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
x0
|
[小說][分享] [轉貼]怨天怨地捨不得怨你
男主角:季清儒 女主角:慕容惜惜 楔子 傾頹的墓碑,歪斜的木牌,淹沒在叢生的雜草中,有些墳墓甚至已被踩平,連一點痕跡都不留,這是一座名副其實的亂葬崗,在淒寒的秋風中哽咽著哀怨的悲鳴,喑喑泣訴寂寞的冷清。 此刻,在陰鬱深重的烏雲下,兩條全身縞素的纖細人影在泥土草叢中翻找,傷了手、汙了臉;不在乎、不怕痛,只一心一意要找出那個人的墳墓。 半個時辰後,婢女打扮的女人抱著一個兩歲多的小男童停在亂葬崗最後面,一座躲在荒煙漫草中的土墳前,注視著木牌上的名諱,面容一陣悲傷。 「二少夫人,這……這裏!」 另一位年輕女人聞言一震,正欲撥開雜草的柔荑僵在半途。 「真是……二少爺?!」 「是……」抱著繈褓的女人不忍,卻不能不說。「是二少爺。」 年輕女人嬌軀一陣搖晃,明眸不堪打擊地合上,喉頭梗住,淚水燙傷了眼,心頭一股深沉巨大的悲痛幾乎淹沒她的意識。 好半晌後,她才徐徐打開溢滿哀痛的淚眸,緩緩轉向那頭,對上另一雙哀傷的眼,沉重的腳步仿佛拖著千斤石,似一剎那,又似永恆,終於來到那座孤伶伶的土墳前,入目牌上的名字,雙膝再也沉載不住悲痛地彎曲。 跪在墳前,年輕女人與木碑上的名平視,梗著淚,用素白的衣袖拭去木碑上的污漬,顫抖的指尖輕撫那三個刻骨銘心的字。 「為什麼?為什麼要騙我?你明明答應我會活著回來找我的,為什麼要騙我?為什麼?」淚如泉湧,卻沒有半絲哭聲,回蕩在字語間的是無盡的憤慨與怨怒。「是因為你還愛著她嗎?因為你愛她依然比我多嗎?」 咬牙切齒,她繼續怒吼。「無論我如何愛你始終不夠嗎?不管我怎麼付出,你最愛的仍舊是她嗎?所以你寧願為她付出生命,就是不願陪伴在我身邊嗎?是這樣嗎?是嗎?是嗎?你回答我呀!回答呀!」 在悲愴的質問中,仿佛在回應她似的,天際驀然劈下一道雷鳴閃電,男童一個哆嗦也跟著大哭起來,婢女焦急地撫慰懷中的小主子,一面對主子哀求起來。 「二少夫人,請您別這樣,您嚇著孫少爺了!」 但是年輕女人恍若未聞,仍舊怒目瞪住木碑上的名字,厲聲責問。 「回答我,你這混蛋,回答我呀!」 「哇嗚嗚~~」 「二少夫人……」 雷聲、哭聲、吼聲、勸慰聲,交織成一片絕望的悲戚,然後,大雨倏地傾盆而下,婢女急忙跑去躲雨,年輕女人卻依然一無所覺地跪在墳前怨懟地怒吼。 「為什麼要騙我?為什麼?」 淋著雨、淋著淚,她仰天狂呼。 「回答我,回答我呀!」 第一章 再一次下山,慕容惜惜是不情不願的,若非看在那三樣寶物分上,她壓根兒不想出門,橫豎有師兄養,又沒有師傅管她,她樂得清閒又自在,種藥草賞玉石,其樂也融融,何必自找罪受。 「師妹,你都十七歲了……」 「抱歉,還得再八個月。」 「呃?什麼再八個月?」 「我,十七歲。」 「……總之,師傅雲遊前囑咐我得替你找個婆……」 「我自個兒找!」 「你連大門都不想出,更別提下山了,能找誰?後山的猴子,還是前山獵戶家裏頭的二癩子?」 「山下村裏的大黃狗。」 是啊!師傅是要師兄替她找個婆家,可也不是隨便阿貓阿狗白癡癩痢頭都可以拿來湊數,得她點頭才行,可她偏就不點頭,看師兄能拿她怎樣,難不成還能將她打包丟出門? 「好吧!那這樣,師兄我實在忙不過來,你幫個忙到上官世家看看如何?」 先哄她出門再說,待她一下山,他立刻把房子賣給二癩子他爹,然後背上包袱溜之大吉,繼師傅之後逃之夭夭,看她回來還能找誰養! 師兄妹倆一奸一詐,半斤八兩,全仗師傅調教有方。 「我才不要下山!」 聽者不禁兩眼一翻,強忍下歎息,誰教他自個兒不爭氣,雖然整整大上師妹十歲,醫術也只不過學得師傅七成真傳而已;而師妹卻老早就把師傅的底全掏光了,甚至青出於藍比師傅更高上半籌,閑來無事還會挑挑師傅的毛病。 所以,兩個月前師傅臨出門時還鄭重聲明會老死在外面不回來了,肯定是面上無光,不好意思再回來讓小徒弟挑他的毛病。 不過師傅這一走,表明了他會收下他們徒弟倆,八成打的就是早晚有一天要把爛攤子扔給他們的如意算盤。可惜師傅還是有一點算差了,老人家前腳一出門,狡猾的小師妹後腳馬上立下規矩,明言她有三不診。 第一,要她出門下山的不診。 因為她討厭接觸人群,對那花花綠綠的世界也沒興趣,自九歲開始陪著師傅天南地北四處出診,她早就看到煩了。 第二,心情不好也不診。 很不幸的,每當有人來求她看診時,她的心情就不太好:抱歉,下回請找對時間再來。 第三,男人更不診。 她的心是天底下最無情冷硬的花岡岩,男人家──包括小鬼頭、奶娃子──就算躺在她眼前呻吟著只剩下半口氣了,姑娘也不會多瞄上一眼;即便是皇帝老子親自登門拜訪,她照樣躲到後山去陪猴子爬樹,這點連師傅也拿她沒轍。 誰教親爹狠心把她扔到山裏頭去丟棄,若非恰好讓采藥草的師傅碰上撿回去養,她早成了野狼、野狗的糞便,一堆堆、一坨坨地拉了滿山遍野。 那年她才四歲,什麼都不清楚,唯獨這件事她可是記得一清二楚。 「有好處的喔!」 「啥好處?」 「三件玉石寶物。」 這下子可真搔到慕容惜惜的癢處了,雖是個兩綹梳頭的姑娘家,她卻不愛胭脂首飾、不愛綾羅綢緞,更不愛琴棋或詩畫,醫仙的嫡傳弟子生平唯有三好:種藥草、吃藥草和奇石珍玉。 「看誰?」 「上官夫人。」 「是女人就可以,好吧!我看看去。」看玉石。 所以她又下山了,自從師傅落跑之後,頭一回下山出遠門,而且打定主意那玉石若是不中她的意、不入她的眼,她扭頭便走,誰也攔她不住,因為她的手底下功夫雖不怎麼樣,大約剛好夠打死只耗子,可輕功卻是天下無敵、舉世無雙,神仙也追她不上。 不過既然下山了,就先去玉石市集逛逛也好,說不準運氣好,又讓她撈上兩件寶也說不定。 於是,瞧瞧四下無人,她對自己吐了一下舌頭,微微一閃身,業已一抹雲煙般飛掠而去,那樣飄渺、那麼灑逸,仿佛劃過天際的一抹流星,剛剛瞥及即已失去蹤影。 江湖中人盡皆知,醫仙醫術天下第一,逃命嘛!嘻嘻嘻,也是天下第一! ☆ ☆ ☆ 斷匈奴之臂,張中國之掖(腋)。 張掖,是歷代邊防要鎮,也是絲路必經之重要商埠,林林總總交易頻繁,由這兒,中原銷出無數絲綢與茶葉,而自西域地區輸入中原來的貨品也始終以馬類畜產為主,當然,還有西域特產和闐玉,這就是惜惜的目的。 走在琳琅滿目的市集裏,惜惜那兩隻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專挑賣玉石的攤子看,白玉、青玉、墨玉、黃玉、子玉、糖玉…… 腳步驀而止住,就停在一處說大不大,說小可也不太小的攤子前,她盯住架子上淩亂幾塊璞玉間的一尊玉像,移不開視線,雖然她拚命告訴自己那實在不值得她在意,但她就是無法將目光挪開。 那是塊上等的青白玉,不過在她眼裏也沒什麼了不起;那雕工非常細緻,可是也談不上什麼鬼斧神工;那造型相當獨特,但也不算是什麼巨匠巧思。 然而…… 要買? 她買它做什麼? 不買? 她走得開嗎? 既然走不開就買嘛! 她肯定買來砸碎它! 那就不要買! 可是…… 就在她猶豫不決的當兒,兩隻腳卻仿佛自有意識般的直往那攤子貼近過去,雖然心裏直嚷嚷著:不要!不要!腳步卻更快了。 她想敲斷自己的腳! 可是那一定很痛,而且姑娘家爬在地上既不好看也不太方便,所以只好作罷。 現在,她看得更清楚了,於是,那兩個從剛剛開始就一直盤據在她腦袋裏對峙的聲音也更囂張了。 那就買吧! 浪費! 不要買! 是不想買,但…… 你到底想怎樣嘛? 不想買嘛! 那就走人! 可是走不了啊! 那就買! 可是我真的不想買呀! 妳去死! 欸,竟敢叫我去死,妳…… 「欸~~慢著、慢著,請暫停,那個是我先看上的!」那兩個聲音還沒吵完,她的嘴巴也不甘寂寞地加進來了──同樣罔顧她本人的意願,而且還發出那種很難聽的尖叫聲,好像母雞在尖叫:不要吃我! 某只逕自探向那尊玉像的手陡然頓在半空中,然後,手的主人徐徐將視線斜過來,再放下手,緩緩將整個身子轉向她。 僅是上下各一眼,雙方就把彼此打量清楚了。 卓立在惜惜跟前的是一個高瘦頎長的男人,二十六、七歲,身上穿的是漢人直綴文士長衫,卻不戴巾也不服帽,更不束髻,烏黑的長髮直披下來在頸後匝了一條黑帶,儒雅中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野性。 而他的五官長相也同樣奇特,是俊逸的、是斯文的,但那斜飛的劍眉卻帶著很明顯的煞氣,那一雙眼更是冷清瑩澈,像兩潭幽邃無底的湖水。 綜合以上,男人給予人的印象是高雅的、出塵的,卻也是世故的、深沉的,還有點冷傲、有點孤僻,出色非凡,卻不容易親近。 同樣的,在男人眼裏,惜惜也是個相當特異的小姑娘。 明明紮著兩根西域維族人的髮辮,戴著維族人的小花帽和鮮豔的大圓耳環,腳下也踩著維族人的高統靴,背著維族人的大皮袋,卻穿著漢家女的小袖對襟旋襖和長裙;水汪汪的雙瞳清澈晶瑩,看似天真無辜,卻又在不經意間流露出若有似無的狡黠;明媚俏麗的嬌顏有如童稚般清純,那秀氣小巧的鼻卻又帶著些許傲氣地微微翹起。 這是個被爹娘寵壞的小姑娘! 男人暗自斷言。「姑娘?」 「那是我先看中意的!」惜惜指指那尊玉像,鄭重聲明所有權。 視線斜斜地瞥過去一眼,旋即收回來望住惜惜,男人冷然地兩手往後一背。 「可是姑娘並沒有任何表示,意即姑娘尚沒有權利說它是屬於你的。」 「我正要說!」惜惜忙道,還拚命點頭。「真的!」 「或許,但事實上是在下快了姑娘一步。」 「可是我來的時候,你還沒有出現啊!」 「那麼在下只能說,很抱歉,姑娘考慮太久了。」 這人怎麼講不通啊! 惜惜不禁有點冒火了。「你管我考慮多久,反正那是我先看上的,你別想跟我搶!」 「在下沒有跟姑娘搶,在下是在跟姑娘講理,而現在,明擺著是姑娘理虧。」 「我哪里理虧了?」惜惜不服氣地反問。 「雖說是姑娘先來,但沒道理姑娘一站在這裏,其他人就沒有權利來挑選了,你還讓不讓人家做生意?」 窒了窒,「我……我也不是那個意思……」惜惜吶吶道。 「即便是姑娘先看中了哪塊玉,可姑娘也不吭聲只看著,誰知道你中意的是什麼,就算你還在考慮,難不成大家都得先等你考慮好之後才能挑選嗎?你以為你是誰?皇后娘娘還是公主殿下?」 一聽對方那種尖銳的嘲諷語氣,惜惜剛畏縮回去的火氣馬上又轟的一下冒出來,而且,比先前燃燒得更熾烈。 「喂喂喂,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啊你?」她一手插腰,一手指住對方的鼻子,標準的茶壺姿勢。「就算我不是皇后娘娘也不是公主殿下,好歹也是個姑娘家呀!你不該讓一讓我嗎?請問你聖賢書都讀到哪里去了?都還給老夫子了嗎?」 惜惜愈說嗓門愈大,男人卻始終冷淡如故,聲調平靜得氣死人。 「姑娘指的是哪一本?有提到『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的那一本嗎?」 惜惜霎時氣結。「你……你到底讓不讓?」 「只要姑娘有理,在下自然會讓。」 「有沒有搞錯啊!」簡直不敢相信。「你一個大男人真的好意思跟我一個小姑娘爭嗎?」 「是姑娘強要跟在下爭。」 「明明是人家先看上眼的嘛!」 「可惜姑娘動作太慢。」 「就算我真的太慢了,讓我一次是會怎樣?」 「不會怎樣,只不過我找了很久才找到那塊最適合的玉,我不想讓。」 「你……」惜惜怒氣騰騰地猛跺了一下小蠻靴,三不管硬推開男人往架子那邊一步跨過去。「我管你,先拿先贏!」 男人微微一怔。「姑娘,你未免太不講理了。」 「我就是不講理,怎樣?咬我啊!」說著,她踮高腳尖伸長手將那尊慈父抱著嬌憨女娃的玉像搶在懷裏緊緊摟住,再回過身來,得意洋洋地揚起下巴。「有種就來搶!」 男人雙眉驀揚,眼底倏忽掠過一抹錯愕與啼笑皆非。 「季清儒不是那種人!」他慢條斯理地說。 「哼!慕容惜惜也不怕你搶!」 只要他有一絲異動,她拔腿就跑,看他能搶著什麼風。「喂,老闆,別淨顧著發呆,看人家吵架很有趣,連生意都不用做了是不是?還不快告訴我多少錢!」付過帳,惜惜故意慢吞吞地走開去,準備看看男人打算怎地,是跟來搶?或是…… 「這位公子爺,要不要我拿另一尊類似的給您瞧瞧?雖然不是父女而是父子,但公子爺您是……」 「不用了,我要的不是那個。」 「咦?」 「我要的是玉像旁邊那塊秋梨皮子玉。」 欸?!那他們剛剛吵半天又是為什麼? 真是莫名其妙! 瞪著手中的玉雕像,更是愈看愈有氣,剛走出城門,惜惜就把那尊玉像砸得稀巴爛了。 什麼慈父愛女,那種東西根本不存在! ☆ ☆ ☆ 當今武林中,要論名聲最高者,自然非七派一幫莫屬,但若要論最有勢力,毫無疑問是三大名家。 上官世家、芙蓉世家以及鐵劍世家。 這三大世家表面上和和氣氣,從不曾攤在臺面上明爭過究竟誰才是第一名,可實際上卻暗中較勁頻頻,你挖我的窗紙洞,我就撬一下你的牆角,最好這一下就讓你屋倒樓塌,總之,三大世家各個都想稱霸江湖,一統武林。 不過,由於三大家各霸一方勢均力敵,誰也強不過誰,故而多年來便維持著一種相互牽制的局面以至於今天。可總有一天這種搖搖欲墜的均衡勢必會被打破,屆時將會在江湖上掀起何等樣的波濤,恐怕只有天知道了。 「慕容姑娘,老夫……」 「閒話少說,先給姑娘我瞧瞧寶貝,再說其他的!」 上官世家的主子上官鴻想是早經她師兄的指點,三樣寶物業已在大廳中準備妥當了。 「慕容姑娘,請看。」 「哦~~天哪!好神奇喔!」 一瞧見那座半尺見方通體烏黑的小山,惜惜便驚呼著撲上前去蹲在小山前瞪大雙眼流口水,仿佛三歲小娃娃覬覦著香甜美味的糖葫蘆似的,時而伸出纖纖玉指去碰碰那朵朵緩緩飄動在小山周圍的雲彩,歎出不可思議的歎息,模樣天真又稚氣。 因為那雲朵是真的,碰觸不到,卻在掠過的那當兒隱隱有股冰涼的感覺。 「那雲朵是依據實際天候而變幻,陰天飄的是烏雲,暴風雨時還會出現閃電。」上官鴻解釋。 「太神奇了!」 「那麼,慕容姑娘,第二樣……」 「唔?哦!好。」惜惜依依不捨地把視線拉離那座小山,移到另一邊去,起身,螓首微傾,狐疑地皺眉。「這又是什麼?」 「請慕容姑娘稍候片刻。」 上官鴻微笑著取來一壺清水注入那只看似平凡無奇的瓷盤內,待水波靜止,惜惜再一次驚呼著撲上去,只見盤中赫然出現一個小童在踢毽子玩耍,栩栩如生,動作靈活。 「天哪、天哪!怎會這樣?怎會這樣?」 倒去清水,上官鴻再注入另一種液體。「适才是清水,現在是美酒。」 「太……太神奇了!」惜惜目瞪口呆,不可思議地盯著盤中的美人飛旋彩帶舞姿曼妙,讚歎不已。 「這是龍井。」 惜惜傻傻看著盤中的劍士招招淩厲、式式狠辣,已是無法出聲。 「慕容姑娘,還有這第三樣……」 「不……不用,那個我有了。」惜惜依然目不轉睛地瞪住盤內的劍士。 「那麼,咳咳,慕容姑娘,是否能請您先去看看拙荊?」 「呃?啊!好……好吧!那……你們別動喔,待會兒我還要看!」 ☆ ☆ ☆ 走在上官鴻身邊,惜惜頭一次注意到身邊人的模樣,也許是因為他身上散發出的氣勢異于常人,也或許是因為他走路的腳步很氣派,她也不清楚,總之,她就是不經意地多瞟了他兩眼,然後馬上決定她不喜歡他,因為這位上官世家的主子生有一隻鷹勾鼻,跟她師兄一樣。 再見到上官夫人,她又即刻決定她更厭惡這位麗質天生但纖細柔弱到不行的美婦人,這種一輩子只能依賴男人生存的附屬品,她不但不喜歡,更瞧不起,如果能夠由她來決定,這種女人根本沒有再繼續活下去的必要。 不過厭惡歸厭惡,那兩樣寶物更重要,所以…… 「男人家請出去!」她毫不客氣地下逐客令,把上官世家的主子給趕出去了。 兩炷香後,惜惜開門步出寢室,差點撞上癡癡等候在門外的上官鴻,顯見他有多關愛疼惜妻子。 「慕容姑娘,拙荊她……」 「痼疾已除。」 「真的?」上官鴻不由驚喜莫名。 十多年來,他不知請過多少大夫來診治,可就沒一位有能耐根除妻子的病源,即連醫仙的大徒弟都沒轍,只好推出寶貝師妹來頂缸,原也僅是想試試罷了,不意果真如她師兄所言,這位不可貌相的小姑娘才是醫仙的真正嫡傳弟子。 「不信你自己進去看看,夫人已經可以下床了。不過夫人的身子起碼得調養個三、五年才能完全恢復健康,我會開單子詳記夫人該如何調養,請務必照單進行,這期間也得小心著別讓她染上其他毛病,請謹記在心。」 歡喜的笑容輕泛唇畔,惜惜腳步輕快地徑往大廳行去,邊俐落地交代,準備拿了寶物就回山去看到天荒地老。 真是撿到了,隨隨便便就賺到兩件寶物,這種事可不多見呢! 「好了,就這樣,現在,那兩樣寶物該歸我了吧?」 上官鴻雙眼一眯,狡詐光芒一閃而逝,繼而現出一副訝異的表情。「咦?令師兄沒告訴過姑娘嗎?那寶物得在拙荊完全痊癒之後才歸姑娘所有。」 腳步倏止,惜惜徐緩地轉過僵硬的嬌容來對上上官鴻那一副看似無辜的臉。 「你是什麼意思?」 「老夫是說,請姑娘留下來,直至拙荊痊癒。」這是最萬無一失的作法。 惜惜咬住牙根,後悔剛剛沒先說清楚再為上官夫人診治。 即便對方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人物,但在她眼裏,無論是皇帝、乞丐或屁蛋,只要是人便脫不了人性,防人之心不可無,這是師傅的名言之一,她向來謹記在心,都怪那兩樣寶貝迷昏了她的心,教她一時疏忽給了對方佔便宜的機會,這是她自己的錯,怨不得別人。 「一年,我只留一年,而且寶物現在就得歸我,再加一個月一千兩的診療費。一年後再要我留下,得看你是否能拿出其他讓我看得上眼的寶物來。」 「兩年。」 「一年半。」 「成交!」上官鴻牢記她師兄的囑咐,可以稍稍使一點詭計,但萬萬不可太過火,否則逼狗跳牆的後果是他承擔不起的,因為慕容惜惜不僅醫術無人可及,使毒也厲害得很,想救人或害人都只在她一念之間。 「那咱們最好現在先說妥,我只負責診治夫人,其他一概不管,包括上官大爺你在內!」 「我明白。」 「既然要我留下來,那麼我便要夫人以最快的速度痊癒,所以,夫人一切的飲食起居都得聽從我的交代,只要有三次違背囑咐,我立刻走人,寶物依然歸我。」 「我記住了。」 「還有,我要一處獨立院落,一塊適宜種藥草的空地。」 「沒問題。」 「伺候我的婢女由我自個兒挑。」 「可以。」 「我的衣物、日用品概由你負責。」 「這是應該的。」 「最後,無論上官家有什麼規矩,都不幹我事,落不到我頭上來。」 「那是當然,慕容姑娘是貴客,並非上官家的下人。」 「很好,那麼……」 「姑娘尚有何要求?」 「帶路,姑娘我想休息了!」 「……」 ☆ ☆ ☆ 武林三大世家之一的府邸自然不會小到哪里去,光是占地便有千畝以上,圍之以白雲石砌就的高大府牆,府牆內樓臺重重、亭閣連綿,楓林、竹林、梅林,假山、假岩、假瀑布,還有一池澄澈如鏡的落月湖,恢弘典雅,比之公侯將相的府邸實是毫不遜色。 由於惜惜要求一片適宜種藥草的空地,上官鴻便親自領著她在府邸各處挑選一處合意的庭苑,找來找去終於挑中了竹林後的綠煙苑。 一經遷入,惜惜便毫不留情地將苑內那幾畦繽紛燦爛、清香馥鬱的花圃一口氣全鏟平了,然後翻土施肥,開始種植她的藥草,那種一般藥鋪子裏極難買到,甚至根本買不到的藥草。 「……不過說到底,還是芙蓉世家最奸詐了啦!」瑞香正在為新主子分析當前武林情勢,這是上官世家下人間近來最熱門的話題。「芙蓉夫人把二女兒許給咱們大少爺,又把三女兒許給鐵劍世家的二少爺,大女兒卻嫁給自己的徒弟,她安的什麼心,打的什麼如意算盤,早已是人盡皆知啦!」 「這樣啊!」蹲踞在藥草圃中,惜惜專心地種植她的藥草,一邊漫不經意地作回應,到底聽進多少,只有她自己知道。「你們大少爺已經定親啦?」 會挑上瑞香來陪伴她,是因為瑞香最合她的性子,而且直腸直性不懂得奸詐狡猾那一套,特別是那張圓圓的臉蛋十分討人喜歡,笑起來像個小娃娃似的,她一見就中意。 「對啊!都快一年了,可不知為何,大少爺老拖著不肯成親,總推說鐵劍世家尚未娶,他也不急。不過啊……」瑞香故作神秘地擠眉弄眼。「其實大傢伙兒心裏都有數,大少爺不想成親,無非是因為芙蓉世家二小姐李鳳嬌美是美矣,可也傲慢任性得緊,沒幾個人受得了,如果可以的話,大少爺還真想退親呢!」 「我看是不太可能吧?」退後半步,惜惜仔細衡量藥草間的距離。「你們家大老爺野心那麼重,哪有空考慮到兒子未來的幸福。」 「說得也是,不過……」瑞香若有所思地喃喃道。「在老爺心目中,我想還是有一樣比武林盟主寶座更重要的。」 「哦!是嗎?是什麼?」 「夫人。」 「夫人?」滿意地頷首,惜惜起身小心翼翼退出藥草圃。「你們老爺真有這麼疼愛夫人?」 「真的、真的!」上前接過藥鏟子和小水桶,瑞香拚命點頭以加強語氣。「我們老爺愛死夫人了,雖然夫人自嫁過來之後老是病懨懨地躺在床上,不過,我想男人家就是喜歡那種柔柔弱弱的女人吧!」 「沒用的菟絲花!」惜惜喃喃嘟囔,她若是像那女人,壓根兒活不到今天。 「呃?什麼花?」不是種的藥草嗎?怎地又變成花了? 「沒什麼。」拎起放種籽的小皮袋,惜惜轉身向小樓走去。「走,幫我梳洗一下,然後帶我到府裏各處逛逛去!」 「咦?姑娘要出綠煙苑?」除了上雨夢苑診視上官夫人之外,一個多月裏來,惜惜姑娘足不出綠煙苑,只守著她那片藥草圃相親又相愛,就差沒睡在那裏日夜相依偎,怎地這會兒終於膩味兒了嗎? 「藥草種好了嘛!往後只要每日去巡視一下,除除雜草澆澆水就行啦!」 聽到不必再苦守寒窯十八年……不,十八個月,瑞香的精神馬上就振奮起來了。「原來如此,那惜惜姑娘想先上哪兒逛去?」才守一個多月,她身上已經長出好幾顆蘑菇了。 「自然是府裏呀!好歹我也要在這兒住上一年又六個月,不熟怎行?」 「上官府很大喲!若是要邊玩邊逛,起碼得花上三、四天才夠呢!」 一進小樓,惜惜先把小皮袋放回大皮袋裏,那裏面是她的全副家當,銀票、藥書、藥瓶、藥盒、藥罐、草藥種籽、刀、針、剪……所有最重要的東西全在裏頭塞得滿滿的。待放好小皮袋後,她再把大皮袋藏到床鋪底下。 「三、四天就三、四天,三、四個月都沒問題,橫豎這十八個月裏我都被綁在這兒啦!」 「那……您不想出府去逛逛?」 「不太想。」 「為什麼?」 「有人。」 「嗄?」 哪里沒人啊? ☆ ☆ ☆ 雖然上官府邸廣闊到逛不完,但其實上官鴻的親人並不多,上下加起來也只得六個人而已:妻子、女兒、女婿,兩個兒子和上官鴻自己。 整座府裏除了下人以外,大半都是上官鴻的屬下,兩、三百個人圍住在上官府四周,隱隱形成一個滴水不漏的保護圈。 想去吃人家,當然也怕人家跑來吃他! 「…還有一個身分比較特殊的人也住在上官府裏……」 落月湖畔,主婢倆鋪著一條毯子坐在草地上愜意地吃水果啃糕餅,欣賞湖面上煙波渺渺、蟬鳴悠悠,荷香心亦清。 「……淩嘉嘉小姐,她是我們二少爺的未婚妻,一出生就和二少爺定下了親事,由於父母早逝,所以打小就住府裏頭,跟二少爺是青梅竹馬,感情可好得緊哪!若非礙于大少爺尚未娶親,他們早兩年就成親了。」 「是喔!」惜惜懶洋洋地掩嘴打了個呵欠。「你們二少爺也定親啦?」 「早定啦!比大少爺更早呢,還有啊,嘉嘉小姐是二少爺的表妹,跟夫人像極了,宛如香扇墜子那般嬌柔可人,美得跟仙子似的,講話又輕聲細語,溫柔得不得了,可惜嘉嘉小姐也跟夫人同樣體弱多病……」 呿,聽來就可憎得很! 「……或許過幾天老爺也會請姑娘去替嘉嘉小姐診病也未可知。」 可以,費用另計,寶物加一! 「哎呀!我怎地忘了順便拿壺茶來!姑娘,您請等等,瑞香這就拿去!」 瑞香一離開,惜惜便雙臂枕在腦後躺下了,還蹺著二郎腿晃呀晃的,姿態自然而不做作,全然沒個姑娘家的樣子。 雖然整座府邸猶逛不到三分之一,但自兩天前逛到這兒後,她就愛上了這落月湖畔,天天上這兒來閑坐,因為這兒最是純樸自然,即使沒有猴子松鼠來陪她玩,但有瑞香跟在身後囉哩叭唆講個不停,權充猴子吱吱叫,倒也不無聊。 其實這種日子也滿不錯的嘛! 剛如是想,她忽又皺眉,隨即坐起來撥開樹叢望向另一邊的望月亭,目光落處,亭旁小徑並肩走來一對男女,就是他們的爭執聲騷擾了她,而且她一眼就可以肯定,那個女人必然是瑞香口中的仙子淩嘉嘉無疑。 那般優雅靈秀的絕色,襯著一身纖塵不染的淡藍輕紗,更顯脫俗超凡,莫怪瑞香說淩嘉嘉是仙子,確實美得不可思議,飄逸得不似世間人,而且纖細嬌弱得仿佛隨時都可能會隨風飄去。 果然令人憎惡! 不是因為淩嘉嘉的美,而是因為淩嘉嘉的柔弱,她最痛恨這種自甘墮「弱」的女人! 而那男人,她也討厭! 即使那男人確是個英挺瀟灑的翩翩美公子,出府去繞上一圈回來,屁股後頭肯定引來一長串鶯鶯燕燕,那雙勾魂眼隨便瞄上兩下,包管昏倒一地殘屍爛骸,可他偏偏也長著一隻鷹勾鼻,就憑這點,已足夠讓她批上一個大大的「厭」字。 「請您莫要如此!」 「為什麼不可以,嘉嘉?為什麼?」 「我是二哥的未婚妻呀!」 「你們尚未成親!」 「但存在我心底的是他,日思夜想的也是他,大哥,無論我們成親與否,這一輩子我都已經是他的人了!」 大哥? 再加上那只鷹勾鼻,九成九是上官大少爺上官宇靖,不過,上官大少爺又怎會和弟弟的未婚妻單獨跑到這兒來你要我不要呢? 惜惜忍不住偏過頭去拉長了耳朵。 這兒是她先來的,所以不是她偷聽,是他們自己要跑來唱戲給她聽的,而她呢!既然關不上耳朵,就姑且聽上一聽吧! 「可始終陪伴在你身邊的是我呀!」上官宇靖抗議,語氣不滿。「無論爹有任何工作交代下來,他總是搶著要接上手,成天淨顧著爭寵奪功勞,何曾為你想過一時半回?」 「不,他並不是……」 「當你寂寞時,是我陪你撫琴吹簫,」上官宇靖搶著說,成心不讓她有機會為弟弟辯解。「中秋,是我陪你賞月吃餅;七夕,是我陪妳投巧芽捉喜子;端午,是我陪你看龍舟吃粽子;元宵,是我陪你逛市觀燈,甚至除夕,他也不抽空回來看看你!」 「他……」淩嘉嘉嬌顏上悄然掠過一抹幽怨。「也是不得已的。」 「見鬼的不得已,爹可從來沒有逼過他!」上官宇靖憤然道。「而且去年爹還曾催他儘快成親,但他卻硬是找藉口不允!」 「那是因為大哥你……」 「我都有勸他先成親了,可他……」上官宇靖仍是搶著說話。「總之,他心裏根本沒有你,就算有,也是放在最後一位,這樣嫁給他,你能得到幸福嗎?那是不可能的,我保證你照樣獨守空閨,寂寞度日!」 哎呀呀呀,原來是大哥想搶弟弟的媳婦兒呀! 