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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 蓝血人
精华文章


作者/倪匡/卫斯理传奇/蓝血人


故事简介:

卫斯理,一个和神秘事件有不解之缘的男人,是联合国外星生物分析局的特别成员,处理地球上一切和外星生物有关的事件,一次,卫斯理在古董店参观一块奇异的蓝色人骨时,遇到了不少时曾有一面之缘的蓝血人,拥有蓝色血液的外星人——方天涯,外表和一般美女无异,卫斯理正想留住方天涯,欲发生了外星生物突袭事件,隶属FBI的DOUBLE XUNIT奉命到场,由队中精英白素,白奇伟兄妹领队,白氏兄弟与卫斯理各为其主,一言不和就拳来脚往,最后卫斯理在FBI强大的火力面前只得无奈而去。

白氏兄妹带领X组精锐部队进入事发大夏,找寻外星人的踪迹,发现整座大夏的住客已遭外星生物所杀,时外星生物突然袭击,X组员被杀,白氏兄妹命危是幸得卫斯理及时出现,引走外星生物,但最后卫斯理不敌,身受重伤,而方天涯也在此进再次现身,以奇异力量救了卫斯理。

原来方天涯就是蓝血人,六百年前为找寻蓝血圣经而离开故乡,在回程时遇上流星雨,天涯便乘逃生仓来到地球,更和同伴失散,而蓝血的人骨,正是天涯的爱人TAN所有,天涯有感卫斯理曾经相助,逐不惜暴露身份,但天涯此举,欲惹来杀身之祸……


作者简介:

在香港与台湾纯以写稿而致富的作家甚少,倪匡是其中之一。倪匡自称是全世界写汉字最多的人,因为他自进入文坛以来,迄今写了三十年,一个星期写足七天,每天写数万字。最令人称奇的,是他可以写三十年而灵感不断、题材不尽,且是畅销的保证。

出版界流传一个笑话:即使倪匡写的是无字天书,也会迅速售清。充其量下次购买倪匡的作品时,看清楚是不是无字天书续集罢了。

倪匡的广泛兴趣、过目不忘的本领,以及锲而不舍的研究精神,使他所写的各类作品深入人心。尤其他的科幻小说已成当代经典,结构严谨,驰情入幻,又带启发性,常使人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第一部:一个流蓝色血的男人
第二部:遥远的往事
第三部:严重伤害
第四部:太空计划中的神秘人物
第五部:莫名其妙打一架
第六部:偷运
第七部:神秘硬金属箱
第八部:博士女儿的恋人
第九部:逼问神秘人物
第十部:古老的传说
第十一部:月神会
第十二部:井上家族的传家神器
第十三部:科学权威的见解
第十四部:某国大使亲自出马
第十五部:七君子党
第十六部:土星人的来历大明
第十七部:地球人的大危机
第十八部:直闯虎穴
第十九部:生命的同情
第二十部:跳海逃生
第二十一部:"获壳依毒间"
第二十二部:火箭基地上的斗争
第二十三部:好友之死
第二十四部:回归悲剧


[ 此文章被公公在2005-01-02 16:07重新编辑 ]



献花 x0 回到顶端 [楼 主] From:台湾中华电信 | Posted:2005-01-02 15:5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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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一个流蓝色血的男人


  到日本去旅行,大多数人的目的地是东京,而且是东京的银座。但是我却不,我的目的地是北海道,我是准备到北海道去滑雪和赏雪的。世界上有三个赏雪的最好地方:中国的长白山,日本的北海道,和欧洲的阿尔卑斯山区。

  我在北海道最大的滑雪场敖近的一家小旅店中,租了一个套房。我的行踪十分秘密,根本没有人知道我是什么人,这间小旅店,在外面看来,十分残旧,不是"老日本",是绝不会在这里下榻的,但这里却有着绝对静谧的好处,包你不会碰到张牙舞爪,一面孔到东方来猎奇的西方游客。

  店主藤夫人,是上了年纪的一个老妇人,她的出身没有人知道,但是她的谈吐却使人相信她是出生于高尚社会的。对于年轻而单身的住客,她照顾得特别妥善,使你有自己的家便在这高耸的雪山脚下之感。

  一连几天,我不断地滑着雪,有时,我甚至故意在积雪上滚下来,放松自己的肌肉,将雪花滚得飞溅,享受着儿时的乐趣。到了第五天,是一个假期。我知道这一天,滑雪的人一定十分多,我便不想出去,但是到了中午,我实在闷不住了,又带了滑雪的工具,坐着吊车到了山上,而我特地拣了一个十分陡峭的山坡,没有经验的人,是不敢在这里滑下去的,所以这里的人并不多。

  那是一个大晴天,阳光耀目,人人都带上了巨型的黑眼镜,我在那山坡上滑了下去,才滑到一半之际,突然听得后面传来了一个女子的尖叫声。我连忙回头看去,只见一个穿红白相间的绒线衫,和戴着同色帽子的女孩子,骤然失却了平衡,身子一侧,跌倒在雪地之中。

  这个山坡十分陡峭,那女孩子一跌下来,便立即以极高的速度滚了下来。

  这时,另外有几个人也发现了,但是大家却只是惊叫,并没有一个人敢滑向前来。那是可想而知的事情,因为那女孩子滚下来的势子,本来已是十分急速,如果有人去拉她的话,一定会连那人一起带着滚下去的。而从那样的山坡上滚下去,只摔断一条腿,已算得是上上大吉的事了。

  在那刹间,我只呆了一呆,便立即点动雪杖,打横滑了过去。

  那女孩子不断地惊叫着,但是她的叫声,却时断时续,声音隐没的时候,是因为她在滚动之际,有时脸向下,口埋在雪中,发不出声来之故。

  我打横滑出,恰好迎上了她向下滚来的势子。

  而我是早已看到了那里长着一棵小松树,所以才向那里滑出的,我一到,便伸左手抓了那棵小松树,同时,右手伸出了雪杖,大叫道:"抓住它!"

  那女孩子恰好在这时候滚了下来,她双手一齐伸出,若是差上一点的话,那我也无能为力了,幸而她刚好能抓住我雪杖上的小轮,下滚的势子立即止住,那棵小松,弯了下来,发出"格格"之声,还好没有断。

  我松了一口气,用力一拉,将那女孩子拉了上来。或者是她的肤色本来就洁白无伦,也或则是她受的惊恐过了度,她的面色,白得和地上的雪,和她身上的白羊毛衫一样。这时,有很多人纷纷从四面八方聚过来,有一个中年人,一面过来,一面叫着道:"芳子!芳子!你怎么啦?"

  那人到了我们的面前,那女孩子……她的名字当然是叫芳子了……已站了起来,我向那人看去,心中不禁奇怪起来。

  来的那个人,在这个地区,甚至整个日本,都可以说有人认识他的。他是日本最具经验,最有名的滑雪教练,我不止一次地在体育杂志上看过他的照片了。而我立即也悟到,我救的那女孩子芳子,一定便是日本报纸上称之为最有前途的女滑雪选手草田芳子了。

  草田芳子的滑雪技术,毫无疑问地在我之上,但是她却会从高处滚下来,由我救了她,唉,这当真可以说是怪事了。我正在想,已经听到芳子道:"幸亏这位先生拉住了我一把!"

  那教练则粗鲁地道:"快点走,这件事,不能给新闻记者知道,更不能给记者拍到现场的照片。"芳子提起了滑雪板,回过头来,由于她也和其他人一样,戴着黑眼镜,所以我也根本看不清她的脸,只觉得她的脸色,已不像刚才那样苍白了。她问我:"先生,你叫什么名字,住在什么地方?"

  我拉住了她,是绝对没有存着要她感恩图报的心理的,我自然不会将真姓名告诉她的,我想起了我下榻的客店店主的姓,又想起我这是第三次到北海道来,便顺口道:"我叫藤三郎。"

  芳子道:"你住在……"可是,她这一句话没有问完,便已经被她的教练拉了开去。

  她的教练当然是为了她好,因为一个"最有希望的滑雪女选手",忽然自山坡上跌了下来,这不能不说是一件笑话。

  我也并不多耽搁,依照原来的计划,顺利地滑到了山脚下。然后,提着滑雪板,向前慢慢地走去,我心中对那件事,仍然觉得很奇怪,认为芳子不应跌下来的。但我只不过奇怪了一下而已,并没有去多想它。不一会,我便回到小客店中。

  天色很快就黑了下来。我约了邻室的一位日本住客和我下围棋。那位日本住客,是一个很有名气的日本外科医生,已有六十上下年纪了,棋道当然远远在我之上,正当我绞尽脑汁,想力求不要输得太甚的时候,只听得店主藤夫人的声音,传了过来,道:"藤三郎?没有这个人,我倒是姓藤的,芳子小姐,请你到别家人家去问问吧。"

  接着,便是芳子的声音。

  祗听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我都问过了,没有。他年纪很轻,穿一件浅蓝色的滑雪衣,身体很结实,右手上,带着一只很大的紫水晶戒指……"

  芳子讲到这里,我便不由自主地缩了缩手。

  这时候,我当然不是穿着一件"浅蓝色的滑雪衣",而是穿着一件深灰色的和服了。但是我的手上,却仍然戴着那只戒指。

  而就在我一缩手之际,那位老医生却一伸手,将我的手按住,同时,以十分严厉的目光望着我。我起先还不知道他这样望着我是甚么意思,当然我立即明白了,因为他"哼"地一声道:"小伙子,想欺骗少女么?"

  他将我当作是负情汉,而芳子当作是寻找失踪了的情人的可怜人了。我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我才笑了两声,便听得芳子又惊又喜的声音道:"是他,就是他!"

  藤夫人还在解释,道:"他是一个从中国来的游客,芳子小姐,你不要弄错了。"

  然而藤夫人的话还未曾讲完,芳子几乎冲进了我的房间中来,她满面笑容地望着我,向我深深地行了一个礼道:"藤先生,请原谅我。"

  那位老医生眨着眼睛,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是他显然知道自己刚才的判断是错了。

  事情已到了这地步,我自然也不得不站起来,告诉她,藤三郎并不是我的真名字,只不过因为不想她报答我而杜撰的。芳子始终保持着微笑,有礼貌地听着我的话。

  我一面说,一面仔细打量草田芳子,她本人比画报上、报纸上刊载的她的像片更动人,那是由于对着她本人,就有一种十分亲切的感觉。那种亲切的感觉,是由于她美丽的脸型、和霭的笑容,而柔顺的态度所组成的,使人感觉到说不出来的舒服。

  她穿着一件厚海虎绒的大衣,更显得她身形的娇小,而由于进来得匆忙,她连大衣也未及除下来。

  老医生以围棋子在棋盘上"拍拍"地敲着,道:"究竟怎么一回事?"

  芳子笑着,将日间发生的事,向他说了一遍,然后,她忽然道:"我想我不适宜于再作滑雪运动了。"

  我奇怪道:"在雪坡上摔交,是人人都可能发生的事,何必因之而放弃你最喜爱的运动呢?"芳子脱了大衣,坐了下来,拨旺了火盘,缓缓地道:"不是因为这个,而是我在积雪之中.眼前会生出幻象来,使我心中吃惊,因而跌了下来的。"

  我早就怀疑过草田芳子摔下来的原因,这时听了她的话,心中的一点疑问,又被勾了起来,道:"芳子小姐,你究竟看到了甚么?"

  草田芳子道:"我看到了一个男子……"她才讲到这里,老医生和藤夫人都"哈哈"地大笑起来,连我也不禁失笑,因为芳子的话,的确是太可笑了,看到了一个男子,这怎叫是"幻象"呢?

  芳子的脸红了起来,她道:"不要笑我,各位,我看到一个男子,他的手背,在树枝上擦伤了,他就靠着树在抹血……他的血……他的血……"

  芳子讲到这里,面色又苍白起来,我连忙问道:"他的血怎样?"

  芳子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我一定是眼花,他的血,竟是蓝色的!"

  我笑道:"芳子小姐,那只怕是你的黑眼镜的缘故。"芳子摇头道:"不!不!我就是因为这个原故,所以除下了黑眼镜,我看得很清楚,他的血是蓝色的,他的皮肤很白,白到了……虽以形容的地步,血的确是……"

  芳子才讲到这里,我不禁耸然动容,道:"芳子小姐,你说他的皮肤十分白,可像是白中带着青色的那种看了令人十分不舒服的颜色么?"

  芳子吃了一惊,道:"你………你也见过这个人,那么,我见到的,不是幻象了?"

  我闭上了眼睛,大约两秒钟,才睁了开来。

  在那两秒钟之中,我正将一件十分遥远的往事,记忆了一下,然后,我道:"你先说下去。"芳子点点头,她显得有些神经质,道:"我指着他道:先生,你的血……那男子抬起头来,望了我一眼,我只感到一阵目眩,便向下跌去了!"

  我喃喃地道:"一阵目眩……"

  我的声音很低,又是低着头说的。人家都在注意芳子的叙述,并没有人注意我。而我只讲了四个字,也立即住口不言了。

  芳子喘了几口气,道:"我在跌下来的时候,心中十分清醒,我知道自那么陡峭的斜坡上跌下去,是十分危险的,也会大受影响的,然而,我竟来不及采取任何措施,就跌了下来,若不是卫先生……"

  她讲到这里,略停了停,以十分感激的目光,向我望了一眼。

  我连忙道:"那是小事,草田小姐可以不必再放在心上了。"

  芳子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卫先生,我是不会忘记你的……"她一面说,一面又向我望了一眼,带着几分东方女性特有的羞涩,续道:"而我被卫先生扶住之后,有一件事,便是抬头向上望去……"

  我插言道:"草田小姐,当时我们的上面,并没有什么人!"

  芳子点头道:"是,这使我恐怖极了,因为那人除非是向下滑来,否则是极难在那样的斜坡上,回到山峰上面去的,但是他却神秘地消失了……"

  草田芳子讲到这里,藤夫人好心地握住了她的手,老医生则打了一个呵欠,道:"草田小姐,你可要我介绍一个医生给你么?"

  草田芳子急道:"老伯,我并没有看错,我……"

  老医生挥了挥手,道:"我知道,每一个眼前出现的幻象的人,都以为自己所看到的是实体,但当幻觉突然消失之际,他又以为自己所看到的东西,突然消失在空气之中了!"

  芳子怔怔地听老医生讲着,等老医生讲完,她双手掩着脸,哭了起来,道:"那我不能参加世界性的滑雪此赛了。"

  藤夫人同情地望着草田芳子,老医生伸了伸懒腰,向每一个人道了告辞,回到他自己的房中去了,我穿上了一件厚大衣,道:"草田小姐,你住在甚么地方?我送你回去,还有些话要和你说。"

  草田芳子已经渐渐地收住了哭声,也站了起来。藤夫人送我们到门口,外面,正在下着大雪,非常寂静,我和草田芳子并肩走着,我不停地望着后面,我的行为也为草田芳子觉察到了。

  草田芳子忍不住问我:"卫先生,可是有人跟踪我们么?"

  我这时的心情,十分难以形容,虽然,我们的身后没有人,但是我心中却老是这样的感觉。

  我抑制着心头莫名其妙的恐布,道:"草田小姐,你是一个人在这里么?"

  草田芳子道:"本来是和我表妹在一起的,但是表妹的未婚夫在东京被车子撞伤了,她赶了回去,我和我的教练住在一个酒店。"

  我想了一想,道:"今天晚上,你如果请你的教练陪你在房中谈天,渡过一夜,这方便么?"

  芳子的脸红了起来,立即道:"哦!不!他……很早就对我有野心了,如果这样的话……"她坚决地摇了摇头,道:"不!"

  我又道:"那么,在这里,你可能找到有人陪你过夜么?"

  芳子的眼睛睁得老大,道:"为甚么?卫先生,我今晚会有危险么?我可以请求警方的保护的。"

  我道:"那并不是甚么危险,草田小姐,你千万不要为了今天的事而难过,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你今天看到的那个人,是真的,而不是你的幻觉,你的滑雪生命,并未曾受到任何损害!"

  芳子惊讶地望着我,道:"你如何那样肯定?"

  我又闭上了眼睛几秒钟,再一次,将那件十分遥远的事,想了一想。

  我在心中叹了一口气,撒了一个谎,道:"在我刚才扶住你的一刹那,我也看到了那个人,他正迅速地向下滑去!"

  我是不得已才讲了这样一个谎话的。而事实上,我当时一扶住了草田芳子,便曾立即向上看去,看是甚么突然发生的意外,令得她滚下来的,而我看得十分清楚,在我们的上面,并没有人。

  芳子睁大了眼睛望着我,她的眼睛中,闪耀着信任的光芒,令得我心中感到惭愧,略略地转过头去,道:"你今天晚上不能找到人和你作伴么?"

  草田芳子又一次奇怪地问道:"为甚么我一定要人作伴?"我感到十分为难,想了一想,道:"我怕你在经过了白天的事后,精神不十分稳定………"

  芳子不等我请完,道:"你放心,现在,我的心境已完全平复下来了。"

  我们又默默地并肩走了一会,已将来到芳子下榻的旅馆门口了。向前望去,旅馆门前的灯光,已经可以看得十分清楚了。

  我停了下来,道:"草田小姐,我有几句听来似乎毫无意思的话,但是我却要你照着我的话去做,不知你是不是肯答应我?"

  芳子回过头来,以十分奇怪的目光望着我。

  我的身材比她高,她必须仰着头看我,雪花因而纷纷地落在她的脸上,立即溶化,使她美丽的脸庞上,增加了不少水珠。

  我道:"你今晚如果必须独睡的话,最好在愉快的气氛中入睡,你可以向旅馆借一些旋律轻松的唱片,甚么事也不要想,更不要去想不如意的事。"

  我讲到这里,停了下来,看看芳子有甚么反应。

  草田芳子甜蜜地笑了一笑,道:"卫先生,你将我当作小孩子了。"

  我也只好跟着她笑了笑,但我的笑容,一定十分勉强。因为,如果我的记忆力不错的话,草田芳子正处在极端危险的境地之中,我对她说的一切,绝不是甚么儿戏之言,而是性命交关的大事。但是我却又没有法子明白地将其中的情形讲出来,我更不能提起两个十分重要的字眼,因为要防止可能发生的惨事,唯一的可能,便是要草田芳子保持镇定和愉快。这两个字眼她一想起来,那就十分糟糕了!

  当时,我在苦笑了一下之后,道:"我要讲的,就是这些了,你可做得到么?"

  草田芳子笑道:"好,我做得到!"

  她的神情显然十分愉快,向我挥了挥手,向前跳跃着跑了开去。她跑出了十来步,还回过头来向我叫道:"明日再见!"

  我也挥着手道:"明日再见!"

  我直到看不到她的背影了,才转过身来。独自一个人,回到藤夫人的旅店中去。这一条路,十分静僻,雪越下越大,我眼前的现象,也显得十分模糊,而我心头上那阵莫名其妙的恐惧感,更逐渐上升,变成了恐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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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遥远的往事


  草田芳子见到那个人,我的确是见过的。

  虽然事隔多年,但是当我要回忆那件事的时候,我却还能够使我当时的情形,历历在目。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还是我刚进大学求学时的事,我读的那间大学,是着名的学府,学生来自各地,也有着设备十分完善的宿舍。和我同一间寝室之中,有一个性情十分沉默的人,他的名字叫方天。

  方天是一个病夫型的人,他的皮肤苍白而略带青色,他的面容,也不能给人丝毫的好感,所以,他十分孤独,而我也时时看到他仰着头,望着天空,往往可以一望三四小时,而不感到疲倦。

  在他呆呆地望着天空之际,他口中总哼着一种十分怪异的小调,有几次,我问他那是甚么地方的民谣,他告诉我,那是很远很远的一个地方的小调。

  而不受他人欢迎的方天,在我们这间寝室中住下来。主要的原因,是我们这一间房间中,另外两个同学是体育健将,头脑不十分发达,而方天的功课,却全校第一。我们莫不震惊于他的聪明。

  我们那时读的是数学(后来我自问没有这方面的天才,转系了),方天对于最难解的难题,都像是我们解一次方程式那样简单,所以,他几乎成了两个体育健将的业余导师。

  上半学期,没有甚么可以记述的地方,下半学期才开始不到三天,那天,正是酷热的下午,只有我一个人正在寝室中,一位体育健将突然面青唇白地跑了进来。他手中还握着网球拍。

  他一进来,便喘着气,问我道:"我………刚才和方天在打网球。"

  我拨着扇子,道:"这又值得甚么大惊小敝的?"

