐的画,她回头看着我,我便咧开嘴笑了。
父亲在这当儿正对付从大瓮里冻僵了的猪肉,刀被磨的杀气腾腾,偶尔一道光随了窑外的光线,晃在我的眼上,疼痛的感觉,便有点想哭,于是趴在光溜溜的窗台前,仔细研究那些将要消散踪迹的冰凌花。
在我预计的路上,前后无人,只有我步履逐日蹒跚的祖母,她粗糙干裂而异常温暖的手纂紧我的无力稚嫩。
他们说,人太小的时候根本不懂忧伤,可是,我知道我的忧伤就在那个除夕播下了种子,随后在一日日成长的生命中成为一种无法剔除的特质。
那个雪后的日子,山川,河流都被掩埋了,满世界的白,母亲正在为我的新衣服钉扣子,大红的灯芯绒,青紫的玻璃钮扣,还有一些红头绳,零乱地在炕上摊着,我离她应该是很近的,我只要爬过去,就是她的膝,可是,我纹丝未动,只看着她,穿针引线间,探询的目光扫过我,入了包裹中的那张红润的脸,她笑累了的时候,睡着了。午后,糕捏罢,父亲要穿过温河去干草坡为我逝去的爷爷上坟,蓝兜里,装了檀香、黄裱、烧酒、香烟,还有几碟刚包好的黄米糕,祖母为临出门的父亲拍打着身上蹭的灰,安抚几句,父亲踏了雪,出得院子,入了茫茫的白色,化得无影无踪。 我总会想,干草坡的草们,那些葱绿的生命,此刻在厚厚的雪被下,做何种何样的梦?它们的梦里,有欢笑吗?还是有哭泣?
而父亲的探望,它们会有感知吗?如果有,我不妨捎一句问候吧。
穿上新衣的时候,妹妹醒了,她开始很娇情的哭,无泪,只张大嘴,唱歌般地哭,咿呀乱叫,有点可笑。母亲刚帮我扣上那些亮晶晶的玻璃钮扣,她的头伸过来,有一股很好闻的味道,是甜的香的,却于我陌生,那条橄榄绿的裤子,还整齐有序地叠在那里,母亲提过来,说,自己穿好吗?
我看着她焦急地把妹妹抱在怀里,无限温柔地哼唱着,然后,在小东西嘎嘎的笑声中,把衣襟抚起来,我听见妹妹喉间咕咕的吞咽声,还有她满足的打嗝声。
是祖母给我穿戴齐整的,最上我眼的依旧是那双暖暖的红棉布鞋。
油灯忽忽的火苗中,祖母眯着眼,含着笑,一针一针地做,麻绳穿过鞋底,吱吱地响,灯火印过祖母皱折丛生的脸,又照上我朦胧的睡眼,梦中,那样好听的吱吱声,一直在响起,从黑夜到天明,从昨天到今天。 天,暗下来,如同电影的尾声,灯光布景都开始制造昏暗的气氛,来烘托这漫漫岁月的理所当然。我的童年,也随了这暗色,开始走向尾声,而这一隙无法排解的忧伤,注定从此生根,拒失难忘。
谁家的父母带着姐姐弟弟们出来开始放鞭炮,长长的二踢脚,咚地飞快上天,叭地在空中烟消云散,很清脆的声响,回荡于旷野。
我站在门前的高崖上,向着温河的方向。风们,在白茫茫的田地里打着旋,似追逐着一些得不到的奢求,平日那些令人惊骇的坟堆都被雪们掩盖了,天地中,只有纯净的白色。前程,后场,仅红衣绿裤的那个小人,孤零零地立在高处,眼里是雪,心里,也是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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