惜惜聳聳肩,縮回腦袋,因為他們逐漸走遠了,她也沒興趣追上去聽完這碼子戲,反正內情如何她大概也可以猜得八九不離十,說齷齪也不算頂齷齪,誰教那位二少爺自己做的讓人有機可乘呢! 而那位美人,她也敢肯定那女人再堅持也堅持不了多久了,因為,那是個缺少男人的憐愛呵護就活不下去的世俗仙子,想必不用太久,那位二少爺就得改喚自己的未婚妻為大嫂囉! 不過這些都不關她的事,她只要在這兒舒舒服服地過上一年半載,屆時就可以抱著寶物回山去讓師兄養了。 所以她又躺回去,準備好好睡個午覺。 「姑娘,瞧瞧、瞧瞧,我又順便拿了半隻掛爐鴨子來,嘖嘖,好香喔!」 其實再多待上個兩年也是可以啦…… ☆ ☆ ☆ 瑞香猜的果然沒錯,隔天,上官鴻便來敦請惜惜去診視淩嘉嘉的病體了。 「診金另計,」張開手掌往前一伸,惜惜揚起天真的笑靨。「五百兩,再加寶物一項,請先付後診,謝謝!」先小人後君子,這回她可沒忘掉。 一旁的上官宇靖神情陡變,正待發火,上官鴻及時橫臂阻住他,略一思索,偏頭對兒子說了句話;上官宇靖不滿地怒瞪惜惜一眼,始忿忿轉身離去。片刻後,上官宇靖回來,將一樣東西遞交給上官鴻,後者再把那樣東西連同一張五百兩的銀票放在惜惜手上。 「這個可以嗎?」 那是一支鐲子,很普通的翡翠鐲子,奇在通體翠綠,晶瑩剔透的鐲子裏竟然還包有一支墨綠色的鐲子。 惜惜看了又看,「馬馬虎虎,我就勉強收下了!」說著,將鐲子和銀票納入懷中。「走吧!看淩大小姐的病去也!」 淩嘉嘉就住在雨夢苑隔鄰的音夢苑,可見她也頗得上官鴻的喜愛。 甫一見著淩嘉嘉病懨懨的眼神,惜惜便忍不住偷偷翻了一下白眼,再搭上淩嘉嘉白晰粉嫩的腕脈,她更是一臉「我就知道」的受不了表情,隨即起身將玉鐲子和銀票還給上官鴻。 「很抱歉,淩小姐的病我沒轍。」 上官鴻父子不約而同愀然色變。「難道她的病已、已……」 「沒救了?」聳聳肩,惜惜斜睨著靠坐在床頭的淩嘉嘉。「你們要這麼說也是可以啦!因為,她的病完全是她自己想出來的……」 無視淩嘉嘉瞬間轉白的臉色,惜惜若無其事地繼續往下掀病人的底。「當她亟欲逃避任何不想面對的事,或者寂寞想招人關懷的時候,她就會來這一招:突然病倒,這非關生理,純粹是心理上的問題。」 上官鴻父子再次不約而同將視線投向淩嘉嘉那邊,眼神錯愕;淩嘉嘉則難堪地低垂螓首,暗暗拭淚。 「很抱歉這樣掀你的底,不過我是個大夫,可沒興趣陪你玩這種千金小姐的遊戲。倘若你不想被揭穿,先就不該讓他們請我來,以前那些大夫會同情你,因為他們是男人,我可不會同情你,因為我是女人,不會被你的美貌所迷惑而心軟。」 毫無歉意地對病人致歉完畢,惜惜再轉對上官鴻做最後診言。 「總之,她根本沒病,別看她嬌嬌弱弱的,其實身子骨好得很,至於她的心病,那就不是我的能力範圍之內了。」換言之,剩下的都是他們的問題。 語畢,惜惜即默然離去,瑞香忙跟在後頭,待出了音夢苑後,她才敢喃喃說出她的驚訝。 「沒想到……沒想到嘉嘉小姐竟然是、是……」 「那有什麼了不起,這種事我看過太多回了!」而且都是女人。「沒病硬是擠出病來,為的只是引人注意、惹人憐惜,這種女人真是丟盡我們女人的臉,令人厭惡到極點!」 瑞香沈默了一會兒。 「我想……嘉嘉小姐應該也是不得已……」憑良心說,大部分的女人或多或少都會有想引人注意的時候,對爹娘、對自己的兄姊,或者對自己的夫婿。 「我聽你在說!」惜惜的語氣更是憤慨。「她只是沒吃過苦,日子過得太舒坦了,閑閑沒事淨想那些有的沒有的。平常人家的女人哪有空想到這些,光顧著生存下去就來不及了!」 譬如她,師傅雖然撿了她回去,可從未疼惜過她半分,總拿她當男孩一樣看待,粗活少不了她一份,重活也從沒忘過她;另一方面卻又瞧不起她是個女孩兒家,除了習字和輕功之外,從不曾教授過她關於醫術方面的事,所有她會的一切都是靠她自己努力學來的。 自己鑽研師傅的醫書密笈,自己推敲師傅的醫技手法,自己深思師傅所做過的一切診斷,一天當三天使用,又幹活又自修,尚未懂事便先懂得自立自強這四個字,拚死拚活好不容易學得這一身醫術,為的就是讓自己能夠不依賴別人而生存在這世上。 連自己的親爹都能狠心扔了自己的親生骨肉,何況是別人?而事實也證明她的想法沒錯,師傅果真落跑了。 所以說,這世上唯有自己才是最可靠的! 「所以姑娘為夫人、小姐看病要收寶物,要收昂貴的診療費,」瑞香若有所悟地低語。「為廚房裏的明大嬸兒治腰痛,卻一文不取。」 「我們事先講好了,明大嬸兒說要做好吃的菜給我吃的!」惜惜趕緊為自己申辯,表明她看病都有代價,始終是個噁心惡德的惡大夫,這個頭銜可千萬別替她拿掉,否則往後的麻煩可就沒完沒了了。 「是喔!」 瑞香似笑非笑地瞅著她,惜惜不自在地別開眼,急步行向綠煙苑。 「少囉唆這些有的沒有的,走啦!我今兒個還沒去巡過藥草圃呢!」 瑞香連忙追上去。 「啊!說到那藥草圃,我倒覺得很奇怪,原先那些花是誰種的呢?」 「你們府裏的園丁吧?」 「不可能,」瑞香斬釘截鐵地否決。「因為綠煙苑原先沒人住,別說老王不會特意跑到那兒去種花,下人們也不可能沒事自己找麻煩去清掃整理,他們通常只負責維持水煙苑的整潔。」 「水煙苑?」 「就是綠煙苑隔壁那座庭苑。」 「那誰住的?」 「二少爺,不過這會兒他不在府裏,事實上,他多半時間都不在。」 難怪那女人會捺不住寂寞。「說不定是他種的。」 「唔……」瑞香點點頭,「那也是有可能啦!因為那些花全都是嘉嘉小姐喜歡的花。可是……」旋又納悶地歪著腦袋尋思。「二少爺為什麼不種在自己的水煙苑裏呢?」 「這你不會去問他?」 瑞香瑟縮了一下。「我也得敢呀!」 不敢?「他很凶嗎?」會殺人?還是吃人? 「不,二少爺才不凶呢!但是……很令人敬畏。」 哦!大約是那種既嚴肅又沉悶,無聊透頂的人吧? 不過偉大的二少爺是什麼樣的人並不關她的事,他為何要在綠煙苑種花也不關她的事──反正那些花都沒了,他的未婚妻是不是會變成他的大嫂更不關她的事,現在最優先該考慮的是…… 「待會兒巡過草藥圃之後,你要帶我上哪兒玩?」 「姑娘想玩什麼?」瑞香興致勃勃地反問。 能被挑來伺候這位姑娘可真是運氣,不但姑娘人很好相處,而且成天不是吃喝就是玩樂,讓她深刻瞭解到有沒有跟對主子,這點對婢女是最重要的。 「爬樹。」 「欸?!」 不,這位小姑娘一點也不好伺候! ☆第二章 會在這千里之外再見到那傢伙,惜惜驚訝萬分;會在上官府裏見到他,惜惜更是詫異無比。 他怎會在這裏? 高坐枝頭上,自濃密的枝葉間,惜惜往下窺探,瞧見那個自稱季清儒的傢伙佇立在藥草圃前,一臉的震驚。 看樣子那花圃並不是上官二少爺種的,而是這傢伙種的,所以一瞧見燦爛的鮮花竟然變成一堆爛草,自然當場震驚到差點瞪出眼珠子;再見他風塵僕僕征衣未除,顯然是剛回府就先跑來看花,可想而知那花圃對他有多重要。 那也沒辦法,都已經沒了,無論有多重要,那花也長不回來了,哭死算了! 不過話又說回來,那傢伙為什麼會在這兒?不是他也住上官府裏吧?這也未免太巧合了一點,冤家真是路窄嗎? 甫疑惑地想到這兒,驀見那傢伙滿臉的震驚已然換上憤怒,並居心不善地踏前一步,明擺著對她的寶貝藥草圃有什麼不良企圖,譬如用他那兩隻大腳丫子三兩腳踩平,或者像拔雞毛一樣一簇簇連根拔起拔到他爽,再乾脆一點,索性一掌掃到天邊去落地生根。 「慢著、慢著,請暫停……」惜惜連忙飛身下樹,一邊想著:這臺詞好熟……「你想幹麼?」 「是妳?」季清儒的驚訝不比她少。「你怎麼會在這裏?」少了維族人的小花帽,她仍是兩條辮子,旋襖長裙,只腳下換了繡花鞋,並不難認。 「我住這裏,」惜惜兩手插腰,傲慢地抬高下巴。「怎樣?」 「你住這裏?」季清儒更詫異的重複。「誰讓你住這裏的?」 「上官家的主人。」惜惜說,再加一句,「不過是我自己選中這兒的。」 兩眼一眯,「為什麼?」季清儒輕輕地問。 「因為那個……」惜惜指向藥草圃。「這兒最適合種藥草。」 「原來那是藥草。」季清儒喃喃道,望向藥草圃。 「好了,你問夠了吧?」惜惜臉現不耐之色。「現在該我問你了,你又為什麼會在這裏?」 「我?」季清儒轉回臉來,眼神莫測地注視著她。「我也住在上官府裏。」 「哦!」惜惜毫不意外地點點頭。「你也是在這兒工作的?」 「……類似。」 「這樣啊……」眼珠子轉了兩轉,惜惜驀然咧出一副狡詐的,不懷好意的笑。「信不信我能讓你立刻丟了工作被趕出上官府?」 雙眉一挑,「為什麼你要這麼做?」季清儒語聲更輕了。 「因為你害我浪費了好多銀兩!」惜惜振振有詞。 雙眉倏又蹙攏。「何解?」 「那尊玉像,」惜惜重重地說。「原本我若是能夠慢慢考慮,我想我根本不會買它,但就因為你半途截進來,害我匆匆忙忙下錯決定,一出城門口我就厭惡得摔爛了它,你說,這是不是你害的?」 兩眼不可思議地圓睜,「那是我害的?」季清儒頗感啼笑皆非。 「沒錯,犯人就是你!」惜惜理直氣壯地亂點人頭,想盡辦法要把無端損失的銀兩「賺」回來。「不過如果你願意賠償我的話,我倒是可以原諒你。」她很大方地賜予對方一次彌補的機會。 「原諒我?」倘若他的記憶沒出差錯,他可以肯定這位小姑娘是他生平僅見最無賴不講道理的人。 「對!」伸出手,她急切地揮了揮。「來,快點,三百兩!」 「三百兩?」雙眉再次挑高了。「不是兩百五十兩嗎?」 「五十兩精神賠償!」害她整整氣了兩天,少吃一餐飯,又少睡半個時辰,到現在回想起來還會覺得頭暈眼花、精神不濟,如此惡性症狀,只教他賠個五十兩還真是便宜了他呢! 簡直不敢相信,這小姑娘是窮瘋了嗎?「很抱歉,我一文錢也不會給你!」 惜惜的表情僵住了,手慢慢放下,盯住他片刻。 「你不怕被上官老爺趕出府?」 「他不會聽你胡言亂語。」季清儒又將兩手背在身後,淡漠地,但很有自信的說。 「那是因為你不知道我是誰。」 「無論你是誰,結果都一樣。」 惜惜又開始咬牙切齒了。「你真的不怕?」現在她什麼都不缺,就缺點耐心。 「不怕。」 「你是不相信我有辦法讓你被趕出府?」 季清儒慢條斯理地搖搖頭。「是不信。」 見他一副泰然自若的神態,表明了根本不把她放在眼裏,惜惜更是火上心頭,不覺雙眸怒睜,惡狠狠地脫口道:「敢不敢打賭?」 斜睨她一眼。「有何不敢?」 「好,那我們就賭三百兩,你若是輸了就賠我三百兩,我若是輸了也……」 「姑娘、姑娘,找著了、找著了,終於讓瑞香給找著了,你瞧瞧,就這……咦?二少爺?!」捧著一副大紙鳶,瑞香驚訝地煞住急促奔來的腳步。「您怎會在這兒?老爺正在找您呢!」 「老爺在哪兒?」 「瑞香是在嵐風苑那兒碰著老爺,老爺正待往雨夢苑去探視夫人。」 「我知道了。」季清儒頷首,舉步欲待離去,然走出兩步又停住,半回過臉來,唇畔掛著嘲諷的笑。「三百兩是吧?賭了!」 「呃?」瑞香困惑地看看季清儒快步離去的背影,再看回來惜惜震驚又震怒的表情,滿頭霧水。「什麼三百兩,什麼賭了?」 「瑞香。」 「姑娘?」 「他就是你們上官府的二少爺?」 「對啊!」 「……很好!」原來他根本不叫季清儒,原來他不是在上官府裏工作的,原來他是上官府的二少爺,原來他從頭到尾都在耍著她好玩! 很好!很好! 前仇加上後怨,季清儒……不!管他叫什麼閻王判官,慕容惜惜從此跟你沒完沒了! ☆ ☆ ☆ 每隔三、五天,惜惜會去探視上官夫人一回,並依就她的復原狀況作調養計畫的變更。而季清儒回府的這一日恰恰好是第五天,惜惜立刻決定應該盡盡她的責任了──白收錢不幹活不是她的作風。 於是匆匆換下因玩耍而弄髒的衣服,洗乾淨手臉,吩咐瑞香在綠煙苑等候,惜惜便直闖雨夢苑,連門也不敲就自行推門進入上官夫人的寢室。 果然,季清儒仍在。 悶聲不吭,惜惜先板著臉將三百兩銀票扔到季清儒臉上,然後在上官鴻、上官夫人的疑惑目光下開始為上官夫人把脈。 「完全按照我的吩咐在作嗎?」她面無表情地問。 「是……」上官夫人遲疑了一下。「呃,只有前天,因為我午睡遲了點,所以散步不到半個時辰就……」事實上,是因為她的身體狀況愈來愈好,難免有些怠惰偷懶,可這應該算不上是什麼滔天大罪吧? 唬一下猛然起身,「一次!」惜惜冷叱,同時風也似的朝門外卷去。「再有兩次我就走人!」 「咦?」上官夫人不禁愕然。沒、沒有這麼嚴重吧? 「慕容姑娘,請等等!」 耳聽季清儒急切的呼叫,惜惜頭也不回,即刻施展淩虛七幻步,眨眼間便將季清儒丟在身後老遠,再過片刻,季清儒連她的影子也見不著了。 這日一整天,惜惜躲著季清儒,自個兒一個人在府裏四處閒逛,頭一次發現府邸大也有府邸大的好處,譬如說玩躲迷藏很方便。沿路老聽見傭仆下人們轉告她說二少爺在找她,她回一聲知道了,然後就溜到府邸另一頭去玩,餓了便跑到廚房找明大嬸兒要吃的,或者躲到哪個假山洞裏舒舒服服睡上一覺,真是快活得不得了。 直到夜深她才回到綠煙苑,瑞香沮喪著臉等到快哭了。 「姑娘,瑞香快餓死啦!」 惜惜噗哧失笑,扔給她一個油紙包。「真笨,不會自己去找吃的!」 「姑娘是瑞香的主子,主子要瑞香在這兒等著,瑞香哪兒敢亂跑嘛!」瑞香可憐兮兮地表彰自己的忠烈節操,邊迫不及待地打開油紙包。「哇,玫瑰雞耶!」 轉手再變出一顆梨子來咬了一口,「有人來找過我嗎?」惜惜不經心似的問。 「啊!」瑞香忽地尖叫一聲,連忙從懷裏掏出兩張銀票交給惜惜。「有、有,二少爺來找過姑娘您好多回,最後索性在這兒等下了,直到半個時辰前才離開,還叫瑞香把這個交給您。」 兩張三百兩的銀票。 「我說二少爺給您這幹麼呢?」 「妳不用知道。」惜惜得意洋洋地甩了甩銀票。「好了,我要睡了,拿回你房裏去吃吧!」 是夜二更時分,朦朧的月影下,綠煙苑驀然飄出一條纖細的黑影,眨眼間便來到水煙苑,輕飄飄地落在寢室外大樹上,這才發現燈火依然未熄,黑影略一思索,隨即輕煙也似的飄到寢室窗外朝裏探。 搖曳的燈影下,只見季清儒一手捧著一塊璞玉,一手持雕玉刀專注地雕琢。 黑影當即明瞭,那塊璞玉便是在張掖他堅持不肯退讓的子玉,從已略具雛形的玉型來看,他所要雕琢的應是一尊美人像,九成九是淩嘉嘉。 玉中本有型,但若是心中已有型,而要找出最適合的那塊玉來雕琢,這確實不容易,難怪他打死不肯退讓。而且,他還為了淩嘉嘉親手種植一圃圃她所喜愛的花草,不與外人言,應是為了要給親親未婚妻一個驚喜。 這樣默默地為淩嘉嘉付出,可見他對淩嘉嘉並非如上官宇靖所言那般無情,也不是沒把她放在心上,而是以他自己的方式去表達自己的感情。 他或許不懂得溫柔體貼、不會說甜言蜜語,或許無法成天陪伴著心愛的人、無法撫慰她的寂寞,但有情有性,難道還不夠嗎? 淩嘉嘉也未免太不知足了! 不過這些都與她無關,就算季清儒是天底下最多情的男人,她還是要報復他到底。是師傅說的,以牙還牙、以眼還眼,他耍著她玩,她自然也要玩回來個夠本,外加利息十分。 三更,季清儒終於熄燈入眠,黑影悄悄潛入,在茶几上放下兩張銀票,又悄然遁去,人不知鬼亦不覺…… ☆ ☆ ☆ 惜惜繼續和季清儒玩了三天的捉迷藏,上官府裏有幾座茅坑、幾隻耗子她都摸得一清二楚,有時候她還故意讓季清儒瞥見一抹身影,等他急忙趕過來時,她又一溜煙消失無蹤,恨得季清儒牙癢癢的。 至於那兩張銀票就像沒人要的孤兒一樣在綠煙苑與水煙苑之間來回流浪,中間人瑞香愈看愈是眼紅:既然雙方都不要,為什麼不乾脆送給她呢? 這樣到了第四天── 連瞄也不瞄季清儒一下,惜惜依然面無表情地為上官夫人把脈。 「有沒有按照我的交代去作?」 上官夫人忐忑地咽了口唾沫,又不安地偷看夫婿上官鴻一眼,再猶豫半天後才小小回應一聲。 「有。」 「是嗎?」 冰冷冷的腔調,上官夫人立刻像被捉到偷吃糖的小鬼一樣瑟縮了一下。 「昨、昨天下雨,所以……」 「下雨不會到回廊去散步走動嗎?」又一次,惜惜唬一下跳起來,暴風一般旋出去。「兩次,再一次我就走人!」 一把沒抓著人,季清儒忙飛身追上去。 「慕容姑娘,請等……」旋即愕然楞在門口。 這樣就不見了,她是化成煙了嗎? 在這同時,上官府外,惜惜正朝南門方向飛身而去,一邊笑得花枝亂顫,差點從人家的屋頂上摔下來跌到糞坑裏去。 半炷香後,惜惜與早已等候多時的瑞香會合,兩人興高采烈地走進南門大街最豪華的酒樓內,在二樓預定的靠窗桌位落坐,大大方方的叫了一桌酒菜,然後一起觀看城隍爺出巡。 只見寶蓋重重,相連如林,牛頭馬面、判官罪人,鳴鑼擊鼓,驚天動地,雖然陰森可怖,卻熱鬧得不得了。 直至巡行隊伍遠去,兩人才縮回腦袋專心喝酒吃菜。 「惜惜姑娘,」瑞香驚訝地瞧著惜惜一杯杯烈酒往肚子裏灌,羡慕不已,又有點不安。「你不怕醉倒嗎?話可說在前頭,瑞香可是抱你不動的喲!」別說抱了,就連拖死狗也一樣拖她不動。 惜惜裝了一下鬼臉,然後從懷裏掏出一個小瓶子,倒了一粒藥丸給瑞香。 「喏!吞下去,保證你喝再多也不會醉!」 「耶,真的?好棒!」 於是兩人就開始你一杯我一盅地喝個不停,好幾壺酒下肚卻連紅一紅臉都沒有,旁人看得目瞪口呆又慚愧不已,瞧瞧她們桌上的空酒壺,再看看自己桌上的空酒壺,當下恨不得去搬缸酒來和她們比一比,可又怕真的淹死在酒缸裏,只好窩窩囊囊地別開頭去裝作沒看到。 「這酒好香喔!」瑞香讚歎道。「我這輩子從來沒喝酒喝得這麼過癮過呢!」 惜惜聳聳肩,夾了一塊石斑魚肉。「瑞香。」 「姑娘?」 「你們二少爺到底叫什麼名字?」 「季清儒。」 「咦?」即將入口的魚肉停在半空中。「他當真叫季清儒?可是……他不是上官家的二少爺嗎?」 「沒錯,但是……」瑞香放下酒杯,往兩旁瞄了一下,壓低聲音。「二少爺是九歲那年跟著夫人一起嫁過來的,並不是老爺的親生子,大少爺和大小姐才是去世的前任上官夫人為老爺生的孩子。」 「居然……」魚肉掉了,「是這樣。」惜惜喃喃道。 「不過我們老爺可疼二少爺了,大少爺有的二少爺一定有,就好像親生的孩子一樣,而且老爺又是那般疼惜夫人,倘若沒有老爺的刻意照拂,夫人恐怕是活不到今天的,所以,二少爺才會那樣盡心盡力為老爺辦事,明知道將來上官家的一切仍是屬於大少爺的,可一有事,二少爺必定搶在前頭,大少爺不娶,他也不敢成親,這一切都只為了報恩。」 「原來如此。」筷子落回桌面,惜惜無意識地端起酒杯啜飲。「那麼淩嘉嘉是季清儒的表妹,並不是你們大少爺的表妹囉?」 「是啊!嘉嘉小姐兩歲的時候,父母因瘟疫去世,老爺就替二少爺把她接過來照顧,打算在嘉嘉小姐滿十六歲時就讓他們成親。可偏偏大少爺一直不肯成親,夫人也說不好弟弟先娶妻,所以婚事就這樣拖下來了。」 上官宇靖當然不肯成親呀!因為他覬覦的是繼弟的未婚妻嘛! 「那麼季清儒成天在外頭跑,都是在替你們老爺辦事?」 「對啊!」瑞香一邊又吃又喝,一邊作回答,答的含混不清,有時候還會噴點雪花出來。「因為大少爺不喜歡出門嘛!每次老爺要他出門辦事,他老是拿一些奇奇怪怪的藉口來推託,反正大少爺辦事能力也沒有二少爺好,功夫更不及二少爺厲害,所以,老爺只好把一切事都交給二少爺出門去辦囉!」 嘖嘖,那個上官宇靖可真賊啊! 「你們大少爺連武功都不肯好好學嗎?」 「那倒也不是,我聽說是二少爺的親爹在去世前把一身的功夫全口授給二少爺背起來了,所以二少爺學的是他親爹傳給他的武功,而不是老爺教的。還有啊!我也聽說二少爺的親爹是個很了不起的人,那一身武功比老爺還要高喔!」 「那他是怎麼死的?」 「生病去世的。」 「哦!」惜惜沈默了。 看來季清儒並不比她好過多少,雖然他還有娘親,繼父也待他不錯,卻得一輩子做牛做馬去報恩,哪及得上她一旦醫術學全了,師傅便扔下他們師兄妹倆逕自雲遊去了,可說是扔下他們不管,何嘗不是放他們自由呢? 算了,既是同病相憐,就放他一馬吧! ☆ ☆ ☆ 雨夢苑是上官世家主人的寢居處,辦公則是在嵐山苑,也就是在上官宇靖住處嵐風苑的隔壁,會將辦公書房設在那兒,意義可想而知。 總有一天,這書房還是要交給上官宇靖去用的。 「我從來沒管過你的事,可這事有關你娘親,我不能不管。」桌案後,上官鴻臉色凝重。「說吧!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季清儒唇畔泛起一絲苦笑。「是誤會,不過請義父放心,我會設法和慕容姑娘溝通,絕不會讓她輕言離去。」 上官鴻嚴肅地注視他片刻,歎氣。 「最好如此,要知道你娘躺在床上病了十多年,多虧了慕容姑娘,現在好不容易終於能治癒頑疾,見她能像個常人一樣下床走動,我不知心裏有多歡喜安慰。可是慕容姑娘也說了,在你娘身子調養好之前,仍是不能放心,所以我才想盡辦法讓她留下來,一來有她在,便不怕你娘又出問題了;二來……」 他起身背手步向窗臺。「慕容姑娘說過,你娘調養身子至少需時三、五年,但若是由她來為你娘調養,最遲兩年便可以讓你娘完全恢復健康,難道……」他轉過身來,眼神帶有責備之意。「你不想讓你娘早點恢復健康嗎?」 季清儒肅然垂首。「請義父再給我兩天時間,我一定會把這事處理妥當的!」 「你確定處理得了?」 「清兒確定。」是的,有必要他甚至可以下跪。 雖說男兒膝下有黃金,男人向女人下跪更可恥,但為了親娘,他哪會在乎這種事! 人之行莫大於孝,百善以孝為先,男人下跪,又算得了什麼呢? ☆ ☆ ☆ 偕同瑞香,惜惜早早便回到上官家,準備讓季清儒「找到」,沒想到右等不來、左等不見,昨兒個一天找她幾十回,今兒個居然一次也不來了。 他是偷懶還是放棄了? 她正覺哭笑不得,猶在考慮是不是要主動去找季清儒「談判」,或者是繼續等他來找,忽聞簫聲嫋嫋傳入耳,如怨如訴極為悲切,她情不自禁走出小樓外,想瞧瞧簫聲由何而來。 「是二少爺,」瑞香在她身後說。「上官家唯有二少爺吹簫,大少爺吹笛,嘉嘉小姐彈箏。」 「是他啊!」惜惜略一思索,隨即吩咐道:「你在這兒待著,別跟來!」而後飛身掠向水煙苑。 循著婉轉哀怨的簫聲,惜惜來到水煙苑的側園,瞧見季清儒倚在回廊邊吹簫,神情憂鬱,簫聲更是如怨如慕、如泣如訴,淒涼哀愁,發人悲思,惜惜不由聽得眼眶發熱,鼻頭泛酸。 該死,他為什麼要吹這種好像剛死了爹又沒了娘,哥哥被火燒姊姊被水淹,弟弟失蹤妹妹不見人影的送葬曲! 她詛咒著抹去眼底的濕潤,再揉揉鼻子,卻又不去阻止他,任由他嗚嗚咽咽地吹奏那種淒淒慘慘的哭喪調,直至簫聲漸弱而止,餘音嫋嫋散入夜空,然後,她聽見一聲沉重的歎息。 「歎什麼氣?」 季清儒愕然仰首,恰好瞧見惜惜自樹梢飄身落地。 「慕容姑娘,妳……」 嘻嘻一笑,「我是來告訴你,這個……」她掏出那兩張銀票在他眼前揚了一下,「我收下了。」再揣回懷裏。「我不找你碴了,所以你可以不用歎氣啦!怎樣?開心吧?」 季清儒一怔,旋即感激地一揖至地。「多謝姑娘!」 「不客氣!不客氣!」惜惜笑吟吟地襝衽回以一禮,旋即又板起臉來正色道:「不過我話可說在先,會對你娘親那麼凶,並不完全是針對你喔!」 季清儒眉宇輕蹙。「姑娘是說……」 背著手踱開兩步,「我說你娘肯定是千金小姐出身的吧?」惜惜問。 「可以這麼說。」 回過身來,「那就對啦,你娘啊!不管是什麼病,全都是太過養尊處優招惹來的毛病。」惜惜指指他。「《內經》有雲:久臥傷氣,久坐傷肉,過逸則氣血滯澀。也就是說,你娘缺少適當的活動,以致血脈不通,自然百病叢生。」 收回手指,她又背手轉回去踱步。「所以我要你娘常常走動走動,以便活動筋骨流通血脈,再配上適當的飲食,還有我特別為她調配的丹藥,這樣自然能加快康復的速度,並根除百病之因。這樣你了了嗎?」 「可是過去那些大夫都是說……」 「產後傷身又失調?」 季清儒頷首。 「他們說的也沒錯啦!不過那只是『病』,而非『因』,懂嗎?有『因』才有『病』,沒有這病也會有那病,所以治病是治標,治因才是治本,否則你以為她這病為什麼會一拖十幾年,反反復覆的總是治不好?不就是因為那些大夫只治病不治因。」 季清儒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對,就是如此,可你娘老愛偷懶,」她撅嘴臭著臉抱怨。「不凶一凶她是不行的。」 季清儒有點尷尬。「這個……」 「啊,對了!」她忽又想起什麼似的拍了一下手。「要不我教你一套五禽戲,這不是武功,是養生運動,只要你娘能夠在早起睡前舞它個幾回,就算她偷懶少散一點步也沒關係了。」 「很複雜嗎?」 「不會、不會,很簡單的,來,你注意看著喔!」她擺好姿勢。「這是虎尋食,然後是……鹿長跑,接著是……熊撼運,再來是……猿摘果,最後是……鶴飛翔……看清楚了嗎?」 「看清楚了,確實很簡單。」 「記住了?」 「記住了。」季清儒立刻施展一次給她看。「這樣對吧?」 「對對對,」惜惜眉開眼笑地連連點頭。「那以後就讓你去負責這檔子事,或者讓上官老爺去盯著你娘也行,總之,你娘非動不可!」 「我知道了。」 「哦!還有……」惜惜再次一本正經地板正臉。「很抱歉鏟了你那些花,不過,我種的那些藥草有大半都是要用在你娘身上的,不挑在那種最適宜生長的地方,我怕會來不及。」 「我瞭解,花可以再種,家母的身體只有一副。」 「你能瞭解最好了。」 惜惜又笑開了,笑靨天真燦爛,可愛得令季清儒不禁一呆,沒料到心目中那個天底下最無賴不講理的小姑娘竟也有如此無邪的一面。 也許這小姑娘只是偶爾會任性一點,其實本性是相當善良的。 季清儒不由得如此暗忖。 然而僅不過十天後,季清儒這種樂觀的想法便被徹底推翻、顛覆、終結…… 第三章 解決了慕容惜惜的問題,季清儒終於可以把注意力轉移到除了娘親以外,他最鍾愛的未婚妻淩嘉嘉身上。 縱然因為忙碌,他一直沒有多少時間可以陪伴她,但他始終深信一向嫺靜溫雅、柔婉多情的淩嘉嘉必能諒解他的苦處,這份自小培養起來的深厚感情並不會因為這點「小問題」而破壞。 「二哥,你這次回來能待多久?」 「不一定。」 染血般的夕陽下,兩人並肩漫步於落月湖畔小徑,喁喁低語。 「那你……能不能多陪陪我?」 「我儘量。」 儘量? 淩嘉嘉臉上閃過一抹幽怨,欲言又止地輕啟檀口,猶豫了一下,依然未能說出原來想說的話。 「今年七夕,二哥會在嗎?」 「不知道。」仍是不確定的答案。「不過若是我不在,你可以去找娘,她現在身體很好,不再像以往那樣總是昏昏欲睡,說不上兩句話就眯上眼,義父說她如今老是抱怨無聊,我想是義父也很忙,沒太多時間陪她,希望你能常常去同她聊聊,她就不會那麼寂寞了。」 可她寂寞的時候,又有誰來陪伴她? 幽怨更深,但她低垂螓首,不讓季清儒瞧見。「二哥,這樣……究竟還要多久呢?」 望月亭前,季清儒停下腳步,轉身凝望著落月湖,靜默了一會兒。 