  那位仁兄叹了一口气,道:"方天跌了一交,跌破了膝头,他流出来的血,唉……他的血……"他讲到这里,双眼怒凸,样子十分可怖。

  我吃了一惊,道:"他跌得很重么?你为甚么不通知校医?"

  我一面说,一面从床上蹦了起来,向外面冲去。不等我来到网球场,我便看到方天向前,走了过来,我看到他膝头扎着一条手巾,连忙迎了上去,道:"你跌伤了么?要不要我陪你到校医那里去?"

  方天突然一呆,道:"你怎么知道的?"

  我道:"是林伟说的。"林伟就是刚才气急败坏跑进来的那个人的名字。方天的神情,更是十分紧张,握住了我的手臂,他的手是冰冷的,道:"他说了些甚么?"

  我道:"没有甚么,他说你跌了一交。"

  方天的举动十分奇怪,他叹了一口气,道:"其实,林伟倒是一个好人,只不过他太不幸了。"我怔了一怔,道:"不幸?那是甚么意思?"

  方天又摇了一摇头,没有再讲下去。

  我们是一面说,一面向宿舍走去的,到了我们的寝室门口,我一伸手,推开了房门。唉,推开了房门之后,那一刹间的情景,实在是我毕生难忘的。只见林伟坐在他自己的床边上。

  他面向着我们,正拚命地在拿着他的剃刀,在割他自己的脖子!

  浓稠的鲜血如同浆一样地向外涌着,已将他的脸的下部,和他的右手,全部染成了那种难看的红色,但是他却仍然不断地割着。而他面上,又带着奇诡之极的神情。

  林伟是在自杀!

  这简直是绝不可能的事。他是一个典型的乐天派,相信天塌下来,也有长人顶着的那种人。这种类型的人,如果会自杀,全世界所有的人,早就死光了。

  然而,林伟的确是在自杀,不要说那时我还年轻,就是在以后的岁月之中,我也从来未曾见过任何一个人,这样努力地切割着自己的喉咙的。

  我不知呆了多久,我只知道我像是梦魇似地,想叫,而叫不出来,待我叫出来之际,我的第一句是:"林伟,你干甚么?"

  人在紧急的时候,是会讲出蠢话来的,我那时的这句话便是其例。林伟并没有回答我,我向他床边扑去,夺过了那柄剃刀,他的身子,向后仰了下去,我用尽我所知的急救法抢救着。

  方天站在我的背后,我听得他道:"他……他是个好人!"

  那是我第二次听到他讲这句话了。我虽然觉得有些奇怪和不可解,但是在那样的情形下,谁也不会去深究这样一句无意义的话的。

  我大声叫道:"来人啊!来人啊!"

  不到三分钟,整个宿舍都哄动了,舍监的面色此霉浆还难看,以后的种种,我印像已很模糊了,只记得我和方天两人,接受了警察局的盘问,林伟自杀获救。

  学校中对于林伟自杀一事,不知生出了多少离奇古怪的传说。

  有的说宿舍中有鬼,有的说林伟暗恋某女生不遂,所以才自杀的,足足喧腾了半年以上,方始慢慢地静了下来。林伟伤愈之后,也没有再来上学,就此失去联络。

  半年之后,是放寒假的时候了,绝大部份的同学,都回家去了,宿舍中冷清清地,我已经决定不回家,而方天看来也没有回家的意思,我们每天在校园中溜着冰。那一天,我们仍和往常一样地溜着冰,我们绕着冰场,转着圈子。

  突然间,前面的方天,身子向旁一侧,接着,"拍"地一声响,由于他身子突然的一侧,他右足冰鞋的刀子断成了两截,而且,断下的一截,飞了起来,恰好打在他的大腿之上。

  这一来,方天自然倒在冰上了。我连忙滑了过去,只见方天的右手,按在他大腿的伤口之上,在他的指缝之间,有血涌出,在冰上,也有着血迹,这本来是没有甚么奇怪的事,滑冰受伤,是冰场之上最普通的小事而已。

  但是我却呆住了!

  自方天指缝间涌出的血,以及落在冰上的血,全是蓝色的!颜色是那样地殷蓝,竟像是倾泻了一瓶蓝墨水一样!

  我立即想起半年之前的事来。

  半年之前,林伟从网球场中,气急败坏地奔回宿舍来,便曾向我叫道:"他的血……他的血……"当时,他话并未曾讲完,我也一直不明白林伟的话,究竟是甚么意思。

  这时,我却明白了!

  当时,林伟一定是看到自方天身体之内,所流出来的鲜血,竟是那么殷蓝的颜色,所以才大吃一惊,跑回宿舍来的。

  而当他见到了我,想要告诉我他所见到的事实之际,又觉得实在太荒谬了,所以才未曾讲下去。而如今,我也看到了那奇异的事实!

  我呆了一呆,失声道:"方天,你的血……"方天抬头向我望来,我突然觉得一阵目眩,身子一侧,竟也跌倒在冰上!我一直以为那时突然其来的一阵目眩,是因为阳光照在冰上反光的结果。

  当我再站起来之际,方天已不在冰场上了,远处有一个人,向外走去,好像是方天,我叫了几声,却未见那人转过头来。

  我再低头去看冰上的血迹,想断定刚才是不是自己的眼花。然而冰面上却甚么痕迹也没有,既没有红色的血迹,也没有蓝色的血迹,我自然没有兴致再继续滑冰,脱下了冰鞋,搭在肩上,回到宿舍去。

  一进宿舍,才发现方天的床铺,显然经过匆忙的翻动,而他的随身行李……一直是放在他床头的一只小铁箱,也已经不见了。我在床沿坐了下来,将刚才的所见,又想了一遍。

  我觉得自己不会眼花,然而,人竟有蓝色的血,这岂不是太不可思议了么?

  我想了一会,不免又想起林伟来。林伟忽然自杀……当时,我一想到了"自杀"两个字,心中突然起了一阵奇妙之极的感觉。

  忽然之间,我感到自杀不是甚么可怕的事,在那瞬间,我心中感到自杀是和女朋友谈情一样,轻松之极,不妨一试再试的事!

  我抬头望着窗槛,心中立即想到,在那里上吊,一定可以死去。我低下头来,望着地上的冰鞋,冰鞋上的刀子,闪着寒芒,我又突然想到,这冰刀是不是也可以用来结束自己的生命呢?

  我事后回忆起来,当时我的情形,完全像是受着催眠,所产生的思想,不是我自己的思想!

  我当然绝不会想到自杀的。然而,当我想到溜冰鞋底上的冰刀,可以结束自己的性命之际,我却俯身将冰鞋拾了起来,将冰刀的刀尖,对准了自己的脑门,我甚至不假思索,心中起了一种十分奇妙而不可思议的感觉,将冰刀的刀尖,用力向自己的脑门砸了下去!

  这一下,如果砸中的话,我那时一定已经没命了,但是,也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突然听得有人叫道:"卫斯理,你在干甚么?"

  叫我的是女子的声音,而且就在门外的走廊之中。

  我立即震了一震,一震之后,我像是大梦初醒一样,在一个短时间内,我竟不知道我自己高举溜冰鞋,以冰刀刀尖,对准了自己的脑门是干甚么的!

  当然,我立即就明白了那是准备干甚么的,我是想要自杀!

  我遍体生寒,也就在这时,三个穿着花花绿绿棉袄的女孩冲了进来,叫道:"卫斯理,教我们去滑冰!"我实在十分感激她们,因为是她们救了我的性命。

  但是我却从来也未曾和他们说起过,因为这是一件说也说不明白的事。

  我跟着她们,又来到溜冰场上,直到中午,才又回到宿舍中。

  我独自静静地想着,我知道了林伟忽然会起意自杀的原因,他是不由自主的,像刚才我想自杀的情形一样!

  但是为甚么,我和林伟两人在见到方天流血之后,都会起了那么强烈地结束自己生命的意图,而且还付诸实现!

  我不敢再在宿舍中耽下去,当天就搬到城里一位亲戚的家中,直到开学才再回来。

  我未曾向任何人提起这件事过,而从那天之后,我也未曾见过方天,方天没有再来上课,不知道他到甚么地方去了。

  以后,我也渐渐将这件事淡忘了,因为我觉得一切可能全是巧合,那天我忽然想到会自杀,大约是受了阳光强烈的影响,以致心理上起了不正常的反应,而我也断定自己已看到的蓝色血液,多半是眼花。方天的不再出现,我也归诸巧合。

  如果不是草田芳子对我讲起她忽然自那山坡上滑下来的原因,我早已将那件事,完全忘记了!

  但如今,我却又将这整件事,都记了起来。在我一个人,独自回藤夫人的旅店途中,迎着飞扬的大雪,我又将往事的每一个细节,都详细地想了一遍。

  我希望今晚我对草田芳子的嘱咐,全是废话,更希望草田芳子在听了我的话,向旅馆借些轻松的唱片,听了之后便立即睡去。我希望我的设想的一切,全是杞人忧天。

  我低着头,继续向前走着,在我将要到达藤夫人的旅店之际,突然听得远处,"呜呜"的警车,划破了静寂的寒夜。

  我的心狂跳起来,心中不由自主地叫道:"不!不!不是芳子,不是她出了事!"我立即转过身,向前狂奔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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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严重伤害


  我只化了十分钟的时间,便已奔到了草田芳子所住的旅馆前,只见停着救伤车和警车,门口还围了一大群人在看热闹。

  我像发了疯一样地用手肘撞开围成一团的人,向里面冲了进去。

  我冲到了旅馆门口,只见里面抬出了一副担架来,我一看到跟在担架旁边的那个滑雪教练,我的血便凝住了!

  同时,我听得两个警官在交谈。一个说:"她竟以玻璃丝袜上吊!"另一个道:"幸好发现得早。"

  我呆若木鸡,不问可知,被放在担架之上,正是不到半小时前,还和我在一起,美丽、柔顺的草田芳子了,听来她自杀未曾成功,我才松了一口气。那使我确切地相信,见到了蓝色的血液,人便会兴自杀之念。

  蓝色的血液和自杀之间有着联系,这事情真太过玄妙了!

  我看着担架抬上了救伤车,又听到无数记者,在向滑雪教练发着问题。

  教练显然也受了极大的打击,无论记者问甚么,他都一声不出,我一直站立着不动,直到看热闹的人,渐渐散去,我才转过身,向外走去。

  雪仍在纷纷扬扬地下着,一切和一小时之前,似乎并没有甚么分别。但是一个可爱的女郎,却莫名其妙地想到了自杀,自然,她的运动选手生涯也完结了!

  当然,"莫名其妙"只是对他人而言,对我来说,并不是完全莫名其妙的。

  我已经料到,当草田芳子看到了有一个人所流血是蓝色的时候,她心中便可能会生出自杀的念头来的,像早年的我和林伟一样,所以,我在旅馆门前,已经劝她找人作伴了。

  然而,我却没有法子弄得明白,何以一个人会有蓝色的血液,而见到他的人,都会生出自杀的念头,而想结束自己的生命?

  这是一个无法解答的谜,我脑中一片混沌,我只觉得我已经堕入了一件不属于科学范围,而属于玄学的怪事之中了。

  我的脚步异常沉重,在我将到藤夫人的旅店之际,夜更深了,雪仍未止,路上更是静到了极点。而一当我停止了思索这件事之际,我便立即感到一股莫名其妙的惊惧,那种惊惧,像是你在明处,而有着许多饿狼,在暗处窥伺着你一样!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停了下来,我要先镇定我的心神,才可以使我继续向前走去。我绝不是胆小的人,然而这时心中的恐惧,却是莫名其妙的。

  而且,事实上,我的四周围十分寂静,甚么异样的事也没有,其实,如果真有甚么变故的话,我相信我也可以应付得了。

  然而,那种恐惧之感,却不断地在袭击着我。

  我呆了片刻,只感到离我不很远的地方,似乎正有一个人,要我死去。而我之所以有恐惧之感,像是因为我已知道了他的心意之故。

  这看来又是十分无稽的,因为科学家虽然曾经声称,人在思想的过程中,会放出一种电波,所谓"心灵感应",实际上就是一方接收了另一方的脑电波之故。

  当然,这种说法,还没有得到学术界确切的承认,而且,我如今又是在接受着甚么人的脑电波呢?甚么人又有这和超然的力量,可以使得他的思想,形成脑电波,而令我接受呢?我想到这里,仿佛觉得事情有了些眉目。因为,像林伟,我,草田芳子三人,忽然会起了结束自己生命的念头,那极可能是有另一个人,以强烈过我们思想的脑电波影响我们,使我们进入被催眠的状态之中,任由另一个人的思想,来主宰我们的行动。然而,我想深一层,却又觉得那实在是太虚幻无际的事。我勉力提起脚,向前走着,四周围静到了极点,纷纷扬扬的大雪,不但掩盖了大地上一切丑恶和美好的物事,也淹没了一切声音。

  我一直是低着头在走着的,直到我看到了那棵白杨树,我才抬起头来。因为离藤夫人的旅店,已经不远了。当我抬起头来时,我可以看到前面有两团昏黄色的光芒,那当然是旅馆面前的灯光了。

  我松了一口气,我终于来到了一条横巷的前面。只要过了那条横巷,便是藤夫人的旅店了。然而,我刚来到横巷之前,便看到街灯柱下,站着一个人。我吓了一跳,那人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大衣的领子翻得高高的,头上又戴着呢帽,肩上雪积得十分厚,显见得他站在那里,已经很久了。

  我心中虽然有点吃惊,但是我却并没有停步,因为一个人在那样地深夜,站在雪地中,的确是一件可疑的事,然而,也不值得大惊小敝。

  由于我向前去,必需在那人的身边经过,所以我也不得不保持警惕。

  我放慢了脚步,在他身旁擦过。

  也就是在他的身旁擦过的那一瞬间,我脑中一震,感到有人在叫我:卫斯理!

  但是,我的耳际,却又没有听到任何的声音。四周围是那样的静,我绝不可能将有声音而当作没有声音的。事情就是那样的玄妙,我没有听到声音,但是我却感到有人在叫我!

  我连忙站定了脚步,转过身来。

  这时,那人也恰好转过身来,抬头向我望来。他帽子拉得虽低,我也看清了他的脸,他脸色苍白得异样之极,泛着青色,叫人看了。心中生寒。而这倜人我是认识的,他和我与他分手之际,几乎没有多大的分别,虽然事情已有十多年了。

  他就是方天!

  我呆了一呆,他也呆了一呆。他先开口,道:"卫斯理,是你,果然是你………"讲到这里,他叽咕了一声,我没有听清他讲的是甚么,然后,又听得他道:"你!你没有……"

  他迟疑着,没有讲下去。

  我在草田芳子向我叙述她的遭遇之际,便已经想到,她遇到的那个人。一定就是方天。血液是蓝色的人,全世界可能只有他一个人。然而,我却绝未想到,在这样的情形下,我会与他陡然相遇的。

  我不等他讲完,便接上去道:"我没有死!"

  方天的脸上,现了十分奇特的神情来,他低下头去,喃喃地道:"卫斯理,你是一个好人,我一直十分怀念你,你是一个好人……"

  在他那样喃喃而语之际,我的心中,突然又兴起了"死"、"自杀"等等的念头来,我心头怦怦乱跳,这比任何谋杀还要恐怖,这个蓝血人竟有令人不自然而服从他的意志自杀的力量!

  我竭力地排除着心中兴起的那种念头,我已和十多年前在学校中的时候不同了,那时,我是一个头脑简单的小伙子,如今,我已有了丰富的阅历,我更知道,对方的那种超然的力量,和催眠术一定有关,而催眠术的精神反制学说,我是明白的。

  那种学说,是说施术者的精神状态(包括自信心的强烈与否)如果不及被施术者的话,那么,施术者会被反制的。

  所以,我在那时,便竭力地镇定心神,抓住那些莫名其妙袭来的念头,我和方天两人,足足对峙了六七分钟之久,我已感到我脑中自杀的意念,已经越来越薄弱了!

  我知道,在这一场不可捉摸,但实际上是危险之极的斗争中,我已经占了上风。

  也就在这个时候,方天叹了一口气,突然转过身,向前走去。我由于全神贯注,在和那种突然而起的念头相抗衡,在刹那间,思路难以转得过来,所以我看到方天转身向前走去,竟不知所措,直到他走出了七八步,我才扬声道:"站住!站住!"

  我一面叫,一面追了上去,方天并不停步,但我是有着深厚的中国武术根底的人,三步并作两步,很快地便将他追上。

  他站定了身子,我沉声喝问道:"你是甚么人,你究竟是甚么人?"

  方天的样子,像是十分沮丧,而且,在沮丧之中,还带着几分惊恐,他喘着气,道:"卫斯理,你赢了,我可能会死在你的手中,永远也回不了家,但是你不要逼我,不要逼我用武器………"

  我起先,听得他说甚么"回不了家"等等,大有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之感。听了他最后的一句话,我不禁吃了一惊,同时,他也在那时扬了扬手。

  我向他的手中看去,只见他手中握着一只银光闪闪的盒子,盒子的大小,有点像小型的半导体收音机,但上面却有着蜗牛触角也似的两根金属管。

  我从来也未曾见过这样的"武器",我立即问道:"这是甚么?"

  方天道:"你不会明白的,但是,你也不要逼我用他。我绝不想害人,我只不过想求生存,等待机会回家去,你明白吗,我有一个家………"

  他越说越是激动,肤色也更是发青,我心中的奇怪,也越来越甚,道:"谁,谁不让你回家?"

  他抬起头来,向天上看了一眼,又立即低下头来,道:"你………我求求你,只当没有见过我这个人,从来也没有见过,不但不要对人说起,而且自己连想也不要想,可以么?可以么?"

  他讲到了一半,眼角竟流下了泪来。

  我呆了半晌,道:"我只问你一件事。"

  方天默然不语,我问道:"林伟,我,草田芳子,都曾经看到你体中的血液,是蓝色的,我们也都有过自杀的念头,你能够告诉我,那是为了甚么吗?"

  我的话未曾请完,方天已经全身发起抖来,他手背微微一扬,在那一瞬间,我只看到他的手指,似乎在他手上的那只银盒上按了一按,而我也听到了极其轻微的"吱"地一声响。

  接着,我便觉得眼前突然闪起了一片灼热的光芒,是那样地亮,那样地灼热,令得我在不到百份之一秒钟的时间内,便失去了知觉,倒在雪地之上了。

  在我失去了知觉之前的一瞬间,我似乎还听得方天在叫道:"不要逼我……"

  从我依稀听到方天的那半句话,到我再听到人的声音,这其间,究竟隔了多少时间,我是事后才知道的,而当我再听到人的声音,接着我感到了全身的刺痛。

  那种刺痛之剧烈,令得你不由自主地身子发颤,像是有千百块红了的炭,在炙烙着每一寸的皮肤一样,我想叫,然而却叫不出来,想动,也不能动,我紧紧地咬着牙关,但当我想松动一下牙关时,却也没有可能,我只好作最后的努力,试图睁开眼睛来。

  在任何人来说,要张开眼睛,如是再简单不过的事。然而我这时,就像是初出娘胎的婴儿一样,用尽了生平的气力,才裂开了一条眼缝,我看到了来回晃动着的人影。

  我定了定神,又勉力将眼皮的裂缝扩大了些,在我眼前幌动的人影,渐渐清晰了,像是摄影机的镜头,在渐渐校正焦距一样,我首先看到,在双手挥舞讲话的,正是那个和我下棋的老医生。

  我竭力试图记忆,心中暗忖,难道我这时,是在藤夫人的旅店中么?但显然不是的,因为四周围的所有人,都穿着白衣服。

  白衣服……白衣服……我脑中渐渐有了概念,医院,我是在医院中!

  我是怎么会在医院中的呢?没有法子知道,我只记得我是倒在雪地中的,雪地……医院,噢,这一切,封于我这个刚恢复如觉,而且还得忍受着身上奇痛的人,实在是虽以继续想下去的,我决定先看看我自己,究竟怎么样了。

  我竭力转动着眼珠,向自己的身体望去。

  我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以为那一定是看错了。于是,我闭上眼睛一会,再睁开来看看。

  但是,我看到的东西,仍是一样,我看到,应该是我身子的地方,竟是一具木乃伊也似,每一寸地方,那里满了白纱布的人形物!

  这算甚么,这是我的身子么?我受了甚么伤?

  我拚命想要挪动我的身子,但是却做不到,我只好再转动眼珠,我又发现,有两根胶管,插在我的鼻孔之中。看来我的确是受重伤了,因为,连我的面部,都是那种白纱布。

  这时候,我又听得另一个人的声音,道:"如果他恢复了知觉,他会感到剧痛的,我们将为他注射镇静剂,以减轻他的痛苦。"

  我心中在叫道:"我已经有知觉了,快给我止痛吧!"但是我却出不了声。

  而我出不了声的话,显然便没有人会知道我已恢复了知觉,所以我只得尽可能地睁大眼睛。

  我的听觉恢复得最快,我也听得有人道:"如果他能活,那么是两件凑巧的事,救了他的性命……"

  他妈的,我不禁在心中骂了起来,甚么叫"如果我能活"?难道我不能活了么?那人的声音继续着:"第一,是那场大雪;第二,是这里新建成的真空手术室……"

  有人问道:"大雪有甚么关系呢?"

  仍是那个声音答道:"自然有关系,他究竟是受了甚么样的伤害,我们现在还不知道,但是可以肯定的,则是类似辐射光的灼伤。他倒地之后,大雪仍在下着,将他的身子,埋在雪中,他身子四周围的雪,对他的伤口,起了安抚作用,要不然,他早已死了!"

  我记起了我昏过去之前的情形,那灼热的闪光,那种刺目的感觉,原来我几乎死了。方天用的是甚么秘密武器呢?

  我正在想着,只听得那声音又道:"如果不是在真空的状态下处理他的伤口的话,那么他的伤口至少要受到七八种细菌的感染,那就太麻烦了。"

  我心中苦笑着,幸运之神总算仍然跟着我,只不过疏忽了些,以致使我像木乃伊也似地躺在医院之中,混身都灼痛。

  我不准备再听他们交谈我的伤势,我只希望他们发现我已经醒了过来,而和我注射镇静剂,以减轻我此时身受的痛苦。

  我仍然只好采用老办法,睁大着眼睛,我的视觉也渐渐恢复了,我看到围住我的人,至少有七八个之多,可是却没有一个人发现我已经睁大了眼睛。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才听得一个护士,尖叫了一声,道:"天哪,他睁着眼!"

  我心中叫道:"不错,我是睁着眼!"

  感谢那护士的尖声一叫,我已经醒过来一事,总算被发现了,接着,围在我身边的人,又忙碌了起来,我被打了几针,沉沉地睡了过去。等我再醒过来的时候,只见室内的光线,十分柔和。在我的身旁,仍有几个人坐着,其中一个,还正把我的脉搏。

  我发觉口部的白纱布,已被剪开了一个洞,那使我可以发出微弱的呻吟声来。

  我看到一张严肃的脸向我凑近来,问我道:"你能讲话了么?"我用力地掀动着口唇,像是我原来不会讲话,这时正在出力学习一样,口唇抖了好一会,才讲出了一个字来,道:"能。"

  那人松了一口气,道:"你神志清醒了,你的伤势,也被控制了,你放心,不要乱想别的。"

  那医生叹了一口气,眼中流露出同情的面色来,道:"性命是没有问题的,只不过……"我道:"皮肤会受损伤是不是?"

  那医生苦笑了一下,道:"你放心,我们会尽可能地为你进行植皮手术的……"

  我不等他讲完,便闭上了眼睛。

  那医生虽然没有直接说出来,但是我已经可以知道他的意思了,我像是被一种极强烈的辐射光所灼伤的,那么,和所有被烧伤烫伤的人一样,我皮肤的损坏,一定十分严重了,只怕最佳的植皮手术,也不能挽救了。

  我想了好一会,才睁开眼来,那医生仍在我的眼前,我道:"我要求见你们的主任医师。"那医生道:"佐佐木博士吩咐过的,你再醒来的时候,便派人去通知他,他就要来了。"

  佐佐木博士,那就是在北海道藤夫人店中和我同住的老医生,他是日本十分有名的外科医主,但是他却在一家十分有名的大学医学院中服务的,那么,在我昏迷期间,我早已离开了原来的地方,而到东京来了。

  我又闭上眼睛养神,没有多久,便听到沉重的脚步声,传了过来。

  佐佐木博士走在前面,后面又跟着几个中年人,看来是医学界的权威人物。

  他们来到了我的床前,佐佐木博士用心地翻阅着资料,这才抬起头来,道:"好,你能说话了,你是怎样受伤的?"

  我据实回答,道:"有一道强光,向我射来,在不到十分之一秒的时间内,我就昏了过去!"

  "辐射线……"佐佐木博士握着拳头。

  佐佐木又"哼"地一声,道:"你可知道你身上将留下难看的疤痕么?"我刚才要那个医生请主任医师,为的是讨论这一问题。

  我立即道:"博士,我想提出一个你听来可能不合理的建议,我想用中国一种土制的伤药。来敷我的全身,那样,任何伤口,都不会留下疤痕。"

  佐佐木高叫起来,道:"胡说,你虽然脱离了危险期,但是伤势随时可以恶化,我要对你的性命负责,我绝不能听你的鬼话。"

  我开始说服他,告诉他这种伤药的成份,十分复杂,乃是中国伤药中最杰出的一种,根本是买不到的,只不过我有一个朋友,还藏有一盒,任何伤口痊愈了之后,绝无疤痕。

  但是,不论我说甚么,佐佐木只是摇头,我说得气喘如牛,他也不答应。

  我叹了一口气,佐佐木博士和其他几个医生商量了一阵,又走了出去。我刚才说话说得实在太累了,这时便闭上了眼睛养神。

  好一会,我才睁开眼来。病房中除了我之外,只有一个护士。那护士的年纪很轻,生得十分秀丽。我低声叫了她一下,她立即转过头来,以同情的眼光望着我。

  我想向她笑一下。但是我面上所里的纱布却不容许我那样做。

  她俯下身来,以十分柔和的声音问我道:"你要甚么?"我低声道:"你甚么时候下班?"

  那护士以十分异特的眼光望着我,她的心中一定在想我是个疯子。我问她甚么时候下班,难道是想约她出去吃晚饭么?

  我看出了她心中的疑惑,连忙又道:"我只是想请你代我拍一份电报。"

  那护士立即点了点头,道:"可以的。"她拿起了纸和笔,我先和她说了地址,才念电文,道:"速派人携所有九蛇膏至……"

  我讲到这里,又向她询问了这个医院的名称,才道:"就是这样了。"

  护士以怀疑的眼光望着我,道:"九蛇膏是甚么东西?"我立即沉声道:"小姐,我需要你帮忙,九蛇膏是我们中国人特制的伤药,就是刚才我向佐佐木博士提起的那种。"

  护士很聪明,立即道:"你是想自己使用这种膏药?"我点了点头,道:"是,我一则不想在自己身上,留下难看的疤痕。二则,我还要使佐佐木博士知道,有许多现代医学所不能分析解释的药物,的确具有不可思议的力量!"

  护士的面色,变得十分苍白。

  我看出她心中在不断地拒绝我的要求,我也不再多说话,只是以恳求的眼光看着她。这位护士是一个心肠十分好的少女,经过了四五分钟,她叹了口气,道:"你要知道,在这里当护士,是一种荣耀,我费了不知多少精神,才得到这种荣耀的……"

  她的意思很明白,就是这种事一查出来,她非被革职不可!

  我连忙道:"小姐,你可知道,使一个病人感到你是他的天使,这更是一种至高无上的荣耀么?"

  护士小姐笑了起来道:"好,我为你去做!"

  接下来在医院中发生的事情,似乎没有详细叙述的必要了。因为我如今所述记的题目是"蓝血人",自然要以那个神秘诡异的蓝血人为中心。

  第三天,九蛇膏便到了我的手上,在那护士的帮助下,我得以将九蛇膏敷在全身,第七天,当着佐佐木博士的面,拆开了纱布,我全身的皮肤,像根本未曾受过伤一样,博士暴跳如雷,但是却也不得不承认那是奇迹,我仍然十分感谢他的拯救,离开了医院,在郊区的一家中等旅馆中住了下来。

  离开了医院之后,我第一件事,便是养神,和静静地思索。

  我这一次,虽然又侥幸地逃过了厄难,但是如果是同样的事情,再发生一次的话,那我就难以再有这样的幸运了!

  第一、不会再有那场大雪;第二、世界上仅存的一罐"九蛇膏",也已经给我用完了,如果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的话,我非变成丑陋的怪人不可。

  从旅馆房间的阳台望出去是一片田野,视野十分广阔,我坐在阳台上看看早报。报上并没有甚么刺激的新闻,我将报纸盖在脸上,又准备睡上一会,忽然听得有人在叩门。

  我一欠身,坐了起来,大声道:"进来!"

  推门进来的侍者,他向我道:"卫先生,有一个人来找你。"

  我吃了一惊,我住在这里,可以说是一个极端的秘密,有谁知道呢?我心念一转间,立即想到了方天。我心神不禁大是紧张起来。

  但就在这时,侍者一侧身,大踏步跨进来一个人,却并不是方天,而是和我分别没有多久的纳尔逊先生,国际警察部队的高级首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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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太空计划中的神秘人物


  纳尔逊迳自来到阳台上,由于他突然来到,使我惊愕得忘了起身迎接,而仍然坐在椅上!

  侍者退了出去,纳尔逊在我的对面坐了下来,道:"听说你受了重伤,是和甚么人交手来?

  我叹了一口气,道:"一言难尽。"

  纳尔逊在他的衣袋中,取出一份金色封面的证件来,乍一看,像是一本银行的活期存摺一样。纳尔逊将之郑而重之放在我的手中,道:"七十一国家最高警察首长的签名,这是世界上第十份这样的证件,证明你的行动,无论在甚么样的情形下,都是对社会治安有利的!"

  我接了过来,心中高兴到了极点。这是向纳尔逊要求发给的证件,纳尔逊果然替我办到了。

  我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道:"谢谢你!谢谢你!"

  纳尔逊仰在椅背上,半躺半坐,道:"你可不太高兴了。在我们向各国警察首长要求签名的时候,答应得最快的是意大利和菲律宾两国,因为你曾对付过意大利的黑手党,和菲律宾的胡克党。其余各国,我们都将你作了详细的介绍,倒也没有甚么问题,只有一个大国,却节外生枝。"

  他讲到这里,摇了摇头。

  我连忙道:"是美国么?"

  纳尔逊先生的回答,我这里不记出来了,因为后文有一连串的事情,都和这国家有关,根据我以往的惯例,都用代号称呼,称之为"西方某一强国"好了。

  我感到很沮丧,这个国家是西方的大国,若是没有了它的警察首长的签名,这份证件的作用,至少打了一个七折了。

  我道:"怎么样,不肯签么?"

  纳尔逊道:"不是不肯,这个国家有两个不同的安全系统,一个是公开的,一个是半公开的,证件要生效,必需两个系统的负责人一起签字,其中一个负责人获悉你是中国人,他提出必需要委托你做一件事,作为他签字的条件。"

  我耸了耸肩,道:"简单得很,是甚么事?"

  纳尔逊的神态,却一点也不轻松,道:"你别将事情看得太简单了,你想,这个国家的安全系统,可以称得上世界第一,但这件事尚且做不到,而要借重你的力量,这会是简单的事么?"

  纳尔逊这样一说,我的好胜心,更到了极点,道:"甚么事,快说!"

  纳尔逊道:"这件事,是极度的机密的,我特地找到了你,要亲口向你说,也是为了这个原因,当我向你说出之后,这件事,世界上知道的,也不会超过十二个人,你明白么?"

  我不禁有些不愉快,道:"如果有人以为我是快嘴的人,那就最好别对我说机密的事情。"

  纳尔逊笑了起来,道:"别发火,事情得从头说起!"他点着了烟斗,道:"那个国家,有一项未为人所知的太空发展计划,那就是征服土星……"

  我不等纳尔逊讲完,便打断了他的话头,道:"那我能对之有甚么帮助?我对于太空科学,可以说是一窍不通,和一个小学生没有分别。"

  纳尔逊道:"你听我讲完了再说可好。"

  我只得勉强地点了点头。

  纳尔逊道:"土星离开地球十分远,本来不是征服的好对像,但是科学家却认为土星的那个光环,是一种金属的游离状态所构成的,利用这种金属的磁场特性,可以在相隔远距离下,将太空船吸了过去,那就比探索其他离地球近的大行星,更其便利了。"

  我点头道:"我明白了,这就是说,太空船的方向不会错,而且还可能节省大量的燃料。"

  纳尔逊道:"当然,大致来说是这样子,其中详细的有利与不利之处,只有主持这个计划的科学家知道,我们也不必去深究他。"

  我道:"当然不必深究,因为要深究也无从深究起,那么,要我做的事情是甚么呢?"

  纳尔逊敲着烟斗,望着田野,道:"主持这个计划的,是一个德国人,叫作佐斯,连他的存在,也被认为是一项高度的机密。"

  我道:"我明白了,两大强国的太空发展成就,大多数都是德国科学家的功劳。"

  纳尔逊又道:"除了佐斯以外,还有一个人,叫作海文.方。"

  纳尔逊口中的"海文",乃是英文"HEAVEN"的译音,那个英文单字,是天,天空的意思。我立即想起了方天来!

  纳尔逊看到我神色有异,顿了一顿,道:"怎么,你不是认识这个人吧!"

  我吸了一口气,道:"你且说下去。"

  纳尔逊道:"这位方先生,据佐斯博士说,是一个奇材,那项计划,实际上是由海文.方所主持,只不过因为方先生的来历十分可疑,所以才以佐斯为名义上的主持人,关于决定性的计划,必需佐斯博士的签字,方能付诸实施。"

  我已被纳尔逊的话引得十分入神了。我已经可以料定,那个神秘的"海文.方",一定是方天。这正是我所要追查的一个人。而纳尔逊所说的事,又显然和这个人有关,自然不能不使我大感兴趣。

  我催促道:"你快转入正题吧。"

  纳尔逊先生道:"好,如今,那个国家所要求你做的事情,便是要你设法弄清楚,这位海文.方,是怎样的一个人!"

  我心中苦笑了一下,道:"为甚么要弄清楚这个问题,我可以知道么?"

  纳尔逊先生道:"可以的。这项计划,并不是幻想,而到了已将实现的阶段,一艘巨大的太空船,已在某国的秘密基地,建造成功,准备升空。这是一艘无人的太空船,准备在成功之后,再发射有人驾驶的太空船的。可是,却发现海文.方在这个太空船上,加上了一个小小的船舱,可以使得他自己,容身在这个舱中,而不为人所觉。"

  我道:"这个人的样子,你可以形容给我听么?"

  纳尔逊先生自袋中取出一只信封,道:"这里是他的两帧照片。"

  我连忙接了过来,抽出相片来一看。事情在我的意料之中,那正是方天!

  相片中的方天,和他的本人,完全一样,瘦削的脸,闪着异采的眼睛,甚至他那特殊的苍白肤色,在照片上也可以看得出来。

  我苦笑了一下,道:"这个人如今在日本。"

  纳尔逊先生睁大了眼睛,面上露出了不相信的神色来,道:"你怎么知道的?"

  我道:"你先说他来日本的理由。"

  纳尔逊先生道:"因为发现了他在土星太空船中的秘密勾当,所以才给了他一个假期,将他支开那秘密基地,集中了科学家,来研究他这个行动的目的,研究的结果,却证明他并没有破坏这个太空船,相反地,太空船上,还多了不少有利于远程太空飞行的装置,这的确是莫名其妙的事,他为甚么不将这个行动,公开出来呢?所以,便怀疑他可能是替另一个强国服务的。"

  我苦笑道:"来一个太空倒戈么?"

  纳尔逊道:"太空科学到如今为止,政治意义大过科学意义,这并不是不可能的事……"

  他才讲到这里,突然又传来了一阵急骤的敲门声,不等我们答应,门便被撞了开来。冲进来的是一位日本高级警官,和一个欧洲人。那个欧洲人一进来,便向纳尔逊道:"他失踪了!"

  纳尔逊从躺椅上直跳了起来!

  纳尔逊给我的印象,一直是镇定、稳重的,我从来也未曾见到过他那样地激动过。他几乎是在申斥那欧洲人,道:"失踪了,你们是在干甚么的?他是怎么失踪的?说,说!"

  那欧洲人面色苍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那位日本警官道:"我看可能是被绑。"

  纳尔逊呆了一呆,道:"被绑?"

  警官道:"是,政治性的绑票。我们跟踪的人报告说,他今天早上在羽田机场,曾被四个某国领事馆的人员所包围,但是他却巧妙地摆脱了他们的纠缠。而当他离开了羽田机场之后,又有许多人跟踪着他。"

  我碰了碰纳尔逊,纳尔逊道:"那是说海文.方。"

  我早知道他们所说的是方天了。我不再出声,听那日本警官讲下去。

  那警官道:"他本国的保安人员、日本警方、国际警方,再有一方面,便是某国大使馆的人物,而结果……"

  他面上红了一红,道:"我们相继失去了他的踪迹,所以我们怀疑他可能遭到了某国大使馆人员的绑架。"

  纳尔逊先生团团乱转,道:"这就不是我们的力量所能达到的了,失败、可耻的失败!"

  那欧洲人的额上,沁出了汗珠。我到这时候,才开口道:"着急是没有用的。"

  那日本警官向我望了一眼,他不知我是甚么人,但是他却以日本人固有的礼貌,向我道:"是,我们已通知了东京所有的机场、火车站,大小通道,留意这样的一个人,即使是大使馆的车辆,也不可错过。"

  我道:"如果他被某国大使馆绑架了,那他一定还在大使馆内。"

  我请到这里,向纳尔逊先生,使了一个眼色。

  纳尔逊和我合作,已不止一次了,他立即会意,向那两人道:"你们继续以普通的方法,去探索海文.方的下落?他是一个十分重要的人物,你们一定要尽你们的全力!"

  那欧洲人抹着汗,和日本警官一齐退了出去。

  我等他们两人走了之后,才低声道:"事情越来越复杂了,我必须采取特殊的方法,去看看方天是不是在某国大使馆内。"

  纳尔逊望了我半晌,才道:"我不赞成。"

  我拍了拍他的肩头,道:"你放心,如果我被捉住了,那我就是一个普通的小偷,大使馆方面,一定会将我交给当地警局的。"

  纳尔逊道:"你将在日间进行?"

  我笑道:"偷偷摸摸的事,当然要到晚上。"

  纳尔逊道:"好,我可能今天不再和你见面,你要小心些。"

  他一说完,便匆匆忙忙走了出去。我知道他是去作进一步的布置,以防备某国特工人员,将方天运出日本去的。

  我独自一个人,仍坐在阳台上。我将这几天来的事情,大略地归纳了一下。从草田芳子的意外,到某国探索土星的庞大太空发展计划,以致东方集团特工人员的斗争,这些事,看来似乎是一点联系也没有的。

  但是,深明底细的我,却知道其中大有联系。而联系着这些事的,便是方天,那神秘、诡异的蓝血人!

  根据纳尔逊先生所述,方天已经是一个十分杰出的科学家了。

  这不禁令我感到十分惭愧。当年在学校中,大家同一宿舍,如今,我有甚么成就呢?今天,轮到要我来弄清他的来历,这更是一个重大的难题。当然我知道,方天有着一个十分犀利的秘密武器,他是不怕被人伤害,而只有他伤害人的,我对他的处境,一点也不关心。

  但是我却关心我自己,看来方天一直在想制我于死地,两次,我都侥幸地活了下来,我不能让方天第三次得到成功,我要消除他第三次加害我的可能性!

  那一天,我也被纳尔逊感染了.变得十分焦躁,午饭后,更感到时间过得太慢。

  我驱车进市区,目的在消遣时间。到了下午两时,我发现有人在跟踪我。那时,我正在散步,看看橱窗。存着橱窗玻璃的反光,我看到在对面马路,有一个穿着和服的男子,正在装着吸烟,但是却不断地在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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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部:莫名其妙打一架


  我不知道他是甚么人,然而在我走过了一条马路,从橱窗玻璃中看过去,仍然可以看到他的时候,我便知道他是跟踪我的了。

  我又走了几条马路,到二点三十分,我仍然发现那个日本男子跟在我的后面。

  而在这三十分钟之中,我竭力在想,为甚么在这里,竟会有人跟着我。

  我准备在今晚,偷入某国大使馆去查究方天的下落,那自然使我值得被跟踪。然而那计划却只有纳尔逊先生才知道。

  那么,这日本男子又是为甚么跟踪我呢?