「嘉嘉,你也明白義父的心願,而這件事並不是那麼容易達成的,雖然我已經盡我所能加快腳步,但……」他頓了頓。「這樣吧!我會設法說服娘讓我們先行成親,你是知道的,倘若不是娘堅決反對我先大哥之前娶妻,早四年前我們就是夫妻了,但四年委實也拖得太久,我想現下或許娘能夠諒解,答允讓我們先行成親,你認為如何?」 成了親又如何? 良人若不在身邊,她不仍是要獨守空閨,寂寞度日? 「二哥,為何你不請大哥與你一同分擔呢?」 「因為大哥根本就不想出門。」季清儒的語氣很平淡,只是在講述一件事實,並非抱怨或不滿。「有時候我忙不過來,義父便要大哥去幫幫我,但大哥總會找各種理由來推拒,我也不想勉強他。」 是嗎?為何跟上官宇靖說的不一樣? 淩嘉嘉困惑地暗忖。「那還有姊姊和姊夫,他們……」 「我負責鐵劍世家,他們也要負責芙蓉世家,哪有能力再來幫我?」 「但你為何一定要為上官家做到這種程度?」淩嘉嘉終於忍不住沖口道出真心話。「將來上官家的一切仍是屬於大哥的,你這樣為上官家賣命又有何意義?」 雙眉倏鎖,「你怎能這麼說,嘉嘉?」季清儒低叱。「無論是你或我,還有我娘,若非上官家,娘根本活不到今天,你我也不知要流落至何處,你能罔顧這份恩情嗎?」 因為他突發的怒氣,淩嘉嘉不由駭得抖了抖,驀而眼圈一紅,失聲嗚咽。 「可是我很寂寞呀!」她掩臉委屈地嚶嚶啜泣,再也抑不住心中的哀怨。「你不在的時候我總是好想好想你,想得心都痛了,我不知道該如何抒解這份思念,我、我只希望你能多陪陪我,讓我知道你的心裏仍有我啊!」 一入眼她那副委委屈屈、哭哭兮兮的模樣,季清儒的怒氣立刻化為烏有,忙探臂將淩嘉嘉納入懷抱裏,輕輕拍撫她的背,並低聲道歉。 「對不起,嘉嘉,我不該對你這麼凶,不要哭了好嗎?」歉意的唇輕印在淩嘉嘉如雲般的青絲上。「我心裏怎會沒有你?雖然這樁婚事是父母為我們定下的,但這份感情是我們自己培養起來的,你怎會不知道我有多深愛你?」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二哥愛我就如同我愛二哥那般深,但……」淩嘉嘉抽噎著。「你不在我身邊,我真的好寂寞呀!」 「其實我也明白你很委屈,你為我犧牲的一切我都擱在心裏頭了,來日等我們成親之後,我一定會好好疼愛你、補償你,好嗎?現在請你再委屈一些時日,我保證再過兩、三年,我就能時時陪伴著你了……」 兩、三年? 哼哼!再這樣下去,恐怕淩大小姐連兩、三個月都等不下去囉! 望月亭頂上,惜惜兩手交迭,下巴慵懶地擱在上面,居高臨下的目光嘲諷地注視著那對你儂我儂的未婚夫妻相依偎著逐漸走遠。 那個女人不用說了,她已經沒救啦! 至於季清儒,他也遲鈍得很可笑,或許…… 他需要一點忠告? ☆ ☆ ☆ 六月的夜風,溫暖中帶著一絲沁涼,搖曳的燈光下,季清儒又抱著他那塊寶貝璞玉努力雕刻,光影的搖盪在他專注的臉上映出一道道變幻莫測的形影。 片刻後,他籲了口氣,挪開雕刻刀,將玉像拿開一些,斟酌著下一步該雕琢哪里,正當這時…… 「哇~~這些都是你親手為她做的嗎?」 乍然一驚,季清儒轉首,赫然見到惜惜不知何時跑來背著手站在床邊,好奇地打量床上的玉盒,玉盒裏有許多已雕制完成的各種首飾,玉飾,發簪、玉釵、翡翠鐲子、龍鳳玉佩、鴛鴦玉墜子、瑪瑙項鏈……應有盡有,姑娘家該有的首飾全都包了,而且全是以上等玉或翡翠精工雕琢而成。 放下玉像,季清儒來到她身邊。「慕容姑娘,男人家的寢室,姑娘家不該隨意亂闖,尤其是在這半夜三更,你不怕招人非議嗎?」他這是好心提醒她,他不怕被人看,只怕她被人看。 「不怕!」惜惜回答的很乾脆,再指指玉盒。「都是你親手為小姐做的?」 有點拿她莫可奈何地搖搖頭,「是,都是我做的。」季清儒老實承認。「我準備在成親那天送給她。」 「真有心!」惜惜歎道,又回身指指玉像。「那個呢?也是為她雕琢的?」 順著她的手看過去,「是,我希望能在七夕時給她一個驚喜。」季清儒又承認了。不承認也沒人信,雕琢的明明就是淩嘉嘉的玉像。 「來得及嗎?」 「我也不知道,儘量吧!」 腦袋微傾,「那你又為什麼在綠煙苑種花呢?」惜惜很不客氣地繼續追問。 「我想在整理好綠煙苑之後,讓她先行搬過來住,待我們成親後,那兒也可以作為她的私人活動空間,當她想獨處時,可以到那邊去看看書、彈彈琴。」 「考慮得很周到嘛!不過……」惜惜徐徐步至桌案旁,低眸望著玉像。「你有沒有想過,也許她不是那種需要私人空間的女人?」 季清儒皺眉。「姑娘是說……」 轉回身來,惜惜面對季清儒,神情嚴肅。「我是說,嘉嘉小姐和你娘是同一種女人,她們不需要自己的生活空間,只需要男人的呵護與陪伴。如果你想繼續擁有她的心,我勸你最好多挪出一點時間給她,免得後悔莫及。」 神情倏轉陰沈,「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季清儒不掩怒意地質問。 毫不畏懼地抬高下巴,「你不知道上官宇靖趁你不在的時候拚命追求嘉嘉小姐嗎?」她直截了當的攤明瞭講。 臉頰驀然一陣抽搐,「不,大哥不是那種人!」季清儒斷然否決。 察言觀色,惜惜及時恍悟。「你早就知道了?那你為什麼……啊!你相信嘉嘉小姐不會變心?」 季清儒繃緊下頷不語。 搖搖頭,「你錯了,她會變的,」惜惜斷言道。「她是一個軟弱的女人,意志並不如你想像中那般堅定,事實上,她能堅持到今天已經令人很佩服了,但她再也撐不了多久了,如果你再不設法的話,她一定會變……」 「住口!」驟然一聲暴喝,季清儒臉色鐵青,雙拳因為緊握的力道太強烈而微微顫抖。「不准你再說下去了,嘉嘉不是那種女人,她不是!」 憤怒的眼瞅上無畏的眸,四目相對許久,惜惜突然聳聳肩。 「你不聽就算了,反正我也給過忠告,你心裏有數,自己斟酌著辦吧!」 語畢,微微一晃身,季清儒眼前已杳然,不見任何人影,但他仍僵立原地良久、良久。 不,嘉嘉不會變心的,她不會的…… ☆ ☆ ☆ 無論是否堅信未婚妻絕對不會變心,未婚夫想多抽點時間陪伴未婚妻,名正言順,所以自與惜惜一番夜談翌日開始,除了探視上官夫人,以及和上官鴻談公事之外,季清儒將所有時間全放在淩嘉嘉身上,這很快便博得了淩嘉嘉喜悅的笑靨和深情的凝視。 偶爾和惜惜碰上面,季清儒也會和她閒聊幾句,惜惜則擠眉弄眼地不肯放過調侃他們的機會,直至淩嘉嘉雙頰緋潮如火,季清儒假作生氣,她才像個小孩子似的一溜煙逃走。 「慕容姑娘是位善良的好姑娘。」季清儒如此對淩嘉嘉說。 言猶在耳── 這日近午時,久未返家的上官慧慌慌張張的趕著馬車將夫婿楊秀軍送回上官府裏來。 「醫仙的徒弟是不是在府裏頭?」一進府門,上官慧便一迭連聲地叫著、喊著,命令所有的僕人去叫人,一臉的焦慮和無措。「快,還不快去叫她來!快啊你們這些笨蛋!」 「慧兒,冷靜一點!」聞訊趕來的上官鴻忙低喝一聲讓女兒鎮定下來。「好,告訴我,究竟出了什麼事?」 「我、我們查得芙蓉世家打算拉攏血刀門,於是便想搶先一步先把血刀門拉攏到上官世家這邊來,可也不知道怎地,原先還好好談著,後來卻一言不合吵了起來,吵著吵著又變成拔刀相向,然後秀哥他、他……」 上官鴻明瞭了。「軍兒傷得很重?」 上官慧淚眼模糊,頷首。「所以我才急著把他送回來,只要有醫仙的徒弟在,秀哥就不會有事了。」 「這……」上官鴻深深皺眉。「恐怕不容易。」 「為什麼?」上官慧尖叫。「她離開了嗎?她不在府裏了嗎?」 「她還在,但是……」 說到這兒,季清儒、淩嘉嘉和上官宇靖也趕來了,後兩步,惜惜也出現了,悠哉悠哉的,正在跟瑞香抱怨吃一半西瓜被叫來很不樂意,說完,還吐了兩顆西瓜子到地上,然後好奇地打量上官慧和她身後的馬車。 「幹麼呀!人家正在吃西瓜說!」 上官鴻猶豫了一下,上前。「慕容姑娘,我們有位傷者想請你看看。」 惜惜立刻把手伸出來。「先付後診。」 上官鴻朝上官宇靖使了一下眼色,後者正待去取寶物和銀票…… 「等等!」惜惜不知想到什麼又把手收了回去,「請問是……」戒慎的眼瞥向上官慧和馬車。「女人嗎?」 「我的夫婿當然是男人!」上官慧脫口道。 一聲不吭,惜惜轉身就走。 「你怎麼走了?」上官慧尖叫。 「我不診男人!」 「為什麼?」 「這是我的規矩!」 眼看她即將走遠了,上官慧急忙飛身落到她前面擋住。「可是他的腿,其他大夫都說沒救了,如果你不出手救他,他的腿就沒啦!」 滿不在乎地聳聳肩,「沒了就沒了,關我什麼事?」惜惜一臉漠然。 「你怎麼可以這麼說!」上官慧氣急敗壞地叫。「你不是大夫嗎?」 咧嘴一笑,「大夫又怎樣?」惜惜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大夫也有好大夫和惡大夫之分,好大夫扛著濟世救人的招牌到處亂跑,辛苦得不得了;而我呢!很不幸的是被歸類于惡大夫那一種,沒心沒肝沒道德,只要銀票和寶物,管你人命還是狗命,羊腿還是豬蹄膀。所以很抱歉,我說不診男人就是不診男人,就算他快要回姥姥家拜見祖先了,姑娘我、也、不、管!」 上官慧猛跺了一下腳,突然跪下。「我求妳!」 惜惜搖搖頭,「少來這一套,這種事姑娘我看多了,早麻痹囉!」依然不改初衷。 「妳……好冷酷!」 「謝謝你的讚譽。」 季清儒看得既驚愕又詫異,原以為惜惜或許任性一些、或許頑皮一點,可終究是善良的。但此刻,她卻表現得仿佛人命根本不值錢,才多少歲,卻似早已看盡世間冷暖,心冷了,也狠了。 「慕容姑娘。」 斜睨著他,「幹麼?」惜惜懶洋洋地問。 「為什麼?」 「我說過,那是我的規矩。」 「不,我是說你為什麼不診男人?」 眼底忽地掠過一抹痛楚,「因為……」她恨恨地咬緊牙根。「天底下沒有一個男人是好人!」話落,眾人眼前一花,芳蹤即杳。 當夜,為了保全性命,楊秀軍雙腿被切除。 當夜,三更時分,惜惜才回到上官府。 當夜,季清儒手握著雕琢一半的玉像,卻不曾雕下半刀,腦海裏只思索著惜惜在離去前眼中那一抹痛楚究竟是因何而來?她又為何會如此狠心? ☆ ☆ ☆ 原想在七夕前雕琢好玉像,原想和心愛的女人共度七夕夜,原想說服娘親讓他儘快成親,但這一切都是妄想,上官慧回府後翌日,季清儒又得出門了。 「血刀門的事必須儘快處理,否則會是一個很大的麻煩。」 「我明白,但……」季清儒垂眸。「和或打?」 「你認為呢?」上官鴻反問。 「依血刀門的勢力,不能打,只宜和,但大姊那邊……」 「慧兒那邊交給我。」 「那麼是……」季清儒抬眸。「和?」 上官鴻頷首。「把血刀門拉攏到我們這邊來,辦得到嗎?」 「可以。」 「還有,南方那邊有消息來,鐵劍世家派人到苗疆,如果他們是意欲拉攏南疆的紅虎,情況就不太妙了。」 「血刀門那邊處理好之後,我會到南疆看看。」 「好,那你儘快出發吧!」 晚些時,季清儒整理好包袱並向上官夫人告別,然後出現在音夢苑裏,淩嘉嘉一見他歉疚的神情,立刻意會到那種表情的涵義,哀怨的心隨之失望的沉落穀底。 「你又要出門了?」她幽幽低問。 「對不起,嘉嘉,我必須趕去處理北邊的麻煩。」 「可是你才回來不到一個月!」淩嘉嘉抗議。 「我知道,但這事很緊急不立刻處理不行。」 淩嘉嘉沈默了一會兒。 「那七夕……你能回來嗎?」抱著最後一絲期望,她問。 季清儒遲疑了一下。「對不起,可能趕不回來了。」 貝齒輕咬下唇,淩嘉嘉驀而背過身去。 「如果、如果我希望就這一次,只要一次就好,請你為我留下來呢?」 沒有聲音,季清儒沈默了。 他沈默得愈久,淩嘉嘉的失望也就愈徹底,她的心在流淚、她的心在哀歎,然後,她聽到他的回答。 「對不起,或許我可以請大哥代替我去,不過他有九成九會拒絕,即使他答應了,這件事恐怕他也處理不了,除了我,這件事只有義父有辦法處理,但我不可能請義父代替我去,是不是?所以,嘉嘉……」他的手自後輕輕搭上她的肩。 「下回好嗎?下回你再做這種要求,我一定會為你留……」 「倘若下回仍是除了你和上官伯父之外,其他人無能解決的事呢?」 「……嘉嘉……」 合上眼,「你走吧!」淩嘉嘉無力地說。 「……我會儘快趕回來的。」 他走了。 她知道,即使和他成了親,他們依然會是聚少離多,只要他在上官家一天,他就擺脫不了這份恩,而她也必須忍受他為上官家無窮無盡的付出,犧牲他自己的自由、犧牲他自己的生活,甚至…… 犧牲她! ☆ ☆ ☆ 惜惜一直躲在綠煙苑裏,因為討厭去碰到那種譴責的眼光。 她又沒有錯! 她親爹都可以扔了她,為什麼她一定要去救治那些她不想救治的人? 她沒有錯! 「慕容姑娘。」 聞聲,惜惜立刻像只刺蝟似的跳起來張牙舞爪,兩隻大眼睛更是盈滿戒備地瞪住季清儒,隨時準備對方要是敢對她不客氣或怎樣,她就要把全身的刺都免費奉送給對方,管保對方立刻變成一個大針包。 「幹麼?你想來罵我嗎?告訴你,你沒有權利罵我,誰規定我一定要救人的?連我師傅都說隨我便,你……」 「慕容姑娘,我的確沒資格罵你,我是……」季清儒冷靜地說,並提高包袱給她看。「來辭行的。」 一身利刺頓時叮叮咚咚掉滿地,「你又要出門啦!」惜惜愕然問。 「有急事。」季清儒簡單的解釋。「所以我來辭行,並請姑娘多多費心診治家母,清儒感激不盡。」 只要不是來罵人就好。 「沒問題、沒問題,小事、小事,」惜惜猛拍胸脯。「包在我身上!」 「謝謝。」季清儒誠摯地道謝,再拿出一尊小玉佛。「這,是适才我利用半個時辰匆促雕就,不是什麼名貴的玉,也很粗陋,卻是我一番心意,感激姑娘為家母付出的辛勞,希望姑娘能收下。」 「哎呀!你特地為我刻的嗎?」惜惜驚喜地搶過來,東摸摸西看看,的確粗陋,但她從未這麼高興過,因為,這是第一次有人特地為她做某件事。「謝謝、謝謝,我一定會好好保存它的!」 愈看愈高興,她忍不住又拍了一次胸脯。「好,就看在你這尊玉佛分上,我承諾你,除非你娘完全恢復健康,否則我絕不會離開,而且上官老爺也毋需再付出任何代價,有這個……」她得意地舉起小玉佛。「足夠了!」 雙眸一亮,季清儒即刻長揖至地。「那麼清儒在此先行謝過了!」 「不過……」惜惜驀又板起臉來。「有必要的時候,我還是得凶一凶你娘,你可別心疼喔!」 季清儒莞爾。「我明白。」 惜惜又呵呵笑起來了。「明白就好。」 「那麼我走了。」 「啊~~季清儒!」 停步,季清儒回過頭來。「還有事?」 「你的武功很好嗎?」 季清儒有點訝異地揚了一下眉。「尚可。」 「那麼……」惜惜睜大兩眼,好奇地眨呀眨的。「你下手殺人很冷酷的嗎?」 整個身子都轉回來了,「為什麼這麼說?」季清儒奇怪地問。 「因為……」惜惜比了一下自己的眉毛。「你的眉毛煞氣很重。」 眼瞼垂下又揚起,「我不殺人,人便要殺我,在這種時候,我沒得選擇。」季清儒冷漠地說。 瞭解地點點頭。「確實。」惜惜贊同道。「那你自己要小心一點,記住我是不診男人的喲!」 「記住了。」 望著季清儒大步離去的背影,不知為何,惜惜感到有點無以為名的悵然,再低眸凝睇掌心中的小玉佛,她又忍不住笑開來。 「瑞香。」 「姑娘?」 「幫我找條紅繩子,我要把玉佛戴在身上。」 ☆ ☆ ☆ 自雨夢苑裏出來,惜惜一路和瑞香興致勃勃地討論要到哪里去玩,但在經過望月亭附近時,蹦蹦跳跳的腳步突然被點住穴道似的定住,瑞香一時不覺,沖前好幾步才咦一聲跑回來。 「惜惜姑娘?」主子兩眼發直,中邪了? 「呃~~瑞香,你去請明大嬸兒幫我們弄只熏雞和白糖油糕,再來幾粒梨子和甜棗,」兩眼眯眯盯住望月亭,惜惜漫不經心地吩咐。「咱們待會兒上蓮池那兒去會合。」 「蓮池?哦!天,不會是又要爬樹吧?瑞香上回摔得還不夠慘嗎?整整貼了兩天膏藥呢,這回又要……」 瑞香嘟嘟囔囔的走遠了,惜惜則慢吞吞地行向望月亭,在那兒,淩嘉嘉與上官宇靖聊得似乎很開心,愉悅的笑意溫柔地蕩漾在眉梢眼角,使得那張沉魚落雁般的姿容更顯柔美動人。而且以前淩嘉嘉碰都不讓上官宇靖碰一下,連扯扯衣袖都不行,現在卻讓他握住柔荑而不以為意。 這女人,真是捺不住寂寞啊! 「咦?慕容姑娘,你不是去雨夢苑了嗎,怎會來這兒?」一瞥見她,上官宇靖即滿臉懊惱的問,明白顯示出對惜惜的騷擾感到不耐。 淩嘉嘉則悄悄掙開上官宇靖的掌握,嫣紅著臉回開眼。 「探視過上官夫人,當然要出來了呀!」惜惜睜大眼,「哦!對了,你爹在找你喔!」說瞎話。 上官宇靖皺眉。「是嗎?」 「好像是急事喔!」再添一句,催促他趕緊滾蛋。 「這樣,那……」上官宇靖猶豫地瞥向淩嘉嘉。「嘉嘉,我去一下馬上回來,你千萬不要走開呀!」 上官宇靖前腳一走,惜惜後腳馬上跳到淩嘉嘉身邊去。 「喂,我說你啊!眼睛睜大一點,好男人壞男人分清楚一點好不好?」 眉輕蹙,「我不解姑娘何意?」淩嘉嘉困惑地問。 惜惜忍不住歎氣。「你不是真喜歡上官宇靖吧?難道只因為他能成天無所事事地陪伴你、呵護你,說一大堆不用花錢的甜言蜜語給你聽,這樣你就願意和他在一起了?」 淩嘉嘉明白了。「大哥是真心喜愛我,他眼裏只有我,心裏也只有我。」她辯解。 「你以為季清儒心裏就沒有你嗎?」惜惜不禁白眼一翻。「真是,告訴你呀!季清儒雖然不能陪在你身邊,但他確實把你放在他心上了。」 「如果他真的把我放在他心上,他就不會老是把我扔在一邊不管。」淩嘉嘉幽幽埋怨。「只要一次,我只要求他一次放開上官家而選擇我,他卻做不到。大哥可以為了我完全撇開上官家,他為什麼不能?」 「喂喂喂,你到底有沒有搞清楚啊?」惜惜不由憤慨地叫起來。「你們從小一起長大,難道你還不瞭解他的處境嗎?你為什麼不能去體諒他的為難處,只會要求他為你做這做那?因為你是女人嗎?所以你可以涼涼坐著什麼事都不用幹,只等著男人來把你捧上天嗎?」 「我不是那個意思……」 「那你是什麼意思?」惜惜愈說愈憤怒。「當你要求他的時候,可曾想過你為他做過什麼?」 淩嘉嘉窒了窒。「我……」 「雖然不能守在你身邊,但他真的把你牢牢放在他心上了,否則他不會……」頓了頓。「好吧!雖然這不應該先讓你知道,不過都到這種節骨眼了,讓你知道也無妨。」 「讓我知道什麼?」 「讓你知道他雖然不在你身邊,但在一天的勞累之後,當每個人都忙著休息補精神的時候,他卻熬夜為你做首飾。親自挑選每一塊玉,親手雕出每一樣飾物,只要是女人家該有的首飾,他全都要親手為你完成,準備在成親那天送給你……」 「啊~~」淩嘉嘉驚訝了。 「再有,他也希望能和妳共度七夕啊!所以他早早便精挑細選了一塊玉,想要親手雕琢一尊美人像在七夕夜送給你,他做不到並不是他的錯呀!」 眉眼間悄然逸出一份感動,淩嘉嘉眸眶濕了一圈。 「還有、還有,我住的綠煙苑裏原本有好些燦爛的花圃,瑞香說那都是你喜歡的花,後來我才知道那是季清儒親手為你栽種的,之所以沒說出來,是因為他想給你一個驚喜,難道他為你做了這麼多還不夠嗎?」至少對她來講是夠了。 然而淩嘉嘉卻反而沈默了,半晌後,連适才那份驚喜與感動也在無言中悄然流失。 「但是,我最希望他為我做的他卻做不到。」 簡直不敢相信,這樣還不夠? 「你到底要他做什麼?」惜惜咬牙切齒地問。 「我希望他拋開上官家,陪在我身邊。」 嘴巴一張,惜惜差點暴吼出來,保證吼得淩嘉嘉立刻羞愧的跑到對面落月湖裏跳進去,但舌尖一轉,她又吞了回去,然後眼神怪異地盯住淩嘉嘉,盯得後者不安得好像渾身爬滿了螞蟻。 「你、為什麼這樣看我?」 「因為現在我才明白……」惜惜喃喃道。 「明白什麼?」 「明白你要的是虛偽的表面,卻不要真實的心意;明白你要的是甜言蜜語,卻不要刻骨銘心;明白妳要的是一個跟你一樣沒有用的龜孫子,而不要一個真正有情有義的男人,你啊……」惜惜猛然起身。「根本就配不上季清儒!」 語畢,她即憤然離去了,留下淩嘉嘉怔忡了好片刻,而後幽幽吐出一聲哀怨的歎息,絕美的嬌顏漾滿輕愁與委屈。 「我只是想要他多陪陪我,為什麼不可以呢?」 ☆ ☆ ☆ 兩個月過去了,夏逝秋臨,季清儒一直沒有回來──據瑞香說這是很正常的狀況,惜惜眼睜睜看著淩嘉嘉與上官宇靖愈來愈親密卻無計可施,因為淩嘉嘉根本不聽她勸,那個愚蠢又軟弱的女人只想要一個能時刻陪在她身邊呵護她的男人,氣得惜惜直跳腳。 最後沒辦法,惜惜只好去找上官夫人,不料上官夫人卻只會睜著無辜的美眸說:「不會、不會,靖兒不會做那種事的。」 如果不是她先前已承諾過季清儒,肯定會氣得立刻走人。 然後,在秋陽即將離去的那個月,事情終於爆開來了…… 2004-2-19 20:36:00 鮮花(0) 雞蛋(0) Sebrina 頭銜:貓喵喵 等級:興雲弄水仙 威望:88 文章:1014 積分:6345 註冊:2001-2-22 第2樓 第四章 「什麼?!淩嘉嘉懷孕了?!」 惜惜這一聲怒吼比熊嗥更粗暴、比雷鳴更響亮,駭得瑞香登登登連退好幾步,砰一下撞倒屏風,又碰歪花架,最後一屁股跌在尿盂裏爬不起來,還得心驚膽戰地回答主子的問題。 「是、是。」 「是誰的?」 「大、大少爺。」 「那個白癡女人!」 惜惜又大吼了一聲,瑞香好不容易抬起來的屁股又摔回去了。 因為如此,半個月後,淩嘉嘉與上官宇靖只好在倉促準備下匆匆忙忙的成了親,三天後,上官鴻才修書去通知那個莫名其妙被偷走未婚妻的男人。 惜惜實在無法不擔心季清儒得到通知後的反應,煩得沒心情玩,只悶在綠煙苑裏又多種了好幾圃藥草,甚至種呀種的還種到水煙苑的花圃裏去了──就恨它們不能開花。而且睡前不到處亂跑一下也睡不著,所以這一夜,才會好死不死的被她聽到一段足以使她爆出一肚子煙火的對話── 「終於讓你娶到嘉嘉了,該滿意了吧?」 「滿意、滿意,實在太滿意了!老實說,嘉嘉實在很難搞定,倘若不是爹的刻意安排,讓二弟長時間滯留在外回不來,我也得不到嘉嘉的心,得不到她的心就得不到她的人,這一點,我確實不能不感謝爹。」 「那麼,你可以娶李鳳嬌了吧?」 「可以是可以,但是絕不能委屈嘉嘉,她可是我的心頭肉!」 「那就讓她們兩頭大吧!」 「二弟那邊怎麼辦?」 「放心吧!有他娘親在,他也無可奈何。」 「說得也是,光是靠『恩情』這兩個字,便已足夠將他綁在上官家一輩子,讓我們利用他到死了!」 「不過我可不允許你對繼母不敬!」 「我知道,爹雖然利用了繼母,但也是真愛繼母,我哪敢對她不敬呢?」 「知道就好,否則我饒不了你!」 見鬼,原來這一切都是上官鴻父子倆的詭計,季清儒居然完全被蒙在鼓裏! 不過如果淩嘉嘉能夠堅定一點,他們也是沒轍,偏偏淩嘉嘉就是那麼愚蠢、那麼軟弱,他們父子的陰謀才能得逞。 那個女人,真是沒救了! ☆ ☆ ☆ 季清儒回來了。 惜惜非常驚訝,也很疑惑,因為風塵僕僕趕回來的季清儒看上去非常平靜,除了眼白掛了許多紅色蜘蛛網,神情也有點憔悴之外,並無任何異樣。 難道他並不是那麼深愛淩嘉嘉嗎? 「恭喜大哥、大嫂。」 洗淨風塵,季清儒立刻趕到嵐風苑去道賀,偷偷的,惜惜也跟在後頭,她想看看季清儒是不是真的不在意。 「嘉嘉最後選了我,你不會在意吧?二弟。」 上官宇靖一臉做作的愧疚,假得要死;淩嘉嘉只低垂螓首,一語不發。 季清儒苦澀地淡然一哂。「怎會,只要大哥、大嫂能幸福就好。」是的,那一抹脫俗的藍,那令人魂系夢牽的絕世姿容,那教他癡癡眷戀的高雅纖柔,都已不再屬於他了。「這是送給大嫂的賀禮,」說著,他雙手捧出原本要在他自己的新婚夜送給新婚妻子的玉盒。「尚請笑納。」 「我來、我來,你大嫂已經有了身孕,這麼重的東西還是讓我來拿吧!」然後砰的一聲,「哎呀!真糟糕,二弟怎麼沒等我拿好就放手了呢?」上官宇靖繼續演出誇張的惋惜表情。「真可惜,這些首飾看來相當貴重精緻,不知二弟是在哪兒買的呢?」 憔悴的臉忽地揚起一抹飄忽的笑,「不要緊,碎了也罷!」季清儒低喃,兩眼癡癡凝望著滿地斷裂的玉飾碎片,還有那整整齊齊從中間斷成兩截的玉像,那些他花費了多少個無眠的夜,花費了多少心思與精神雕制而成的心血,如同他的心一般,就這樣粉碎於剎那間。「就讓過去的一切在這一刻結束了吧!」 靜靜地,兩滴淚水悄然墜落于地,淩嘉嘉拚命忍住哽咽,只有她知道這些玉飾並不是花銀兩買來的,而是季清儒親手雕制的。 放棄真愛,選擇被呵護與憐惜。 她錯了嗎? ☆ ☆ ☆ 砰! 緊握的拳猛力捶在樹幹上,堅實的柏樹應聲折斷,偷偷躡隨在後的惜惜不禁嚇了一大跳。以為他不在意,沒有任何怨懟,原來是隱藏在平靜的面具底下。 「為什麼?為什麼?」季清儒痛心的低喃。「我不夠愛你嗎?不夠憐你嗎?為什麼要變心?為什麼?」 「是我哪里作錯了嗎?」他喃喃自問。「是我不應該想要給你驚喜,瞞著你我費了多少心思親手為你雕琢玉飾、雕琢玉像,所以你感覺不到我的心意嗎?該死,我為何這般愚蠢,既然無法陪伴你,就該清清楚楚讓你明瞭我的心意,應該明明白白告訴你我為你所做的一切,這樣你就不會……」 「會!她還是會變節!」忍不住了,惜惜跳出來大吼。 明明不是他的錯,為何他要自責?這太不公平了! 「我告訴過她了,我告訴過她你為她花費了多少心思,告訴過她你為她做了多少,但是她說她只想要你陪伴在她身邊,她不在乎什麼心意,只想要人時時刻刻呵護她呀!」 「她……」季清儒怔楞地看著她。「都知道?」 「知道!」惜惜用力點頭。「統統都知道!」 「但是……」季清儒依然怔忡。「她不在乎?」 「也不是完全不在乎啦!而是她寧願你陪在她身邊,比起這點,你為她所做的那些就不是很重要了。」 「是嗎?她不在乎?」季清儒喃喃低吟,「她只要我陪在她身邊,其他全都不重要……」他踉蹌轉身。「是嗎?是這樣嗎?無論我怎麼做都沒用嗎?她只要一個能時時刻刻陪在她身邊的人……」 望著踉蹌消失於夜色中的頎長身影,惜惜低咒不已,卻無可奈何。 心病無藥醫呀! ☆ ☆ ☆ 夜近三更,惜惜卻怎麼也睡不著,坐立不安的上床躺下,又下床踱步,再回床上躺個片刻,又跳下床走來走去,最後,她終於忍不住了,套上外衣便飛身出小樓,飛身出綠煙苑,飛身向水煙苑。 她老覺得有什麼不對,心頭忐忑地,擔心某人會出什麼狀況…… 唉~~果然! 只見季清儒一攤爛泥似的醉倒在魚池旁,酒壺沉在魚池底,看樣子明兒個這池子裏的魚全都要害宿醉頭痛的毛病了。 幸好她有搬動傷者、病患,甚至死貓、死狗、死人的經驗,很快就把季清儒拖到寢室裏頭去睡,然後又回綠煙苑去拿了一顆藥丸過來給他吃下。 看他可憐,就恩賜他一顆解酒藥吧! 可是這種情形並不是只有一夜,而是夜夜。 每夜,惜惜都要跑到水煙苑去找「屍體」,有時候是在書房,有時候是在假山洞裏,有時候是在茅房,有時候是在樹上,有時候是在寢室……啊,運氣真好,只要把他從地上搬到床上去就好了…… 然後白天,他走出水煙苑去努力扮演沒事人,強迫自己面對淩嘉嘉作出無所謂的面具給大家看。