  我来到了一条比较静僻的马路上,那男子仍亦步亦趋地跟了来。我站定身子,听得身后的脚步声,也停了下来。

  我心中暗暗好笑,立即转过身去,那穿和服的日本男子,俯下身去,弄着鞋子,我向他笔直地走了过去,那男子看出瞄头不对,转过身向路口奔了过去。但是我早已向前跑出了几步,拦在他的前面。

  那男子还想转身再逃,我早已一伸手,抓住了他的肩头。那男子的态度,却立即镇静了下来,反倒向我厉声喝道:"你干甚么?"

  我冷冷地:"你干甚么?"

  那男子道:"笑话,你现在在抓着我,你反而问我干甚么?"

  我向那男子打量了几眼,只见他面上一面强悍之气,当然,要打架,我是绝不会怕他的,但是在眼前这样的情形下,却被他恶人先告状,若是闹起来,我只怕要耽搁不少时间。

  我冷笑一声,道:"好,这一次我饶了你,但是下一次,我却不放过你了,你要小心一点才好!"那男子对他自己的所作所为,自然心知肚明,我一松开他,他便头也不回地向前走了。

  这是一件很有趣的事,刚才,那日本男子还在跟踪着我。但是当他转过马路之后,我便开始跟踪他了。我脱下了大衣,翻了过来穿着。

  我的大衣是特制的,两面可穿,一面是蓝色,一面则是深棕色。同时,我自袋中摸出了一顶便帽,戴在头上,以及取出一只尼龙面罩,罩在面上。

  只不过大半分钟的时间,我在外表上看来,已完全是两个人了。我快步地向前,走过了马路。

  只见在电线杆下,那男子和另一个男子,正在交头接耳,向我走出来的方向指了指。

  那男子大概是在通如另一个人继续跟踪,我敢打赌,那家伙一定想不到我已经在向他走来了。

  我在他身近走了过去,走过他的身边之后,我便放慢了脚步,偷偷回头来看他。

  只见他目送着另一人离去之后,也向着我走的方向走来,我让他近过了我,便远远地跟在他的后面。我要弄清楚,在日本有谁在跟踪我!

  那男子一直不停地向前走着,并没有搭车的意思,我在他的后面,足足跟了一个小时,已经来到了东京最肮脏的一区。

  在这样的区域中,要跟踪一个人而不被发觉,是十分困难的事,因为在两旁低陋的房屋,当中狭小的街道中,全是满面污秽的小孩子,在喧闹追逐。你必需一面走,一面大声呼喝,方能前进。

  而你在大声呼喝,自然会引起前面的人注意的。所以,我走不几步,已想放弃跟踪了。

  但是,也就在此际,我却看到前面的那个人,停了下来,回头张望。我心中吃了一惊,立即大声叱喝起来。因为我既已决定不再跟踪下去,便自然犯不上再使那人觉察有人在跟踪他,我大声呼喝着污秽的孩子,正是以虚为实之计。

  果然,那人的眼光只是在我的身上,略扫了一下,便又移了开去。

  我心中暗暗好笑,自顾自地向前走了过去,当我在那人身边走过的时候,我连头都不偏一偏,而当我走过了七八步,才回过头来,想看一看那人站在这样的一条小街中心,究竟想干甚么。

  我一回过头来,便不禁呆了一呆。

  因为,刚才站在街中心的那人,已不见了。

  他当然不可能赶在我的前面,自然也不会退到小街的另一端去的,因为街很长,我们已来到了街中心,他不会退得那么快的。

  唯一的可能是,他进了一间那种矮陋的房子,我不禁暗暗顿足,因为我只要不是那么大意,就可以知道那人在这里停下来,必然有原因的了!

  现在事情自然还可以补救。我向前走出几步,拍了拍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子的肩头,道:"刚才站在街中心那男人,进哪一间屋子去了?"

  那男孩子顺手向一家指了指,道:"那里!"

  我循他所指看去,只见那间屋子的面前,有一个老大的污水潭,闪着五颜六色的油光,也发着令人作呕臭味。每一个大城市,都有着美的一面和丑的一面,东京自然也不例外。看了这条街的情形,想像力再丰富的人,也不能想像到在同一城市之中,会有着天堂也似的好地方!

  我闪开了追逐者的孩子,到了那间屋子之前,跨过了那污水潭,一伸手,推开了门。在阴暗的光线下,有两个偃偻着背,正在工作的鞋匠,抬起头,向我望来。

  屋子十分小,有一个后门,可以通到一个堆满了破玻璃瓶和洋铁罐头的院子,有一只癞皮狗,正伸长了舌头舐一只空罐头。

  我抬头向上看去,屋上有一个阁楼,虽然在冬天,但那阁楼上,也散发着一阵汗臭味。

  我看到了这样的情形,心中不禁莫名其妙。

  那两个鞋匠一直在看着我,其中一个问道:"先生,钉鞋么?"

  我问道:"刚才可有人走进来!"

  那两个鞋匠互望了一眼,道:"有人来?那就是你了,先生!"我猛地省悟到,我可能给顽童欺骗了,顽童的顺手一指,我便信了他,那当真可以说是阴沟里翻船了!我尴尬地笑道:"对不起!对不起。"一面说,一面退了出去,其中一个鞋匠,望着我的鞋,道:"先生,你的鞋跟偏了,要换一个么?"

  我并没有在意,只是顺口道:"不用了。"

  我正开始转身向门外走去,只听得两个鞋匠,打了一个呵欠,我心中正在同情他们辛苦的工作,但是,也就在此际,我突然感到,已有人到了我的身后!

  我背后当然没有长着眼睛,而我之能够觉察到有人掩到了我的背后,那是一种直觉,是我多年冒险生活所培养出来的一种直觉。

  我连忙手臂一缩,一肘向后撞去。

  我听得了"哎唷"一下呻吟声,显然,掩到我身后的人,已被我那一肘重重地撞中。而我也犯了错误,刚才我感到身后有人,但是我的直觉却未能告诉我是几个人。

  就在我一肘撞中了一个人之际,我的后脑,也重重地着了一下。

  用来打我的,似乎是一只大皮靴,如果换了别人,后脑上挨了那样一击,一定要昏过去了。但对我来说,那却只不过令我怒气上升而已。

  我一个转身,本来准备立即以牙还牙的。可是,我心念急转,想到了我不知跟踪我的是甚么人,而这一方面的人,竟然处心积虑,在这样污秽的地区,派人扮着鞋匠,作为联络员,那当然不会是一个简单的组织了。我何不趁机诈作昏倒,以弄清他们的底细?

  我主意既定,便索性装得像些,面上露出了一个古怪的笑容,身子一软,便倒在地上。果然,我看到一个鞋匠,用来击我后脑的,乃是一只长统大皮靴!

  那两个"鞋匠",这时站直了身子,竟是一个身子极高的大汉,他面上的皱纹,自然是化装的效果。

  另一个"鞋匠"的身材,可能不在他的同伴之下,但这时他却在打滚,捧住了肚子,哎唷之声,不绝于耳。我刚才的那一肘,至少他要休息七八天才能复原!

  站着的"鞋匠"扬了手中的靴子,向我走来,伸足在我腿上踢了一脚,我仍然一动不动。他向另一个人喝道:"饭桶,快起来!"

  那人皱着眉头,捧着肚子,站了起来,仍是呻吟不已,那"鞋匠"迅速地关上了门。

  他们将我拖到了后院子中,放在一辆手推的车子之上,然后,再在我的身上,盖了两只其臭难闻的麻袋,而且,又在我的后脑上重重地敲了两三下。

  为了弄清他们的来历,我都忍着,反正我记得那"鞋匠"的面目,不怕将来不能连本带利,一齐清算。我觉出自己已被推着,向外面走去。

  那家伙一面推着我,一面又摇着一只破铃,高声叫着,他又从"鞋匠"而一变为收卖旧货的了。我倒不能不佩服他的机智。

  我约莫被推了半个小时左右,才停了下来。

  我偷偷地将盖在我身上的麻袋,顶开一道缝,向外看去。只见已经来到了一个十分干净的院子中,院中种着很多花卉,看来像是一个小康之家,那人将铃摇得十分有节奏,只要一听,便可以听得出,他是在藉铃声而通消息。

  我心中暗忖,这里大概就是他们的地头了,只见屋子的门移开,一个大汉,向外张望了一下,那家伙迅速地将我推到了门前,两个人一个抱头,一个抱脚,将我抬了进去。

  我将眼睛打开一道缝,只见屋子正中,有一个穿着黑色和服的老者,面色十分庄严,坐在正中,两旁站列着四个人,那四个人中,有跟踪我而又被我反跟踪的男子在内。

  连抬我的两人在内,对方共是七个人,我心中暗忖,已到了发作的时候了。就在抬我的两人,要将我放下来之际,我双腿突然一屈,捧住我脚的人,随着我双腿的一屈,向前跌来。

  我双脚又立即向前踢出,重重地踢在他的面上,那假冒鞋匠在我后脑上敲了三四下的家伙,发出了一声驴鸣似的惨叫,身形向后一仰,面上已是血肉模糊,直跌出了三四步,才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而我双脚一点地,身子突然一个反转,抬住我头的人,见势不妙,慌忙将要后退之际,我早已兜下巴一拳,打了上去。

  只听得那人的口中,有骨头碎裂之声,那人后退了两步,倚在墙上,满口是血,那里还讲得出话来?

  我的动作极快,打发了两条壮汉,我相信还不到几秒钟的时间。然后,我拍了拍身上,整了整领带,站在那老者和四个人的面前,道:"好,我来了,有甚么事?"

  我相信我刚才的行动,一定令得他们震骇之极,所以一时间,谁也出不了声。我一伸手,抹去了面上的尼龙纤维面罩,向那曾经跟踪我的人一指,道:"哼,你不认识我了么?"

  我绝无意为我自己吹嘘,我手向那人一指问,那人连忙向后退去,连面色都变了。

  五人之中,只有那老者的面色,还十分镇定,他"嘿嘿"地干笑道:"好汉!好汉!"

  他一面向身边的四人,使了一个眼色,四人一齐向后退去,散在屋子的四角,显然是将我围在中间了。我心中正在想,难道那老者在眼见我大展神威之后,他自己还要和我动手么?

  我之所以会这样想,因为从那老者坐在地上的姿势来看,一望便知他是柔道高手。

  而正当我在这样想之际,那老者的身子,已向前面滑来,来势之快,实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当我觉出不妙时,他早已得手,我只觉得身子陡地向旁一侧,已重重地摔在地上。

  我立即一跃而起,那老者再次以极快的身法,向我冲了过来。我身子闪开,就势向他的背上按去。因为那老者的身形,并不高大,所以我想,如果我一把按中了他的背部,五指一用力,可能将他提了起来。

  怎知老者的身手,却是异常矫捷,我手才按下去,他突然一个翻身,又已抓住了我的腰际,我再次被他重重地摔了一交。

  我不是没有学过柔道,但柔道却不是我的专长。那老者的功夫,显然在日本也是第一流的。我一连给他摔了两交,第一交还可以说在亳无准备的情形之下被摔的,那第二下,却是老者的功夫深湛了。

  我一个转身,侧跃而起,也忍不住道:"好功夫。"

  那老者目光灼灼,身形矮着,像鸭子飞奔一样,身子左右摇摆,又向我扑了过来。我心中暗忖,若是再给他摔上一下,那也未免说不过去了,因之,在他未曾向我扑到之前,我便也向他疾冲了过去。

  我向前冲去的势子十分快疾,那老者显然因为不知我的用意何在,而犹豫了一下。

  他一犹豫,便给我造成了一个机会,我身子一侧,肩头向他的胸口撞去。那老者身形一矮,双臂来抱我的左腿,我早已料到他有此一着,右腿疾踢而出,一踢在他的下颔之上。

  那老者身子向后倒去,爬起来之后,面目发肿,口角带血。

  只见他一挥手,口中含糊地道:"你在这里等着,不要离开。"

  我冷笑道:"你们是甚么人?"

  那老者带着几个人,已向后退去。我如何肯休,连忙追了出去,追到了后院,只见几个人已一齐跃上了一辆大轿车,车身震动,已向外疾驰而去。仓卒之间,我连车牌号码都未曾看清楚,车子便已经驰走了。

  我呆了半晌,心中暗忖,那实是太没道理了,莫名其妙地打了一架,结果却连对方是甚么来历,都不知道。我转到屋子中,逐个房间去找人,但整幢屋之中,显然一个人也没有。

  我耐着性子在一间房间中等着,以待一有人来,便立即走出去。

  可是一直等到我肚子咕咕乱叫,天色也黑了下来,也还是一点结果都没有。我晚上还有要事待办,其势不能再等下去。

  我从大门口走了出来,只见那辆手推车也还在,我出了门,记住了那所屋子的地址,准备第二天再来查究明白,看看这些人是为甚么跟踪我。

  我在一家小吃店中,吃了个饱,也不回旅馆去,雇了一辆街车,到了某国大使馆的附近下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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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部:偷运


  我又在附近……了近两个小时,直到午夜,才渐渐地接近围墙。某国大使馆的建筑,十分宏伟,围墙也高得很出奇。

  我在对面街的街角上,望了半晌。我手中拿着一只酒瓶,口中也不断含糊地唱着歌,装出一副醉汉的模样,以免惹人注目。

  大使馆中,只有三楼的一个窗口中,有灯光射出。

  方天是不是在里面,本是一个疑问,我又等了一会,到几条马路之外的电话亭处,和纳尔逊先生通了一个电话,纳尔逊告诉我,方天仍然下落不明,极有可能,是在某国的大使馆中!

  我又回到了原来的地方,再度打量大使馆的围墙,要爬上去,自然不是难事,但难的是,就算爬了进去,又如何找寻方天的下落呢?

  我并没有呆了多久,将酒瓶塞在衣袋中,迅速地来到了墙脚下,伸手掏出一团牛筋。那一团牛筋,看来只不过如拳头的大小,但却有三十公尺长,而且恰好承得起一个人的重量,是攀高的妙物。我一挥手,牛筋上的钩子,拍地一声,已钩在墙上了。我迅速地向上爬去,不到三分钟,便已收好了那团牛筋,那时,我人已在围墙的里面了。

  我紧贴着围墙而立,只见就在其时,有几个人从门口走了出来,步履十分快,显出他们心中都有着十分重要的事情。

  那几个人走下了石阶,其中一个,以这个国家的语言道:"再去留意通道,即使要由东京的下水道,将他运走,也在所不惜,上峰等着要这个人,绝不能迟!"

  另外几个人答应一声,一齐向围墙的大门走去,只有一个人,仍站在石阶上。他的样子,看来很熟悉,那自然是报纸上经常有他的照片发表的缘故,他就是大使了。那时候,我心念电转,已经有了决定。

  我可以根本不必去冒偷偷摸摸的险,我大可以堂而皇之地去见大使,并且向他提供帮助!因为从他刚才吩咐那几个人的话中听来,方天显然在他们的手中,而且他们急于将方天带离东京!

  我一动也不动地站着,直到那几个人出了铁门,驱车而去,我才又抛出了牛筋,爬出了围墙,然后,我大模大样地转到正门,大力揿着门铃。

  铁门的小方洞中,立即露出一个人脸来,用日文大声地怒喝道:"滚开!"

  我笑嘻嘻地道:"我要见大使。"

  那人骂了一句,还是道:"快滚!"我冷冷地道:"大使会见我的,只要你对大使说,你们做不到的事,我做得到,这就行了,如果你不去报告,只怕你要被当成是不忠实份子了。"

  最后的一句话,十分有效。那人关上了小铁门,向里面走去。我在铁门外徘徊,约摸过了七八分钟,才又听得有人道:"你是甚么人?"

  那一个讲的是英语,十分蹩脚,我也以英语答道:"你们不必理会我是甚么人,如果你们有困难的话,那你们不必担心甚么,只要肯出钱就是了。我一个人,还能够捣毁你们的大使馆么?"

  那人道:"你知道了些甚么?"

  我道:"我甚么也不知道,但是我却知道,东京警局总动员,封锁了一切交通通道,所以,我便想到,事情可能和贵国有关!"

  那人干笑了两声,道:"好,请进来。"

  铁门轧轧地响着,打开了一道缝,我挤身走了进去,心中暗自好笑,心想某国大使馆的力量,何等雄厚,但如今却也不得不相信一个自己摸上门来的人。

  刚才,我还是偷偷摸摸地攀墙而进的人,但此际我却堂而皇之地请进了大使馆。我才进门,便发现暗中走出了四个人,紧紧地跟在我的后面。

  我自然不放在心上,因为见到了大使之后,他们便会将我当朋友了。

  我踏上了石阶,被引到了一间有着绝对隔音设备的房间之中,大使坐在椅中,冷冷地望着我,我身后仍有四个人在监视者。

  大使望了我半晌,道:"你要甚么?"

  我耸了耸肩,道:"我要坐下,可以吗?"

  大使向一张椅子指了一指,道:"就是这张,你还要甚么?"

  我在椅上坐了下来,道:"我还要钱。"

  大使的话.仍是简单得像打电报,道:"要多少?"

  我道:"那要看你们面临着甚么困难而言。"

  大使冷冷地道:"你有甚么办法解决我们所不能解决的困难?"

  我也冷冷地道:"那就是我赚钱的秘密了!"

  大使不出声,掏出了个烟斗来,装烟、点火,足足沉默了三分钟,他才忽然以烟斗向我一指,道:"搜他的身!"我一听得那句话,不由得直跳了起来!

  我的确未曾防到这一着,而只要一被他们搜身的话,我的把戏,便再也玩不下去了。因为他们只要发现纳尔逊先生在日间给我的那份证件的话,便可以知道我的身份了,我跳了起来之后,大声道:"我抗议。"

  倒看不出,那大使还具有几分幽默感,他冷冷地道:"抗议无效。"

  两条大汉,已一左一右,将我扶住,另一条大汉,来到了我的身前。我自然可以轻而易举地将他们打倒,但那样一来,我自然再也出不了这座大使馆了。

  我大叫道:"搜身的结果,是你们失去了一个大好的机会。"

  大使一挥手,那个大汉退开了一步,大使冷冷地道:"为甚么?"

  我道:"你们胆敢侮辱我,那么,不论多少钱,我都不帮你们的忙了。"

  大使道:"你知道我们要帮甚么忙?"

  我道:"你们有一样东西,要运出东京去。"

  大使的面色,变了一变。就在这时候,他身边的一具电话,响了起来。大使抓起了听筒之后,他的面色就一直没有好转过。

  那个电话,显然是此他更高级的人打来的,因为他只有回答的份儿,连讲话的机会都没有。

  当他放下话筒之际,他的额上,已冒出了汗珠。他再次挥了挥手,在我身旁的两个大汉,也向后退了开去,不再挟住我了。

  我虽然未曾听到那打来的电话,讲了一些甚么,然而,从大使灰败的脸色上来看,可知事情已十分严重和紧急了。

  那严重和紧急,分明已使得他不及考虑我是否可信,而到了必需相信我的程度。他挥开了挟住我的大汉,不再搜我的身,便是证明。

  我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泰然自若地坐了下来。

  大使摸出了手帕,在他已见光秃的顶门上抹着汗,道:"如果是很大件的东西,你也有法子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偷运出东京去么?"

  我耸了耸肩,道:"你得到的封锁情报,详细情形是怎样的?"

  大使来回踱了几步,道:"所有的大小通道,都要经过严密的搜检,而且,还出动了最新的雷达检查器,你知道,这种仪器……"我不等他讲完,便道:"我知道,这种仪器可以在汽车速度极高的情形下,测出疾驰而过的车辆中,有没有需要寻找的东西。"

  (一九八六年按:这种"装备",略经改良,现今用来作为追缉开快车,真是大才小用之至。)

  大使点了点头,脑门子上的汗珠,来得更大滴了。

  他沉声道:"你还能够给我们以任何帮助么?要知道,我们待偷运出去的东西,体积十分巨大!"我道:"当然可以,不然我何以会来见你?不要说体积巨大,就算是一个人……"我讲到此处,故意顿了一顿,只见大使和四个大汉的面色,陡地一变!我顿了极短的时间,立即又道:"……我也可以运得出去。"

  从刚才那大使和四条大汉面色陡变这一点上,我几乎可以肯定,他们要我运出去的,正是一个人。然而,接下来大使所讲的话,却又令我,莫名其妙!