她則忙著製作更多的解酒藥,一邊告訴自己:她並沒有破壞自己的規矩,他只是喝醉了,不是生病或受傷。 可笑的是,他始終不知道是她把他搬到床上去的,總以為是仆傭去整理水煙苑時順手把他丟上床,他唯一的疑惑是: 為什麼他一次也沒有過宿醉頭痛? ☆ ☆ ☆ 這夜,初雪落下來了。 惜惜立刻沖向水煙苑,擔心季清儒會睡在雪地裏,沒想到他不但沒躺在庭院裏讓雪淹沒,甚至還沒有醉癱。 可是這樣更糟糕。 抱著酒甕──進步了,居然用酒甕喝起酒來了,季清儒眯著兩眼努力要看清眼前的景象。 「你們……是誰?」 你們?惜惜錯愕地左右看看。哪里來的「們」? 正想扭頭看看後面是不是跟來了什麼孤魂野鬼,驀又聽見一聲響亮的物體倒地聲,扭一半的頭立刻轉回去,旋即忍俊不住失笑。 那傢伙居然坐到地上去,因為醉到抱不起酒甕,所以乾脆把腦袋伸進酒甕裏去學狗喝水,又吸又舔的嘖嘖有聲。 「你是狗是不是?」惜惜趕緊過去把他的腦袋抓起來,免得他一個不小心把自己淹死在酒甕裏了。「拜託,你今天不用喝得那麼醉吧?上床去睡了啦!讓我輕鬆一天行不行?」 「你們……說什麼?」好奇怪,為什麼三個人一起開口,卻只有一個聲音? 又你們! 惜惜搖著頭把他拖上床,剛替他蓋好被子,突然被他一把抓到懷裏去抱住。 「為什麼,嘉嘉,為什麼你不能體諒我……」 喂喂喂,她又不是那個愚蠢的懦弱女人,別抓錯人好不好! 「……二十年的感情,竟然禁不住幾年的聚少離多;癡心的愛戀,竟然敵不過幾句甜言蜜語……」 早就跟他說那女人是軟弱的廢物了嘛! 「……我不是畜生,能不理會上官家的恩情嗎?也是娘堅決不許我在大哥之前成親,娘的身子不好,我能忤逆她嗎?若是出了什麼差錯,誰能挽回……」 他娘親是另一個軟弱的廢物! 「……這般痛苦,這份空虛,究竟該如何排解……」他哽咽了。 聽他痛懷的低訴,驚見他竟然落下她以為不可能出現在他身上,也不太適合出現在他身上的淚水,沒來由的,惜惜心頭突然泛起一陣酸,胸口隨之升起一股奇異的抽痛,這種感覺是陌生的,是令人心神激蕩的,更教人無法自已地湧出了滿懷溫柔,並憐惜地攬住他的腦袋,放軟了聲音撫慰他。 「別急,慢慢來,我師傅說的,時間是這種心傷最好的療藥,總有一天你會釋懷的。」 她呢喃著、安慰著,然後,他睡著了,就睡在她胸脯上。 她停止了呢喃,呆呆睇視著枕在她胸前的腦袋,披頭散髮,眼眶濕潤,還打呼,她傻傻的問自己: 發生了什麼事? ☆ ☆ ☆ 不到半個月,季清儒又出門了。 既然上官宇靖已經得到了淩嘉嘉,上官鴻自然不再需要設計逼他離開上官府,但是他自己想離開,想遠離這個令他痛苦的環境。 也許他永遠都不會再回來了。 惜惜暗忖,因為這種想法,心頭感到非常鬱悶,他才離去一天,她就訝異地發現自己居然很想念他;再過幾天,她更震驚地發現自己竟然在打聽他在哪里,好像有一股難以理解的衝動在逼她去尋找他。 她是怎麼了? 只不過溫柔地抱著他的腦袋,讓他枕在她胸前安穩地沉睡了幾夜,為何就能讓她如此惦念? 那種陌生的心酸和心痛又是什麼? 為何一天比一天更沉重地壓在她心頭上,讓她一日比一日更喘不過氣來? 她究竟是怎麼了? ☆ ☆ ☆ 「惜惜姑娘,您最近怎都不出苑了?」害她都沒得玩。 「不想出去,不行嗎?」煩躁得要死,搞不好一出去就先毒死整個上官府裏的人也說不定,那就對季清儒不太好交代了。 「為什麼?」難不成主子又想苦守寒窯十八年了? 「你問那麼多幹麼?月事來了,不行嗎?」惜惜沒好氣地隨口胡謅。 「月事?」瑞香吃驚地喃喃道。「來了一個月還沒結束?」那早該流血致死了不是嗎? 「所以才叫月事啊!」 「嗄?!」月事是要流一個月的血?那每個月都要一次,這樣……不就一整年……不,一輩子都在流血了? 「少囉唆,陪我去種藥草!」 「欸?現在在下雪耶!」 「少見多怪!」惜惜嗤之以鼻地輕哼。「有些藥草就是得在天寒地凍時才會生長,學著點兒吧!」 她又不做大夫! 可是主子頭上都頂著「偉大」兩個字,而婢子腳底下都踩著「卑微」兩個字,所以,瑞香只好委屈地披上風麾陪主子去頭頂冰天腳踏雪地。 「惜惜姑娘。」蹲在一旁,閑著也是閑著,瑞香又開始發揮聒噪的天才了。 「嗯?」好冷,不過這種三芝雪葉就是得愈冷愈好,沒辦法,忍著些吧! 「你知道大少爺又要成親了嗎?」 挖土一半的鏟子驀然頓住,繼而咻一下刷過瑞香眼前,駭得她驚叫一聲仰天躺到雪地裏去了。 「你說什麼?」惜惜怒吼。 又來了! 「我、我說……」瑞香怯怯地爬呀爬得遠遠去。「大少爺又要成親了。」 「他不是才剛成親嗎?」惜惜氣急敗壞地大叫。 「對啊!可是他和芙蓉世家的李鳳嬌早就定了親,若是不娶人家過門,這怨仇可就結定了!」 「見鬼,她肯作小?」 「聽說是兩頭大。」 「呿!」真不曉得是該替季清儒幸災樂禍一下好,還是該為淩嘉嘉忿忿不平才好!「我就說嘛!那女人一定會後悔的。」 「嘉嘉小……呃,不對,是大少夫人因為害喜,最近都躺在床上,好像還不清楚這事兒呢!」 「都四個月了還害喜?」惜惜不可思議地道,旋即又自己對自己咕噥。「廢話,她不就那個樣嗎?沒病也要硬弄出病來,只要人家能更呵護她就好,不過再往下就不知道還有沒有用了。」 「嗄?」 「沒什麼,我是說兩個女人住在一起肯定會鬧得雞犬不寧。」 「所以啊!老爺把書房搬到雨夢苑去了,李姑娘嫁過來之後就可以住嵐山苑,嘉嘉小姐住嵐風苑,井水不犯河水,看大少爺喜歡上哪過夜就上哪過夜。」 「真是便宜他了!」惜惜不屑地咕噥。「啊!對了,什麼時候?」 「嗄?什麼什麼時候?」 「李鳳嬌什麼時候嫁過來啦!」 「年前吧!」 「年前嗎?」惜惜若有所思地低喃。「不曉得他會不會回來?」 「誰啊?」 「你們二少爺啦!」 「應該不會吧!」自己的未婚妻竟然變成大嫂,誰願意回來面對這種事? 「嗯!」也是,回來只會更難過,他也不會喜歡面對下人那些同情的眼光,回來幹麼? 但出人意料之外的,季清儒回來了。 就在年前,上官宇靖迎娶李鳳嬌前一日,他又趕回來了,眼見身懷六甲的淩嘉嘉滿面悽楚默默垂淚,季清儒心痛不已,卻又無法阻止這場婚禮,只能再用酒精來麻醉自己。 再一次讓酩酊大醉的季清儒枕在她胸前喃喃咕噥著醉言醉語,那股莫名的,比第一回更強烈數百倍的心酸與心痛再次攫住惜惜心頭,仿佛有一隻無形的手用力掐緊了她的心,令她窒息、痛苦得幾乎啜泣出聲,就在這一刻,宛如靈光乍現,她終於明白自己是怎麼了。 她染患上名為「戀愛」這種不治之症了! 無藥可醫,她死定了! ☆ ☆ ☆ 「你回來幹麼?」 「我也不知道。」 銀白色的落月湖,沈鬱的天空,寒風沁骨,偶爾飄零下幾片雪花,即使是兩人同行在湖畔小徑上,氣氳依然是落寞的、孤獨的。 「過完年我就十七歲了喔!你呢?」 「二十七。」 「真巧,恰好大我十歲耶!」 「……」 「喂,季清儒,」斜眼偷覷著他,「你不會打算獨身一輩子吧?」惜惜問。 「……」 「那如果,我是說如果,有哪位姑娘喜歡上你了呢?」 「……」 好吧!他沒興趣,其實現在的她也能瞭解,她只要她愛的人,不希罕愛她的人。不過他可以沒興趣,卻不能阻止她偷偷愛他吧? 「這一回你能待多久?」 「家母希望我過完年再出門。」 也就是說,如果不是他娘親叫他過完年再離開,他早就跑得遠遠的了。 「早點離開也好。」雖然她可能會因為思念過度而死,但只要能減少他的痛苦,她可以忍耐。 愛人註定要比被愛的人多一份痛苦。 到了除夕夜,季清儒更可以光明正大的喝個痛快,然而痛苦的是,他必須面對心愛的人喝苦酒,所以在夜深時分,當他孤伶伶的一人回到自己的水煙苑裏,忍不住又獨自一人狂喝了起來。 「不簡單耶!頭一次看你喝醉了還能自己躺到床上去。」 當惜惜準備來搬屍體,卻瞧見他四平八穩的睡在床上時,還真的驚訝不已。不過在她要替他蓋上被子之際,他卻突然睜開兩眼,醉意盎然,毫無疑問是在意識不清的迷糊狀態下。 「嘉嘉……」 「是是是,快睡吧!你……啊!」 同往常一樣,她隨口應和他,不同的是,這回她話還沒說完,便被瞬間轉移到他強勁的身軀底下去了。 「嘉嘉……」 「慢著、慢著,我不是……」 「嘉嘉……」 「喂喂喂,就跟你說我不是你聽不懂嗎?你……」 「嘉嘉……」 「等等、等等,你、你到底想幹麼?我……唔唔唔……」 不用再問了,他已經用行動很明顯的表示出他到底想幹麼了。 在這種情況下,醫仙的徒弟自然有最好的方法阻止任何一個想非禮她的男人:拿隨身攜帶的毒,讓那個不知死活的男人下半輩子再也嘗不到女人的滋味,這是最好的懲罰! 但她不可能這麼懲罰自己傾心眷戀的男人,所以…… 「該、該死!師傅怎麼沒告訴我會這麼痛……」 ☆ ☆ ☆ 大年初一,上官府上下熱熱鬧鬧地向主子拜年領紅包去,由於這是十多年來首次上官夫人能出現在大廳裏接受眾人的朝拜,所以大家也特別興奮。 今年的紅包肯定大一號! 除了季清儒,他一直顯得恍恍惚惚的,不僅不曾注意到淩嘉嘉的存在,兩隻眼還忙著在其他女人──包括婢女──身上打轉,疑惑的、不解的,心神不定的不知道在找什麼。 惜惜見狀不禁竊笑不已,還故意跑去問他,「喂,你在找什麼呀?」 「嗄?呃……沒、沒什麼。」 「那陪我去賭兩把吧!」 「咦?賭?」 硬拉著他,惜惜加入了僕人們開的賭局,而且趁季清儒依然忙著兩眼到處亂瞟的機會狠狠刮了他一大筆,一邊數銀票一邊樂得呵呵笑。 雖然在他醒轉過來之前她就落跑了,但只要不是不懂人事的小鬼頭,一醒來見自己渾身光溜溜的,身上有血跡,床上有點點落紅,毋需任何人提點,馬上就能明白發生了什麼事。 這種事情自然是男人要負責,無論他打算如何處理,總得對人家有個交代,不能因為他心情不好就可以隨便糟蹋人家清白閨女,這有違他堂堂正正做人的原則。問題是── 他要對誰負責? 她不需要他負責,也很高興這份疑惑能轉移開他的心思,讓他暫時撇開失去所愛的痛苦,這倒是意外的收穫。 「你到底在找什麼啦?」賺飽了荷包就想到吃,她又拉著季清儒往廚房去。 「沒什麼……啊~~阿福!」 「二少爺?」 「水煙苑是你負責清掃整理的嗎?」 「是,二少爺。」 「還有誰?」 「阿祿和阿壽。」 「還有呢?」 「沒有啦!就我們三個。」 「沒有了?沒有婢女嗎?」 「當然沒有,不是二少爺自己說不用婢女上水煙苑伺候的嗎?」 「那……我喝醉了都是誰扶我上床的?」 「欸?不是二少爺自己上床的嗎?我們去打掃整理的時候,二少爺都是睡在床上的呀!」 季清儒呆住了。「我、我自己?」 「是啊!」 「那、呃,沒事了,你走吧!」 見他一臉茫然地楞在那兒,惜惜險些忍不住爆笑。 好極了,最好能這樣繼續下去。 因為這樣,原定大年初二便要出門的季清儒又留了下來,他仍然在找,而且找得很辛苦,這種事又不能大聲嚷嚷著到處問,偏偏又沒有人來向他自首,害他愁眉苦臉得連每夜的例行公事──喝到醉死──都忘了。 可是不到大年初十,他又不得不出門了。 「開打了?怎會?」 「我也很意外,一樁喝醉酒的小衝突竟會演變成全面對峙,依我的猜測,這必定是鐵劍世家有意利用這個機會試探上官世家現下的實力。」 「利用他們的盟幫黑霧會和我們的盟幫朱劍門先小打一場嗎?既是試探,鐵劍世家應該暫時不會插手,他們不插手,上官世家也不能插手。」 「確實,所以朱劍門絕不能輸,你明白吧?」 「明白,我立刻出發!」 上官世家不能插手,可是他並非姓上官,在江湖中走動,他也從未透露過他是上官世家的二少爺。 「慕容姑娘……」 「你又要出門啦?」惜惜瞥一下他的包袱。「很急?」 「是的,家母……」 「放心、放心,上官夫人的身子已經穩健多了,隨時都精神奕奕的不說,最近也常常主動說要去哪去哪,前兩天還頂著雪去賞梅,回來也沒見她又犯什麼毛病,這樣持續下去,我看不用兩年就可以讓她完全恢復健康了!」 季清儒寬慰的笑了。「全虧了姑娘。」 見他難得一笑,惜惜也很高興。 「是虧了我,」她當仁不讓地挺挺胸脯。「我在她的補藥裏多加了雪蔘果,告訴你,那可是只有我才有,連師兄都沒有的喔!我一向不捨得用,看在你的面子上,我犧牲了兩顆給你娘服用,那可比喝兩年補藥更有效!唉~~真是虧本囉!」 季清儒更是感激,「大恩不言謝,慕容姑娘。」他又掏出一個小玉飾。「這,也是一點小小心意,希望姑娘喜歡。」 「哎呀!好可愛喔!」惜惜驚歎地放在掌心中把玩。 最近幾日他都沒有喝酒,夜裏悄悄去探視,見他又在雕刻,沒想到竟然是為她雕刻這個精緻可愛的小玉兔。 「姑娘說過今年十七歲,該是屬兔的。」 「對啊!我是屬兔的。」沒想到他竟然有聽進去,還記起來了,惜惜歡喜地連連頷首。「我好喜歡,謝謝!」 「姑娘喜歡就好,那麼我走了。」 「好,那你小心點啊!別忘了我可是……」 「不診男人。」 待季清儒離去後,惜惜忘形地親了親小玉兔,仍舊沉醉在他又送了一樣他親手雕刻的玉飾給她的喜悅中。 「瑞香。」 「姑娘?」 「再幫我準備一條紅繩。」 「是,姑娘。」 她全然沒有注意到瑞香若有所思的眼神。 姑娘不會是對二少爺…… 第五章 陰翳的天,寒風在呼嘯,在這一片向無人煙的荒寒野地上突然出現了四個人,一人先到,三人後到,之後空氣中便開始凝聚著宛似已成形般的血腥味,僵凝的、沉重的、冷酷的壓在人的心坎兒上,教人幾乎喘不過氣來。 季清儒淵渟岳峙的默然卓立,手中玉簫在握,雙眸專注地凝視著前方,目光幽邃清冽,散亂的發絲在風中飄拂,長袍有力的掀舞,型態高雅雍容,卻也在冷森中透著孤寒的傲氣。 而在他五步之前,是黑霧會會主袁飛,還有七個矮胖、瘦高和禿頭形象不一的六旬老者。 袁飛是在季清儒意料之中,因為他原本就是來和他一對一單挑解決這場紛爭,但那七個老者卻非他所能預料到的。 即便他早知一向陰險殘暴的袁飛絕不會乖乖的按照江湖規矩來,必然會預先暗藏埋伏,卻沒有料到埋伏的竟然是二十年未現江湖的鷲山七煞,七個二十年前橫霸江湖,兩手血腥殺人如麻的黑道殺星。 他知道今天這一關可能不是很容易過了! 「你不覺得慚愧嗎,袁飛?」 袁飛尖厲的狂笑。「有什麼好慚愧的?只要我勝了,你敗了,誰管我用什麼手段!」 「那麼,你決意撕毀約定之言了?」季清儒冷硬地說。 「狗屁的約定!」袁飛倡狂地叫。「你是朱劍門的靠山,只要你完蛋,朱劍門便得乖乖落入我手中,我只要這種結果,其他一概不論!」 冷瑟瑟地一笑,「好,那就來吧!看看季清儒是否如你想像中那般好解決!」季清儒傲然道。 「我已經看到了!」袁飛惡毒的大笑。 隨著笑聲,七道冷芒倏自他身旁竄出劃空而去,快捷無匹,季清儒不退不閃,身子滴溜溜一旋,右手玉簫飛舞,簫影重重湧起,又快又准地擋去了三十七拐、六十三劍和八十一刀,同時左臂暴伸抖手兩百零九掌還擊回去,眨眼間,八人已然戰成一團。 而一旁負手觀戰的袁飛原是得意洋洋,然不多久,他的得意便逐漸消失,雙眉發皺,再看下去,他的臉色悄然轉綠,心頭也開始泛涼。 連鷲山七煞也打他不過嗎? 就在他愈看愈是心驚之際,戰圈中的戰況也愈來愈猛烈,玉簫有如一條白龍般以驚人的速度暴旋飛舞,燦亮的白影縱橫上下漫天蓋地,繽紛的玉芒回繞四方左右揮灑,既狂捷又淩厲,簡直不敢相信那是單單一個人所揮使出來的招式。 而季清儒的對手,那七個二十年前縱橫江湖殘暴肆虐的黑道煞星,卻已開始呈現左支右絀的現象,各個眼神焦慮,神情凝重。 驀然一聲尖嚎,只見禿頭老者身子猛然一挺,踉踉蹌蹌地退後幾步,然後仰天栽倒,同一瞬間,玉簫帶著一蓬鮮血怒射矮胖老者,矮胖老者驚惶暴退,卻怎麼也快不過那一溜鬼魅般的白芒,在一連串密集的骨折聲後,又是一道悠長的淒厲慘嚎驟然揚起。 旋即,季清儒身形有如箭矢般暴射淩空,猝而迴旋,修長的左手急浪似的連連翻舞幻成一片漫天掌影,與閃燦流泄的白芒暴瀉齊合,威力萬鈞,所向披靡。 於是,餘下五煞中,一個滿口鮮血狂噴著一頭栽向地上,另一個身體僵立在原地,他那顆大好頭顱卻已飛向尋丈外,還有一個皮肉翻卷,血雨四濺,渾身佈滿了一條條宛如利刀切割後的可怖傷口,剩下兩人心膽俱裂地貼地爬開,這才堪堪逃過一劫。 見狀,袁飛不再遲疑,立時飛身向前,卻沒有出掌或劈腿,也沒有使劍或掄刀,他只是揚手揮出一篷淡淡的青霧…… ☆ ☆ ☆ 自季清儒再次離開上官府之後,惜惜又回復那種懶洋洋的態度,不想出苑,只成天呆在藥草圃裏照顧她的寶貝藥草,要不就捧著小玉兔發呆,瑞香看在眼裏,愈來愈能肯定她所懷疑的事。 然後有一天,在元宵過後不久,她們去探視過上官夫人回綠煙苑途中,遠遠瞧見一個風塵僕僕的人匆匆忙忙跑進音夢苑裏,未幾,恰好在她們經過音夢苑前面時,驀聞苑裏傳來一聲大吼。 「他中毒了?真是糊塗,他不是早已知道黑霧會善使毒嗎?怎會如此大意?」 「說好雙方單挑,一場決勝負,沒想到對方竟然會埋伏偷襲。」 「那又如何?清兒一向謹慎,他不會沒有預防才對。」 「是沒錯,可是埋伏的人是鷲山七煞,這就非二少爺所能預料到的了。」 「鷲山七煞?那七個老傢伙不是已經二十年未現江湖了嗎?」 「所以才會出乎二少爺的意料之外呀!」 「他現在在哪兒?傷勢如何?」 「二少爺現下在朱劍門,內傷很重,外傷也不輕,但最麻煩的是他所中的毒,那兒的大夫都束手無策,聽說只有黑霧會的獨門解藥能解毒,所以單少爺才命我兼程趕回來,他聽說醫仙的徒弟在這兒,也許她有辦法……」 「是在這兒,可是她不診男人呀!」 「啊!那怎麼辦?」 聽到這兒,惜惜便匆匆忙忙抓住瑞香一路飛身回綠煙苑;瑞香驚叫得差點沒叫破嗓子。一回到綠煙苑,惜惜先叫瑞香磨墨,然後去拎大皮袋,再回來提筆潦潦草草地鬼畫符,一邊做交代。 「待會兒我會先去向上官老爺說一聲,然後要出一趟遠門,在我回來之前,你就按照這紙上所寫的方法替我照顧那些藥草,回來後我給你一千兩!」 聞言,瑞香不禁喜翻了心,但她仍未忘記要表現一下她對主子的關心。 「姑娘要上哪兒?」 「去救你們二少爺的老命!」 ☆ ☆ ☆ 朱劍門,是南方勢力最雄厚的幫派之一,也是上官世家在南方最有力的盟幫,季清儒上南方來也多半是住在朱劍門裏,當他回上官世家時,則由朱劍門少主,也是季清儒的至交好友單少翼代他處理一切事務。 此刻,在朱劍門劍風閣二樓,季清儒斜倚在床頭輕咳,臉色是一種詭異的青綠色,神情晦澀;單少翼在床前走來走去,猛搓手,焦躁又懊惱。 「該死!怎麼還不來?」 「她不會來的。」 驀然定住腳,「為什麼?」單少翼怒問。 「我說過多少次了,」季清儒語音低弱。「她不診男人。」 沒錯,他是說過很多次了,因為那位醫仙的徒弟不診男人,所以他的姊夫被迫切除雙腿;因為她不診男人,所以不小心被毒蛇咬傷的上官府守衛在痛苦呻吟兩天後死去;因為她不診男人,所以城裏被火燒傷的少年在哀嚎了整整四天後也死去;因為她不診男人…… 「為什麼?」同樣的問句,不同的問題。 「我也不知道。」 「難不成我得眼睜睜看著你、你……」說不下去了。 「這也是命。」季清儒不在意地低語。 「該死!」單少翼憤怒地逼近床前。「你不能因為那女人背叛了你,你就連命都不要了!」 「我沒有這麼想,只是比較看得開而已。」季清儒淡淡道。「別忘了,我尚有高堂在。」 「既是如此,你就得活下去!」 「我是想活下去,但這毒不解,我就……」 話未說完,室外突然傳來敲門聲。 「誰?」單少翼馬上沖過去開門,希望門外是他等待的人。「是你……」可惜不是,他立刻失望地垮下臉。「什麼事?」 「有位姑娘,她說要見二少爺。」 「姑娘?」雙眼一亮,單少翼急問:「是邵輝帶回來的嗎?」 「不是,那位姑娘是獨身一人。」 聞言,單少翼再次失望地拉長臉。「二少爺沒辦法見客。」 「可是那位姑娘說,她是專程來救二少爺的命的。」 「她在胡說些什麼?又不是……」 雖然覺得不太可能,但季清儒仍挺起身來問:「那位姑娘姓什麼?」 「回二少爺,那位姑娘說她複姓慕容。」 「慕容?」季清儒驚愕地重複。「不可能!真的是她嗎?」 「誰?」 沒有回答單少翼,季清儒逕自吩咐門外的人。「請慕容姑娘過來。」 「是。」 門外的人一離開,單少翼即刻追問過來。 「到底是誰?」 季清儒卻兀自喃喃自語。「會是她嗎?」 「喂喂喂,你到底有沒有聽到我在問你?」 「不可能啊!」 「季清儒,你有沒有聽到我在說話?」 「但是、她複姓慕容……」 「季清儒……」 「如果真是她,她來幹什麼?」 「……」 「或者只是另一位複姓慕容的姑娘?嗯!剛剛忘了問問那位姑娘約莫多大歲數了,如果也是十七歲的話……」 「季清儒!」 陡然一聲大喝,季清儒不由得嚇了一大跳。 「幹麼?」 單少翼橫眉豎目。「你的毒已經發作,腦袋開始不清楚了嗎?」 「嗄?」季清儒一臉茫然。 「我在問你話,你卻好像神智不清一樣自說自話,我……」 「你在問我話?問什麼?」 看在對方是傷患,而且很可能不久就要完蛋大吉的分上,單少翼極力忍耐著。 「我在問你,那位姑娘究竟是誰?」 「我怎麼知道。」 「那你還叫人家過來!」 「她不過來,我怎麼知道她是誰。」 單少翼窒了窒,旋即老羞成怒地正待冒火,冷不防的一陣微風飄過,面前便莫名其妙多了一條窈窕身影,好像冤魂突然現身似的,大吃一驚之下,他忙待喝問對方是誰,驀而聽見季清儒的驚呼。 「莫容姑娘,真的是妳!」 「廢話,不是我是誰?」惜惜匆匆在床邊落坐,扔下大皮袋,兩眼仔細端詳季清儒的臉色,一手搭上他的腕脈,另一手還忙著扯開他的衣襟。「見鬼,居然是這種毒!」 然後,她一邊拿起大皮袋來找藥,一邊頭也不回地命令。 「去拿一壺酒來,快點!」 「嗄?我?你在跟我說話?」單少翼愕然指著自己的鼻子。 「不是,」惜惜依然頭也不回。「我是在對趴在你背上的鬼說話。」 「呃?」單少翼更是茫然,繼而見季清儒拚命對他使眼色,只好不情不願地客串僕人去張羅酒菜。 好像會錯意了。 自大皮袋裏取出一個扁平盒子打開,在分隔成十二格的空間中,每一格都置有不同的藥丸從三顆到十數顆不等,其中只有一格僅剩下一顆,惜惜要的就是那唯一僅有的一顆。 「來,吞下,快!」季清儒聽命服下,惜惜即滿意點點頭。「很好,盞茶功夫之後你就可以百毒不侵,所向無敵了!」 「咦?!」不是解他所中的毒而已嗎? 「躺下!」迅速拆開他腹部的繃帶,只一眼,惜惜便緊鎖眉宇,「真麻煩!」然後回頭張望,大吼,「酒呢?」 登登登登,單少翼聞聲急忙跑上樓來。 「抱歉,整治酒菜不是那麼快……」 兩眼一翻。「誰教你整治酒菜了?我只要一壺……不,一杯酒就夠了!」 「咦?」一杯酒?那菜要給誰吃?「啊!馬上來、馬上來!」 「順便弄一盆清水來,再命人準備溫水備用!」 「是是是!」歹命人啊! 酒來後,惜惜把一撮藥粉放入酒杯裏攪一攪,再拿給季清儒。 「喝!」 不一會兒,季清儒臉上開始出現茫然的表情。 「你怎樣了?」單少翼忙問。 「我……剛剛只喝了一杯酒吧?」 「是啊!」 「那、為什麼我覺得好像是……喝了一整甕酒呢?」 「咦?」 「待會兒會變成十甕!」惜惜咕噥著,一邊忙著取出刀啊剪啊準備替他療傷。 「好、舒服……」季清儒已經意識不太清楚了。「暈、暈暈然的,好、舒、服……」 睡著了……不,醉翻了! ☆ ☆ ☆ 不知道過了多久,當季清儒醒轉過來時,他感覺得到沉重的內傷仍在,卻又覺得前所未有的舒適。 睜眼,他瞧見惜惜仍在忙著什麼,而單少翼則臉色發青地注視著他。 「你怎麼了?臉色好難看。」 單少翼咽了口唾沫。「我想吐。」 「嗄?」 「你知道她剛剛對你做了什麼嗎?」 他會知道才怪! 「不知道。」 「她……呃,算了,還是不說的好。」 「喂!」惜惜在叫。 「對不起,姑娘,我不叫喂,我姓單,叫少翼,單少翼。」 「哦!單喂,麻煩你把他扶起來。」 單位? 還座標呢! 好歹他也是堂堂朱劍門少主,一個人高馬大、英俊威武的大豪傑,怎地在她嘴裏就變成了一個小小的單位了? 單少翼啼笑皆非地探出手,可伸一半又縮回去。「他真的可以起來了嗎?」 惜惜斜過眼來。「幹麼?怕他肚子爆開?」 單少翼老實地點點頭,他一個人兩隻手可接不住那一大堆胃啊、腸啊、肝啊什麼的,只要掉了其中一樣就不太好玩了。 「放心好了,我縫得很仔細,只是坐起來而已,爆不了的!」 「你確定?」 「你確定你是男人嗎?」 單少翼馬上挺直了背脊,隱約可以聽到喀嚓一聲。「當然確定!」 「我比你更確定我自己的手藝!」 手藝? 「她以為她在繡花還是做鞋?」單少翼嘟囔著把季清儒扶起來坐好,動作異常謹慎,仿佛捧著一大塊嫩豆腐似的,依然很擔心季清儒的肚子會突然爆開。 「給他一杯茶。」 一聲令下,茶立即就手。 「來,這顆……」惜惜開始丟出一顆顆的藥丸。「補血氣。」 季清儒乖乖服下。 「這顆,補精氣。」 季清儒再服下。 「這顆,治內傷。單喂,麻煩你運功幫他推散藥力,這樣痊癒的快些。」 又單位! 老爹幹麼姓單嘛!單少翼哭喪著臉爬上床坐到季清儒背後,雙掌貼上季清儒的背部。 兩炷香後── 「好了?」 「全好了!」季清儒有力的回道。 惜惜滿意的頷首,繼續拿藥丸給他。 「這顆……」她突然打住,待他服下後,才說完下文。「增加三十年功力。」 「咦?!」季清儒驚呼,一臉錯愕。 「這顆……」又一次打住,待他遲疑地服下後,再說完下文。「再三十年功力。」 「欸?!」藥丸差點嘔出來。 「欸什麼欸,還不趕快運功吸收藥力,記住,直到功力不再繼續增加,再運行十二周天之後才能停止!」 季清儒連忙自行盤膝坐好,運功。 單少翼聽得目瞪口呆,簡直羡慕到想吃人──吃季清儒,連忙趨身向前獻上諂媚笑臉一副。 「偉大的慕容姑娘,也賞賜一顆給我嘗嘗如何?」 橫著眼,「你也要?」惜惜懶洋洋地問。 「是、是,我不貪心,一顆就好!」 「好吧……」她又拿出一顆藥。「這給你。」 「謝謝、謝謝!」單少翼眉開眼笑,千恩萬謝,小心翼翼雙手捧著丹藥,一副打算把它高高在上供奉起來的模樣。「請問這有什麼藥力?」補精?補氣?還是補功力? 「保證你以後不會再拉肚子。」 「……」 ☆ ☆ ☆ 再一次睜開眼睛,雖然外傷仍未痊癒,但季清儒感到前所未有的精神,渾身是勁,充沛的內力仿佛浩瀚江水般在他體內順暢地流轉。 這一回,他看到單少翼神情驚訝地瞪住他。 「你怎麼了?看到天開了?」 單少翼喉頭一顫,吞了口口水。「你……真的增加一甲子功力了?」 「還多一點。」 「天爺!」單少翼低呼。「難怪你的臉色如此晶瑩紅潤,簡直無法想像一個時辰之前你的命猶在鬼門關前打轉!」 季清儒摸摸自己的臉問:「慕容姑娘呢?」 單少翼側身讓開一步,季清儒便看到惜惜把嬌小的身子縮成一團睡在玫瑰椅上,身上蓋著一條毯子,口水已經垂到地上去了,遠遠看去好像用口水絲在釣魚……不,螞蟻。 「她說她打從上官府出發後就不曾合過眼,不曾吃過東西喝過水,甚至連歇一歇都沒有,一路馬不停蹄地趕過來,剛剛你一入定之後,她就說她累得快死掉了,然後就癱在那兒睡死了。」 「為什麼不讓她上客房裏睡?」季清儒語帶譴責。 「她不肯啊!」單少翼無奈地兩手一攤。「她說在確定你真的沒事之前,絕不會離開這個房間半步。」 聞言,季清儒立刻把兩腳放下床。 「你想幹什麼?」單少翼驚叫著按住他。 「把床讓給她睡。」 「開玩笑,你……」單少翼兩眼往下掉,瞪住季清儒的肚子,上面裹著厚厚的繃帶。「你知道她剖開過你的肚子嗎?」 「是嗎?」季清儒也驚訝地低頭看著自己的肚子,不過他只能看到一圈白布。「我不覺得……不,我覺得比之前好太多了,那種滯澀的沉重感都消失了,也不會很痛。她剖開我的肚子幹什麼?」 單少翼那張臉仿佛剛吞下一斤黃連,還有一斤沙。 「清洗你的腸子,還切掉了兩小段腸子,再縫合,因為之前那個蒙古大夫只是縫合了你的傷口,裏頭亂成怎樣也沒有妥善處理好。所以她一撥開你的肚子,我就看到你……呃,腸子裏的東西自破裂的地方跑出來糊成一片,慕容姑娘說若是不清洗乾淨你的肚子的話,你也拖不了多久。」 季清儒皺眉,自己也覺得有點噁心。「難怪我一醒來就看到你的臉色發青。」 「哪能不青?」單少翼喃喃道。「她還叫我幫忙呢!」 「叫你幫忙?你能幫什麼忙?」一刀剖開他的肚子? 「幫忙把你的腸子拖出來,還……」 「算了,不必告訴我詳情了!」季清儒抓住單少翼的手臂。「扶我起來。」 「可是……」 「我好得很,別擔心!」 看好友的臉色確實好得很,甚至比他還好,單少翼只遲疑了一下,便使力把季清儒扶起來了。 「還好吧?」 季清儒按住自己的腹部,徐緩地走向另一張椅子。「很好。」坐下後,即用下巴指指惜惜。「把慕容姑娘抱到床上去睡。」 單少翼照作了,然後才拿另一件衣衫來給季清儒換上。 「她囑咐過你暫時不能進食。」 季清儒頷首表示他知道了,而後若有所思地望住惜惜的睡容,單少翼在一旁坐下,也望住惜惜。 「你不是說她不診男人嗎?」 「她是不診男人。」 「那你又是什麼?陰陽人?」 「……朋友?」 「……她喜歡你嗎?」 「你在胡說些什麼?」 「在替她的行為找解釋。」 「……我送了一個小玉兔給她,她很喜歡。」 「是喔!」 「之前還送過一個小玉佛給她。」 「是喔!」 「我們是朋友。」 「是喔!」 「很好的朋友。」 「是喔!」 「……」 「是喔!」 「……」 「是喔!」 「……」 「是喔!」 「你閉嘴!」 「是喔!」 兩人依然望定惜惜,眼中存在同樣的疑問。 她為什麼專程跑來救他? ☆ ☆ ☆ 棺材物色了一半,原該躺在棺材裏的人卻活蹦亂跳的出現在大家面前,精神比誰都好,吃的飯比誰都多,朱劍門上下都納悶得很,季清儒是吃了仙丹還是妙藥,怎地才半個月不到,他又活回來了? 「黑霧會那邊沒有任何動靜?這倒是很不尋常。」 劍風閣書房裏,季清儒正同單少翼與朱劍門門主單全討論如今的狀況。 「鷲山七煞也有五個倒下了,或許他們因此不敢輕舉妄動?」單全臆測道。 「鷲山七煞是額外的,並不是他們的主力呀!爹。」不肖兒單少翼馬上推翻老爹的猜測,毫不留情地下老爹的面子。 「我想……」季清儒沉吟。「或許他們是不想打沒把握的仗,要就十拿九穩,要就不打,所以……」 靈機一動,單少翼啪的一聲彈了一下手指。「找幫手?」 季清儒頷首。「袁飛是個狡詐自私的傢伙,雖然是鐵劍世家的盟幫,但一切仍以自身利益為主,絕不會甘心拿自己的實力去替鐵劍世家作前鋒,他必然會以保全自己為優先,所以……」 「找幫手!」這次單少翼的語氣是肯定而非詢問。 「可是他不能找鐵劍世家的人。」單全說。 「鷲山七煞是黑道中人。」季清儒一句話提醒他。 「又往黑道上找嗎?這倒是相當難以估計,而且黑霧會的毒也不能不防,這次如果不是中了毒,賢侄也不會傷得如此之重。」 「錯,如果不是中毒,清儒根本不會受傷,那七隻老狗也早就被清儒送回姥姥家報到去了!」單少翼就喜歡吐老爹的槽。「嘖,真可惜!」 不過,他說的也是事實。 「也許是如此,但如果不是要專心對付鷲山七煞,我也不會一時疏忽著了道。」季清儒坦誠。「那七個不愧是二十年前雄霸黑道的人物,的確難對付。」 「不過還是放不進賢侄眼裏,對吧?」單全呵呵笑道。「啊!說到這,賢侄的毒到底是如何解的呢?」 單少翼與季清儒相覷一眼。 「是上官世家派人送來解藥。」單少翼代替季清儒回答,他是拿有執照的說謊大師,這輩子說謊還沒穿幫過,所以要說謊還是得由他來。 「我怎麼不知道?」 「那時候爹正忙著派人去找嶺南神醫嘛!」 「哦!那上官世家怎會有……」 「爹!你現在說那些已經過去的事幹麼嘛!」擔心被老爹盤問出底來,單少翼連忙中途打斷單全的沒完沒了。「現在最重要的是要設法去打聽出黑霧會究竟又打算找哪邊的哪個傢伙來幫忙,這才是當務之急吧?」 單全猛拍大腿,「說得也是,那我立刻派人去調查!」語罷即匆匆起身離去。 單少翼很誇張的松了一大口氣,然後抱怨。 「為什麼不可以讓人家知道你的身分,慕容姑娘?」 睜著天真的大眼睛杵在季清儒身後「伺候」的惜惜咬著手指頭,咧出無辜的笑,無知的表情天衣無縫。 「省得一大堆人來找我麻煩嘛!」所謂的找麻煩就是找她救命。 「那又為什麼要說你是上官府派來伺候清儒的婢女?」 「否則,我一個姑娘家要用什麼理由待在他身邊才不會招人非議?」 單少翼窒了窒,突然發現這位小姑娘無論在什麼時候都很難纏。 在她是大夫時,霸道兇狠得比皇帝老爺子更有威嚴;在她是季清儒的「朋友」時,又尖牙利嘴得教人想下跪向她討饒;在她是「天真」的小婢女時,她更是「無辜」得令人咬牙切齒。 「好吧!那我換另一個問題,」一個他和季清儒都想問卻一直問不到答案的問題。「聽說姑娘堅持不診男人,那為何……」 沒聽到、沒聽到…… 「啊!二少爺,您累了吧?最好上樓去歇一下。」 季清儒眉蹙。「慕容姑娘,妳……」 「討厭,不是說不要叫我慕容姑娘了嗎?」惜惜抗議地嬌嗔道。「這樣人家怎會相信我是你的貼身婢女嘛!」 「可是現在沒有外人……」 「如果你不養成習慣,不小心在人家面前說溜了嘴怎麼辦?」 「……好吧!那、惜惜……」 「惜惜在,」惜惜馬上有模有樣地襝衽一禮。「二少爺有何吩咐?」 季清儒有點尷尬。「你、呃,你在這兒待上這麼久,我娘親那邊……」 「放心啦!上官夫人現下可乖得很,他們並不知道我給你的承諾,所以……」惜惜擠眉弄眼地嘿嘿笑。「只剩下一次偷懶的機會了,她怎樣也不敢冒險,即便她不在意,上官老爺可在意得很,一定會盯得她死緊,特別是在我離開上官府之前,還特地去警告過上官老爺……」 季清儒雙眸驟睜,眼神驚訝。「警告?你去警告我義父?」 「我回去時若上官夫人的情況退步了,必然是又有罔顧我的吩咐的時候,屆時可別怪我扭頭走人,以後就算有一百件玉飾寶物給我,姑娘我都不甩!」 怔忡地注視她好一會兒,季清儒搖搖頭。 「普天之下,也只有你敢對我義父說那種威脅語氣的話。」 挺挺胸脯,「我偉大嘛!」惜惜當仁不讓地說。 單少翼失笑。「自大吧!」 惜惜眨了眨眼。「請問你,單喂,要人命困難,還是救人命困難?」 單少翼怔了怔,脫口道:「那當然是救人命。」 惜惜微笑,又挺了挺胸脯,依然一副「我最偉大」的神氣模樣。 「那你為什麼不救男人?」 笑容倏失,惜惜驀然板起臉來,很不開心地別開臉。「二少爺,你的傷雖然已經開始癒合,可這並不表示你可以隨心所欲愛怎樣就怎樣了,請你上樓去休息,謝謝!」 見她臉色不善,季清儒忙聽話起身上樓。 但單少翼仍不甘心,想起好幾個受重傷的屬下,還有他親叔叔也得急病快死了,他低聲下氣請她伸伸手幫個忙,她打死不肯,害他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們一個接一個斷氣,這種事怎麼想怎麼不爽。 她不是大夫嗎?大夫不是應該濟世救人的嗎? 「換了是你親爹,你救不救?」他大吼過去。 尾隨在季清儒後面上樓的苗條身影驟然凍結在樓梯一半,好半天後,惜惜才冷冰冰地開了口,單少翼注意到她的背脊僵直得像一塊鐵板。 「在我四歲那年,我親爹好抱歉好抱歉的告訴我,因為他只養得起一個孩子,為了保全弟弟,他只好放棄我,然後把我丟到山裏頭去,我好害怕,大哭著叫他不要扔下我,但他還是頭也不回的走了,我怎麼追都追不上,後來我就一直哭一直哭,哭到聲音啞了,哭到快沒氣了,然後,天開始黑了,在我四周圍開始聚集一對對亮晶晶的小光球,不是螢火蟲,是山裏的野狼和野狗,我嚇得連哭都哭不出來,還尿濕了衣褲,但是我親爹還是沒有回來……」 她深吸了一口氣。 「不,即使是我親爹,我也不救!」 ☆ ☆ ☆ 「該死,她親爹為什麼不把她賣掉就好了,幹麼要扔到山裏頭去嘛!」 惜惜在樓下煎藥,兩個大男人躲在樓上說悄悄話。 「唔……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季清儒沉吟著尋思遙遠的回憶。「那幾年鬧大饑荒,自己都喂不飽了,誰會多事買個孩子來分食物?大戶人家也不可能買個才四歲,根本就不懂事的小女孩作婢女,沒人要買,那只有扔掉一途了。」 「可是,一個才四歲的小女娃,那樣……未免太殘忍了吧?」單少翼無法接受地喃喃道。「那樣恐怖的記憶,難怪她到現在還記得那麼清楚!」 「確然。」 「那……」詭異的眼神悄悄投向季清儒。「她為什麼要救你?」 季清儒甫始一怔,房門外便傳來哇啦哇啦叫聲。 「好燙!好燙!單喂,還不快來幫我端過去!」 還是單位! 單少翼暗暗歎氣,起身出房,然後端了一碗熱氣騰騰的藥進來,惜惜跟在後面兩手抓在耳垂上。 「你們男人真的很閑喔!」 「明明是你叫他上來休息的不是嗎?」單少翼反駁,一面把藥碗交給季清儒。 惜惜湊到季清儒身邊去幫他把藥吹涼一點,邊斜睨著單少翼,又問:「那你呢?來陪睡的相公?」 單少翼呆了呆,忙道:「不、不,我只是來陪他聊一聊。」 「哦!」惜惜一本正經的點點頭。「原來是陪酒的相公。」 「嗄?!」 「既然陪酒,沒酒怎麼行,要不要我去幫你拿壺酒來啊?」 單少翼哭笑不得,「不,不用了,」狼狽起身,「我自己去拿、自己去拿!」倉皇而逃。 惜惜哼了哼,回過頭來,卻見季清儒悶笑不已。 「你笑什麼?」她故意板著臉問,其實心裏頭開心得很,只要能讓他忘卻淩嘉嘉帶給他的痛苦,再次抹上笑容,她很樂於當小丑。 「沒、沒什麼,我喝藥、喝藥!」 「小心……」 「好燙!」 「……笨蛋!」 待他喝完藥後,即被惜惜逼著躺下睡午覺。 「慕容……呃,惜惜,陪我聊一下好嗎?」 「好啊!」惜惜馬上拖了一條凳子坐在床邊。「聊什麼?」 「聊……少翼他叔叔,他快病死了。」 「……」 眼見惜惜一臉漠然,明知沒希望,季清儒仍想盡盡人事。「單叔叔確實是個老好人,沒成過親、娶過妻,所以總拿少翼和我當親生兒看待,非常疼愛我們……」 惜惜垂首扭攪著長裙,依然無語。 「……記得上一回因為、因為大嫂的事,好一陣子我都痛苦得無以復加,單叔叔還特別搬來和我睡在一起,白天勸慰我,夜裏照顧酩酊大醉的我……」 「是嗎?」有人幫她照顧季清儒,這點她就不能不感激了。 「是啊!他真的對我很好。」 「哦!」她不診男人,但是…… 見她有反應了,季清儒打鐵趁熱、趁勝追擊,繼續往下說。 「還有啊!他……」 先說單叔叔對他有多好有多好,再說到單叔叔突然病倒實在令人很意外,最後說到單叔叔的病狀到底是如何如何…… 「我說啊!」惜惜突然插上腔。「肯定是那位診治的大夫在針刺夾脊穴的時候,不小心刺穿了人家的肺部,還懵懵懂懂的不知道。」 雙眸一亮,季清儒忙問:「如果是你,你會如何?」 惜惜聳聳肩。「我會在脊柱正中線半寸取穴針灸。」 「是嗎?」季清儒難掩興奮地咳了咳。「呃,惜惜,麻煩你幫我叫一下少翼好不好?我有點事忘了提醒他。」 那天晚上,當惜惜正要伺候季清儒進晚膳的時候,單少翼驀然跌跌撞撞地沖進來,差點整個人撲在餐盤上。 「喂喂喂,小心一點好不好,人家一口都還沒吃耶!」惜惜急忙捧高了菜盤。 「對、對不起!」喘著氣,一身的狂喜,單少翼又打拱又作揖。「謝謝、謝謝!」 「謝什麼?」惜惜放下菜盤,莫名其妙。 「我叔叔……」 「那不關我的事!」惜惜扭身再回後頭廚房取湯。 季清儒馬上明白了。「單叔叔?」 單少翼猛點頭。「太令人難以置信了,只一針下去,他就清醒過來了!」 「真厲害!」季清儒喃喃道。 「啊!對了,清儒,再幫個忙……」 ☆ ☆ ☆ 「惜惜。」 「嗯?」 「如果……呃,如果有人咽部梗塞,想吃而不能咽,而且腹痛呻吟不已,你會如何?」 「去跟賣餅的討點蒜齋。」 「嗄?!」 ☆ ☆ ☆ 「天哪、天哪!那傢伙居然吐出一條好大好長的蟲,太噁心了!」 「可是他沒事了?」 「對,沒事了,現在正在大吃大喝呢!」 「……不可思議!」 「哦!清儒,還有……」 ☆ ☆ ☆ 「惜惜。」 「嗯?」 「如果有人被口吐白沬的狂犬咬傷,你會如何?」 「牠敢咬人,我就宰了牠!」 「欸?」 「然後取它的腦外敷。」 ☆ ☆ ☆ 「惜惜。」 「嗯?」 「如果有人腹部……」 「腹部漲水自然是要穿刺放水。」 ☆ ☆ ☆ 「惜惜。」 「嗯?」 「如果有人……」 「請多喝點牛乳。」 ☆ ☆ ☆ 「惜惜。」 「嗯?」 「如果有人……」 「二少爺,您想學醫嗎?」 第六章 黑霧會又放話過來了。 三場決勝負,而且這次要「光明正大」的來。 「光明正大?哪里光明正大了?」單少翼低吼。「媽的,他們究竟上哪兒去挖出那個老怪物?他不是早該下地獄去睡刀山、躺油鍋了嗎?」 季清儒與單全同樣臉色沉重,無言。 「還有,要度過那道陰陽澗並不是非常困難,但若不准換氣……」單少翼繼續吼,口沬橫飛。「那怎麼可能?!」 「的確,」單全同意地頷首。「恐怕他們又要使詐。」 季清儒依然不語。 「最後一項就更可笑了!」單少翼很滑稽的先哈哈哈大笑三聲,再冷下臉來破口大?。「真是他媽的,比毒?他們黑霧會善使毒當然沒問題,咱們對毒可是一竅不通,除了被毒翻之外,還能有什麼其他路可走?我們……」 「這三場都由我來!」季清儒終於啟口說話了。 單少翼父子不約而同噎了一聲。「你、你瘋了!你的傷才剛好,接一場我們就反對了,還要接三場,你不要命了嗎?」 「否則要讓誰去接?」季清儒冷靜地反問。「雖然表面上這是朱劍門與黑霧會的衝突,但追根究柢是為了上官世家,這種險我怎能讓你們去冒?不,上官世家若是這種無情無義的人,就不配得到朱劍門的襄助了。」 老臉上驀然湧上滿懷感動,單全重重地拍拍他的肩。「賢侄這就說差了,我們幫上官世家是一回事,與黑霧會的糾葛則是我們自己的事,怎能再讓賢侄去為朱劍門趟這渾水呢?一次就夠了,賢侄。」 「不,無論單伯父怎麼說,」季清儒語氣更堅決。「小侄已經決定了!」 「可是……」 「爹,我想……」單少翼突然出聲打斷父親的話,兩眼則瞄著季清儒身後蹙眉深思的惜惜。「還是交給清儒吧!他應該沒問題的。」 「少翼,你怎麼可以這麼說,」單全不悅地低叱。「他……」 「爹,聽我的沒錯啦!」單少翼拚命向父親擠眉弄眼使眼色,一邊硬把父親拉起身並往外扯。「走啦、走啦!我們還要商討其他細節不是嗎?」 「什麼其他細節?」 「唉!就是……」 聲音漸遠去,書房內悄然陷入一片陰鬱的靜默中,許久後── 「二少爺。」 「嗯?」 「你打得過那個什麼老怪物嗎?」 「這……很難講,那個老怪物是八十年前的黑道第一高手,招式上或許尚可一拚,但若是內力的話……」 一聲不吭,惜惜立刻跑上樓去拿來她的大皮袋,然後取出一個墨綠色的小瓶子,倒出裏面所有的小藥丸。 「那種增加三十年功力的藥丸我已經沒有了,這種藥丸雖然不能增加那麼多功力,但每一顆起碼也可以增加五、六年功力,喏!這邊還有七、八顆,統統給你,你全吃了吧!」 季清儒目瞪口呆,更是感動不已。「這、這……」 「哦!還有這個……」她又取出另一個金色小瓶子交給他。「到時候你再倒一點在手上給黑霧會的人看,我敢擔保對方馬上低頭認輸。」 「為什麼?」 「因為這種毒只有我給你吃的那種藥丸能解,而那種藥丸是我跟師傅一起做出來的,普天之下只有三顆,師兄服了一顆,我服了一顆,第三顆也給你服下了,其他人絕不可能會有,除非……」惜惜得意地指指他。「那人跟你一樣擁有百毒不侵的體質,若是雙方都不畏毒的話,起碼也可以扯平了吧?」 看著手上的金色小瓶子,季清儒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事情結束之後,記得把它舔乾淨喔!」 「欸?舔、舔乾淨?」不是用舌頭的舔吧? 「對啊!你自己百毒不侵,別人可不是呀!不能在河水裏頭洗,無論擦在哪里也都不對,若是有人不小心碰到了呢?」 「……好吧!」自己舔自己手上的毒?天哪!光是想像就很不舒服! 「至於陰陽澗,它到底有多寬?」 「呃?啊,深有千尋,寬約……五、六十丈吧!」 「五、六十丈啊……」惜惜蹙眉。「那你過得去嗎?不換氣的話。」 「不太可能。」季清儒坦誠。 「這樣啊……」惜惜沉吟片刻。「好吧!那你聽著……」 「呃?」 惜惜清晰而緩慢地念出一套心法口訣,並重複了三遍。 「記住了嗎?」 「記住了,但這是……」 「這是千里一線的輕功口訣,它可以讓你不換氣渡過百丈遠以上。」 季清儒抽了口氣。「百、百丈遠?不必換氣?」 「沒錯,功力深一點的話,百二十丈以上都是小事。」惜惜起身。「好了,既然都沒問題了,我該去準備晚餐了!」 她輕輕鬆松的交代完畢,然後走人,季清儒卻只張口結舌,愈來愈不解。 他再遲鈍、再愚魯,也能瞭解到她對他有多好、多特別,無論他如何否認也沒用,這是事實。可是…… 為什麼? ☆ ☆ ☆ 光只一場比鬥,朱劍門就輕而易舉地壓過了黑霧會,季清儒只一出場,黑霧會便窩窩囊囊的全軍敗退、四散潰逃。 因為他手上的毒。 黑霧會善使毒,卻解不了那種毒,更怕死了那種毒,季清儒不知道,朱劍門的人也沒一個知道,但他們可清楚得很,那種毒並不是可怕在無藥可解,而是可怕在一經碰觸,最多呼吸兩口後就得進鬼門關報到,就算有解藥也來不及服下。 「你在幹什麼?」 「把我手上的毒舔乾淨。」 劇烈抽氣聲。「你不要命了?」 「我怕要人家命。」 「……對喔!我差點忘了你百毒不侵。」 「廢話,不然我怎麼敢把毒塗在自己手上。」 單少翼聳聳肩,看著季清儒小心翼翼地把手上的毒舔乾淨,覺得很可笑。 「你知道你這樣很像狗嗎?」 「要不要我舔你一口?」 單少翼立刻跳到三丈遠外。「不要!」 季清儒哼了哼,繼續舔。趁他「不注意」,單少翼又偷偷摸回來。 「你要回去了嗎?」 「我得送惜惜回去。」叫慣了惜惜,要他再叫回慕容姑娘不但很奇怪,也不太容易。 「什麼時候回來?」 「送她回去之後,我會儘快回來。」 「……我懷疑。」 「呃?」 「我是說,如果你一個月之內沒回來,我可以去找你嗎?」 ☆ ☆ ☆ 同姑娘家一起行走,這對季清儒來講是一件很新鮮的事,而且惜惜不喜歡騎馬,喜歡施展輕功,她說這樣快一點,也比較自由,可是這樣反倒慢了。 因為一旦碰上市集,她非得停下來逛一逛不可,當然,是逛玉攤子。 原已對購玉失去興趣的季清儒在跟著她逛了幾回後,還是忍不住買了幾塊上等好玉,雖然他也不知道買來幹什麼,或許可以雕刻一些小飾物送給惜惜,因為她好像很喜歡他送給她的玉飾,縱使嘉嘉並不希罕…… 該死,他又去想她做什麼,她已經是別人的妻子,是他的大嫂了! 但是…… 近二十年的感情啊!哪是輕易便能忘懷的呢! 「惜惜,你師傅、師兄也是男人啊!他們對你不好嗎?」 每當他們停下來打尖用膳時,他總會去設法瞭解一下她的過去,希望能改變她不診男人的規矩。 「好?才怪!」惜惜嗤之以鼻地哼了哼。「告訴你,我師傅雖然把我救回去,但他是有意把我帶回去做奴隸的,種藥草、煮飯、洗衣、找柴火這種粗活,我才不過四歲而已,師傅就逼著我學,逼著我做,他說不做就沒飯吃。」 季清儒不禁直皺眉,他早就聽聞醫仙個性古怪,沒想到還會虐待孩童。 「而且他從來不教我醫術,我的醫術都是我自己學來的。他唯一教過我的就是認字,因為他要我幫他整理醫書以及診斷紀錄,所以我就趁他不在的時候把他所有的醫書和診斷紀錄全都看光光了。」惜惜得意地笑。 「等我大一點之後,他開始帶我出診去幫忙打雜,我就認真記住他診治的過程以及治療方法,不懂的回山后再自己翻書研究,這樣十年下來,該會的我大約都偷學到了。」 原來她的醫術都是自習而來的! 季清儒既驚訝更佩服。「你真是苦學,不過若是沒一點天分,也不是這麼容易的事。」 抓著一隻雞腿,惜惜咬一半停下來想了想。「可能是吧!師兄跟在師傅身邊比我久,可是師傅的醫書他記不到一半,可我早就背得滾瓜爛熟了。同樣的病症,師兄總要看過兩三回才大略知道師傅的診療原理,我呢!只要瞧過一次就知道師傅為什麼要下那種診斷了。」 「你確實有學醫的天分。」季清儒肯定地說。 「師傅也是這麼說,在我第一次挑出他處方上的問題時,他就這麼說,之後他才開始想要教我,可是我都會了,也沒什麼好教的了,所以就教我輕功,正式認我為弟子,要我叫他師傅,否則之前我都得叫他大爺呢!」 真糟糕,原來她師傅也對她不太好。 季清儒不由暗暗嘀咕不已。「那你師兄……」 「他嫉妒我!」 「咦?」 「因為我的醫術比他好,」啃著雞腿,惜惜漫不經心地說。「在我師傅出門雲遊前一年,我師傅對我也比對他好,因為我能夠代替師傅出診麻煩的病症,師兄就沒那能力了。所以他嫉妒我、討厭我,恨不得能趕緊甩開我!」 長這麼大,身邊男人沒一個好的,莫怪她不診男人。 季清儒計窮了。「那、那……你沒碰過哪個男人對你好一點的嗎?」 「有啊!」 精神一振,「誰?」季清儒忙問。 「你啊!」惜惜笑咪咪。「你送我小玉佛和小白兔,我真的好喜歡耶!」 呆了呆,季清儒錯愕地用筷子指住自己。「我?」他對她好?什麼時候? 惜惜頷首。「那是你親手雕刻的不是嗎?第一次有人特地為我做一件事,我真的好感動!」 「可是那……」季清儒吶吶道。「那並不是什麼貴重飾品。」她不會誤以為那是什麼名貴的玉或是什麼稀奇寶物吧? 「我知道,」惜惜輕輕道。「但是我感受到的是你的心意,那比什麼寶物都貴重!」 聞言,季清儒心頭突然悸動了一下。 心意。 嘉嘉不要他的摯誠心意,她要的是大哥的時刻相伴。 而她,一個十七歲的小姑娘,她卻只在乎他的心意,雖然只是一點小小的,微不足道的心意,卻足以令她感動得立刻允諾會待在上官府直到他娘親完全痊癒。 給她點滴,她便還以泉湧。 雖然外表是個刁鑽頑皮又任性頑劣,有時候更冷酷無情的小姑娘,但內在裏,其實她也是個性情中人啊! 「惜惜。」 「嗯?」 「你真是個好女孩。」他感歎地說。 「是嗎?」惜惜驚喜地笑開了。「你這麼認為嗎?」 「是。」夾了一塊蹄膀,季清儒放進她碗裏。「來,你不是喜歡吃蹄膀嗎?多吃點。」 「好。」好高興,他知道她喜歡吃蹄膀耶! 正要再多挾一塊給她,街上突然傳來一陣喧嘩,季清儒探頭望出去,蹄膀停在半空中。 「惜惜。」 「嗯?」正在埋頭啃蹄膀的惜惜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 「如果有人……呃,不是,如果我的腿被馬車壓斷了,你會如何處理?」 「斷得幹不乾淨?斷得乾淨就很好處理,只要用木片固定傷處……」 「不,我的意思是說,他的……呃,不,我的腿已經跟身體分開了,怎麼辦?接得回去嗎?」 「從哪兒斷?」 「小腿。」 「可以啊!只要馬上處理,保證跟新的一樣。」 「……惜惜,你喜歡玉鹿嗎?我雕一尊給你要不要?」 「咦?真的?要!要!要!」 「那你先幫我把腿接起來好不好?」 「嗄?」 ☆ ☆ ☆ 臉色極端不悅,紅唇撅得半天高,惜惜邊擦手邊低咒著從內房裏出來,然而一瞧見正在窗邊專心雕琢的季清儒,立刻換上另一副興高采烈的表情跳過去。 「要雕可愛一點的喔!」 停下刀雕,瞥眼瞧了一下內房,「接好了?」季清儒問,很驚訝,因為並沒有經過多少時間。 「好了、好了,我說過,斷得乾淨就很好處理。」 「我以為你說的是骨折。」 「一樣、一樣!不過,我可不負責看顧他到痊癒喔!」 「我知道,但是你最好告訴他的家人,應該如何看護他比較好。」 「我已經告訴過他老婆啦!」 「那就好。」季清儒低眸繼續專心雕刻。 「要刻多久啊?」惜惜迫不及待地在他身邊繞過來繞過去,好像只要她多繞幾圈,他就可以更快雕刻好似的。 「專心的話三、四天,如果一邊趕路一邊刻的話,可能要半個月以上。」 「半個月以上?」惜惜驚呼。「那、我們留下來等你刻好再上路好了。」 正中下懷! 「好。」嗯,原來要讓她打破自己的規矩並不是一件很困難的事嘛! 因為如此,所以惜惜急趕兩天就到的路程,他們居然花了半個多月才走完,這時已是三月春末了。 在城門口,惜惜自動停下腳步,把季清儒拉到路旁林間審視他半晌。 「季清儒,從昨天開始你就很沈默,是不是不想回去?如果是這樣的話,送我到這裏就可以了,你回朱劍門去吧!」能夠日夜相處近三個月時間,她已經很滿足、很開心了,寧願就這樣結束,也不想再見到他痛苦的表情。 季清儒臉頰微微抽搐了一下。「我娘在上官府,我總不能一輩子都不回去吧?」 「那也是啦!不過……」惜惜仔細端詳他的神情。「再過一段時間是不是比較好?」 長長的睫毛垂下,旋又揚起,「如果是其他人對我說這種話,我會很生氣,但是你……」季清儒低低道。「之前你就警告過我這件事,我想這件事你也看得很清楚,即便我老羞成怒也是無意義的,況且你又救過我的命,所以……」 他深吸了一口氣。「沒錯,看見她我依然會很痛苦,但愈是這樣我愈是需要去面對她,面對她已經屬於別的男人的事實,我必須讓自己接受這個事實,不能再繼續逃避下去了。」 「你……」惜惜腦袋微傾,若有所悟地打量他。「好像有想開了一點。」 季清儒苦笑。「老實說,在我中毒面臨死亡之際,我曾以為就那樣死了也罷,省得再面對那種痛苦,但少翼和單伯父是那樣為我焦急,而你,更兼程為我趕來,讓我考慮到如果我真的死了,娘將會多麼傷心,為人子者不該做出如此不孝之事,所以我不能不強迫自己面對這一切,起碼為了娘,我的生命仍然必須繼續下去。」 惜惜深深注視他片刻。 「你好辛苦,樣樣都必須顧慮周全,偏偏沒有一件事能按照你所期望的進行,明明自己痛苦得想死,卻依然無法放鬆自己,為什麼你那樣在乎的人卻無法反過來為你多設想一些呢?」 