  他干笑了几声,道:"当然不是人,只是一些东西。"我道:"甚么东西?"大使瞪着我,道:"你的职业,似乎不应该多发问的?"我碰了一个钉子,不再问下去。大使向四个大汉中的一人,作了一个手势,那大汉推开了一扇门,向外走了出去。

  大使转过头来,道:"由于特殊的关系,这件事,我们委托你进行,但是,你的一举一动,还全在我们的人的监视之下,这一点你不可不明白!"

  我心中十分犹豫,我虽然不怕冒险,但是我却也从不牵入政治、间谍、特务这一类斗争的漩涡之中的。然而,眼前的情形,却使我不得不进入这个漩涡了。当然,在那时候,我如果及时退出的话,是还可以来得及的。

  但是,我又如何对纳尔逊先生交代呢?

  再说,方天的下落,这个蓝血人的神秘行动,以及纳尔逊口中所说的那个征服土星的计划,和方天在巨型太空火箭上的特殊装置,这一切,都是我急想知道的事情。如果我就此退出的话,我也难以对自己的好奇心作出交代!

  我点了点头,道:"自然,你可以动员一切力量来监视我的。"

  大使道:"好,你要多少报酬。"

  我道:"那要看你们待运的货物而定。"

  大使道:"那是一只木箱,约莫是一立方公尺大小,重约一百五十公斤。"我心中暗暗好笑,他们一定是将方天装在那只木箱中。

  我故作沉吟道:"体积那么大,我不得不要高一点的价钱。但是我还希望有下一次的交易,又不得不收便宜一些……"

  大使不耐烦道:"快说,快说。"

  我伸出了两个手指,道:"两十万美金。"大使咆哮了起来,道:"胡说!"我站了身子,道:"再见。当你来找我的时候,价钱加倍。"

  大使连忙又道:"慢……慢,两十万美金,好,我们答应你。"他又向另一个大汉,使了一个眼色,那大汉也立即走了出去。

  大使坐了下来,道:"你要知道,我相信你,是十分轻率的决定。"

  我笑了一下,道:"但是你却只能相信我。"

  大使苦笑道:"是,然而如果你弄甚么狡狯的话,你该相信,我们要对付一个人,是再容易不过的。"我听了他的话之后,心中也不禁感到了一股寒意。

  的确,他们的拿手手段,便是暗杀,我以后要防范他们,只怕要花费我大部份的精力,这代价实在太大了一些。

  但事情已发展到了这一地步,我也已骑虎难下,不能再退却了。

  我想了一想,道:"那不成问题,然而,我的一切行动,我所接头的人,以及我所使用的方法,你们却也不要乱来干涉我。"

  大使望了我一会,道:"可以的。我们要在东京以西,两百三十四公里外的公路交岔点上,收到这只木箱,届时,一辆大卡车,和一个穿红羊毛衫的司机,将会在那里等着。"

  我道:"好,后天早上,你通知司机在那里等我好了。"

  "后天早上?"大使有点不满意这个时间。

  我摊开了双手,道:"没有办法,困难太多了。"

  大使半晌不出声。没有多久,先后离开的两个大汉,都回来了,一个手中持着一只胀鼓鼓的牛皮纸大信封,大使接了过来,交到我的手上,道:"照规矩,先付你一半!"

  我打开信封,略瞧了一瞧,一大叠美钞,全是大面额的。

  另一个大汉道:"跟我来。"

  大使道:"他带你看要运出去的东西,你不必再和我见面了。"

  我一笑,道:"除非下次你又要人帮助的时候!"

  大使啼笑皆非地点了点头。我便跟着那个大汉,向后走去,在大使馆的后门口,厨房的后面,地上放着一只大木箱。

  那木箱外表看来十分普通,木质粗糙,就像普通货运的木箱一样,上面印着的黑漆字,写着"磁器"、"请轻放"等字样。

  我走近去,用手指一摸那些字,黑漆还未曾干,那显然是第一个大汉出来时匆忙而成的杰作。

  我走向前去,双臂一伸,向上抱了一抱,的确有一百五十公司上下的份量,在我一推之际,我还摇了一摇,我想,如果箱子中有人的话,一定会有响声发出来的。但是我却失望了,因为在摇动之际,一点声音也没有。

  那大汉冷冷地望着我,道:"你怎么将箱子运离这里?"

  我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头。我故意用的力度十分大,痛得他龇牙裂嘴,但是却又不好意思叫出来,我道:"你在这里等我,四十分钟之内,我带运输工具来,你可别离开此地!"

  那大汉以十分怀疑的目光望着我,我则已催促着他,打开了门,让我走了出去。

  一出后面,寒风迎面扑来,我吸进了一口寒气,精神为之一振。

  虽然我知道,戏弄这个国家的特务系统,并不是一件闹着玩的事情,后果是十分严重的。然而,我还是忍不住想笑了出来。

  我才穿出了后巷,便发现至少有三个人,在鬼头鬼脑地跟踪我。其中有两个,看来十分像日本人,但是我却以为他们是朝鲜人。

  我当然不去理睬他们,我也不想摆脱他们,直到我走到一个公共电话亭之前,才停了下来。当我回头看时,我竟发现有六七个脑袋,迅速地缩回墙角去!

  我心中苦笑了一下,这些跟踪我的人,很可能带有长程偷听器,那么,我连打电话都在所不能了!我迅速地想了一想,拨动了纳尔逊先生给我的,和他联络的号码,当他"喂"地一声之际,我立即道:"我告诉你,大使馆的买卖,进行得很顺利。"

  纳尔逊先生立即便听出了我的声音。

  而且,他也立即省悟到我之所以不明白交谈,一定是防人偷听之故。便道:"买卖顺利么?赚了多少?"我道:"二十万美金。"

  纳尔逊先生居然"嘘"地一声。

  我敢相信他一定不知道我此际讲的话是甚么意思,但是他的反应,却配合得天衣无缝,和这样的好手合作,的确是人生一大快事。

  我忙又道:"如今,我要一辆车子,最好和警车一样,真正的警车一样,要用一个穿警察制服的人,驶到大使馆后门来。半小时之内,做得到么?"

  纳尔逊大声道:"O.K!"

  那绝不是纳尔逊先生原来的口吻,但是他此际说来,却是维妙维肖。

  他收线了,我不将话筒放上,偷眼向外面看去,只见在前面墙角旁有一个人,正迅速地从一本小簿子上,撕下一张纸条来,交给另一个人,而那个人则向大使馆方面,快步疾走而去。

  果然不出我所料,跟踪我的人,果然有长程偷听器,那小纸条上,自然是偷听的报告,此际,由专人送给大使去审阅了。

  我放下了话筒,吹着口哨,推开了电话亭的门,向外走了出来。

  我故意在附近的几个小巷之中,大兜圈子,时快时慢,将监视我跟踪我的人,弄得头昏脑涨,然而,我又直向大使馆的后门走去。

  在我将到大使馆的后门之际,一辆警车,在我的身旁驶过,我快步赶向前去,那辆警车,已停在大使馆的后门口了。

  我来到了车旁,车门打开,一个穿着日本警察制服的司机,跃了下来。我向那个司机一望,便几乎笑了出来,原来那正是纳尔逊先生,经过了化装,他看来倒十分像东方人。

  我打着门,门开了一道缝,看清楚是我后,那大汉才将门打了开来。我向纳尔逊先生一招手,我们两人,一齐进了大使馆的后院。

  大使馆中的人,当然早已接到报告了,所以对于一辆警车停在他们的后面,一点也不起疑,他们一定以为那是一辆假的警车!

  我向纳尔逊先生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出声。

  虽然他的眼光之中,充满了好奇的神色,但他究竟是一个出色的合伙人,所以一声也不出,我们两人走进了大使馆的后院。

  那只大木箱仍旧在,我向那个大汉作了一个手势,迳自走到大木箱之前,双臂一张,便将那只大木箱抱了起来。那大汉面上露出骇然的神色来。一百多公斤的份量,对我来说,实在不算是怎么一回事,我抱着大木箱,向外走去,纳尔逊先生跟在我后面,还向那个大汉摇手作"再会"状。

  我出了后院,抬头向上看去,看到三楼的一个窗子上,大使正自上而下地张望着。

  我向他点了点头,他也向我点了点头。我将木箱放上了警车。那警车是一辆中型吉普改装的,足够放下一只大木箱而有余。

  纳尔逊先生则跳上了座位,一踏油门,车子如同野马一样,向前驶出。

  纳尔逊以极高的速度,和最熟练的驾驶技术,在三分钟之内,连转了七八个弯。我向后看去,清晨的街道,十分寂静,我相信跟踪者已被我们轻而易举地摆脱了。

  当然,以那个大使馆的力量,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内,便再度通过他们所收买的小特务,来侦知我们的下落,但那至少是半个小时之后的事情了。在这半个小时中,我们至少是不受监视的。

  纳尔逊先生向我一笑,道:"到哪里去?"

  我道:"你认为哪里最适宜打开这只木箱,就上哪里去。"

  纳尔逊先生向那只木箱望了一眼,眉头一皱,道:"你以为木箱中是人么?"

  我呆了一呆,道:"你这话是甚么意思?"

  纳尔逊先生又道:"我认为一个装人的木箱,总该有洞才是。"

  那木箱是十分粗糙的,和运送普通货物的木箱,并没有甚么分别,当然木板与木板之间,是有着缝的,所以,我听了纳尔逊先生的话后,不禁笑了起来,道:"这些缝难道还不能透气么?"

  纳尔逊先生的语气,仍十分平静:"照我粗陋的观察中,在木箱之中,还有一层物事。"

  我呆了一呆,自衣袋中取出小刀,在一道木缝中插了进去。

  果然,小刀的刀身只能插进木板的厚度,刀尖便碰到了十分坚硬的物事,而且还发出了金属撞击的声音,连试了几处,皆是如此。

  我不禁呆了一呆,道:"可能有气气筒?"

  纳尔逊先生一面说话,一面又转了两个弯,车子已在一所平房面前,停了下来。

  纳尔逊一跃而下,街角已有两个便衣警员,快步奔了上来,纳尔逊先生立即吩咐:"紧急任务,请你们的局长下令,将所有同型的警车,立即全部出动,在城中到处不停地行驶,这一辆也要介入。"

  那两个便衣警员立正听完纳尔逊先生的话,答应道:"是。"

  我知道纳尔逊先生的命令,是为了扰乱某国大使馆追踪的目标,这是一个十分好的办法。纳尔逊先生向那所平房一指,道:"我们快进去。"

  我从车上,抱起那只大木箱,一跃而下,跟着纳尔逊先生,一齐向那所平房之中走去。

  那两个便衣警员,在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内,便将警车开走了。

  我们深信我们之来到这里,某国大使馆的人员,是绝对不可能知道的。我和纳尔逊,到了屋中,我才将木箱放了下来。

  屋中的陈设,十足是一家典型的日本人家,一个穿着和服的中年妇女,走了出来,以英语向纳尔逊先生道:"需要我在这里么?"

  纳尔逊先生道:"你去取一些工具,如老虎钳、锤子,甚至斧头,然后,在门口看着,如果有可疑的人来,立即告诉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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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部:神秘硬金属箱


  那日本中年妇人答应了一声,一连向那木箱望了几眼,才走了出去。

  她的态度,引起了我的疑心,我低声问道:"这是甚么人?这里是甚么地方?"

  纳尔逊先生也低声道:"这是国际警方的一个站,她是国际警方的工作人员,平时完全以平民的身份,居住在这里,说不定十年不用做一些事,但到如今,她有事可做了。"

  我道:"她没有问题么?"纳尔逊先生道:"你不应该怀疑国际警方的工作人员的。"

  我刚想说,那中年妇女刚才连看了那木箱几眼,那表现了她的好奇心。而一个好的、心无旁骛的警方人员,是绝不应该有好奇心的。

  只不过我的话还未出口,那中年妇女便已提着一只工具箱走了进来,放在我们的面前,又走了出去。她虽然没有再说话,可是她仍然向那只大木箱望了好几眼。

  我心中暗暗存了戒心,但却不再和纳尔逊先生提起。纳尔逊先生只是将帽子除下,连警察的制服都不及脱,便和我两人,一齐动手,将那只木箱,拆了开来。

  才拆下了两条木板,我们便看到,在木箱之中,是一双泛着银辉的轻金属箱子,那可能是铝,也可能是其他轻金属合金。

  我本来几乎是可以肯定在那木箱之中,一定藏着被注射了麻醉药针的方天的。然而这时候,我的信念开始动摇了。

  因为若是装运方天,又何必用上这样一只轻金属的箱子呢?

  没有多久,木板已被我们拆除,整个轻金属的箱子,也都暴露在我们的面前。说那是一只箱子,倒还不如说那是一块整体来得妥当些,因为在整个立方体上,除了几道极细的缝外,几乎甚么缝合的地方也没有。我举起了一柄斧头,向着一道细缝,用力地砍了下去,只听得"铮"地一声,斧刃正砍在那道缝上,但是一点作用都不起。那种金属,硬得连白痕都不起一道。

  纳尔逊先生在工具箱中,拿起了一具电钻,接通了电,电钻旋转的声音,刺耳之极,可是钻头碰到那金属箱所发出的声音,却更令人牙龈发酸,只听得"拍"地一声,钻头断折了。而在箱子的表面上,仍是一点痕迹也没有!

  纳尔逊连换了三个钻头,三个钻头全都断折。

  他叹了一口气,道:"没有办法,除非用最新的高温金属的切割术,否则,只怕没有法子打开这一只金属箱子来了。"

  我苦笑了一下,道:"焊接这样的金属箱子,至少需要摄氏六千度以上的高温,所以……"

  纳尔逊先生接上口去,道:"所以,箱子里面,绝对不可能是方天。"

  我轻轻地敲击着额角,想不到我自己妙计通天,令得某国大使馆亲手将方天交到了我手中,但结果却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我强自为自己辩解,道:"我听得十分清楚,在大使馆中,有人说『即使经由东京的下水道,也要将它运走』的!"

  纳尔逊道:"那可能是某国大使馆外籍雇员说的,那雇员可能连某国语言中『他』和『它』的分别也未曾弄清,以致你也弄错了。"

  我再将当时的情形想了一想,当时我隐身在墙下的阴影之中,只见大使送几个人出来,有人讲了那样的两句话,我以为那是大使说的,因为那句话中,带着命令的口吻。

  但究竟是不是大使说的,这时连我也不能肯定了!

  我"砰"地一拳,击在那金属箱子上,道:"我再去找他们。"

  纳尔逊道:"还有这个必要么?方天不一定在某国的大使馆中!"

  我苦笑道:"那么他在甚么地方?"

  纳尔逊先生道:"我相信他还未曾离开东京,我们总可以找得到他的,倒是这只箱子……"他一面说,一面以手指敲着那只箱子,续道:"里面所装的,究竟是甚么东西呢?"

  我耸了耸肩,道:"谁知道?"

  我因为自己的判断,完全错误,心中正十分沮丧,所以回答那"谁知道"三个字之际,声音也未免粗了些。纳尔逊先生一笑,道:"你想,这难道不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么?我们封锁检查大小交通孔道,是为了对付方天,但某国大使馆却起了恐慌,你说,这箱子中的东西,是不是十分重要?"

  我耸了耸肩,道:"反正和我无关。"

  纳尔逊望着我:"和你有关!"

  我道:"为甚么?"纳尔逊道:"我和你分工合作,我继续去找海文.方,你去调查一下这只大金属箱的来历,我相信这是十分容易的事,因为可以焊接这种高度硬性轻金属的工厂,在日本,我看至多也不过三四家而已。"

  我耐着性子听他讲完,才道:"我不得不扫兴了,我不去调查这箱子,我仍要去寻找方天,因为我和他之间,还有点私人的纠葛。"

  纳尔逊先生道:"或者这箱子,还包含着十分有趣的事哩!"

  我笑了笑,道:"我相信没有甚么事,有趣得过方天了,你可知道方天体内的血液,是蓝色的,就像是蓝墨水一样的么?"

  纳尔逊呆了一呆,道:"你在说甚么?"

  我道:"怪事还多着啦,如果你可以不和人说,我不妨一一告诉你。"纳尔逊先生道:"快说,我们受了某国的委托,正要详细地调查海文.方的一切。"

  我点了点头,但是事情实在太复杂怪异了,一时之间,我竟不知从何说起好。我沉默了片刻,才道:"方天是我大学时的同学。"

  纳尔逊先生道:"是你的同学,好,那么再好也没有了!"

  纳尔逊先生大声说着,想不到他的话,竟起了回音,在门口突然有另一个声音道:"再好也没有了,的确再好也没有了!"

  我和纳尔逊两人,都陡地吃了一惊。

  我们的确一点预防也没有,因为我们在大门口,派有把风的人,就是那个中年日本妇女,而据纳尔逊先生说,那人又是可靠的。那么,有人来的话,我们至少应该听到声息才是。

  而如今,我们一点声息也没有听到。当我们抬起头来时,三个男子,手中各持着手枪,已对准了我们。

  我和纳尔逊先生,在这样的情形下,不得不一齐举起双手来。

  三个男子之中,正中的那个又道:"太好了,的确太好了!"他一面说,一面扳动了机枪。

  子弹呼啸而出,射向那只金属箱子,他手指不断地扳动着,连放了七下,将枪中的子弹,全部射完,每一颗子弹,都打中在金属箱子上。

  但是,每一颗子弹,也都反射了出去。刹时之间,子弹的呼啸之声,惊心动魄。我和纳尔逊先生,都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人,但是那时候,我们两人也为之面上变色。因为那人只要枪口稍歪了一歪,子弹便会向我们两人的身上,招呼过来了。

  而且,就算那人不打算射击我们。反射开来的子弹,也可能击中我们,而子弹反弹开来的力道,也是十分之大,如果被击中了要害,只怕也难免一死!

  那人连发了七枪,大约只用了十秒钟的时间,但在我的感觉之中,那十秒钟,当真长得出奇。

  好不容易,那人一扬手,哈哈大笑起来,我和纳尔逊才一起松了一口气。

  只听得他笑了几声,道:"是了,独一无二的硬金属箱,哈哈,终于落到了我的手中。"

  我和纳尔逊两人,到这时候,仍然不明白那硬金属的大箱中,装着甚么。看那人的情形,显然是知道的,而铸成那只箱子金属的硬度,也的确惊人。七粒子弹,在那么近的距离向之射击,但结果只不过是出现了七点白印而已。

  纳尔逊先生立即问道:"箱子中是甚么?"

  那男子耸了耸肩,拍着手掌,立时有四个大汉,向前涌来。

  那男子大声喝道:"退到屋角去!"

  我和纳尔逊两人,在这样的情形下,除了服从他的命令之外,一点办法也没有。我们退到了屋角,那四个大汉已在一起将那只箱子,托了起来,向外走去。

  在那时候,我和纳尔逊先生两人,不约而同地互望了一眼,显而易见,我们两人心中,都想到了那是我们的一个机会!

  当那几个人在门口出现的时候,我扪措手不及,简直一点反抗的余地也没有。

  而那几个人,如今还站在门口。

  很明显,他们虽在对付我们两人,但主要的目的,还在于那大只箱子,那四个大汉当然是要将大箱子托出门外去的。门并不宽,仅堪供箱子通过。所以,站在门口,以枪指住我们的凶徒,不是后退,便是踏向前来,总之非移动不可。

  而只要他们一移动,我和纳尔逊两人,就有机会了。我们相互望了一眼之后,仍是高举着双手。站立不动,等着意料中的变化的来到。

  那四个大汉,托着箱子,来到了门口。

  那为首的男子,伸指在箱子上叩了叩,又向那箱子,送了一个飞吻,和其余四人,身子一齐向后,退开了一步!

  他们向后退,那更合乎我们的理想!

  他们显然是想向后退出一步,闪开来,让那托着箱子的四个大汉通过去,再来对付我们的。可是,他们却永远没有这个机会了!

  当那四个大汉的身子,刚一塞住门框,阻住了我们和监视我们的枪口之际,纳尔逊先生以意想不到的快手法,抽出了他的佩枪来。

  他枪才一出手,便连发四枪。

  那四枪,几乎是同时而发的,每一枪,都击中在托住箱子的四个大汉的小腿上。

  那四人小腿一中枪,身子自然再站立不稳,向前猛地跌出。

  而他们肩上的箱子,也向前跌了出去。别忘了那只箱子,有一百多公斤的份量,一向前跌出,我们立时听得几个人的惨叫之声,那显然是有人被箱子压中了。

  在人影飞掠之间,我已经一个箭步,抢到了门口,我只见那为首的男子,举步向外逃去,我正想一伸手,想将他抓住之际,忽然听得纳尔逊先生叫道:"住手,不要动手!"