季清儒無奈地歎息。「因為她們都是女人,女人天生便需要依賴男人……」 「我聽你在說!」他尚未說完,惜惜便憤然打斷他的話。「如果我像她們那樣,早就活不到今天了!」 「確實,但……」季清儒的手無意識地撫上惜惜的嬌靨,目光讚賞。「你是特別的,堅強、聰明又勇敢,你是獨一無二的。」 「我只是不想輕易屈服而已啦!」他這樣一說,她反倒不好意思了,更因他的撫觸而抹上兩彩紅霞。「其實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你看上去是那樣冷傲,不容易親近,我想你一定是個自大自私又傲慢的人,認識你之後才知道原來你是個感情豐沛又正直好心的大笨蛋!」 猛然收回手,季清儒雙眉不以為然地挑高。「大笨蛋?」 「對啊!如果不是大笨蛋,又怎會被……」一頓,惜惜搖搖頭。「呃,算了,現在說這些也沒用,不過你放心,我會想辦法幫你擺脫這些麻煩的!」現在告訴他說是他被設計了,恐怕他也不會信,即使信了也只是徒增懊悔而已。 「呃?」實在聽不懂她在說什麼? 「總之,如果你真的要回去勇敢面對那一切,那就麻煩你自製一點好嗎?」她逕自又往城門行去。「喝醉酒除了暫時麻痹神經之外,對消除痛苦可是一點效果也沒有。」 喝醉酒? 腦際忽地飛快地閃過一絲訊息,卻又因消逝太快而抓不到重點,季清儒一邊隨在惜惜後頭跟去,一邊努力思索著剛剛究竟想到什麼了? 跟喝醉酒有關的……什麼事? ☆ ☆ ☆ 再次見到淩嘉嘉,季清儒自覺冷靜許多,但仍無法抑止心中的痛苦,雖然他表面上看似泰然自若。 原是那樣深愛的女人,此刻卻只能按捺下痛苦的心喚她大嫂,情何以堪啊! 「大哥、大嫂。」 「二弟,你回來了!」上官宇靖誇張的叫。「真是讓我擔心死了,說你重傷又中毒,大家都不知如何是好,不過好人終究有好報,可喜你能安然恢復健康,大哥我真是為你高興啊!」 「謝謝大哥的關心。」 一旁,淩嘉嘉關懷的目光急切地在他身上端詳。 「二、二弟,你真的沒事?」 季清儒吸了口氣,硬生生別開自己的眼。「謝謝大嫂的關心,我沒事了。」 「可是你瘦了好多啊!」淩嘉嘉呢喃,強自壓下伸手撫上他的臉頰的衝動。 或許是瞧出了她的心意,上官宇靖一步踏過來攬上她的肩,看似關愛,其實是提醒她該謹慎自己的行為。 「傷勢剛痊癒自然會瘦點兒,過兩天就好了。你還是擔心你自個兒吧!瞧瞧你,都七個月身孕了,肚子還瞧不真確,身子又這麼瘦伶伶的,我讓下人給你燉的補品,你到底吃了沒?」 淩嘉嘉幽然垂下螓首。「對不起,我吃不下。」 「那怎麼行,」上官宇靖憐愛她的心倒是絲毫不假。「要不告訴我你想吃什麼,就算是熊掌或鳳爪,我也會弄來給你吃,嗯?」 眼看他們當著他的面恩恩愛愛,季清儒的心仿佛被萬針穿刺。 「對不起,小弟剛回來,想去梳洗換件衣裳,先告辭了,晚膳時再與大哥好好聊聊。」 他匆匆忙忙逃走了,這天夜裏,他仍忍不住摸來兩壺酒喝將起來,不過已然自製許多,輕斟慢飲,酒意濃卻不曾醉…… 何處相思苦? 紗窗醉夢中。 直至二更天,水煙苑外再度掠來一條黑影,恍若輕煙似的飄進季清儒的寢室。 「我就知道,又醉死了!」黑影歎息地飄至床邊,濃濃的酒味彌漫在陰暗的空氣中。「誰也瞧不出你平靜面具下的痛苦,唯有我窺見你眼底中的情傷。何苦呢?就叫你不要現在回來,晚一些時候又有何妨?」 黑影呢喃著拉上厚暖的棉被覆上他的身,然後在床畔坐下,先喂給他一顆解酒藥,再將憐惜的柔荑輕撫上男人因酒意而通紅的雙頰,幽幽吐出深深的歎息。 「真不懂那女人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我是那樣苦口婆心的勸她,她卻無論如何聽不入耳;我還去找過你娘親,希望她能幫我勸勸那女人,誰知你娘親卻只顧自己的安逸,不在意你繼父和繼兄是否要搶奪你的未婚妻,若是你知道這事,一定會更痛苦!」說到這裏,她憤恨地搖搖頭。 「親娘為了自己的男人而犧牲親子,原以為恩情大如天的繼父竟然只想利用你,換了是我,早就撇開他們跑到天涯海角去樂逍遙了!但我想你是不會的,就算你明知會失去那女人是繼父和繼兄的陰謀,你也不會拋開他們對你的恩情,你啊!只會自苦,所以我才不想告訴你,反正說了也是白搭! 「可是……」她俯下身,在他額頭上親了一下,又啄了一下他的唇。「真希望你不要再這麼痛苦了,只要能讓你開懷而笑,我什麼都願意做,若是把那女人搶回來到你身邊你會高興的話,我也會做的,但我知道那樣你也不會開心……」 她再歎息。「那一夜,雖然你把我當成是她,卻是我最值得珍惜的回憶,即使你永遠不會知道那是我,但在這一生裏,我從來不曾得到過什麼,也不冀望將來能得到什麼,只要有那麼一夜曾經是屬於你,我已經很滿足了。所以……」 起身,她毅然道:「希望你明天清醒過來後能夠聽我的勸告,回去吧!回去朱劍門,等你不再那麼痛苦再回來,你娘親我會幫你照拂,直到她的身體完全康復為止的。」 語畢,微風輕晃,黑影消失於床前,下一刻,床上的人雙眸驀而大睜,眼中是震驚,更是不可思議。 是她,竟然是她! ☆ ☆ ☆ 晨午時分,澄碧的晴空飄浮著幾許白棉也似的雲絮,淡淡的花香仿佛在預告著春的來臨,溫和又充滿著希望。 惜惜蹲在藥草圃中,一邊咒?一邊挽救她的寶貝藥草,瑞香在另一座藥草圃哭喪著臉唯唯諾諾,低頭認罪,坦誠她實在看不太懂主子那筆鬼畫符到底寫了些什麼,只好去問園丁該怎麼辦? 園丁怎會知道該怎麼種藥草,只好告訴她種花種樹的訣竅。 訣竅個屁,惜惜種的藥草一半不會開花,一半不能開花,一開花藥性就沒了,這會兒整個花圃有一半都冒出了花苞,幸好還沒開花,否則都完蛋了。 「看不懂當時就該告訴我呀!」惜惜怒?著喀嚓一聲剪掉一個花苞。 「起初還看得懂,後來才看不懂的嘛!」瑞香囁嚅道,也喀嚓掉一個花苞。 「不會去拿給看得懂的人看!」又喀嚓掉另一個花苞。 「是姑娘您自己說不能讓別人知道種這藥草的方法嘛!」再喀嚓掉一個花苞。 「非常時期當然要用非常手段啊!」 「人家哪會知道,明明……」 驀地── 「你們在幹什麼?」 「呃?」惜惜愕然抬首,繼而驚喜地拚命招手。「是你啊!剛好,來來來,快來,幫我剪掉花苞,快!」 季清儒尚搞不清楚究竟是怎麼一回事,突然發現自己已經拿著一支花剪蹲在另一座藥草圃中,滿頭霧水。 「所有的花苞全給我剪掉,快,絕不能讓它們開花!」 季清儒聽命開始剪花苞。「為什麼?」 「一開花藥性就沒了。」 「哦!」再剪掉一個花苞,季清儒抽空覷過去一眼,實在無法將那個埋在藥草圃中咒?的俏姑娘,與昨夜在他床前幽幽呢喃的人兒套在一起。「惜惜……」 「嗯?」 「你是不是、是不是……」他該怎麼說?直言問她是不是被他睡過了?不太好吧? 「幹麼?」惜惜不解地丟過來一眼:幹麼說一半不說了?「有什麼事要我幫忙嗎?沒關係,說呀!」 「不是、不是,我是想問你、問你……」該死,他究竟該如何開口? 「想問什麼就問啊!幹麼吞吞吐吐的?」 「呃,我是說、我是說、說……」 倏地── 「你們都窩在這邊幹什麼啊?」 「咦?」聞聲,季清儒愕然抬眸。「少翼,你怎會在這裏?」 「我爹叫我送……」 「太好了!」惜惜再一次驚喜地跳將起來。「快快快,來幫忙!」 同樣的,在還沒有搞清楚東西南北之前,單少翼也已經莫名其妙的蹲在第四座藥草圃間,瞪著手上的花剪問自己,「我現在在幹麼?」 「剪花苞啦~~快呀!」 「我為什麼要剪花苞?」 「因為一開花就會失去藥性了嘛!」 哦!原來如此,但那又關他什麼事? 「可是……」 「剪!」季清儒驟然一聲低喝。 單少翼脖子一縮,「好嘛!」趕緊低頭喀嚓喀嚓忙碌地剪起來了。 「你為什麼會跑到這裏來?」 「我爹叫我送一封密函來給上官伯父。」 季清儒冷哼。「我看是你自己搶著要送的吧?」 「哈哈哈,」單少翼打著哈哈。「真是生我者父母,知我者清儒兄是也!」 於是,由於單少翼的出現,季清儒更是問不出口了。然而另一方面,他卻又忍不住慶倖單少翼的出現使他「逃」過這回的窘況,因為,他實在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直至現在,他依然難以相信會是她呀! ☆ ☆ ☆ 「你究竟來幹什麼?」 季清儒與單少翼相偕自綠煙苑出來,單少翼很誇張的捶背拍肩,一副剛搬過十萬斤大岩石,又割了十萬頃稻草,整個人使用過度快報廢了的樣子! 「來送密函啊!」來湊熱鬧這種實話絕對不能說,否則老命不保! 「胡扯!」季清儒根本不信他,不過這個不重要,重要的是…… 他究竟該如何開口問惜惜? 單少翼聳聳肩。「我來看新娘子。」 「誰?」季清儒漫不經心地反問。 單少翼呆了呆。「你的前任未婚妻,現任大嫂啊!」已經忘了?不會吧? 季清儒皺了皺眉,不語。 單少翼打量他。「怎麼?還是很痛苦?那為什麼不儘快離開這兒回朱劍門?」 季清儒橫他一眼。「我昨天才剛到。」 單少翼又一次呆了呆。「昨天才到?你們是爬回來的嗎?」 兀自轉進水煙苑裏,「我們在半路上幫了一位斷腿的車夫。」季清儒說。 「你?」 「當然不是,我又不是大夫!」 「慕容姑娘?」單少翼滿臉驚訝。「她不是不管男人死活的嗎?」 「她想要我雕一尊玉鹿給她,所以就幫了。」 「想要你雕一尊玉鹿給她?」單少翼失聲道。「請問你是用翡翠或瑪瑙雕給她的?」 再次橫他一眼,季清儒逕自進入小樓,經過側廳來到書房。 「說吧!又出什麼事了?」 「出事?」單少翼怔了怔。「沒有、沒有,沒出什麼事,爹只是向上官伯父報告一下現在南邊的情勢,還有……」頓了頓,改口。「還有他認為可以把長春派拉攏到我們這邊來,想問上官伯父的意下如何?」 那個直腸直肚的笨蛋老爹還在密函裏好意勸告上官鴻,將來最好把上官世家交托給季清儒,免得被那個「只會躲在家裏寵老婆,其他一無是處」的上官宇靖毀掉上官世家的聲譽,這種事最好不要讓季清儒知道比較好。 「長春派?」季清儒略一沉吟。「可以是可以,但最好不要太過信任他們。」 「我也是這麼想。」單少翼應道,並側身在書案旁坐下。「對了,你那位大姊和斷了雙腿的姊夫呢?他們若是知道你的老命是慕容姑娘救回來的,怕不找慕容姑娘拚命才怪!」 「他們住城外。」季清儒也在桌案後落坐。「因為除夕那晚大姊險些和惜惜起衝突,還鬧著非要把惜惜趕出上官府不可,所以大年初五過後,義父就把姊夫送到城外去休養。」 「不簡單,」單少翼嘖嘖有聲地讚歎。「你繼父還真是疼你娘呢!為了你娘,竟然把女兒往外送。」 「但是……」季清儒輕顰眉。「聽義父說,大姊正在請人幫姊夫製作義肢,待姊夫習慣之後,她無論如何都要回來趕走惜惜。」 「那也是難怪啦!自己的夫婿變成殘廢,又不能找對方報仇,她總得抓個人出出氣吧?不過……」單少翼不甚在意地說。「那也是一段時間過後的事了,對吧?此刻最重要的倒是你這邊的問題。」 「我?」季清儒有點不安地調開視線。「我會有什麼問題?」這傢伙不可能知道那件事吧? 「怎會沒問題?」單少翼大聲小叫。「未婚妻變成大嫂,你有多痛苦我是再清楚不過了,現在,已經過去半年,你,可有釋懷一些了?」 季清儒隨便點點頭,暗暗松了一大口氣,在事情尚未解決之前,若是讓這傢伙知道那件事,這傢伙肯定會鬧得人盡皆知,不攪得天下大亂不甘休,才不管他是不是會難堪。 「既然如此,」單少翼小心翼翼地覷著他。「你可有考慮過慕容姑娘為何會對你這般特別?」 就知道他打的是這個主意! 剛剛是松了一口氣,現在是歎氣,季清儒實在不知道該拿自己這位好友怎麼辦才好,這種事並不是隨便說隨便可以成的,即使是……總之,在他自己尚未想出一個頭緒之前,他什麼都不打算考慮。 「麻煩你,我自己的事讓我自己操心就行了,可以嗎?」 「可是人家關心你嘛!」單少翼一副深閨怨婦狀。 人家? 季清儒險些失笑。「你去關心你自己吧!」 「真沒良心!」單少翼嘟囔。 季清儒無奈搖頭,他知道好友是好意,但這種好意他實在不需要。 不過他的確需要好好想想惜惜的問題,這一切情況是如此複雜,不僅令人難以置信,更教人不知所措。 在他眼裏,惜惜只不過是一個任性又頑皮的小姑娘而已啊! 2004-2-19 20:37:00 Sebrina 頭銜:貓喵喵 等級:興雲弄水仙 威望:88 文章:1014 積分:6345 註冊:2001-2-22 第3樓 -------------------------------------------------------------------------------- 以下為需要花88金錢才能購買並流覽的內容,您已經購買本貼 第七章 季清儒不要他關心,但他就是不能不關心,不只因為季清儒是他的至交好友,更因為…… 他很無聊嘛! 所以他打算找惜惜……不,不能找惜惜,他會先被她剖腹開心,或者做成人肉叉燒包,甚至被毒成一塊黑炭,不!找她太不安全了,還是找、找…… 啊,對了,找瑞香! 想到這裏,單少翼立刻跑到綠煙苑外去探頭探腦,好不容易逮到瑞香出苑來,馬上把她綁架到苑後的假山洞裏去窩藏起來。 「單少爺,什麼事呀?幹麼躲到這兒來呢?很擠耶!」 「少囉唆,少爺問你……」 ☆ ☆ ☆ 背著兩手,季清儒緩步走出水煙苑,在煩惱中,無意識地步向苑後,想要躲開單少翼找個四下無人處,好好思索一下惜惜的問題。 誰知在經過假山時,竟隱約聽見假山洞裏傳來說話聲,再靠近一聽,是單少翼,還有……瑞香? 「……瑞香敢肯定,惜惜姑娘是喜歡二少爺的!」 「哦?說說看理由!」 「這……唔~~瑞香也不清楚是打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嗯!大約是從半年前開始的吧!總之,每當二少爺不在府裏,姑娘總是沒精打采,老窩在綠煙苑裏種藥草,或者盯著二少爺送給她的小玉兔發呆,活像中邪似的!」 「是嗎?真有意思,再有呢?」 「再有啊!大家都知道姑娘是不診男人的,而且她最寶貝她的藥草圃了,可那一回,她一聽見二少爺受傷了,立刻扔下她的藥草圃給我,只急著要趕去救二少爺,跟瘋了似的!」 「急瘋了是嗎?」 「那可不!啊~~對了,還有呢!姑娘以為我不知道,其實瑞香才清楚呢!大少爺頭一回成親那一陣子,二少爺夜裏總喝得酩酊大醉,姑娘便夜夜溜去照顧他,回來後又哀聲歎氣,罵大少爺,也罵大少奶奶,還罵老爺和夫人,又說二少爺真笨,幹麼那樣糟蹋自己。」 「那小子的確笨!」 「不過,我說最笨的是姑娘。」 「咦?為什麼?」 「有一回,瑞香同姑娘一塊兒整理藥草,我看姑娘有點心不在焉,便乘機套問姑娘可有喜歡的人?」 「真的?她怎麼說?」 「姑娘說有啊!可是人家不喜歡她,所以她只想在一旁偷偷喜歡他,可以的話就儘量幫助他。瑞香便說姑娘這樣豈不太委屈了?」 「確實很委屈,那她如何回答?」 「姑娘說不會啊!看他笑她就開心,看他痛苦她更痛苦,所以只要他能遠離痛苦,只要他能歡喜的笑,她就能得到快樂。她並不希罕喜歡的人是否知道她的心意,能不能跟他在一起她也無所謂。你說,姑娘這不是太傻了嗎?」 「的確有點傻。」 「哪是有點而已,是太傻了好不好,單少爺!想想,誰不希望跟喜歡的人在一起,為他付出一切,討好他、親近他,貪的不就是想要跟喜歡的人廝守一生?就連二少爺自個兒不也是一樣,但姑娘她偏不是,她竭盡所能付出,竟然只是為了想要看到喜歡的人笑?這實在是太可笑了!」 「嗯……確實,癡得好傻!」 「還有還有,她還說過希望能幫喜歡的人得到所愛的女人,這算什麼跟什麼嘛!一般人碰到這種情況早就怨死、恨死、嫉妒死了,可姑娘竟然還想幫喜歡的人得到其他女人,這……瑞香真想敲姑娘一腦袋,讓她清醒一點!」 「或許這樣才是最清醒的。」 「您在說什麼呀!單少爺?這哪會是清醒?瞧,二少爺一不在,姑娘明明就想他想得要死,但偏偏只要二少爺一回來,她就急著催促二少爺趕緊離開,這不是自找罪受嗎?」 「唔……我想慕容姑娘只是不想見清儒待在這兒徒增痛苦罷了。」 「是那樣?可是姑娘這樣未免太可憐了吧?」 「是啊!是癡得好可憐!」 心臟奇異地抽搐著,季清儒怔忡的呆立於假山洞外,只覺得一陣莫名的恍惚,腦袋有點暈眩、呼吸有點窘迫,他徐緩地合上眼,深深呼吸,靜靜地感受激蕩在胸口的那一份無可言喻的,令人震撼的感動。 以為她只是個任性又喜怒無常的小姑娘,行事只依一時的喜好而定,所以才讓他不解,她為何要把自己的清白身子交給他又默不吭聲? 卻沒想到隱藏在那副刁蠻狡黠外表下的竟是一顆那樣癡傻的心! 剎那間,所有她為他所做的一切一口氣全湧進腦海中,想到她的每一言每一句,想到她為他所付出的一切,想到那些被他忽視、被他輕看的所有點點滴滴,沒有任何解釋,一切都是為了他,為了他這個根本不瞭解她的癡心的男人! 而他竟然遲鈍至此,不僅忽略了她的深情,更無視她為他所付出的一切,而依然眷戀著早已不屬於他的愛,她卻…… 驀然,另一股深沉的心痛湧上心頭,令他不由自主地咬緊了牙。 瑞香說的沒錯,她確是太傻,癡得太傻,也癡得令人心痛,竟然這樣默默地,不求代價地為他付出,甚至不想讓他知道,不希罕他的回報。當他為了嘉嘉的變情而痛苦時,她不但也跟著他痛苦,甚至還考慮為他搶回嘉嘉,如此野蠻又癡誠的心竟然是為他? 即使現下他對她並無那種男女之間的感情,但憑著此刻盈滿心中那份令人心痛的感動,他知道她會是一個值得他珍惜的女人。 天底下的女人並非只有一種。 她是和嘉嘉不同的,她堅強又勇敢,任性又執拗,所以她的愛也是義無反顧絕不回頭,毋需擔心她會變節,也毋需擔心她會後悔,她堅毅又果決,愛上了就愛上了,她願意付出一切不求任何代價,只想貫徹她對愛的信念,無論結果如何她一心堅持自己的愛,她的愛是激烈的,不顧一切的,也是自我犧牲的! 惜惜絕不似軟弱的嘉嘉那般禁不起考驗,一旦事不從心願便轉而尋求能滿足她的男人。 季清儒深深吸了一口氣,仰首眺望藍藍的晴空,是那樣澄澈無垢,讓他煩亂的思緒在剎那間沉澱下來。 曾經,他的心被掏空了,他所付出的一切都付諸流水;但現在,他可以感覺到自己的心又被填滿了,被惜惜的深情,被她無怨無悔的付出所填滿了,而且更豐盈、更扎實,幾乎要滿溢。 是的,是他該拋開過去那一段情的時候了,他…… 該往前走了! 於是,他啟步朝綠煙苑行去,腳步毅然,將過去的一切留在身後。 他往前走了! ☆ ☆ ☆ 「你現在又在做什麼?」 聞聲,正在小心剪下藥草的惜惜嚇了一大跳,差點把整株都給喀嚓下來了。 「又是你啊!老是這麼不吭聲就摸過來,嚇我一大跳!」說完,她又低下頭去工作。「我在剪藥草。」 季清儒在她身邊蹲下。「不過才剛長出嫩葉來不是嗎?」 「要的就是這嫩葉,天氣再暖活一點它就會枯萎了。」 「怎麼天氣一暖活它反而會枯萎?」 「所以才叫三芝雪葉嘛!要天寒地凍到下雪它才會生長。」 「我幫你。」 惜惜抬頭看了他一下,又想了想。「好啊!不過要小心一點啊,瞧,這邊有幾條黑絲,一定要挑最中間那一條剪下去,不能多一分,也不可少一點。」 最中間那一條?哪一條? 季清儒困惑地凝神細看,小心翼翼找出最中間那一條,再左看右看,確定沒錯了才敢剪下去。 原來光剪個藥草也這麼麻煩呀! 季清儒不得不專心一點,免得不小心剪錯了她的寶貝藥草,於是,兩人各自低頭默默工作了一會兒── 「季清儒。」惜惜突然出聲喚他,依然低垂著螓首。 「嗯?」中間?是這一條嗎?還是那一條? 「你什麼時候要回朱劍門?」 停下花剪,季清儒瞟了她一下。「怎麼?要趕我走?」 「哪是?這是你家,我怎麼可能趕你走。可是……」惜惜也停下手,偷覷回去。「你在這兒還是很痛苦不是嗎?我想你最好再離開一段時間比較好。」 「你覺得我現在看起來很痛苦嗎?」季清儒平靜地反問。 「現在?」惜惜打量他,感覺他好像有點不一樣了,卻又說不上來是哪兒不同。「現在是不會啦!但是當你必須面對那個……呃,你大嫂時,或者是一個人獨處的時候……」 「如果你是說這個,那麼請你再看幾天再說,好嗎?」 惜惜不解地蹙眉。「再看幾天?我不懂……」 季清儒忽地展顏一笑。「慢慢看,很快你就會懂了。」 乍見他的笑容,惜惜不禁呆了呆,因為他已經很少笑了,又是無緣無故,而且此刻的他笑得那樣輕鬆自然,甚至比淩嘉嘉尚未嫁給他大哥之前更自在,還有點頑皮──她沒看錯的話。 「你是……」 「就說我想通了吧!」季清儒淡淡道。「過去那一段情是細水長流培養出來的,或許拋去了那一段情,未來會有另一份不同的感情在等待著我,雖然不是細水長流,卻是驚天動地得更刻骨銘心,也許那更適合我也說不定。」 不是花費時光細心培養出來的感情定然不可靠,也不是激烈狂猛的愛就不夠深刻,而是不同的男人與女人就會有不同的結果。 惜惜雙眸驚喜地綻亮,「你是說你會試著去拋開過去了?太好了,這才對嘛!你還年輕,又是如此出色,肯定有不少姑娘家青睞於你。」然後猛拍胸脯。「放心,等你喜歡上了哪位姑娘,儘管告訴我,我一定會幫你去追求她,包管你手到擒來,幸福在望!」 她笑得如此開心,顯見她是真的為他感到高興,而且當他真的喜歡上其他姑娘時,她也會傾盡所能為他奪得姑娘的芳心,然後,在他快快樂樂的成親時,她會在一旁歡喜的笑,因為他得到幸福了! 在這一瞬間,季清儒不僅是感動,更油然生出一股酸楚的柔情,悄悄的渲染開來,蕩漾開來。 為何他現在才發現她是如此令人憐愛的小姑娘? 「惜惜……」憐惜的手輕輕貼上她細嫩的臉頰,他瞧見她悄然臉紅了,長而翹的睫毛因為羞澀而微微顫動著,是那樣可愛、那樣俏麗。 嘉嘉是宛如仙子般飄逸的美,仿佛隨時都可能脫手離他遠去,而惜惜卻是真實的、健康的美,只要他願意,他可以一把掌握住她,牢牢的、扎實的,永遠不必擔心她會悄然消失。 「妳真美!」 轟一下,惜惜的臉蛋仿佛紅蛋一樣熟透了,「你、你在說什麼呀?我、我才不美呢!我、我……」話也結結巴巴的說不完整。 季清儒不禁有趣的笑了。「我還是第一次瞧見你這般無措呢!」 「誰、誰教你胡言亂語!」惜惜努力想讓自己鎮定下來,但當他的手仍親昵地貼在她嬌靨上,眼神又是那般溫柔時,她狂亂的心跳就怎麼也靜止不下來,直至他收回手,她才偷偷籲出一口氣。 「惜惜。」 「什、什麼?」心跳才稍微緩了一點點,他一叫,馬上又狂跳了起來。 「待會兒剪完藥草後,陪我出去走走好嗎?」 「呃?」他不怕又去碰到淩嘉嘉嗎? 「嶽武廟有廟會,咱們去逛逛如何?」 原來是出上官府而不僅是出苑。「好啊!不過我可先說好,我不喜歡出門,可一旦出了門就非得玩他個過癮不可喔!」 「沒問題。」 「好,那我們快工作吧!」 於是兩人立刻低頭迅速工作,只聞剪刀喀嚓喀嚓不停的響,別說季清儒本來就不熟,連惜惜也不在意地隨手亂剪。 最中間的那條黑絲? 管他呢!最多明年再多種一點好了。 ☆ ☆ ☆ 雨夢苑書房中桌案後,上官鴻臉色僵硬,兩眼只盯住手上的信函愈來愈陰沈。 「爹,您找我?」 一聲不吭,頭也不抬,上官鴻揚手將信函丟給上官宇靖,後者狐疑地展信閱讀,待他看畢後,神情比父親更難看。 「那小子,他竟敢……」 「不,跟清兒無關,他不會也不敢,這一切都是你自己做來的!」上官鴻毫不留情的指出事實。 「爹!」上官宇靖要抗議。「可我是……」 「那上頭寫的說錯了嗎?我說錯了嗎?」上官鴻冷冷道。「這些年來你只顧躲在上官府裏守在嘉嘉身邊,外頭的事哪一樣不是他在奔波、他在解決?你搶了他的未婚妻,他卻不怨不怒,依然為上官家豁命辦事,連命都差點丟了,你能怪別人那麼想嗎?」 上官宇靖窒了窒。「但、但那也是爹同意的。」 「那是因為你說得不到嘉嘉,你就打死不娶鳳嬌,我還能怎樣?」 上官宇靖脖子一縮。「那我、我也娶鳳嬌了呀!」 「對,你得到嘉嘉,也娶了鳳嬌,所以……」上官鴻一臉決然,擺明瞭接下來他說的事兒子答應最好,不答應也得答應。「現在你必須要出去讓人家知道,上官家的少主並不是只會躲在女人身邊的無能之輩!」 「可以是可以,不過……」上官宇靖擔憂地躊躇著。「嘉嘉已經懷有七個月身孕了,鳳嬌又很喜歡找她的碴,沒有我在身邊護著她,我怕……」 「那是因為鳳嬌在嫉妒,想想你把她娶進門之後,可曾上她那兒宿過幾宿?」 「我……」上官宇靖又窒住了。 上官鴻搖搖頭。「好了,橫豎南邊的問題才剛解決,你又娶了芙蓉世家的鳳嬌,這陣子應該暫時不會有事,你最好趁這段時間多到鳳嬌那兒過幾夜,也讓她懷下身孕,這樣她自然不會去找嘉嘉的碴了。」 「好吧!」上官宇靖無奈地應允了。其實鳳嬌也是很美,只要她不是那麼刁蠻霸道就好了。 唉!人家說齊人之福、齊人之福,為什麼他一點也不覺得「福」呢? ☆ ☆ ☆ 上官鴻不曾再調派季清儒出門去解決任何問題,一來是兒子已得到了嘉嘉,所以不需要再調開季清儒;二來是不想再繼續讓外界的人認為季清儒才適合作上官世家未來的主子。 而季清儒也不曾再自願請纓出遠門去工作,但他待在上官府裏的時間也不多,成天只和單少翼帶著惜惜和瑞香往外跑,這邊玩那邊逛,今日踏青,明日看龍船,白日裏才抱了一大堆玉石回來,入夜又捧著大包小包的零食邊吃邊擲雙陸。 半個月過去了。 季清儒的笑容愈來愈多,也愈來愈開朗。 一個月過去了。 季清儒已經能毫無芥蒂的提到淩嘉嘉的事。 一個半月過去了。 偶爾碰見淩嘉嘉,季清儒的眼底不再出現痛苦,而是祝福。 人要是想不開,只會愈來愈痛苦,可一旦想開了,心胸豁達,很快便能拋開過去,一切都可以釋然了。 然後,兩個月過去了。 季清儒的眼神駐留在惜惜身上的時間愈來愈多,也愈來愈溫柔,更是憐愛的、是寵昵的。特別是當── 「喂,季清儒,瞧瞧,那位小姐美麗又大方,你覺得怎樣?」 「我不喜歡裹足的姑娘。」季清儒不感興趣地瞄了一眼就移開視線。 「咦?可是……」惜惜想說淩嘉嘉不也裹了小腳,但她已經習慣儘量不在他面前提到淩嘉嘉,以免引起他的傷懷,於是及時把話吞回去,改口道:「好吧!二少爺,以後我會記得專找大腳丫子的姑娘。」 低眸覷著她那雙玲瓏端秀的繡花鞋,「嗯!最好不要太大,也不要太小。」季清儒笑語。 「那是怎樣才不算太大,又不算太小?」惜惜很認真地問。 季清儒用嘴努努她的腳。「喏!像那雙就恰恰好,完美極了!」 「呃?」惜惜頭一低,腳下不由自主地停了一下,臉頰頓時熱了。「哦!那我、我懂了,下回……下回我會先看腳再看人。」 是的,惜惜是真心誠意要為他尋找另一份幸福,她從未想到過自己,因為她從未得到過什麼,所以也不敢妄想能得到什麼。最重要的是,她自己也不曾察覺,自她被親爹拋棄的那一天起,下意識裏她一直認為自己是沒人要的。 連親爹都不要她,還有誰會要她呢? 因為這樣,季清儒對她的憐愛也更深。她是任性刁蠻的,但另一方面她也是自卑自憐的;對男人她是不齒不屑的,但另一方面,她又急切的要把她所有的熱情傾注在他這個男人身上。 真是傻呵! 「還有,我也不喜歡太高或太矮的姑娘,嗯!像你這樣就恰恰好。」 「哦!」 「當然,也不能太胖或太瘦,同樣,像你這樣也剛剛好。」 「……哦!」 「如果可以的話,最好也跟你一樣擁有一雙可愛的大眼睛,挺秀微翹的鼻子,以及大小適中的紅唇……」季清儒說的一本正經,配合著點頭動作以強調他的話。「不,應該說,那位姑娘最好跟你長得一模一樣,那就十全十美了!」 「……」 眼見惜惜面紅耳赤,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一旁的單少翼和瑞香笑得直打跌,他們早就看出季清儒的心意,可笑一向聰明又狡猾的惜惜在這件事上就是這麼遲鈍,無論季清儒如何明示暗示上示下示左示右示,她就是不曾一時半刻想到那邊去,始終懵懵懂懂一無所覺。 可憐的季清儒,他還有得辛苦的呢! 「啊,對了,清儒,你知道你大嫂什麼時候生嗎?」 季清儒聞言即皺眉,惜惜以為他又傷情了,正想把話岔開…… 「奇怪,我好像沒聽說過耶!瑞香,你知道嗎?」 「我也不太清楚耶!二少爺,不是這個月就是下個月吧!」 「嘖嘖,你這個小叔可真沒良心,大嫂什麼時候生都不知道,搞不好大嫂在辛苦的時候,你就在外頭玩得一塌糊塗!」單少翼立刻板起面孔代他長輩訓他一訓。 「那關我什麼事?有大哥在就好了呀!」季清儒反駁。「倒是……惜惜。」 「什麼事?」 「你會針線活兒吧?」 「當然會啊!還挺不錯的呢!」惜惜又挺起了胸脯。 「好,那就拜託你了,幫我縫件小娃兒的衣服或鞋襪之類的,等大嫂生產過後當作禮送過去,成吧?」暗示。 「哦!好。」 「聽說鳳嬌大嫂也有了身孕,那也順便拜託你囉!」再暗示。 「沒問題!」 還不懂? 好吧!「雖然麻煩了一點,但外頭買的或者叫下人們做的總比不上『自己人』親手做的有誠意,對吧?」這下子該懂了吧? 可是── 「說得也是,」惜惜拚命點頭贊同,神情依然毫無異樣。「你放心,我保證我的女紅是一等一的!」 單少翼與瑞香相對一眼,又失笑。 季清儒以那種口氣委託惜惜做這種事,更明言說她是「自己人」,就差沒敲鑼打鼓鳴告天下,可歎的是,惜惜竟然仍舊無法意會季清儒的心意,遲鈍至此,教人怎能不洩氣? 「唉~~我真辛苦!」季清儒不禁自怨自艾地歎起氣來了。 單少翼與瑞香更是爆笑如雷,惜惜一副茫然不解之狀,明麗的大眼睛困惑地眨呀眨的看過來看過去。 真可愛! 自歎之余,季清儒仍情不自禁如此暗忖。 好奇怪,為什麼每日都覺得她比前一日更可愛呢?她的可愛到底有沒有盡頭? 「你們到底在笑什麼啦?」惜惜不依地嬌嗔道。「告訴人家嘛!」 季清儒也忍俊不住笑了。 或許永遠都沒有吧! ☆ ☆ ☆ 在六月暑天裏生產是最辛苦的,淩嘉嘉的身體雖然不差,精神卻懦弱得很,怕痛、怕吃苦,更不想使力,從頭到尾淨會哀嚎,嚎到沒氣、沒力、沒精神,末了,穩婆搖著頭說是難產,沒轍了。 上官宇靖匆匆忙忙跑來請惜惜救命,看在季清儒的面子上,惜惜二話不說便提了皮袋子去幫忙。 她先給淩嘉嘉喝了幾滴藥,再使力甩她兩巴掌,威脅待會兒叫她用力推時她便得用力推,否則要給她好看,看是剝她的皮或抽她的筋任君挑選,淩嘉嘉嚇得嘴臉發青,一下、兩下便把胎兒給硬擠出來了。 「母女平安!」 惜惜推門出來報喜,前後不到一刻鍾,眾人在吃驚之下,擔憂的臉色差點變換不過來。 「女兒嗎?」季清儒三人陪同惜惜回綠煙苑,途中季清儒頗感慨地如此低喃。「我也想要個女兒。」最好如同惜惜這般可愛。 「哦!那我會更加緊腳步幫你找位好姑娘!」惜惜立刻如是回答。 「欸?」哭笑不得地望著惜惜進入綠煙苑,季清儒已經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 「我同情你!」單少翼竊笑不已。「再來呢?」 怔忡半晌,季清儒搖頭。「看來只能用激烈一點的手段了!」 「什麼手段?」好奇寶寶馬上追問過來。 「不告訴你!」 「喂,幹麼吊人家胃口嘛!」 「就是要吊你胃口,怎樣?」 「季清儒!」 「幹麼?想打架?來啊!」 「……求求你,告訴人家嘛!你看我這麼可愛,對……」 「嘔!」 ☆ ☆ ☆ 在這男尊女卑的時代裏,一般生女兒的產婦只有暗暗飲泣的份,女孩兒也得不到如同男孩般的待遇。 但在上官宇靖心愛的妻子淩嘉嘉身上完全看不到這種悲慘的境遇,上官宇靖仍然準備按照生男的禮儀為他終於做了爹親而大肆慶祝一番,這頭一樁就是三朝洗兒,親朋畢集,儀式隆重,之後自然少不了一頓吃喝。 這晚,不知為何,季清儒如同除夕夜那般狂飲猛灌喝得起碼有八成醉,回水煙苑裏時手裏還拎著兩壺酒,搖搖晃晃的路走不直。 「我也、也想要個女、女兒。」他口齒不清地說。 惜惜直歎氣,以為他又犯了心病,見淩嘉嘉生了女兒卻不是他的,既感傷又感懷,禁不住心裏的痛苦,才想再度用酒精來麻醉自己,於是半夜裏,她按捺不下擔憂又溜去探望他。 「就知道!」惜惜嘀咕著把伏在桌上的季清儒扶到床上。「什麼好友嘛!明明知道他喝醉了,也不會來照拂他一下!」 脫掉他的靴子再拉上薄被蓋住他,又喂了一顆解酒藥,惜惜憐惜地凝視他片刻後,轉身正待離開,驀而一驚又轉回來,見他的手緊緊抓住她的手腕,正自驚疑間,倏又身子一個踉蹌撲跌到他身上──被他硬扯過去的。 「季清……唔!」連個名字都沒能叫全,一個天旋地轉,她又被壓到他身子底下去了──好熟悉又曖昧的姿勢。 不會吧?難道他又想要…… 沒錯,他的確是想要! ☆ ☆ ☆ 輕輕地,她移開桎梏在她腰上的手臂,小心翼翼地在不驚醒枕邊人的情況下坐起身,然後手忙腳亂地撿拾散落在床上床下的衣裙,正待偷偷摸摸溜走…… 「你想到哪里去?」懶洋洋的聲音起自她背後。 雪白的背部驀而僵住,片刻後── 「他在說夢話,對,是夢話!」 季清儒不禁噗哧失笑,在惜惜欲展輕功逃走之前及時抓住她的手臂,再次將她扯回他的胸前趴住,讓她親眼瞧見他笑吟吟的臉。 「才怪!」 「你……」 沒有第二句話,這回他低喚著她的名,溫柔地貼上她的唇瓣汲取她口中的甜蜜,修長的手也忙著愛撫她柔美的曲線,挑逗她豐潤的胸脯,勾起她陣陣抽搐般的欲念,令她喘不過氣來地弓起了身子…… 這會兒全攤明瞭,她可跑不掉了吧? ☆ ☆ ☆ 才怪! 「不,我不會嫁給你!」 「為什麼?」 「因為你一定會後悔!」 「你又不是我,你怎麼知道我一定會後悔?」 「當你真心愛上其他女人時,你一定會後悔!」 「但是我……」 「不,那種話不要隨便說,如果你不是真心的。」 「你……」季清儒快氣瘋了。「你這個世上最固執的笨女人,到底要我怎麼說你才會相信我?」 單少翼與瑞香躲在小樓外垂簷下,聽著樓內傳出陣陣怒吼,面面相覷。 這幾日以來,天天聽他們……不,聽季清儒又吼又罵,而惜惜總是很冷靜地拒絕了他的求親,因為她不希望他日後懊悔。 「你放心,我會儘快幫你找到一個你會喜歡的姑娘,大腳丫子、不高不矮、不胖不瘦,沒錯吧?」用那種哄孩童似的語氣,惜惜溫言軟語「規勸」他。「喏!等我找到以後,屆時你就會慶倖……」 「我就是要妳!」 「……好好好,季二少爺,你想要我的時候就來找我,我不會拒絕你的。」這回又換成了容忍大少爺任性需求的口氣。「不過我相信將來你成親之後,便不會再對我感到興趣了。」 「你你你……你到底把你自己當成什麼了?」 樓外的單少翼與瑞香和樓內的季清儒同樣感到極度不可思議。 「惜惜姑娘到底在想什麼呀?」 「她……」單少翼直搖頭。「太傻了!」 「那現在怎麼辦?」 「唔……既然她只為清儒著想嘛!」單少翼眼珠子開始亂轉,片刻後,嘴角悄然勾起一抹狡詐的笑。「好,那咱們就要她好好為清儒著想一下,嘿嘿嘿,這下子看她不自投羅網才怪!」 是夜,當惜惜正準備就寢時,季清儒竟然真的跑來找她了。 「我要妳!」憑著這一句話,他就死賴在她床上不走了。 好吧!既然是她自己說出口的話,自然不好自己打自己的嘴巴,最多明兒一早在瑞香來伺候她起床梳洗之前,儘快把他打發走也就是了。 然而翌日一早,當惜惜正在死勸活拉那個不但仍賴在她床上不肯走,而且也不讓她下床的男人趕緊滾蛋之際,那個瑞香也不知道想到什麼,居然提早了半個時辰出現,而且砰一下就自行開門撞進來了。 「惜惜姑娘,瑞香來伺候您……啊~~二少爺怎麼在您床上?」 只見瑞香捧著一臉誇張的驚容,活像唱戲的醜旦似的,還死命尖叫,駭得惜惜差點沒跌到床下去,然後在惜惜回過神來正想亡羊補一下牢之際,瑞香已然揮舞著兩條手臂,扯著更高昂的嗓門尖叫出去了。 「不得了啦、不得了啦~~二少爺強姦咱們惜惜姑娘啦!二少爺強姦咱們惜惜姑娘啦!惜惜姑娘流了好多好多血,快死啦!」 強姦?! 誰啊? 流血?! 哪里? 快死了?! 她到底在說哪里的誰啊? 惜惜聽得張口結舌,一臉錯愕。 「好極了,」兩臂枕在腦後,雙眸悠哉悠哉地眯著,季清儒好整以暇地說。「這下子我的名譽可真要臭到糞坑底了,如此一來,大概也不會什麼好姑娘敢嫁給我了吧?」 「不、不會吧?」惜惜驚恐地喃喃道。「好歹你也是上官家的二少爺,他們不敢隨便亂說話吧?」 「是嗎?」 「我、我想是。」好勉強的肯定句。光憑适才瑞香那一番加油添醋又炒辣椒的尖叫,就不太可能「是」。 「好啊!那咱們就來看看上官家的威名堵不堵得住那些三姑六婆的嘴吧!」 那恐怕只有砍了她們的腦袋才有用! 「季清儒。」 「嗯?」 「我們……我們成親吧!」 ☆ ☆ ☆ 醫仙的徒弟要嫁給季清儒,上官鴻自然舉十手贊成──從此後,慕容惜惜就是上官家的特約大夫了。雖然上官慧極力反對到底,但她畢竟是潑出去的水,上官家的事她已經沒資格插嘴干涉了。 七夕夜、情人夜,這樣的新婚夜應該是格外的濃情蜜意,但自揭下蓋頭巾開始,惜惜就擺著一張愁眉苦臉的嬌靨給季清儒看。 季清儒蹲在她面前,雙掌包住她的柔荑。 現在,她終於肯乖乖聽他訴情了,不似先前,她總是聽不到半句話就堅拒他的求親,頑固地認定他只是為了負責任才決定娶她。 「你為什麼不肯相信我對你的心意呢?難道這幾個月來你真的一點都感受不到嗎?因為你,我終於能放下對大嫂的怨懟而釋懷了;因為你,我終於不再需要依賴酒精來麻痹自己的痛苦;因為你,我終於又能展顏而笑:因為你,我終於能再拾回歡愉的心,這一切都是因為你,難道你真的都不明白嗎?」 「可是……」惜惜可憐兮兮地瞅住他。「我有什麼地方值得你喜愛的呢?」 她還是不明白! 季清儒無奈地搖搖頭。「你要我老實說嗎?」 惜惜勇敢地點點頭。「我要聽老實話。」 「那麼……」季清儒扶住她的下頷,炯亮的眼在她臉上端詳。「因為你太可愛了!」 「嗄?」 「你的人兒可愛,你的個性可愛,你的癡情可愛,你的一舉一動可愛,你的一切的一切都是那麼的可愛,可愛得讓我無法不心動。」他的雙掌再次包回她的柔荑,柔情的眼眸深深凝住她。「雖然你是勇敢又堅強的,我卻只想憐愛你、寵昵你,因為你是這麼的可愛!」 雖因他的甜蜜訴情而面飛紅霞,但惜惜仍是困惑的。「我不懂。」 季清儒微微一笑,在她的柔荑上親了一下,「以後你就會懂了。」然後起身到衣櫃旁的箱子裏取出一個方型盒子。「婚期決定之後,我便出外了半個月,回來後又躲在水煙苑裏半個月,你可猜得到我在做什麼?」 惜惜好奇地打量那個盒子,搖頭。「猜不到。」 把盒子放在桌上,季清儒對惜惜勾勾手指頭。「過來。」 惜惜立刻起身至他身邊,他對她笑了一下,然後打開盒子取出一個玉杯……不,那不能算是一個玉杯,而是…… 「我找了半個月才找到這塊玉,又花了半個月雕妥這個玉杯,」說著,他在杯裏注入赭紅色的葡萄酒。「這是我倆專用的合巹杯,不只今夜,我們可以夜夜合巹、夜夜情濃,直至發白齒搖,這合巹杯亦會與我們同眠一處,永不分離。」 「好、好美啊!」雙手捧住玉杯,惜惜驚歎著,更感動。 那是由最名貴的羊脂玉所雕刻而成的合巹杯,滋薀光潤閃爍著異樣的光彩,由兩個圓筒形杯並連而成的杯底以六獸面作足,玉材局部有隱隱約約的紫斑,這本是瑕疵,但雕者慧眼獨識,將其凸雕作盤繞爬行狀雙螭,任其在玉杯外壁自然舒展,弄拙成巧,化瑕斑為神奇。 更別致的是那玉杯白若截脂近乎透明,杯中酒色隱透而出,襯上相對於凸雕雙螭另一面的鏤雕鳳形,只一輕輕搖曳便仿佛真有一尾紅鳳在杯中遊動,由此更可見雕者的心機和巧思。 在這一刻,惜惜終於能感受到季清儒的心意。 同甘共苦,患難與共;(巹是一種匏瓜,俗稱苦葫蘆,其味苦不可食) 琴瑟和鳴,永偕白頭。(匏亦是古代八音樂器之一,故又含有音韻調和之意) 這是他的期望,所以親手雕這合巹玉杯,在這紅燭夜裏交杯共飲,從此合而為一,不分你我。 他是個重情的人,倘若不是真對她有情,如果只是為了負責任而不得不娶她進門,他不會對她抱有這種期望,更不會特地親手雕這合巹玉杯要與她在這紅燭夜裏共飲。 這合巹玉杯是他的心意,也是他的情意,如同他雕給淩嘉嘉的首飾一樣,但涵義更深刻、更長遠──雕給淩嘉嘉的首飾是表達他的心意,而雕這合巹玉杯卻是期許能與她同甘共苦。 她可不像淩嘉嘉那樣只能同甘不能共苦。 於是,惜惜濡濕了眼眶,綻開美麗的微笑;季清儒見狀,也揚起笑容,靠上前,俯首,在爆蕊燭光下,兩條身影迭成了一副,共飲交杯,交心又交意。 合巹杯深,永結同心。 第八章 新婚燕爾,季清儒與惜惜過得甜甜蜜蜜,不是他幫她種藥草,就是她纏著要他雕玉石給她,要不就手牽手在落月湖畔散步,笑語如珠,偶爾還會頑皮地跳到他背上要他背她走。 「二少爺,老爺子已經好久沒要你出門了ㄋㄟ,」掰住他的頸子,她膩在他耳邊說話。「會不會過兩天又要調派你到哪兒去了?」 雖然成了親,但她依然喜歡戲謔地稱呼他二少爺,或直叫他季清儒,視心情而定,想親昵一點就喚二少爺,有正經事就叫季清儒,想嘲諷他時就叫季大俠,唯有在枕邊細語時,她才會呢呢噥噥的低喚他清儒。 所以只要聽她如何叫他,季清儒便大約能猜到她的心情如何了。 「這……」季清儒沉吟。「我也不清楚,不過少翼在臨走前曾說過,義父可能會有好一陣子不會派我出門了。」單少翼在喝過他的喜酒之後便放心回朱劍門去,可臨走前卻又留下這麼一句神神秘秘的話語,教人莫名其妙。 「為什麼?」 「我不知道,他沒說。」 「好奇怪喔!現在都不叫你出門,反倒叫大哥出門去了。」 「是啊!」雖然他也隱約可以猜得到是為什麼,但這種事他終究不好說開來。 「這樣一來,大嫂就可憐啦!」 的確,嘉嘉求的就是良人能隨時守在她身邊,如果上官宇靖如同他以前一樣一出門就經年數月,她確實會滿懷哀怨。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男人家總有男人家的工作,不可能時時刻刻守在妻子身邊的。」這點嘉嘉無法諒解,但惜惜想必能體諒……不,她一定會體諒,為了不想見到他痛苦,她寧願把他趕回朱劍門,這樣的女孩怎麼可能不體諒他呢? 「不,我是說鳳大嫂。」惜惜咕噥。「大哥一不在,她就拚命找大嫂的碴。」 「啊~~」季清儒眉宇輕蹙。「她仍在找大嫂的碴嗎?」 「本來是啦!」惜惜蠕動著把臉轉了個方向靠住。「不過看她那副囂張的模樣我就不爽,所以我就恐嚇她說她的胎不穩,若是再這樣胡亂發脾氣,胎兒早晚不保,她嚇得臉色發青,趕緊跑回自己的嵐山苑去修心養性,好好笑喔!」 「鳳大嫂的胎真的不穩?」 「當然是假的,她的身子可比牛還壯,不過,不這樣嚇嚇她她是不會怕的。」 季清儒笑了。「妳真鬼!」 「謝謝。」惜惜嬌滴滴地道謝。「可是大嫂若是跟以前一樣害怕寂寞的話,那我可就幫不了忙啦!」 那是必然的,但…… 「那種事得她自己想得開,誰也幫不了忙。」 「說得也是。」趴在寬闊結實的背上,惜惜舒服得想睡,說起話來好像嘴裏含著兩顆大鉛球。「二少爺。」 「嗯?」 「我忘了告訴你,娘已經完全康復了,而且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來得更健壯,只要她不再縱容自己過得太舒適,應該不會再多病纏身了。」 「真的?」季清儒驚訝地停下腳步,側過臉去。「不是說還要幾個月?」 「嫁給了你,她就是我婆婆了嘛!所以我就一口氣給她服下四顆雪蔘果,讓她即刻便痊癒,免得你再為她操心嘛!」 季清儒有點哭笑不得。 她這麼說,也就是表示她原就可以讓他娘親更快痊癒,只是捨不得把雪蔘果給娘服用而已。 「雪蔘果很寶貴嗎?」 「六十年才得二十顆,你說寶貴不寶貴?」 聞言,季清儒不由大吃一驚。「這麼難得?」 「是啊!所以我才捨不得用嘛!」 六十年才得二十顆,她捨不得用,卻給了他娘親六顆。 「謝謝你,惜惜。」想親她,但因為她在背後親不到,季清儒有點懊惱。 「她是我婆婆,應該的啦!」 「你想睡了嗎?」 「唔……你的背好舒服喔!」 季清儒又笑了。「我還是背你回去睡覺吧!」他很喜歡她這樣對他撒嬌,就像只小貓小狗似的,可愛得不得了。 然而走著走著,他又突然停下腳步。 「大嫂。」 「二、二弟。」直到現在,淩嘉嘉依舊無法順利改口,因為在她心底,唯一深愛的仍是季清儒。 「散步嗎?大嫂。」季清儒的聲音非常平靜而溫和。 他曾深愛過淩嘉嘉,亦不曾忘懷那段深濃的感情,但那一切也都早已化為回憶,偶爾會回想起來,卻不再駐留於心中,往日的深情眷戀業已昇華為純粹的關懷──對親人的關懷。 若非惜惜,他必然無法如此輕易擺脫痛苦,進而對這一切感到釋然,甚至一輩子都不能釋懷也未可知。 想到這裏,他不覺綻出溫柔的笑,是為背後的惜惜而發出的笑。 淩嘉嘉卻誤會了,勉強壓抑的感情在那一笑之下潰然決堤,「二哥……」幽幽柔柔的、哀哀怨怨的,她低喚,甚至想撲過來,無視身後婢女的注目,投入她思念已久的懷抱中。 心中一驚,笑容即逝,季清儒猛退一大步,「大嫂!」他沉喝。 淩嘉嘉一震,踉蹌的腳步隨即止住,眼神更幽怨。 「二、二弟,我……」 瞥一眼淩嘉嘉身後的婢女,季清儒正色道:「大嫂,很抱歉,惜惜困了,我想帶她回去睡覺,我想大嫂最好也回去歇息個一、兩個時辰之後應當能夠『清醒』一點才是。」 淩嘉嘉咬住下唇,泫然欲涕地凝視他片刻後,始將目光移至季清儒身後背上。 「她怎麼了?」 險些忍不住又漾開溫柔的笑,季清儒努力繃緊臉上的線條,「她懷有身孕了,老是想睡。」但語氣仍不自覺地流露出關愛與寵溺。 「你……」淩嘉嘉眨了眨美目,水光盈然,隨時都可能滴落。「幸福嗎?」 季清儒重重點頭。「我很幸福。」 「你……」唇瓣顫抖,淚水悄然滑落,「愛她?」淩嘉嘉目光哀懇,仿佛在祈求他不要變心、不要拋棄她。 不要拋棄她? 她求錯對象了吧? 季清儒有點啼笑皆非,但仍堅定地告訴她,「是,我愛她。」 一聲哽咽,淩嘉嘉踉蹌回身,逃難似的半跑回嵐風苑。 季清儒搖頭,歎息。「大哥可要辛苦了!」 「季清儒。」 「咦?你還沒睡著?」季清儒再次舉步行向水煙苑。 「剛剛大嫂……呃,我是說你、你是不是依然對她……」 「別說,否則我會生氣!」 「……哦!」 「待會兒我要出去買把新的雕刻刀,要不要順便幫你買什麼回來?」 「……米腸子和麵肺子。」 「嗄?」 「就是羊肺裏灌清油、面漿、雞蛋等,羊腸灌用羊肝、羊心、羊腸油加佐料與大米攪拌加水的餡,然後……」 「惜惜。」 「呃?」 「請你說這邊有得買的東西好不好?」 ☆ ☆ ☆ 上官宇靖畢竟不如季清儒那般能幹,季清儒一個人輕易便能搞定的問題,他不是白費許多時間還解決不了,就是把問題愈搞愈大條,沒多久,他就不得不派人回府討救兵了。 這年剛入冬,季清儒又被召喚至上官鴻的書房。 「……先到豫州,再到襄北幫,然後趕去青月山莊……」 「……水日樓是芙蓉世家的姻親,最好交給大哥處理……」 「……無論如何不能讓他們得逞……」 「……那就由鐵筏幫去和他們交涉……」 一個時辰後,季清儒匆匆步出雨夢苑,因為專心思考,沒有注意到某人正朝他急步而來,由於不習慣這種匆忙的舉動,又是裹著三寸金蓮,一顆小石子便教她哀叫一聲跌倒于地,季清儒這才轉首望去,繼而飛身過去扶起那位纖弱人兒。 「大嫂,你沒事吧?」 淩嘉嘉趁勢貼進他懷裏,蹙額擰眉。「我的腳,好痛喔!」 季清儒連忙推開她一些。「大嫂的丫鬟呢?怎地沒跟著你?」 仰起絕美嬌顏,「我是特意支開她來找你的。」無論何時,淩嘉嘉似乎總是一副幽怨神情。 「找我?」再次推開她又偎過來的嬌軀。「什麼事?」 「陪陪我好嗎?」淩嘉嘉又浮上兩泡淚水,模樣百般委屈。「陪我聊聊就好,可以嗎?」 季清儒皺眉,繼而目光一轉。「來,那邊有石凳,先去那邊坐下再說。」 以為他同意了,淩嘉嘉便溫馴地任由他扶她到石凳落坐,季清儒旋即退開數步以避嫌。 「二哥,我……」 「大嫂,很抱歉,我也要出遠門了。」 淩嘉嘉面色一慘。「你也要離開我了?」 離開她? 雖覺得她說的話很不對勁,但季清儒無暇去和她計較那麼多。 「我有事要到豫州,而且待會兒就要動身了,所以我必須先去同惜惜交代一些事,恐怕沒有時間和大嫂閒話家常。大嫂請先在這等著,我去叫你的丫鬟過來!」話落,他即匆匆飛身離去。 淩嘉嘉呆望著他消失的方向許久,神情哀怨欲絕。 「那我怎麼辦?」 ☆ ☆ ☆ 「惜惜!」 喀嚓! 「該死!」惜惜詛咒著接住不小心剪錯的藥草,懊惱不已,同時頭也不回地大吼。「在這裏啦!」 「惜惜,我又要出門了!」 「欸?!」惜惜愕然回眸,恰好瞧見季清儒飄落跟前。「你也要出門了?」 季清儒頷首。 惜惜起身,皺眉。「什麼時候?」 「待會兒就得啟程了。」 「去多久?」 「少則三個月,多則半年。」見她臉色沉凝狀似不悅,季清儒不由自主想到過去每回他要出門時,淩嘉嘉的怨懟與不滿,忙道:「對不起,我知道在這時候離開你不好,但是……」 話還沒說完,惜惜已經拉著他往小樓跑。「跟我來!」 入了小樓再奔向臥室,季清儒見她拿來大皮袋放在桌上,然後取出一支藥瓶。 「喏!這一瓶是大元丹,只要還剩一口氣,再重的內傷也不怕!」說完即塞入他手中,再取出另一小罐扁扁的瓶子。「這是靈葉膏,保證你找不到比它更好的外傷藥!」用力塞入他手中,又掏出另一樣。「還有這個,是……」 她一口氣不斷說了一大串,總共在他手裏塞進了十幾支瓶瓶罐罐,包括腹瀉、著涼和食欲不佳的靈藥。 「小心收好喔!這些可是有再多的銀子也買不到的!」 她千叮嚀萬囑咐,然後臉色嚴肅地告訴他,「你放心,娘我會照看著,也不用擔心我,我自個兒是大夫,什麼病痛都不怕。總之,家裏頭你什麼都不用操心,你只要小心照顧好自己就行了,知道嗎?」 季清儒靜靜地不動,忽地,他扔開了所有的瓶瓶罐罐,猛然將她納入懷中,緊緊抱住。 「我愛你,惜惜,我好愛你!」聲音中有一抹難掩的激動。 「我也愛你,所以你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平平安安的回到我身邊來喔!」 「我會的,」托起她俏美的嬌靨,他雨點似的密密親著她的眉梢、眼角、鼻尖、唇畔,激切的,熱烈的。「我一定會的!」這一刻,他好慶倖娶的是惜惜而不是嘉嘉。 「還有,你若是要到北邊去,記得多披件大麾,冬天到了,那兒很冷的!」 「嗯……」她每多說一句關切的話語,他便親得更急切。 「如果是苗疆的話,記得先吃下避蠱毒的藥丸,那藥性起碼可以維持三個月,別忘了喔!那兒的人可是很會施蠱的,我……啊!你幹麼?」惜惜驚呼著被放至床上,錯愕地瞧著季清儒竟然開始脫衣服。 他要換衣服嗎? 「我要妳!」 「欸?!可是你不是說待會兒就得啟程,我還得幫你整理包袱和……唔!」 好吧!她懂了,他的計時方式與別人不同。 ☆ ☆ ☆ 飄雪了。 挺著肚子,披上麾,惜惜自雨夢苑裏出來,再轉向嵐風苑而去,瑞香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扶著主子,緊張得不得了。 「二少夫人,請您走慢一點好不好?這路很滑的耶!」 「我還想飛呢!還叫我走慢一點!」惜惜咕噥。 「無論如何請您小心一點,現在您的身子可不只是您一個人的!」 「哦!難不成你也有一份?是手還是腳或是我的腦袋?」 「二少夫人,」瑞香哭笑不得。「瑞香是說您肚子裏的孩子啦!」 「安啦、安啦!」惜惜拍拍自己的肚子。「別忘了我是大夫,自個兒的身子我還不清楚嗎?」 「總之,二少爺臨出門前特地吩咐過瑞香了,」主子不聽話,只好搬出大主子出來了。「您要是不聽話,瑞香儘管記住,二少爺回來後要打您屁屁喔!」 一聽,惜惜的小嘴兒撅高了,但還是不情不願地放慢了腳步。 「這樣可以了吧?」 果然還是只有大主子壓得過小主子。 「可以了,二少夫人,可以了!」瑞香滿意地點點頭。「啊!對了,二少夫人,您說這回大少夫人會不會又是自己想出來的病?」 「誰知道,不過……」惜惜想了想。「一半一半吧!」 「一半一半?」瑞香一臉不解。 「往常『二哥』不在,總還有個『大哥』在啊!可這會兒那兩位都不在她身邊了,她一定更寂寞,日子再拖得久了,她便開始覺得自己好可憐,然後愈想愈可憐,愈想愈淒慘,結果就……」惜惜聳聳肩。「病啦!」 「原來如此,那二少夫人打算怎麼個醫法?」 「我也不知道,看著辦吧!心病是最難醫的,總得她自己振作才行,我只能儘量想辦法開導她囉!」 但是就某方面而言,淩嘉嘉也是很固執的。 「沒有人陪在我身邊,我、我……」 床畔坐著惜惜,注視著淩嘉嘉半躺在床上那副有氣沒力奄奄一息的模樣,簡直想掐死她。 「哪里沒有人啊?府裏上上下下起碼五、六百人,你全當他們是大蘿蔔嗎?」 哀淒地瞅她一眼,「我是說,沒有人照顧我……」淩嘉嘉幽幽怨怨地說。 「妳是死人啊?自己為什麼不能照顧自己?況且你這邊不也有七、八位婢女伺候著嗎?若是說大哥不在你身邊,我們家二少爺也不在我身邊哪!可我並不覺得有多清閒,而且還整天都忙得要死呢!」 「忙?就照顧著藥草圃,會有多忙?」 「誰說我光只照顧藥草圃來著?」 「二少夫人才忙著呢!」瑞香突然在一旁插上嘴。「一大早起來用過早膳就先去巡視藥草圃,這至少得花上半個時辰,然後代替二少爺去向老爺請安,之後陪夫人散步聊天下棋直至用過午膳,待夫人午睡後,二少夫人也得回綠煙苑午睡──這是二少爺吩咐的,不睡也得躺著休息休息。」 瑞香嘻嘻一笑。「二少夫人好生不願意,但也沒可奈何,因為二少爺說二少夫人若是不聽話,回來要打二少夫人的屁屁!」 惜惜哼了哼。「他敢打我,我不會逃嗎?」 