  我立即停住,在我刚听到纳尔逊呼叫一瞬间,我还以为那些人是警方人员,大家是自己人,闹了误会而已。

  但我一停了下来,便知道我料错了。同时,我也知道纳尔逊为甚么叫我停手的原因了。

  刚才,我们还以为入屋的敌人,不会超过十个人。但这时我却知道敌人远不止这个数目,至少有三十个人之多,屋子之内,已满是敌人,从一个窗口中,有两挺手提机枪,伸了进来,一挺指着纳尔逊先生,一挺指着我。

  看这情形,刚才若不是纳尔逊先生及时出声阻止了我,只要我一出手的话,那么,手提机枪便会向我开火了。我苦笑了一下,纳尔逊先生已经道:"好,我们放弃了,我想,枪声已惊扰了四邻,你们也该快离开了!"

  那为首的男子,一脸杀气,一伸手,在他身边一人的手中,夺过了一柄枪来,我和纳尔逊两人,立即知道他准备杀我们。纳尔逊先生又大叫:"伏下!"

  我刚来得及伏下,便听得两下枪声。

  那两下枪声,和另一下"蓬"地声响,同时发出,我不知道那"蓬"的一下声响是甚么所发出来的,但是在不到一秒钟的时间中,整间房间,便都已为极浓重的烟雾所笼罩。

  我只觉得眼睛一阵刺痛,连忙闭上了眼睛,但是眼泪却还如同泉水一样地涌了出来。那是强力的催泪弹,不问可知,一定是纳尔逊先生所发出来的了。

  我身子在地上,滚了几滚,滚到了墙壁之旁,一动也不动。

  那时候,只听得呼喝之声和枪声四起,在这样的情形下,是死是生,除了听天由命外,可以说是一点其他的办法也没有的。

  喧闹声并没有持续多久,便听得一阵脚步声,向外传了开去,接着,便是几辆汽车,一齐发动的声音。在汽车发动之际,我听得一个女子叫道:"将我带走,将我带走!"

  然而,回答她的,却是一下枪响。

  我听出那女人正是纳尔逊先生认为十分可靠的那个日本中年妇女,这间屋子的主人。事情已经很明白,那一帮歹徒,正是她叫来的,所以才能神不如鬼不觉地出现,将我们制住。

  而那中年妇女在通风报信之后,想要那些人将她带走,结果不问可知,她吃到了一颗子弹!

  我心中暗叹了一下,不断地流泪,实在使我受不住,我站起身来,便向外冲去。

  我冲到了院子中,又见另一个人,跌跌撞撞,向外冲来,那是纳尔逊先生了,我连忙走过去将他扶住。他和我一样,双目红肿,流泪不已。

  但我却比他幸运,因为他左肩上中了一枪,手正按在伤口上,鲜血从指缝中流出来。

  我扶着他,来到了院子中,我们四面一看,立即看到那日本中年妇女的尸体。纳尔逊先生望着尸体,向我苦笑一下,道:"都走了。"

  我道:"都走了,我相信他们,也有几个人受伤。"纳尔逊先生道:"可是那只箱子,还是给他们带走了,他们退得那样有秩序,倒出于我的意料之外。"

  我道:"那先别去管它了,你受了伤,我去通知救伤车。"

  纳尔逊先生道:"将我送到医院之后,你自己小心些,照我看来,事情永远比我想像之中的,要复杂得多。"

  我耸肩道:"我有兴趣的,只是海文.方的事。"

  纳尔逊先生道:"所发生的事情,都是有联系。"我不服道:"何以见得?"

  纳尔逊先生道:"唉,如今似乎不是辩论的好时候,快去找救伤车吧!"

  我将纳尔逊先生,扶到了另一间屋子中,令他坐了下来,我打了电话,不用多久,救伤车便到了,纳尔逊先生不要我跟上救伤车,却令我在后门的小巷中,向外面走去。

  我一路只拣冷僻的小巷走,回到了旅馆中,才松了口气。

  因为如今,我已失去了那只箱子,某国大使馆却不是好吃的果子!

  我刚定下神来,便有电话铃声,响了起来。

  我想那可能是纳尔逊先生从医院中打来给我的,所以立即执起了听筒,怎知,对方的声音,十分低沉,首先"哈"地一声,道:"虽然给你走脱了,但是你的来历,我们已查明了!"

  那一句没头没脑的话,的确令我呆了一呆。

  但是我认得出,那是某国大使的声音。我吃了一惊,道:"你打错电话了,先生。"某国大使"哈哈"地笑了起来,他虽然在笑,然而却可以听得出,他的心中,十分焦虑。

  只听得他道:"我认为你还是不要再玩花样的好,卫斯理先生!"

  他将最后那一个称呼,用特别沉重的语调说出,我心中不禁暗自苦笑,只得道:"那你紧张些甚么,我认为你不应该和我通电话。"

  大使道:"我们看不到你在工作。"

  我实在忍不住,用他们国家的粗语,骂了一句,道:"时间还没有到,你心急甚么;他妈的你们若是有本事,不妨自己去办。"

  大使倒也可以称得上老奸巨猾四字,他并不发怒,只是阴笑几声,道:"你别拿你自己的生命开玩笑!"我不再理他,"砰"地一声,挂了电话。

  我心中不禁暗暗叫苦。一直到如今为止,我至少已得罪了三方面的人马,而除了某国使馆之外,那个擅柔道的日本老者,以及抢了大箱子的歹徒,是何方神圣,我都不得而知。

  我如今虽然在旅馆之中,但是我的安全,是一点保障也没有的。

  我已经失去了那只大箱子,若是到了时候,交不出去的话,我怎能躲避某国使馆的特工人员?

  我一向自负机智,但这时却有了即使天涯海角,也难免恶运之感?我不禁十分后悔某国使馆之行。因为当时,我以为方天是在某国大使馆中,如今才知道原来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虽然纳尔逊先生一再说那大箱子和方天有关,但是我却相信,两者之间,并无关连。我在旅店的房间之中,来回踱了好久,才想出一个暂时可以躲避的地方来。

  我如果不能在和某国大使约定的时间之前,将那只大箱子找回。那么,我唯一的办法,便是藏匿起来。而藏到医院去,不失是一个好办法。而且,在医院中,我还可以和纳尔逊先生一齐,商议对策。

  我主意一定,立即开始化装,足足化了大半小时。我已变成了一个清洁工人了。我将房门打开了一道缝,向外看去。

  只见走廊的两端,都有行迹可疑的人,他们相互之间,还都在使着眼色。显然,对我的监视,十分严厉。但是我却并不在乎,因为我已经过了精密的化装。

  我将门打开,背退着走了出来。虽然我是背退着走了出来,但是我仍然可以觉得到,不少人的眼光集中在我的身上,我装着一点也不知道,反向门内鞠躬如也,道:"浴室的暖水管,不会再出毛病了,先生只管放心使用。"

  屋子中本来只有我一个人,我一出来房中间当然已经没有人了,我对着空房间讲话,自然是为了要使监视我的人,认为卫斯理还在屋中,出来的只不过是个清洁修理工人而已。

  这是一种十分简单的策略,但是却往往可以收到奇异的效果。

  我话一讲完,立刻带上了门,转过身来.向走廊的一端走去,同时,取出一枝烟来,叼在唇边,向一个监视着我的人走去,道:"先生,对不起,借个火。"

  那家伙的眼睛仍然盯在我的房门上,心不在焉地取出了一只打火机给我。

  我向监视我的人"借火",是不过自己向自己表示化装术的成功而已,是并没有别的用意在内的。可是,当我一将那只打火机接到手中来时,我心中不禁为之猛地震了一震!

  那只打火机的牌子式样,全部十分普通,本来不足以引起我的惊异的。可是,在打火机身上,那用来镌刻名字的地方,却刻着一个类似几瓣花瓣所组成的圆徽。

  令得我吃惊的,就是这个圆徽。

  因为我认得出,那是在日本一个势力十分大,而且组织十分神秘莫恻的黑社会的标志。那家伙将这种标志刻在他的打火机上,那么,他一定是那个黑社会组织中的一员了。

  据我所知,那个黑社会的组织,是藉着"月光之神"的名义组织起来的,所以它的名称,便叫着"月神会",据资料,在数十年前,这个组织,还只是北方渔村中无知村民的玩意儿,因为那些地方的渔民,相信皎洁的月神,会使他们丰收。

  而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之后,日本在混乱中求发展,在经济上,获得了颇足自豪的成就,但是在思想上,却越来越是混乱。本来,日本自有历史以来,便未曾有过一个杰出的思想家,但由于经济上向西方看齐的结果,使得日本原来固有的思想,也受到了西方思潮的冲击。

  在那样的情形下,有人提倡月光之神,是大和民族之神,将北方渔村中的愚教,搬到了城市之中,信徒竟然越来越多,到如今,"月神会"已是日本第二个黑社会大组织了。

  可是,据我所知,"月神会"的活动,和其它黑社会却有不同之处,它主要的活动,便是使信徒沉浸于一种近乎发狂的邪教仪式之中,说它是个黑社会组织,还不如说是一个邪教来得好些。

  而我之所以在这里,将之称为黑社会组织,那是因为月神会的经费,一方面来自强迫摊派,另一方面,却来自走私、贩毒等大量的非法活动之故。

  而"月神会"的几个头子,都在日本最着名的风景区,有着最华丽的别墅,那是尽人皆知的事实了。

  我之所以震惊的原因,是因为我绝想不透为甚么"月神会"也派有人在监视我,因为我和这个组织,一点恩怨也没有!

  而且,我至少知道,如今监视我行动的,除了某国大使馆的人马之外,还有以神秘着称的"月神会"中的人物。

  是不是还有别的人呢?目前我还是没法子知道。我在那片刻之间,心念电转,不知想了多少事,但是我的行动,仍是十分自然,我将打火机"拍"地打着,燃着了烟,连望也不向那人多望一眼,只是道:"谢谢你!"

  我一面喷着烟,一面便在监视我的人前面,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出了旅店,我才松了一口气,只见旅店外,也有不少形迹可疑的人在。我来日本,只不过是为了松弛一下太紧张的神经的,却想不到来到了这里,比不来还要紧张,当真一动不如一静了。

  我哼着日本工人最喜哼的歌曲,转了几条街,才行动快疾起来。我转换了几种交通工具,来到了一所医院之前。

  纳尔逊先生在临上救伤车之前,曾向我说出他将去的医院的名称,所以我这时才能找到这里来。这也是纳尔逊先生的细心之处。

  要不然,他进了医院,我为了躲避监视我的人而远去,我们岂不是要失去联络了?

  我不但知道纳尔逊先生是在这间医院之中,而且,我早已知道了他在日本的化名,所以,并不用化多少时间,我便和他相会了。

  他住一个单人病房,很舒适,他的气色看来也十分好。和我见面之后,第一句话便问道:"那只箱子,落到了甚么人的手中,你有线索么?"

  纳尔逊先生念念不忘那只箱子,我却十分不同意他的节外生枝。

  但当时,我却并不多说甚么,只是道:"没有。"

  纳尔逊叹了一口气,道:"我们也没有。"

  我打开了病房的门,向外看了一眼,见没有人,才低声道:"可是我却有新发现,在我的住所之外,监视我的人之中,有某国大使馆的特务,但居然也有月神会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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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部:博士女儿的恋人


  纳尔逊自然是知道甚么叫做"月神会"的,所以,我用不着多费唇舌,向他解释。纳尔逊道:"你不说,我也想告诉你了。"

  我讶异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纳尔逊道:"本地警局接到报告,在一个早被疑为是月神会会聚活动的地方,发生了一场打斗,打斗的另一方,只是一个穿西装的年轻人,我便想到,那可能就是你了!"

  我呆了一呆,不觉"噢"地一声,道:"原来那是月神会的人物!"

  我想起了那个精于柔道的老者,那两个假扮穷皮匠大汉,以及他们的突然离去,的确都充满了神秘诡异的色彩。

  照这样说来,月神会之注意我,还在某国大使馆之前了。因为在我和那精于柔道的老者动手之际,我还未曾和某国大使会面哩。

  我呆了半晌,将那场打斗的情形,向纳尔逊简略地说了一下,便道:"如今,如果你只想追向那箱子下落的话,那么,我便要单独设法脱身了。"

  纳尔逊再不言语,当然他心中是在生气,但因为我并不是他的下属,所以不能对我发脾气。

  纳尔逊好一会不说话,才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我想不到你会这样说法的。"我提高了声音,道:"我是为了方天,才勉强介入那种危险而又无聊的漩涡之中的,如果只是为了劳什子金属箱子的话,那我自然要退出了。"

  纳尔逊望着窗外,道:"好,可是在一千万人口以上的东京,你怎能找到方天呢?"

  我道:"你说方天到日本来,是某国太空发展机构最高当局给他的一个假期,难道他可以不回去报到么?到了那时,他不就自然出现了么?"

  纳尔逊道:"不错,假期的时间是三个月,如今已过去一个月了。方天假期结束之后,某国的探索土星计划,也到了非实施不可的时候了,便没有时间,再对他们作全面的调查了。"

  我不服道:"为甚么?"

  纳尔逊道:"我也不十分清楚,大致是因为环绕着土星的那一圈光环,是某一种地球上所没有的金属游离层。如今的计划,是要凭藉着那游离层的特殊引力使得太空船能够顺利到达,而游离层的吸引力,却是时强时弱的,如果错过了两个月之后的那次机会,就要再等上几十年,才会有同样的机会了。"

  整件事情的复杂,可以说已到了空前的程度。

  它不但牵涉到了地球上的两个强国,而且,还关系到离开地球那么远的星球,而关键,又在一个神秘的,有着蓝色血液的人上!

  我只感到脑中嗡嗡作响,一点头绪也没有。好一会,才道:"依你之见,又当如何呢?"

  纳尔逊道:"我的意思是,不论是甚么人在跟踪你,你都不加理会,我深信你能够安然地摆脱他们的,目前,你最要紧的,是去调查那只硬金属箱子的来源,在日本,能够焊接……"

  他已经讲过那句话的了,所以,我不等他讲完,便打断了他的话头,道:"为甚么?"

  纳尔逊直视着我,道:"因为我相信两件事是有连系的,你到某国大使馆去,虽然未曾找到方天,但是发现了那只神秘的金属箱子,我深信那箱子是所有事情的重要关键。"

  我苦笑了一下,心中暗忖,要调查那只箱子的来源,的确不是难事,本来我可以一口答应了下来的,然而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我实在不想做!

  纳尔逊先生道:"如果你不想去的话,伤愈之后,我自己会去进行的。"

  我道:"难道国际警方,再派不出得力的人来了么?"纳尔逊轻叹了一声,道:"我相信你也有这样的感觉,要找一个合作的对手,并不容易的事情,而你是个最适合的人了。"

  我的心中,陡地升起了一股知己之感,我站了起来,道:"我如今就去进行。"

  纳尔逊道:"关于这件事,我如今也是一点头绪没有,但我可以向你提一个忠告,你别将事情看得太简单了。"

  我道:"我在东京,认得几个有名的私家侦探,我相信他们可以帮我一下的。"

  纳尔逊先生急道:"可是千万别向他们说出事情的真相来。"

  我点头道:"知道了,我向门口走去,还未到门口,纳尔逊已道:"你回来,关于海文.方的资料,你还未曾向我讲完哩。"

  我又回到了他的病床旁边。上次,我刚要向他提及海文.方的一切,被那群歹徒的突然出现,而打断了我的话头。

  这一次,没有人再来打断我的话头了。

  我向纳尔逊详细地讲述着方天的怪血液,以及他似乎有着可以令人产生自杀之念,并付诸实行的可怕的"催眠"力量,以及他有着亮光一闪,便几乎使我不能再做人的神秘武器。

  关于方天的一切,听来是那么地怪诞,若不是纳尔逊已和我合作过许多次,知道我对他所讲的绝不是虚语的话,他可能以为我是在发梦呓了。

  他静静地听我讲完,道:"这件事,我要向最权威的医界人士请教,何以人会有蓝色的血液,然而,蓝色的血液,和他在某国土星探索计划中所做的事,有甚么关系呢?"

  我道:"或者他想一鸣惊人?"

  纳尔逊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也不值得大惊小敝了。问题就在于他在太空船上,加多了一个单人舱位,像是他准备亲自坐太空船,飞上太空去一样!"

  我道:"他这样做,是不是破坏了太空船呢?"

  纳尔逊道:"并没有破坏太空船,我已经和你说过了,相反地,他在太空船上,增添了不少装置,经过研究的结果,这些装置,是有利于太空飞行的。最近我还接到报告,说某国的科学人员,又查明了方天的一项新装置,是他自己发明的。"

  我心中大是好奇,道:"那是甚么?"

  纳尔逊道:"他做了一个装置,可以利用宇宙中的某一种放射线,成为一种光能,保护太空船,使得太空中的陨星,在碰到那种保护光的时候,便立即变为微小的尘埃!"

  我失声道:"单是这一项发明,已足可以使他得到诺贝尔奖金了!"

  纳尔逊道:"所以某国的科学家一致认为他是独自在改进土星的探讨计划,而不是在破坏,正因为如此,所以对他的调查,也是在暗中进行的,海文.方本身,并不知道。"

  我来回踱了几步,道:"你如此深信那只箱子,和海文.方有关,又是为了甚么?"

  纳尔逊搓了搓手,道:"有些事,是很难说出为甚么来的,那只是我的一种直觉。但是我认为,那只箱子,恰好在我们全力对付海文.方的时候出现,而某国大使馆又对之看得如此严重,这其中还不是大有文章么?所以我相信事情可能和海文.方有关。"

  我叹了一口气,道:"好,我不妨去调查一下那只箱子的由来。但是,我将仍追寻方天的下落。"

  纳尔逊伸手在我的肩上拍了一拍,道:"不要忘了你还是月神会和某国大使馆的目标。"

  我苦笑了一下,道:"我到日本来,是想休息一下的,却不料倒生出了这么多麻烦来。"

  纳尔逊意味深长地道:"人,是没有休息的。"

  我转过身,向病房门口走去,道:"希望你和当地警局联络一下,我本来是准备在医院中栖身的,但如今既然要活动,便不能留在医院中了,我想作为当地警局新录用的一名杂工,并且希望能够在警局工役宿舍中,得到一个床位。"

  纳尔逊道:"容易得很,一小时后,你和我联络,我便可以告诉你该在何处过夜了。"

  我不再多留,迳自走了出去。

  我的身份,将一变而为当地警局的杂工了,我想起那些还在旅店房门外等我的人,心中不禁又好笑起来。我出了医院,在一家小咖啡座中坐了下来,摊开在路上买来的报纸,见好几家报纸,都在抨击警方最近突然实施的严厉检查制度。

  我心中又不禁暗暗叹息。因为那样严厉的检查,并没有使方天出现。

  方天可能还在东京,但是,他隐藏了起来,是为了甚么呢?

  难道他已经知道了我没有死在北海道的雪地之中,也来到了东京,仍不肯放过我?我想到这里,心头不禁感到了一股寒意。

  老实说,我绝不怕力量强大的敌人,我曾经和人所不敢正视的黑手党和胡克党交过手。但是方天,他却是那样一个神秘而不可测的人,直到如今,我仍然不明白方天使我受到那么重伤害的,是甚么武器!

  接着我看到报纸上,有一则十分奇怪的寻人广告,道:"藤夫人店中棋友注意,速与我联络。佐佐木青郎。"

  首先吸引我的,便是"佐佐木青郎"这个名字,因为那正是在医院中为我治伤的佐佐木博士,而"藤夫人店中棋友",自然就是我了。

  我自出了医院之后,便未曾再和他联络过,在医院中,我也没有地址留下过。这位世界着名的医学博士,有甚么急事要见我呢?

  在寻人广告中并没有佐佐木博士的地址,但要知道他的住址,实在是太容易了,只消随便拨电话去任何一家报馆,便可以知道了,因为佐佐木博士是日本有名的医生。我喝完了咖啡,就以这个方法,得到了佐佐木博士的地址。但我却并没有立即就去的意思。

  我挤上了拥挤的公共汽车,沿途向人问着路,东京的道路之混乱,世界任何城市,无出其右,在一个小时之后,我到了一幢新造的四层大厦之前,在大厦的招牌板上,我找到了"小田原侦探杜"的招牌。

  小田原是一个私家侦探,几年前,我和他在东京相识,我们曾经合作侦查过一件和"商业战争"有关的案子,以后便没有见过。如今,他的侦探事务所,已搬到大厦中来了,可见他混得不错。

  我直上四楼,推开了门,居然有两三个女秘书在工作,我为了保持身份秘密起见,并不说出我的名字来,而我这时,穿的又是清洁工人的服装,女秘书连正眼也不向我看一下。

  我足足等了半个小时,才听得一个女秘书懒洋洋地道:"小田原先生请你进去。"

  我走进了小田原宽大的办公室,咳嗽了一声。讲了一句只有我和他才知道的暗语。小田原抬起头来望着我,他面上的神情,刹时之间,由冷漠而变得热情,向我冲来,连椅子也翻了!

  他紧紧地握着我的手时,我却大摇其头,道:"你是一个蹩脚侦探。"

  小田原瞪着眼望我,我又道:"你的事务所那么漂亮,将会使你失去了无数有趣的案子。我相信你最近的业务,一定是忙于替阔太太跟踪她们的丈夫,是不是?"

  小田原苦笑了一下,显然已被我说中了。

  我不等他叹苦经,又道:"我想要点资料,相信你这里一定有的。"

  小田原又高兴了起来,道:"好,你说。"

  我道:"日本有几家工厂,是可以进行最新的硬金属高温焊接术的?"

  小田原道:"我派人去查。"他按动了对讲电话,对资料室的人员讲了几句。不到十分钟,回答便来了。纳尔逊先生的估计不错,全日本只有两家这样的工厂。一家是制造精密仪器的,另一家则以制造电器用器,驰名世界。

  又化了三十分钟的时间,和这两家工厂通电话,得知了那家精密仪器制造厂,曾在十天之前,接到过一件特别的工怍,便是焊接一只硬金属箱子。委托他们做这件事的人,叫作井上次雄。

  这个名字,对于不是日本人听来,可能一点意义也没有,对于日本人,或是熟悉日本情形的人来说,那却是一个十分惊人的名字。

  井上家族,在日本可以说是最大的家族,而井上次雄,又是井上家族中的佼佼者,他拥有数不清的企业,是日本的大富翁。

  而据那家制造精密仪器的工厂说,他们本来,是不接受这样的工作的,但委托者是井上次雄,自然又当别论了。

  当我问及,在那只硬金属箱子之中,是甚么东西之际,工厂方面的人,表示犹豫,说那是业务上的秘密,我如果要知道详细的情形,工厂方面将我当作新闻记者了。

  我又问及那种硬金属的的成份,据他们说,那是一种的合金,其中有一种十分稀有的金属在内,要在摄氏八千四百度,才能熔化,它的硬度,是钻石硬度的七倍。工厂方面并还自豪地说,世界上没有几个地方,可以用高温切割术割开那只箱子。

  我心中暗忖,访问小田原的结果还算是圆满,我又在小田原的事务所中,和纳尔逊通了电话。我向纳尔逊作了报告。纳尔逊只告诉了我一句话:"你的住所,被安排在第七警察宿舍,你到那里,就有地方安睡了。"

  我向小田原问明第七警察宿舍的所在,便辞别了他,走了出来。

  小田原看样子已厌倦了跟踪生涯,颇有意要和我一起做些事,但是我却婉拒了他,他神色颢得十分沮丧,一声不出。

  小田原本来是一个十分有头脑的私家侦探,他和我合作的案子,也十分有趣,经过过程很短,有机会当记载出来,以飨读者,此处不赘。

  我离开了那幢大厦,一面走,一面又买了几份报纸,这才发现,几乎每一张报纸上,都有佐佐木博士刊登的寻找我的广告。

  我的心中,十分犹豫,不知道是去看他好,还是不去看他的好。

  照理说,佐佐木是国际知名的学术界人士,似乎不会害我的,但是,如今某国大使馆失去了我的踪迹,一定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会不会是他们通过了佐佐木来引我上钩呢?

  这的确是我不能不考虑的,因为我向某国大使馆玩了那样一个花样,某国大使馆自然要千方百计地找我算账的了!

  我向佐佐木博士的住所而去,但是到了他住宅的面前,我却并不进去。

  佐佐木所住的,是一所十分精致的房子,那一个花园,在东京的房子中,也是不可多得的。围墙并不十分高,我远远的望去,只见花园中有一大半是绿茵的草地。

  草地修饰得十分整洁,可以知道屋主人并不是一个随便的人。

  我就在佐佐木的屋外等着,足足有一个小时,只见佐佐木博士住所出入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女侍模样的人。另一个则正是提着皮包的佐佐木博士。

  我心中虽然存有戒心,但是这样等下去,也不是办法。我先取下了面具,因为我如果戴着那尼龙纤维所织成的,精巧之极的面具的话,佐佐木博士是认不出我来的。我走向前去按门铃。门铃才响了两下,便听得一个十分清脆悦耳的声音道:"来了!"

  那时,我的心情,可以说是烦乱到了极点。而且在东京,除了纳尔逊先生一个人之外,我也几乎找不出第二个可以信托的人来,我等于是生活在恐惧和不断地逃避之中一样。

  然而,那一下应门的声音,听了之后,如令人生出一股说不出来的宁贴舒服之感。我心中正在想,那是佐佐木的甚么人时,已从铁门中望到,自屋子中,快步走出一个少女来。那少女穿着西装衫裙,头发很短。直到她来到了我的面前,我仍然难以说她是美丽的。但是自她身子每一部份散发出来的那股青春气息,却使人不自由主,心神为之一爽。

  那少女是一个毫不做作,在任何地方,都会受到真诚欢迎的人。

  她的年纪,约莫在十八九岁左右,见到了我,她面上现出了讶异的神色,但是她的声音,却仍然是那样地可亲,柔软和动听,道:"先生,你找谁?"

  我道:"我找佐佐木博士,是他约我来的。"

  她竭力使她的怀疑神色,不明显的表示出来,道:"是家父邀你来的?"

  原来她是佐佐木博士的女儿。我连忙道:"是,博士在报上登广告找我……"

  我话未讲完,佐佐木小姐(后来,我知道她的名字叫佐佐木季子)已"啊"地一声,叫了出来,道:"原来是你,快请进来,父亲因为等不到你,几乎天天在发脾气哩。"

  她一面说,一面便开门。

  我推门走进了花园,笑道:"小姐,博士的广告,登在报上,人人可见,也人人可以说和我同样的话,你怎么立即放一个陌生人进屋来了?"

  她呆了一呆,才道:"你会是坏人么?"

  她的嘴非常甜,所讲的每一句话,也都是非常动听的,令人听来,说不出的舒服。我连忙道:"如果是呢?"她道:"别开玩笑了,父亲在等着你啦!"

  我跟在她的后面,向屋子走去。

  季子的步法,轻盈得像是在跳芭蕾舞一样,她才到门口,便高声叫道:"爸,你要找的人来了!"从屋中传出佐佐木博士轰雷也似的声音,道:"谁?"

  我立即道:"是我。"

  博士几乎是冲出来的,他一看到了我,立即伸手和我握了一下,又向季子,瞪了一眼。季子低着头,向外走了出去。

  博士急不及待地将我拖到了他的书房之中,并且小心地关好了门。他的动作,显示他心中有着难题。

  他坐了下来之后,手指竟也在抖着。我将我坐的椅子,移近了一些,道:"博士,你有甚么心事?"

  博士抬起头来,道:"这件事,非要你帮助不可,非要你帮忙不可!"

  他在讲那两句话的时候,面上竟现出了十分痛苦的神色来。我伸手按住了他在发着颤的手背,道:"博士,只要我能够做得到,我一定尽力而为的。"

  博士的面色,好转了许多,他又发了一会呆,才叹了一口气,道:"是季子,我的女儿,我不能让他和那人结婚的!"

  博士的话,使我莫名其妙。我细细地想了一想,才想到可能是他女儿的恋爱问题,使得作为长辈的他,感到了头痛,要向人求助,但我甚么时候变成了恋爱问题专家呢?我的心中,不禁苦笑了起来。同时,我也十分后悔,因为我刚才只当博士是有着甚么极其重要的事,需要人帮助,是以才草草地答应了他的,如今看来,我至少要在这无聊的事上,化去一个下午的时光了。

  我无可奈何地道:"博士,儿女的婚姻,还是让儿女自已去做主吧。"

  博士紧紧地握住了拳头,道:"不能!不能!"

  我仍忍住了气,道:"季子看来,并不是不听父亲话的女儿,其中详细的情形如何,你不妨和我详细地说上一说。"

  博士叹了一口气,道:"季子是从小便许配给人的,是井上家族的人,她和未婚夫的感情,也一直很好。"

  这是半新旧式的婚配办法,我的反应十分冷淡,道:"忽然又出现了第三者,是不是?"

  佐佐木博士道:"是的,那是一个魔鬼,他不是人!"我笑道:"博士,让你的女儿去选择,不是好得多么?"佐佐木博士道:"不是,在那魔鬼的面前,她没有选择的余地!"

  我听到这里,开始感到事情并不是我所想像的那样简单了。

  季子没有选择的余地,这是甚么意思呢?有甚么力量能够使佐佐木博士这样的家庭,受到压迫呢?

  我呆了一呆,道:"那是甚么人?"

  佐佐木道:"那是季子在某国太空研究署的同事……"佐佐木才讲到这里,我便不自由主,霍地站了起来,道:"季子是在某国太空署工作的么?"

  佐佐木道:"是,她自小就离开本国,一直在某国求学。如今,她是回来渡假的,那个魔鬼的职位比她高,对不起,是贵国人,叫方天……"

  佐佐木讲到这里,我不禁感到一阵头昏。

  我的天,方天!罢才我还几乎以为那是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的事,而要离开,如果刚才我离去的话,不知要受到多大的损失?

  博士看出我的面色有异,身子摇晃,忙道:"你不舒服么?"

  我以手加额,又坐了下来,道:"博士,你见过方天么?"

  佐佐木道:"见过的,我发觉季子和他在一齐,像是着了迷一样。她本来是一个极其有主见的姑娘,但是见了方天,却一点主见也没有了,唉!"

  佐佐木搓着手,一副着急的神气。

  我道:"或者,那是季子对他多才的上级的一种崇拜?"佐佐木忙道:"不是的,我也说不出那其中的详细情形,如果你和他们在一起,你就能觉察得到。"我忙道:"我有机会么!?"

  佐佐木道:"有,那魔鬼今天晚上又要来探访季子。"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正是我那时的写照,我今晚竟可以毫不费力地和方天相见了!

  我想了一想,道:"博士,我不是自夸,这件事你找到了我,适得其人,据我所知,这方天纵使不是魔鬼,也是一个十分古怪的人……"

  佐佐木大声道:"魔鬼,魔鬼,他将使我永远见不到女儿!"

  我怔了一怔,道:"这话从何说起?"

  佐佐木望了我一会,像是他也不知怎样回答我才好,许久,他才道:"我也说不出那是为了甚么,会有那种……直觉。"

  我呆了一呆,"直觉",又是直觉!

  本来,直觉是一件十分普通的事。但是最近,我接触到"直觉"这个名词太多了。纳尔逊直觉到那只硬金属的箱子和方天有关,而且固执地相信着这个直觉。佐佐木直觉到方天会使他永远见不到女儿,也是固执地相信着这种直觉。

  这绝不是普通人对付直觉的态度,而且,更不是纳尔逊和佐佐木两人的固有态度,因为他们两人,都是极有头脑的高级知识份子。

  在那一刹间,我的脑中,忽然闪过了一个极其奇异的念头来。两个人所直觉到的事,都和方天有关,而方天是一个极其奇怪的人,他似乎具有超级的催眠力量,能使他的思想,进入别人的思想之中,我姑且假定为这是他的脑电波,特别强烈,远胜他人之故。

  脑电波本来是一种最奇特的现象,方天的脑电波既然十分强烈,会不会他有些并不愿意为人知道的念头,也会因为他脑电波特别强烈的缘故,而使得当事人感觉到呢?

  这种情形,在电视播放和接收中,是常常出现的。有时,在欧洲的电视接收机,可以收到一年前美洲的播放节目。

  有时,电视接收机的银幕上,又会出现莫名其妙的画面,可能是来自数万公里之外的播放。这一切现象,全是电波在作怪。

  如果我想的不错的话,那么一定是方天在想念着那只箱子,所以使纳尔逊感到两件事之间有联系。而方天也在想着要拐诱季子,所以佐佐木博士才会如此这般的直觉!

  我心中想了几遍,觉得在方天这愫的怪人身上,的确是甚么都可以发生的。

  如果我的推断不错的话,那么,佐佐木博士和纳尔逊两人的直觉,全是事实,或是事实上可能发生的事情呢?当时,我也难以作出肯定的论断来。佐佐木博士见我沉吟不语,脸上神色,更其焦急。

  他像是尽着最大的耐心,等我出声。我则因这个问题十分难以得出结论来,所以迟迟没说话。佐佐木博士终于忍不住了,道:"卫先生,究竟该怎么办?"

  我问道:"你要求助于我,季子小姐,知道不知道?"佐佐木叹了一口气,道:"她完全入迷了,我自然不能告诉她,我只是将她的情形,详细地告诉了季子的未婚夫,……"

  一听得佐佐木博士再度提起了季子的未婚夫,我心中又不禁一动。

  季子的未婚夫,是井上家族的人。而那只硬金属的箱子,正是井上次雄委托那家精密仪器工厂焊接的,箱子中究竟是甚么东西,可能只有井上次雄才知道。

  那样说来,季子、井上、和方天三人之间,也不是全然没有联系的了。

  然而,他们之间,究竟有着甚么样的联系,我却全然没有法子说得上来。

  我只是道:"季子不知道更好。我这时,立即向你告辞……"

  博士张大了口,道:"你不愿帮助我?"

  我道:"自然不,我告辞,只要让季子看到我已离开了,使她不起疑心。然后,我再以她所不知道的方式,混进你家中来,在暗中观察方天和季子两人的情形。"

  博士道:"好极了,我们这里的花匠,正请假回家去了,你就算是花匠的替工吧。"

  我道:"自然可以,只不过我还要去进行一番化装,在方天到达之前,我一定会来的。"

  博士叹了一口气,握了握我的手,道:"我就像是一个在大海中飘流的人一样,你是我唯一的希望了,你不要使我失望,季子……"

  他讲到这里,不禁老泪纵横!

  我又劝慰了他几句,才大声向他回辞。季子送我出来。她并没有问我她父亲和我交谈些甚么,我也想不出该问她一些甚么才好。我们一起出到了门口,我才道:"日本真是一个很可爱的地方!"

  一般来说,日本人的爱国心,是十分强烈的。如果一个日本人,有人向他那样说法的话,他是一定会兴高采烈地同意的。

  可是季子的反应,却十分冷淡,她只道:"可爱的地方,在宇宙中不知有多少!"

  她一面说,一面抬起头来,以手遮额,望着蔚蓝的天空。

  我听得她那样说法,心中不禁一奇,道:"你是说地球上可爱的地方多着?"季子却道:"不,我是说宇宙中!"

  我摇头道:"小姐,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季子道:"对了,很少人明白我的意思,人类在地球上生活,便形成一种可怕的概念,以为地球就是一切,一切的发展,全以地球为中心。却不知道整个地球在宇宙之中,只不过是一粒尘埃啊!"

  我咀嚼着季子的话,觉得她的话,听来虽然不怎么顺耳,但是却极有道理。

  季子又道:"有的人,拚命想使自己成为世界第一的人物,又有的人,想要霸占全世界。哈哈,就算是达到了目的,那又怎样,也只不过是霸占住了整个宇宙的一粒尘埃而已。"

  我道:"季子小姐,正因为你是在太空研究署工作的,所以你才会有这样超然物外的见解?"

  季子一听了我的话之后,面上神色,微微一变。她那种神情,像是觉出自己所说的话太多了,所以她立即住口,不再讲下去。

  而那时候,她已送我到了铁门口,我不能再逗留下去,便挥手和她告辞。

  我曾经对纳尔逊先生说过,我去侦查那箱子的来历,但是如果方天有了讯息的话,那我便首先要跟住方天,要弄清楚他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我一离开了佐佐木博士的家,便立即到附近的旧衣市场,买了一套像是花匠穿着的衣服,又在小巷中,进行着化装,将年纪改大,还戴上了老花眼镜,然后,又回到了佐佐木的门前。

  我发现不但季子认不出我来,甚至佐佐木博士的眼中,也充满了怀疑的神色。他心中一定在想,何以相隔不到一个小时,一个人竟能变得那样厉害?

  我很快地就接手做起花匠的工作来。季子和我在一起修剪着花草,我尽量不说话,以免露出破绽。同时,我心中暗暗好笑,因为纳尔逊为我准备的住所,我又用不着了。

  一日之间,因为情况不断地生着变化,我的身份,竟也改换了数次之多!


献花 x0 回到顶端 [8 楼] From:台湾中华电信 | Posted:2005-01-02 15:57 |
志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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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部:逼问神秘人物


  等到黄昏时分,季子才离开了花园。

  在季子离开后不久,佐佐木便来到了我的身边,低声道:"季子在装扮,方天快来了。"我点头道:"由我来开门,你最好躲入书房中,不要和他们见面,因为我发现你不能控制你自己的脾气!"

  佐佐木博士紧紧地握着拳头,道:"我不能看人拐走我辛苦养大的女儿!"我道:"博士,不要忘记那只是你的直觉而已,方天是一个杰出的科学家。"

  佐佐木博士怒道:"不是,不是!"

  我发觉佐佐木的理智在渐渐消失,便不再和他多说下去,挥手道:"你去吧,不要管了,反正你女儿绝不会今晚失踪的。"

  博士叹了一口气,向屋内走了进去。

  我也不再工作,洗干净了手,在大门口附近,坐了下来,等候方天的降临。

  我心中不断地想着,方天如果出现了,我该要怎样地对付他呢?是立即将他擒住,责问他的来历?若是那样做的话,事情显然会更糟糕,因为方天身上,有着极其厉害,可立即致人于死的秘密武器!

  我想了许久,才决定方天一到,我便想法子接近他,而在接近他之际,使施展我所会的空空妙手本领,将他身边的东西,全都偷了来。

  一个人身边所带的东西,是研究这个人的来历,身份的最好资料。

  我的"三只手"功夫,本来不算差,但已有多时未用了,这次,事关紧要,非得打醒精神才好。我正在胡思乱想,忽然,门铃声响了起来。

  我抬起头来,只见铁门外已站着一个高而瘦削的人。

  我连忙跳了起来,而当我来到门旁的时候,只听得季子清脆的声音,也传了过来,道:"来了。"

  我已经拉开了铁栓,打开了门。同时,我抬头看去,那人正是方天。

  他面上的颜色,仍是那样苍白。他眼中的神色,也仍是那样奇妙而不可捉摸。他连望也未向我望一眼,显然他以为我只不过是一个园丁而已。

  我侧身让开,只见季子迎了上来,他们两人,手握着手,相互对望着。

  这时候,我才体会到佐佐木博士屡次提及若不是在场目睹,绝不能想到季子着迷的情形的那句话。

  这时,季子和方天,四只手紧地握着,面对面站着,那本是热恋中的年轻男女所常见的亲热姿态。可是,在季子的脸上,却又带着一种奇妙的神情。

  那种神情,像是一个革命志士,明知自己将要牺牲,但是为了革命事业,仍然不顾一切地勇往直前一样,那种神情所表现的情操,是绝对高尚的。

  而就在季子面上的神情,表现着高尚的情操之际,我却作着十分不高尚的事。在铁门拉开,我和方天擦身而过之际,我已将他裤袋中的东西,"收归己有"了。而这时,我又趁他们两人痴痴地对望之际,在方天的身边,再次擦过。

  这一次的结果,是方天短大衣袋中的一些东西,也到了我的手中。我离开了他们,隐没在一丛灌木后面,立即又停住,靠着灌木的掩避,向他们两人看去。

  只见方天全然不知道我已在他身上做了手脚。他们两人,仍是互望着,足足有好几分钟,才一言不发,手拉着手,向屋中走去。

  我的身份只是花匠,当然没有法子跟他们进屋子去。因此,我使回到了花匠的屋子中,拉上了窗帘,将我的"所获",一齐放在桌上。

  我的"成绩"十分好。包括了以下的物件:一只皮夹子,一包烟,一只打火机,一只锁匙圈,上面有五把锁匙,一条手帕,和一本手掌大小的记事本。

  我曾记得,方天在北海道时,用来伤我的,是如同小型电晶体收音机似的一个物事,我没有能够得到。只不过我得到的东西中,有一样,是我不知用途的。那是一支犹如油漆用的"排笔"也似的东西,是七个手指粗细,如香烟长短的钢管联在一起的,钢管中有些摇动起来,会"叮叮"作响,玩具不像玩具,实在看不出是甚么来。

  我将所得到的东西,分成两类。一类是不值得研究的,如烟、打火机、手帕、皮夹子(因为皮夹子中只有钞票,别无他物)。一类则是有研究必要的。

  第二类,就是那"排笔"也似的东西和那日记簿了。

  我打开了那本日记簿,想在上面得到些资料,可是一连翻了几页,我却呆住了。那本日记簿的封面十分残旧,证明已经用了许多年了,而里面所剩的空白纸,也只不过四五页而已,其余的纸上,都密麻麻地写满了字。

  然而,我却甚么也得不到。

  因为,那日记簿上的文字,是我从来也未曾看到过的。我甚至于不能称之为"文字",因为那只是许多不规则地扭曲的符号。

  但是我却又知道那是一种文字。

  因为有几个扭曲的符号,被不止一次地重覆着,可知那是一个常用的字。

  这是甚么国家,甚么民族的文字,我实是难以说得上来。

  更有可能的,那只是一种符号。我将一本日记簿翻完,里面竟没有一个字是我所认识的。

  我叹了一口气,心想这本日记簿,和那排笔也似的东西,只好交给纳尔逊先生,由他去送交某国的保安人员去作详细的检查了。

  我将那两样东西,放入了袋中,站了起来,准备铺好被子休息了。

  可是正在这个时候,我的怀中,突然有声音传了出来!我吓了一跳,一时之间,还不能确定声音的确是从我身上发出的。

  可是当我转了一转身之后,我便肯定,声音发自我的身上!

  在那一刹,我当真呆住了。

  说来非常可笑,我当时第一个感觉,不是想到了别的,却是想起了"聊斋志异"上的一个故事:一个书生,外出回家,闻得衣襟上有人声,振衣襟间,一个小才盈寸的人,落到了地上,迅即成为一个绝色美女……

  我心中想,难道这种事也发生在我的身上了?

  我竟也不由自主地整了整上衣。当然,没有甚么缩形美女落了下来。

  可是,发自我怀中的那种声音,却也绝对不是我的幻觉,在我定了定神之后,声音仍持续着。

  那种声音,乍一听,像是有人在细声讲话,可是当你想听清楚究竟讲些甚么时,却又一点也听不出来。我将上衣脱了下来,便发现声音发自一只衣袋之中。而当我伸手入那只衣袋时,我便知声音来自何处了。

  这种突然而来的声音,是从那个我不知道是甚么?犹如"排笔"也似的东西中,所发出来的。

  那几个金属管子,如果有强风吹过,可能会发出声音来的,但是,如今屋子中却一点风也没有,它何以会发出那种不规则的,如同耳语的声音来,却令我莫明其妙。

  我将那事物放在桌子上,注视着它。约莫过了三四分钟,那声音停止了。

  我伸手碰了碰那物事,仍然没有声音发出来。然而。当我将那物事,再度放入衣袋之际,只听得那物事,又发出了"叮"地一声。

  我不明白那是甚么怪物,一听得它又发出了声音,连忙松手。

  在那"叮"地一声之后,那物事又发出了一连串叮叮当当的声音来,像是一只音乐箱子在奏乐一样。

  而且,我立即听出,那正是一首乐曲,一首旋律十分奇怪,但却正是我所熟悉的小调。

  在我这一生中,我只听过方天一个人,哼着这样的小调。

  在那首小调完了之后,那东西便静了下来,不再发出声音了。

  我摇了摇它,它只发出轻微的索索声,我只得小心地将它包了起来,又放入了袋中。

  这时候,我心中对方天的疑惑,已到了空前未有的地步!

  因为这个人不但他本身的行动,怪异到了极点,连他身边所有的东西,似乎也不是寻常人所能理解的。

  我对于各种各样的新奇玩意儿,见识不可以说不广,连我自己也有不少方便工作的小堡具,是常人所不知道的。可是,方天身上,至少有三样东西,是我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

  一样是他令我在北海道身受重伤的武器,一样是那会发声音的一组管子,另一样,使是那本满是奇异文字的小日记本。

  我心中忽然起了一种奇异而又超乎荒谬的感觉:方天似乎不是属于人世的……我的意思是:他似乎不是属于地球的,因为他实在是太怪了,怪到难以想像的地步。

  我熄了灯,身子伏在窗下,由窗口向外看去。只见佐佐木博士的房口,有灯光透出,显然博士并没有睡。

  在客厅中,灯火也十分明亮,那自然是季子和方天两人,正在那里交谈。我知道不用多久,方天便会发觉他失去了许多东西,而再难在佐佐木家中耽下去。如果我所得到的东西,对方天来说,是十分重要的话,他一定会焦急地去找寻的。

  我并没有料错。在我由窗子向外看去之后不多久,我便听得方天大声的讲话,自屋子中,隐隐地传了出来。我那时,是在花匠的屋子中,离方天所在,有一段距离,是以方天在讲些甚么,我并听不出。

  方天的声音响起之后,不到一分钟,便见方天匆匆忙忙地向外走出来。

  季子跑在他的后面,方天苍白的脸上,隐隐地现着一阵青蓝色,看来十分可怖,季子跑在后面,两人一直到了门口,季子才道:"要是找不到,那就怎么样?"

  方天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他们两人,是以英语交谈的。季子立即又道:"要不要请警方协助?"

  方天道:"不好,季子,你明天代我在每一家报纸上登广告,不论是窃去的,还是拾到的,我只要得回来,就有重赏。"季子道:"你究竟失去了甚么啊?"

  方天唉声叹气,道:"旁的都是不要紧的,最不可失的,是一本日记簿,很小的那种,和一只录有我家乡的声音的录音机。"

  季子奇道:"录音机?"

  我这时,心中也吃了一惊,也同样地在心中,复述了一次:录音机?

  方天像是自知失言一样,顿了一顿,连忙改口道:"是经过我改装的,所发出的声音十分低微,甚至算不上录音机,你刊登广告时,就说是一排细小的金属管子好了!"

  季子皱着眉头,道:"你现在到哪里去?"

  方天道:"我沿着来路去看看,可能找到已失去了的东西。"

  季子叹了一口气,道:"你还未曾和我父亲进一步地谈及我们的事呢!"

  方天道:"我们的事,还是到离开日本时再说吧,你已经可以自主了。"季子的面色,十分忧郁,道:"可是,我的未婚夫……"

  方天的面色,显得更其难看,道:"你还称他为未婚夫?"季子苦笑道:"方,你不知道,在我们的国家里,如果他不肯和我解除婚约……"

  方天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道:"那你难道非嫁他不可了?"

  季子道:"当然,我可以不顾一切,但这要令我的父亲为难了。"

  方天沉默了片刻,道:"我们再慢慢讨论吧,如今,我心中乱得很。"他一面说,一面向外走去,季子追了几步,道:"他这几天就要到我家来了。"

  我知道季子口中的"他",是指她的未婚夫而言的。方天又呆了一呆,道:"明天我再来看你。"

  季子站定了身子,两人互作了一个飞吻,方天便匆匆地向前走去。

  我一等季子走进了屋子,立即从窗中跳了出去,翻过了围墙,沿着门前的道路,向前快步地走了过去。

  不一会,便看到方天正低着头,一面向前走,一面正在寻找着,看来,他想凭运气来找回他已失去的东西。

  我一发现了他,脚步便放慢了许多,远远地跟着他。由于这时候,已经是深夜了,要跟踪一个人,而不被人发觉,并不是容易的事。所以,我尽可能跟得远些,不被他知道。

  我看到他在一个公共汽车站前,徘徊了好久,显然他是坐那一路公共汽车来的。然后,我又见他向站长的办公室走去。

  办公室中有着微弱的灯光,我也跟了过去,只听得方天在向一个睡眼朦胧的职员,在大声询问道,可有失落的物事。

  那职员没好气地咕哝着,我走得更近了些。

  方天听到了我的脚步声,倏地转过头来。我使自己的身子,弯得更低些,看来更像是一个过早衰老的劳苦中年人。

  我一迳向方天走去,鞠躬如也,道:"先生,你可是失了东西?"

  方天一个转身,看他的情形,几乎是想将我吞了下去,大声道:"是!是!东西在哪里,快给我,快!"我故意瞪大了眼睛望着他,道:"有一些东西,是我主人拾到的,主人吩咐我在这里等候失主,请你跟我来。"

  方天的脸上,现出了十分犹豫的神色来,道:"你主人是谁?"

  我随便捏造了一个名字,方天显然是极想得回失物,道:"离这儿远不远?"他肯这样问我,那表示他已肯跟我走了。

  我沉声道:"不远,只要穿过几条小巷,就可以到达了。"

  方天也没有多说别的,只是道:"那我们走吧!"

  我转过身,向前走去,方天跟在我的后面。直到这时候,我才开始想对付方天的法子。如今,我可以将方天引到最冷僻的地方去。

  然而,将他引到了最冷僻的地方之后,便是怎么样呢?如果我表露自己的身份,和他开谈判的话,他可能再度使用那秘密武器的。

  那么,我该怎么办呢?我不能将他带出太远,太远了他会起疑心的。

  我考虑了两分钟,便已经有了初步的决定。

  我决定将他打昏过去,绑起来,然后,立即通知纳尔逊先生,要警方来做好人。然而,我立即又否定了那个决定,我改为将他击昏缚起手足之后,由我自己来对付他。我可以完全不表露自己的身份,而只将自己当作是抢劫外国游客的小毛贼。

  为了对付方天这样的人,即使是小毛贼,也要权充一回的了。

  我将他带到了一条又黑又静的小巷中,然后,我放慢了脚步。

  我并不转过身来,只是从脚步声上,听出方天已来到了我的身后,他问我道:"你怎么不……"可是,我不等他将话讲完,立即后退一步,右肘向后,猛地撞了过去。

  那一撞,正撞在他的肚子上,使得方天闷哼一声,弯下腰来。

  那正和我所想的完全一样,我疾转过身来,在他的后脑上,重重的敲击了一下,方天眼向上一翻,身子发软,倒在地上。

  我解下了他的皮带和领带,将他的手足,紧紧地缚住,想起他曾令得我在医院中忍受那么剧烈的痛楚,我将他手足,紧紧缚住之际,也感到心安理得。

  我缚住他之后,提着他,向小巷的尽头走去。

  那是一个死巷子,正好合我之需,因为在深夜,是不会有人走进一条死巷子来的。

  我一直将他提到了巷子的尽头,才将他放了下来。在放下他的时候,我故意重重地将他顿了一顿,我听得他发出了一下微弱的呻吟声。

  我知道他醒过来了,我将身子一闪,闪到他看不到我的阴暗角落之中,但是我却可以就着一盏光线十分闇弱的路灯看到他。

  我先不让他看到是谁使他变成现在那样的,以便看看他的反应如何。

  只见他慢慢地睁开眼来,面上一片茫然的神色,接着,摇了摇头,而当他弄清自己,是被人缚住了手脚之际,他开始用力地挣扎了起来。我下手之际,缚得十分紧,他挣扎了一会,并没有挣扎得脱,面上的神色,更是显得骇然之极。

  他滚向墙,以下颏支地,勉力站直了身子,看他的情形,是准备跳跃着出巷子去的。

  然而,就在他跳第一步之际,我已一伸手,按住了他的肩头,道:"喂朋友,慢慢来,别心急!"

  方天的身子在发抖,声音也在发颤,道:"你……你是谁?"

  我放粗喉咙,道:"你又是谁?"

  我站在方天的后面,看不到他的脸,但是我却看到,在我发出了那一个问题之后,他的耳根,已发青了,可见他的面色,一定更青!

  只听他道:"我是人,是和你们一样的人,你快放开我吧!"

  我刚才的那一问,一则是就着方天问我的口气,二则是因为他为人十分神秘,所以才发出的。然而我无论如何,未曾料到,方天竟会有这样的回答。

  我心中急速地转念着:这是甚么意思呢?他竭力强调自己是一个人,这是为了甚么呢?难道他竟不是人?这简直荒诞之极,他不是人是甚么?然而,他又为甚么那样讲法呢?

  他的身份,当真是越来越神秘了。

  在那样的情形下,我心中虽然是茫然一片,一点头绪也没有,但是我却装着胸有成竹似地道:"不,你不是人,你和我们不一样!"

  我这句话才一出口,使听得方天发出了一声呻吟!

  那一声呻吟之中,充满了绝望的意味!同时,他的身子,也软了下来,在墙上靠了一靠,终于站不稳,而坐倒在地。

  这时候,我也呆了。

  我绝未料到,我的话竟会引起方天那样的震动!

  这不可能有第二个解释,唯一的解释就是:方天不是人。如果他是人的话,何以一听到我的话,竟惊到几乎昏厥?

  然而,这不是太荒唐太怪诞太不可思议太无稽了么?方天不是人,是甚么?是妖精?是狼人?我一步跨向前去,看得很清楚,只见方天并没有露出"原形"来。

  他仍然是我所熟悉的方天,从在学校中第一次见到他起到现在,也仍是一个模样,只不过如今,他的面色更其苍白而已。

  我看他紧紧地闭着眼睛,便道:"你怎么了?"

  方天喘着气,并不睁开眼睛来。看他的神情,他像是已感到了绝望,像是一个已到了刑场上的死囚一样,甚么都不想再看了,所以才不睁开眼睛来的,他只是道:"我的一切,你已知道了么?"

  我又假作知道了一切,道:"自然知道了!"方天急促地呼着气,道:"放开我,放开我,你是知识份子?我向你说几个公式,你可以一生用不尽了,你不识字,我写给你,你去卖给任何人,你去卖给任何一个国家都可以……快放开我,放开我……"

  方天的话,我越听越糊涂。

  我只是听出,方天似乎愿意以甚么科学上的公式,来作为我放开他的条件。然而,那是甚么公式,居然那样地值钱呢?

  我心中一面想,一面道:"不,我放开你之后,只怕回到家中,第二天就被人发现我自杀死了。"

  方天的身子,突然如同筛糠也似地抖了起来,道:"不……不……你不见得会害我吧!"

  我心中的疑惑,越来越甚,已到了如果不解答,便不能休的地步,我回复了正常的声音,道:"好了,方天,你究竟在捣甚么鬼?"

  我料到我一讲完,方天一定会睁开眼来的,所以我立即顺手除下了戴在面上的面具。

  果然,方天一听到我的话,立即睁开眼来。

  他一睁开眼,使失声叫道:"卫斯理!"

  我笑了一下,道:"还算好,你总算认得老同学。"方天面上的每一条肌肉,都在跳动着,显见他的心中,骇然之极。

  他喉问"格格"地作声,好一会,才吐出了四个字来,道:"你……没……有……死?"

  我道:"没有死,你想害我几次,但是我都死里逃生了……"方天道:"相信我,我是逼不得已的,我是被你逼出来的,你……你……"

  他的神色实在太惊惶了,令得我非但不忍惩治他,反而安慰他道:"你有话慢慢说,何必那么紧张?"他呜咽地哭了起来,道:"我完了,我完了,我将永远留在这里了,我完了……"

  他又讲起我听来莫名其妙的话来。

  我拍了拍他的肩头,道:"喂,老友,我们一件事一件事解决,你别哭好不?"

  方天渐渐止住了呜咽声,道:"你……要将我……怎么样。"

  我想了一想,道:"那全要看你自己。"

  方天茫然道:"看我自己?"

  我道:"是,加果你能使我心中的疑问,都有满意的答覆,那我使不究以往了。"方天的眼中,突然闪耀着一种异样的光彩,道:"你心中的疑问?那你……并不知道我的一切?"

  我一时不察,道:"是的,所以我才要向你问一个究竟。"

  方天道:"你将我放开,你将我放开。"

  我摇头道:"不行,如果你再用那东西来伤我,这里没有积雪,我活得了么?方天忙道:"没有了,那东西只能用一次,已经给我抛掉了。"

  我自然相信他的话,但是在搜了他全身,而未曾再发现那东西和可疑的物事之后,我便松了他的绑,但是我的手,却捉住了他的手臂,一齐向巷外走去,我心中的疑问实在太多,竟决不定该问哪一个才好,想了一想,才道:"在北海道,你用来伤我的是甚么?"

  方天"噢"地一声,道:"那只不过是一种小玩意,那小盒子之中,有一种放射性极强的金属,盒子又是另一种可以克制那种放射光的金属制成的,一按钮,盒子上如同照相机的快门一样,百份之一秒地一开一合间,盒中金属的放射线,便足以将人灼伤了……"

  "灼死!"我更正着他。

  方天显得十分尴尬,道:"但只能一次,一次之后,经过放射线的作用,放射性消失,金属的原子排列,起了变化,那种金属,便转为另一种金属了。"

  我道:"好,我愿意知道那种放射性极强的金属名称。"方天道:"那种金属,叫『西奥勒克』。"

  我怔了一怔,道:"甚么?"方天道:"叫西奥勒克,是十分普通的金属,我们那里……"他只讲到这里,便住了口。

  我从来也未曾听到过有一种金属,有那么强烈的放射性,而又名为"西奥勒克"的,我正归咎于我自己科学知识的贫乏,然而,我又陡地想起,这其中,有着不对头的地方。

  方天说那种金属十分普通,而如果真是十分普通的话,为甚么不见强国用来作毁灭性的武器呢?我心中放着疑问,握住方天手背的手,也不由自主,松了一松。

  方天显然是早就在等这个机会了,他就在那时,用力地一挣,挣脱了我的手,向前快步地奔出了几步。我自然不肯就这样放他离去,立即起步追去。

  然而,方天在快奔出了几步之后,伸手入袋,疾转身过来,叫道:"卫斯理,不要逼我用武器,快站住!"我离得他极近,只要再冲过两步,就可以将他再次抓住了!

  然而,我却停了下来。

  我的确是被他吓住了。

  虽然刚才我曾搜过他如今插手的那只衣袋,袋中并没有甚么东西。但是方天是一个怪到那样子的怪人,你根本不可能以常情去料断他的。或许,他是在虚言恫吓。但也有可能,他是真的有甚么可以杀人于百份之一秒的武器在。

  我记得在北海道,我受重伤之前,他也曾屡次说过"不要逼我"的。

  我扬了扬双手,道:"好,我不追你,但是我绝不会干休的!"方天叫道:"你别管我,你别管我,你别管我好不好?你为甚么仅仅为了你的好奇心,而要来管我,使我不得安宁,使我不得……"

  他讲到这里,突然剧咳起来。

  我冷笑了一声,道:"方天,你将事情说得太简单了。你还记得我们的同学么?你自然更没有忘了滑雪女选手?还有我自己,我们都几乎为你丧生!而我如今更受了一位伤心的父亲的委托,你说我仅是为了好奇心?"

  方天向后退出了一步,道:"我是逼不得已的,我是逼不得已的。"

  我道:"我相信你是逼不得已的,但是我要知道:为甚么!"

  方天道:"我不能告诉你,将来,你会明白。"我叹了一口气,方天的话,说了等于白说,我以十分恳切的语声,道:"好,为了你,我已惹下了天大的麻烦,我也不必和你细说了,我是一个不怕麻烦的人,我相信你的麻烦,一定比我更甚。如果你要我帮助的话,我一定忘记北海道不愉快的事,而很乐意帮助你的。"方天望着我,一声不出。好一会,他才道:"我走了,你可别追上来!"

  我耸了耸肩,道:"我知道,我一追上来,你又要逼不得已了!"我一句话未曾讲完,方天已经急促地向外奔了出去。

  我等也出了巷子,连忙追了上去。

  只见他一出巷子,使向左转,我扬声叫道:"还有,你失去的东西。是在我这里!"

  方天猛地一停,但立即又向前奔出!

  我没有再去追赶,也没有跟踪。我相信,方天即使不会来求助于我,也必然会来我这里,要回他失去的东西,我发觉方天似乎将所有的人,都当作敌人,大约只有佐佐木季子一人是例外,我决定回到佐佐木家去,明天,向季子再了解一下方天的为人。


献花 x0 回到顶端 [9 楼] From:台湾中华电信 | Posted:2005-01-02 15:5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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