瑞香沒理她,逕自又說:「午睡後,二少夫人便開始作女紅,要給鳳少夫人娃兒的禮,還有自個兒孩子的衣服鞋襪,又想著要親手為二少爺作兩件長衫棉袍和鞋履,好似怎麼做都做不完,所以用過晚膳後還得繼續做,直至瑞香催她上床,二少夫人才不甘不願地睡覺去。」 「我又不是三歲孩兒,老要你催我上床!」惜惜又在嘀咕了。 「可那些叫下人們做,或者去買來便可以了呀!」淩嘉嘉脫口道。 兩眼一翻,「所以我說你啊……」惜惜不耐煩地搖搖頭。「記得我曾問過你,在你要求別人之前,可曾為那人做過任何事?雖然那些東西買來就可以,但我想親手做,那是我對孩子的心意,對我們二少爺的心意,難道你都不曾為任何人做過這種事嗎?」 淩嘉嘉垂首沈默不語。 「你真是……」惜惜歎氣。「不說別的,就說你的女兒吧!她可是你十月懷胎生下來的,你不想疼她、愛她嗎?聽瑞香說你總是把孩子扔給奶娘照顧,最多去抱抱她,你不認為自己親手照料孩子更好嗎?」 「我每日去看她幾回,也抱過她了,這樣還不夠嗎?」淩嘉嘉辯駁。 這女人到底懂不懂作娘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啊? 「這怎麼會夠?換了是我,舉凡餵奶把屎把尿我都要自個兒來,想想那可是我們二少爺的孩子,光只這一點,我就想一個人霸佔住他,想用全部心力去照顧他,哪容得他人分享!」 淩嘉嘉欲言又止地張了張嘴,又合上。 「如何?試著親手照料自己的孩子,我保證你一定不會再覺得寂寞了。」惜惜婉言勸誘。 但淩嘉嘉為難地想了老半天後,還是搖頭。 「不,那太辛苦了,我、我的身子不好,不適合。」 惜惜突然合上眼,努力按捺下甩她一巴掌的衝動,還有踢她一腳、揍她一拳、扁她一頓……睜眼。 「好吧!辛苦的事你不幹,那就去陪娘散散步聊聊天,那可就夠輕鬆了吧?」 「我……」淩嘉嘉回開眼神。 惜惜又歎氣。「我知道了,你只想男人……呃,不,大哥陪伴你、呵護你,自己完全不想對任何人付出,對吧?」這點上官夫人就比淩嘉嘉「懂事」多了,上官夫人只要有人陪她就行了,並不堅持一定要上官鴻的呵護。 「我、我也想啊!但……」淩嘉嘉囁嚅地,委屈地為自己辯護。「但我只是個弱質女流,哪有能力付出什麼?」 「不,妳不想!」惜惜斬釘截鐵地說。「如果你真想,你就會有能力付出,因為你不想,所以就付不出。」算了,她放棄,跟這種女人說話太累了,若是有成果還好,偏偏這個女人一點也不受教。 「我會替你開點補藥,但你自己若是想不開的話,喝再多藥也是沒用的。」她起身。「女人哪!不是只有弱者這個名字!」瞥去一眼,見淩嘉嘉又在暗暗垂淚,一點反省的樣子都沒有,她不由得喟歎一聲,真的放棄了! 世間人百百種,就屬這種女人活得最累! ☆ ☆ ☆ 除夕,上官宇靖特地趕回來陪伴嬌妻,淩嘉嘉好不容易綻開一絲笑容。 至於季清儒則沒能趕回來,但他托人送回來一尊玉雕像,是惜惜,眉梢眼角依然是狡黠與頑皮,唇畔卻掛著慈愛的笑,雙手保護性地包住隆起的腹部。 好神! 不僅是因雕像雕工精緻細膩,維妙維肖栩栩如生,最厲害的是他居然猜得到她最近的確常常出現這種姿態,仿佛他親眼瞧見了似的。 她滿足了! 展開隨著玉雕像送回來報平安的家書,她起初看著還蕩漾著歡喜的笑容,可看到最後卻撅起了小嘴兒嘟得半天高,哼的一聲把信收起來了。 瑞香只瞄得最後幾句,不禁噗哧失笑,惜惜一瞪眼,她忙又捂住嘴,轉過頭去繼續竊笑不已。 「……記住要乖乖聽從瑞香的話,否則回去後看我怎麼懲罰你……」 收好信函,再捧起玉雕像,想像他在寒夜裏為她雕像的模樣,那份溢自心底深處的甜蜜與溫暖,令惜惜立時忘卻适才那一絲絲小小的不爽,再度揚起開心的笑,這一份心意已足夠讓她在沒有夫婿的陪伴下度過一個溫馨的年了。 即使在除夕夜圍爐時,李鳳嬌有意惡劣地、刻薄地嘲笑她,她也沒在意。 「弟妹真辛苦啊!挺著一個肚子,二弟也不回來看看你,真是沒良心。瞧瞧你大哥,他都特地趕回來了!」 「男人家有男人家的工作,為人妻者理該默默支援,讓他沒有後顧之憂,哪有扯後腿的道理。倒是鳳大嫂你自己,你不是愛吃蘭花鮑嗎?怎不請大哥多挾一些給你呢?都快沒了瞧!」掛著不在意的笑,惜惜狠狠的咬回去。 是快沒了,因為都被上官宇靖挾到淩嘉嘉碗裏頭去了。 李鳳嬌臉色鐵青,上官宇靖忙將剩下的蘭花鮑全送進她碗裏。 「鳳嬌,來,你愛吃,都給你了!」 都給她了? 錯,她只得幾片,其他的全在另一個女人碗裏! 肚子裏一把火,不冒出來會燒死她自己,「少吃一點又如何?」李鳳嬌依然將矛頭對準了惜惜。「男人在身邊就行了。就怕你臨生產,二弟還不肯回來……喲喲喲,搞不好他回來時,還會給你帶個妹妹回來呢!」 「他又不是大夫,也不是穩婆,我急他回來幹麼?」惜惜依然笑容可掬,「不過鳳大嫂可就真得擔心一下了,肚子那麼大,而且……」她不懷好意地往下瞄了一眼。「胎位好像不太正喲!」 刷的一下,李鳳嬌的臉色頓時白得跟外頭的雪花一般。 惜惜又故意歎了口氣,「說到這,我想我得先說一聲抱歉,屆時就算我想幫忙也幫不了,」她歉然道。「瞧瞧我挺著這個肚子,幹啥都不方便,你說對吧?」 話還真讓她給說著了。 恰恰好在二月二龍抬頭那一天,李鳳嬌開始陣痛,匆匆忙忙請來穩婆,一見李鳳嬌果然胎位不正,心裏就開始七上八下,再一瞧見胎兒的腳先冒出來,馬上嚇得一溜煙逃了,聞訊趕來的惜惜只好挺著肚子上陣。 「不准用力!」她卷著衣袖大吼。「我得先把胎兒推回去,轉個方向後才能讓他出來,聽見沒有?否則你們兩個都會沒命的!」 幸好李鳳嬌比淩嘉嘉強悍多了,她很識相的一一聽從惜惜的命令。 「……忍住,不准用力……再一會兒……快好了……忍住、忍住……好了,用力推!」 李鳳嬌平安產下了一個碩大的男嬰,相對于淩嘉嘉生女時只有上官宇靖一個人開心,欣得長孫的上官鴻歡喜得即刻命人放鞭炮,霎時間,上官府上下一片歡聲雷動,唯有淩嘉嘉哀怨地拉長臉,又開始可憐起自己來了。 「沒關係,嘉嘉,下一回你一定可以生兒子!」上官宇靖只好這麼安慰她。 淩嘉嘉咬唇不語。 生孩子那麼痛苦,她根本不想再生了呀! ☆ ☆ ☆ 不過比起李鳳嬌的驚天動地,惜惜的生產狀況更是驚險萬分,雖然她是順產。 「二、二少夫人,您……您真的不請穩婆?」 惜惜咬住牙關忍過一波陣痛,再繼續準備生產的用品。 「看看大嫂和鳳大嫂她們兩個,你說穩婆有用嗎?」 「可、可是……」瑞香臉色發綠、手足無措,瀕臨崩潰邊緣。「您、您真的要自個兒生?」 「否則你以為我現在在幹麼?」 「但、但……」眼見惜惜愈來愈痛楚,瑞香也愈來愈驚恐。「還是讓瑞香去找人來幫忙吧!」 「我有你幫忙!」惜惜吸著氣說。 「欸?」瑞香尖叫。「我?」她沒有昏倒就已經很了不起了,還能幫什麼忙? 「叫什麼叫,還不快去準備熱水!」 一陣手忙腳亂,終於萬事俱備,只欠……嬰兒。 「你過來,」惜惜一邊自己躺上床,一邊把手腳發軟的瑞香喚到床邊。「我告訴你該怎麼作,待會兒……」 「惜惜,我回來了,你在哪里?」 「二少爺?!」瑞香又驚又喜的大叫,馬上帶著一臉得救的表情跑去迎接大駕,甫一見到季清儒便哇的一聲大哭出來。「二少爺,救命哪!」 歡歡喜喜進門來,見到的卻是驚恐大哭的瑞香,季清儒一顆心立刻竄到胸腔子口。 「什麼事?二少夫人呢?」 「二、二少夫人要生了,可是、可是她不要穩婆來替她接生……」 季清儒臉色大變,立刻往裏沖,邊氣急敗壞地大叫,「她這笨蛋,為什麼?」 「因為兩個月前鳳少夫人生產,穩婆居然半途落跑,二少夫人說請那種穩婆來也沒用。」 「該死!」飛奔到床前,見惜惜滿頭大汗,下唇幾乎要被她自己咬出血來了。「惜惜!」他心疼又焦急地握住她的手。「你感覺如何?」 「哈哈,二少爺,你回來啦?真及時!」虧她還能輕鬆說笑。「不用這麼緊張嘛!瞧你,臉色肯定比我還難看,我……」 說一半,她驀然噤聲,並閉緊嘴巴拚命深呼吸,臉部線條有點扭曲,季清儒心焦如焚,卻只能無助地握住她的柔荑,用微顫的手為她拭去額上的汗珠。 「瑞香,去叫……」 「不,不要!」惜惜大叫。「我不要那種笨蛋穩婆來為我接生!」 「但妳……」 「你來,季清儒,你來幫我接生!」 「欸?!」季清儒臉上立刻冒出同瑞香一模一樣的驚恐表情。「我?!」他什麼時候變成女人了?而且還是穩婆! 「對!來,我告訴你該怎麼做……」 季清儒這輩子從不曾如此惶恐過,雖然惜惜很詳細地告訴過他該怎麼做,但這種事並不是知道該怎麼作就可以順利完成的。幸好惜惜是順產,體力足夠又堅強,孩子也很合作,並沒有突然出現什麼會讓他昏倒的緊急狀況。 不過,也沒有多少男人有機會親手接生自己的孩子,而當季清儒親手把自己的孩子迎接到這個世上來時,他知道自己的眼眶濕了。 「惜、惜惜,是兒子,你幫我生了一個兒子,辛苦你了,真的辛苦你了!」 「兒子?」惜惜一臉「終於完工了」的表情。「嘖,我還以為是女兒呢!好吧!下次再生女兒。」 把兒子交給瑞香去清洗,季清儒橫手抹了一下眼,繼續替惜惜處理善後。 「惜惜。」 「嗯?」 「謝謝。」 「不客氣。」 「還有,很抱歉過年時我趕不回來。」 「啊~~說到那……」惜惜突然憤怒地挺起上身,看著季清儒小心翼翼為她處理傷口。「你什麼意思啊你,居然要我聽瑞香的話?好過分喔!不過……」忽又躺了回去,微笑。「看在那尊玉像分上,原諒你!」 季清儒迅速抬眸看了她一下,隨又低下眼。「你喜歡?」 「好喜歡!」惜惜滿足的笑。「你的雕工真不是唬人的,我說以後你乾脆做雕玉師好了,肯定賺翻了!」 「不,往後我只為你一個人雕玉。」 在季清儒為惜惜處理好的同時,瑞香也把乾乾淨淨包在繈褓裏的孩子放到惜惜身傍,注視著孩子,季清儒禁不住眼眶又熱了。 為他有了兒子,更為他有一個如此善體人意的好妻子。 她是如此癡愛他、體貼他,所有的一切都只為他一個人著想,所有的一切都只為他一個人付出。 他暗暗發誓,必定要以更多的愛來回報她。 「二少爺,得去通知老爺夫人了吧?」瑞香問。 「不,緩一些,」深深凝住妻子,一手撫著孩兒的小臉蛋,一手緊握妻子的手,季清儒輕輕道。「先讓我『獨佔』他們母子倆一會兒。」 惜惜笑得粲然。 「不用獨佔,二少爺,這一輩子,我們都是專屬於你的!」 第九章 相對于上官鴻的長孫滿月宴請全城,淩嘉嘉女兒滿月宴請全上官府上下,季清儒的兒子滿月時便顯得寒酸許多,僅自家人擺一桌吃喝一頓而已。 親生子與繼子終究是不同的。 不過季清儒與惜惜並不在乎這種俗事,他們光只每天「玩」著自己的兒子就滿足得不得了。 可是這種日子也享受不久,季清儒始終是上官家的「報恩奴隸」,無論何時,上官鴻要他往東他就得往東,要他往西他就得往西,要他上天或下海他也得攀山又遁水,除非── 「抱歉,惜惜,我才回來不到兩個月又得出門了。」 「放心、放心,家裏有我,你只管照顧好自個兒就成了。」 惜惜挺直腰,又在猛拍胸脯了。 俯眸凝住那張清秀俏麗的嬌靨,在安心之余,季清儒驚異地發現自己竟然很捨不得,捨不得離開惜惜、捨不得離開兒子,這樣的感覺從不曾有過,甚至連嘉嘉也不曾讓他滋生過這種情緒。 以往在離家時,總是滿心的無奈,因為不能不出門,但嘉嘉總是一再以那種哀怨的眼神試圖留住他,仿佛在責怪他,又似在央求他,教他不知如何是好,一旦踏出上官府,反而會有種松了一口氣的感覺。 而惜惜不僅從不曾為難他,還聲聲允諾會照顧家裏,千叮嚀萬囑咐只要他小心自己,這樣的體貼反倒讓他捨不得離開了。 輕攬她入懷,「你不會捨不得我嗎?」他低低問。 「當然會啊!」惜惜仰起雙眸與他四目相對。「但是我不希望你因為掛念我們而出什麼差錯,只要你能平平安安的回到我身邊就夠了。」 季清儒喟歎。「我也捨不得你,如果可以的話,真希望能與你一起過那種平平靜靜的恬淡生活,我實在厭惡極了江湖中這種刀光劍影,爭勝奪勢的日子,但是義父他……」 惜惜眨了眨眼。「那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呀!只要……」 話說到這裏,猝然一聲媲美殺雞般的尖叫,幾乎刺破他們耳膜地淩空劃來。 「二少夫人!!!」 「好高深的『功力』!」季清儒喃喃道,與惜惜不約而同轉首望去,果然是瑞香跌跌撞撞地沖進寢室裏來。「什麼事這麼慌慌張張的?」 「糟了!二少爺、二少夫人,大、大少爺回來了!」 「咦?我還沒去,他怎地先回來了?」季清儒頗覺訝異。「不過他回來了就回來了,有什麼好糟了的?」 「可是……」瑞香彎著腰直喘氣,可見她有多急促匆忙。「可是大少爺中、中毒了呀!」 「他中毒了?」季清儒驚呼。 「是啊!所以老爺才叫我趕緊來請二少夫人上嵐風苑去看看,大少爺好像情況不太好呢!」 何止不好,上官宇靖已經一腳踏進鬼門關了! 只一眼,惜惜便說:「跟你那回同樣的毒,不過對方肯定是恨死他了,下了三倍的量,看樣子他撐不過兩個時辰了。」 上官鴻臉色馬上變綠了,李鳳嬌直跳腳,淩嘉嘉身子一歪,昏過去了,幸好上官慧就在她身邊,及時一把抱住她到一旁坐下,季清儒則轉頭責問護送上官宇靖回來的單少翼。 「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兩手一攤,「別問我,」單少翼說。「我已經告訴過他黑霧會善使毒,最好等你到了之後再說,可是他好像很不服氣,吵著說要先去試試看,不過老爹也很堅持不讓他去,沒想到他竟然騙我們說要去鎮上走走,其實是自己一個人跑去黑霧會,當他逃回來時就是這個樣子了。」 「糊塗!真是糊塗!」上官鴻氣急敗壞地咒?。 李鳳嬌跳完了腳,轉而直沖到惜惜面前命令道:「快救他,快!」 惜惜懶洋洋地斜眼瞄了一下上官宇靖,聳聳肩。「抱歉,我不診男人!」 此話一出,頓時引起滿堂「采」。 「你說什麼?」李鳳嬌尖叫。「信不信我宰了妳!」 「也得妳宰得到我!」惜惜滿不在乎。 「你這冷酷的女人!」上官慧也殺過來了。「害了我丈夫還不夠,現在還要害我弟弟嗎?」 「害?」惜惜不以為然地哼了哼。「我說上官大小姐,你是不是哪里搞錯了?你丈夫的腳又不是我傷的,你弟弟身上的毒也不是我下的,憑什麼說是我害了他們的?」 上官慧不禁啞然,見狀,季清儒不禁暗暗叫糟,以為她的任性脾氣又發作了。 「惜惜,他是我大哥、你大伯,難道你就不能通融一下?」 「抱歉,相公大人,」惜惜歉然地笑。「夫婿也沒人情講!」 季清儒皺眉。「那妳又救我?」 「那是一定要的啦!你是我的夫婿呀!」 「那時候還不是。」 惜惜兩眼直眨。「當然是。」 「胡說,那時候……」季清儒驀然噤聲。突然想到那時候他們雖然尚未成親,卻已有夫妻之實,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接下去說才好,就怕一個不小心洩漏出那件事而壞了惜惜的閨譽。 「惜惜,你說吧,要什麼?」上官鴻倒是很乾脆。「只要我有的,你都可以開口!」 「哎呀!義父,還是您最聰明!」惜惜眉開眼笑。「真的我要什麼都可以?」 「沒錯!」 「好!」惜惜兩手往後一背,走前兩步,再轉回來。「其實我要的也不多,我只要……」她伸出三根手指頭。「三個承諾。」 眾人俱皆一楞。 「三個承諾?」上官鴻訝異地重複。「什麼承諾?」 「第一……」惜惜對上官鴻甜甜一笑。「倘若我破例出手救大哥,那也是為了替我們家二少爺報恩,所以我要請義父承諾,自今而後,我們家二少爺不再欠上官家任何恩情,因為我已經替他償還了,因此往後若是義父需要我們家二少爺幫什麼忙,都得經過……」她指住自己的鼻子。「我的同意。」 「妳的同意?」上官鴻再次驚訝地重複。 「沒錯,譬如說……」惜惜斜睨著季清儒。「今兒個我就不想讓他出門。」 看了季清儒一眼,牙關一咬,「好,我承諾!」上官鴻不情不願地同意了。「再來呢?」 「再來?」笑吟吟地環視眾人。「再來就得請娘來一下了。」 眾人又是一呆。 上官夫人?她要上官夫人什麼承諾? 但上官鴻為了救獨子,想都沒想到要問,立刻派人去請夫人。未幾,在婢女的扶持下,上官夫人嫋嫋而來。 「聽說你要我的承諾才肯救靖兒,要什麼承諾呢?」 面對上官夫人,惜惜倒是不敢太放肆。「娘,為了您,清儒他已經犧牲的夠多了,您也利用他夠多了,所以我希望得到娘的承諾,往後不能再藉盡孝或報恩之名要他為您做任何事,或答應任何事,可以嗎?」 上官夫人目光怪異地注視她好半晌,又望住兒子片刻,最後瞥向上官鴻,後者立刻朝她拚命點頭,於是── 「我承諾。」 「謝謝娘!」惜惜欣喜地福了一福。 「第三呢?」上官鴻忙再問。 惜惜嫣然一笑,轉向季清儒。「最後是你,二少爺。」 「我?」季清儒不覺愕然。「你要我的什麼承諾?」 「因為我已經替你報恩了,所以往後無論義父要你幫什麼忙,都得經過我的同意之後你才能幫忙,而且你也不能勉強我同意,我若是說聲不好,你就不能再說第二句話。」 季清儒深深凝視她一眼。「我承諾。」 「我還沒說完呢!」惜惜嬌嗔道。「還有娘的承諾你也聽見了,日後我們依然會孝順娘,但若是娘要對你做什麼要求,一樣得經過我的同意,沒問題吧?」 季清儒頷首。「沒問題,我承諾。」 「太好了!」惜惜歡喜地笑開了。「現在我可以救人了,不過先說好喔!若是有人違背承諾,我不會也不敢找你們三位算帳,不過呢……」 「不過如何?」 見她笑容詭譎,眾人緊張地追問,沒想到這一問,她笑得更恐怖了。 「我會把毒再下回大哥身上去,而且是那種無藥可解的毒,也就是說,哼哼哼,他死定了!」 ☆ ☆ ☆ 白白胖胖的娃兒舒舒服服地躺在惜惜臂彎中,因為用力吸吮而在額頭沁出些許汗珠,惜惜則舒舒服服地偎在季清儒懷抱裏喜愛地凝睇著兒子,季清儒俯視她們母子倆,若有所思。 白日裏的事,表面上聽起來似是惜惜任性地想霸佔住他,想要他多陪陪她,但事實上…… 「惜惜,你是為了我,是嗎?」 「是二少爺自個兒說想過點平靜的恬淡日子的嘛!」 季清儒歎息著把手臂攬緊了。 「什麼時候你才能少為我想一點,多為你自個兒想一些?」 「我任性,就是想這個樣兒嘛!」惜惜嬌嗔道。「而且少了你,義父說不準就會收斂一點野心,少夢想一點坐上武林盟主寶座也說不定。」 「這個……」季清儒沉吟,而後搖頭。「恐怕是不太可能的事。」 惜惜聳聳肩。「那也是他家的事,別老把你扯下水嘛!又沒你好處。」 「除了大哥和娘,我是他最信任的人。」 惜惜嗤之以鼻地哼了一聲。「希罕!何況大哥根本就是個扶不起的阿斗,義父卻要你去為他賣命,多沒意義啊!再說到義父,有野心想坐上武林盟主寶座的人通常都沒資格坐上那位置,義父想坐就自己想辦法囉!」 「義父是會另外想辦法,不過這不是我擔心的問題。」季清儒眉宇間微蹙。 惜惜仰起嬌靨。「你又在擔心什麼?」 「鳳大嫂。」季清儒簡潔地說。 惜惜想了一下。「你是說她會因為想保住大哥而對我不利?」 「她是個很不講理的人,極有可能做這種事。」 「也就是說,義父很可能仍是不打算放過你?」 季清儒頷首。「這些年來,上官世家在各地的勢力有八成都是我替上官世家布下的,少了我,那些勢力有多少能繼續掌握住便很難講了。就以朱劍門來說,是單伯父看得起我,少翼又跟我是知交好友,所以他們才肯豁力幫上官世家,否則朱劍門在華南也是一方霸主,根本沒有必要附翼于上官世家之下。」 「你是說如果你不管事了,朱劍門就會放棄支持上官世家?」 「沒錯,」季清儒肯定地說。「你看著好了,少翼在回朱劍門之前,必然會來詢問我的意向,以決定朱劍門的未來取捨。」 「這種狀況會很多嗎?」 季清儒略一思索。「可能不少。」 「簡單的說,朱劍門會頭一個退出,然後陸陸續續的會有更多門派跟進,這個退,那個也退,然後上官世家便會成為三大世家中最弱的一環,又因大哥和芙蓉世家是姻親,結果可能演變成上官世家得去支持芙蓉世家?」 「是這樣。」 「這應該是鳳大嫂最想見的狀況呀!」惜惜反倒不解了。 季清儒嘲諷地一笑,搖頭。「李家三姊妹並不似外界傳言中那樣姊妹情深。」 「原來……」惜惜恍然大悟。「鳳大嫂她自己也有野心?」季清儒點頭。「所以絕不能讓朱劍門退出?」季清儒再點頭。「這得靠你?」季清儒還是點頭,惜惜楞了半晌。 「我可不知道情況是這麼複雜的。」 「說句自大一點的話,至少目前來講,上官世家是少不了我的。」 仿佛在印證季清儒的話似的,門外及時傳來瑞香的通報。 「二少爺,單少爺求見。」 季清儒與惜惜相對一眼。 「來了。」 ☆ ☆ ☆ 綠煙苑內,兩個男人蹲在藥草圃中埋頭工作。 「千萬別亂剪,有白色斑點的絕對不能動到,不過如果有蟲的話,就得整株挖起來,惜惜會另外處理,聽懂了沒有?」 單少翼哭喪著臉,可憐兮兮地抽抽鼻子。「為什麼我每一回來都要做苦工?」 「這會有多苦?」季清儒頭也不抬。「只不過剪剪葉子而已,別這麼窮嚎!」 「人家哪有嚎嘛!」單少翼咕噥。「再說,這藥草圃明明是嫂子的,怎會變成二少爺你來工作?」 「惜惜想要親自照顧孩子,我能幫她的自然要儘量幫。」 「上官府奴僕不下兩、三百……」 「那些粗人承擔不來這種需要細心照料的工作。」 「所以就變成你,上官家的二少爺,還有我,朱劍門少主,咱們倆來做這種粗活?」 「沒錯。」 單少翼歎氣。「我認了,誰讓我誤交損友呢!」 然後,是好一陣子喀嚓喀嚓聲,偶爾還會有幾句咒?,這樣大半天功夫後,單少翼橫手背抹去腦門子上的汗水,瞥季清儒一眼,再低頭繼續工作。 「清儒。」 「嗯?」 「你不幹了?」 「想幹也不成,惜惜不想再看我這樣賣命了。」 「那……朱劍門呢?」 「由單伯父決定。」 「……知道了。」 事情好像很簡單,三言兩語就結束了,但…… 他們忽略了一個人。 ☆ ☆ ☆ 上官鴻的怒氣已經不能用簡單憤怒兩個字來形容,倘若上官宇靖不是他的獨生子,他早就親手把上官宇靖擺平了。 「你這個笨蛋,為何行事如此魯莽?」對著獨生子,他大肆咆哮。 「這、這也不能完全怪我呀!」上官宇靖瑟縮著想躲開父親的怒意卻不敢。「誰教那個單全把我看扁了,那我、我當然想讓他瞧瞧我並不輸給二弟啊!誰知道、誰知道……」 上官鴻猛捶了一下桌案,桌上的書本硯筆跳了跳,上官宇靖也跟著跳了跳。 「這下子可好,」上官鴻的聲量絲毫不見降低。「你可知道少了清兒情況會變成如何?」 「不太、不太好?」上官宇靖囁嚅道。 「何止不太好,根據我最保守的估計,繼朱劍門之後,附翼于上官世家的勢力起碼會失去一半以上,如果再任由你去胡搞瞎搞又搞掉一、兩成的話,你自己算算結果是如何?」 上官宇靖聽得張口結舌。「不是這麼糟糕吧?二弟他也只不過是……」 「只不過是什麼?」上官鴻冷冷地注視著兒子。「上官家的繼子?或者奴隸?告訴你,別再看不起他,也別想跟他比,在江湖上,季清儒這三個字可不是你所認為的那樣卑微,他說出口的話可能比我還要有分量……」 「爹,」上官宇靖大聲抗議。「他跟我比到底孰強孰弱,這個尚有待商榷,但說他比爹更有分量,靖兒我可是要堅決反對到底,爹可是堂堂上官世家的主人,他憑什麼跟爹比,他……」 「就憑他是前任武林盟主的兒子!」上官鴻大吼。 上官宇靖窒住了,好半晌後,他才又期期艾艾地說:「可是、可是他爹已經死了那麼久……」 「即便再過二、三十年,江湖上也沒有多少人會忘記他爹的名字!」上官鴻重重地道。「你也不是沒在江湖上走動過,怎會不知道這個事實?」 上官宇靖沈默了。 「總之,我們得想辦法讓清兒繼續為我們維持住上官世家的週邊勢力,可是……」上官鴻又懊惱地敲了一下桌案。「那個慕容惜惜,她實在太狡猾了,居然用你的生命來威脅我們,如此一來,我和你繼母誰也沒辦法對清兒開口,那就沒有人能夠勉強清兒……」 「有!」上官宇靖脫口道。「還有一個人!」 上官鴻狐疑地一皺眉。「誰?」還有誰有那麼大能耐能讓季清儒屈服? 「嘉嘉!」 ☆ ☆ ☆ 澄藍的天,微風習習,溫柔的陽光下傳來幾聲嬰兒的牙牙語,還有男人的低柔呢喃,勾起淩嘉嘉心頭一陣幽怨。 她認得男人的聲音,而那溫柔的低喃原是屬於她專有的呀! 順著鵝卵石小徑,踩著三寸金蓮,淩嘉嘉急切地迎向男人的聲音而去,不一會兒,她驟然止步,呆呆注視著鯉魚池旁的男人,唇畔掛著笑,眼底是慈愛,逗弄著懷裏的繈褓,那男人流露出她不曾見過的另一面,輕鬆又愉快。 然後,他轉過頭來,對她綻出微笑。 「大嫂,你怎地會到這兒來?」 不,她不要這種客套的笑容、不要這種疏遠的眼光,難道他真的不愛她了嗎? 「我、我想見你。」她的聲音有點顫抖,不想相信他已經不愛她了,因為她仍是如此深愛他呀!「她呢?」 她? 「惜惜和瑞香在綠煙苑處理她的寶貝藥草圃,」季清儒緩步走向水雲亭。「長蟲了,那我可處理不來。」然後肅手請淩嘉嘉落坐,再於她對面鵝頸椅上坐下。「大嫂找我有事?」 淩嘉嘉咬住下唇,垂下螓首。「我……」她沒有忘記上官宇靖的交代,但……「我一定要告訴你,我是不得已的。」 季清儒神清稍變。「大嫂……」她想幹什麼? 「你不能怪我,我好想你好想你,又好寂寞,可是你都不肯留在我身邊,連一次都不肯!」淩嘉嘉抬起哀怨怪責的美目。「我愛你,但你不夠愛我……」 季清儒的眉宇攢了起來。「大嫂……」 「……只有靖哥肯一直陪著我,明明知道我不愛他,他還是願意耐心陪在我身邊,呵護我、憐惜我、寵愛我,他比你更愛我,所以、所以你不能怪我選擇他,那是你逼我的!」 「大嫂,我……」 「沒有先告訴你一聲是我不對,但你每一回出門都那麼久,你根本就不想回來了,所以這也不能怪我,不……」 「大嫂!」 陡然一聲沉喝,淩嘉嘉吃了一驚,噤聲,驚嚇地瞅住他。 「大嫂,我不怪妳,」季清儒淡淡道。「請你不用再記在心上了。」 聞言,淩嘉嘉歡喜的笑了,「真的?」絕美容顏添上兩朵嫵媚的虹彩。 「真的。」 「太好了!」淩嘉嘉手捂胸口,一副松了一口氣的樣子。「我就知道二哥還是疼我、愛我的!」 愛她? 季清儒再次皺起眉頭。「那已經是過去的事了,大嫂,現在我愛的是惜惜。」 淩嘉嘉的笑容驟然凍結。「你、你說什麼?」 「我說我現在愛的是惜惜。」季清儒正色道。「你我之間已是過去的事了。」 淩嘉嘉呆了好半晌,好像一時聽不懂他在說什麼,然後,她開始搖頭。 「不,不可能!」她喃喃道。「我依然如此愛你,你怎麼可能去愛別的女人了?不,這是不可能的事,你愛的是我,你不會變心的,不會的!」 季清儒凝住她片刻。 「是,我是不會去愛別的女人,然後我會痛苦一輩子,直到我死!如果不是有惜惜,我確實會如此。」他平靜地說。「但我何其幸運,在最痛苦的時候有她陪在我身邊,是她撫平了我的痛苦,用她癡傻的愛來融化我的心,用她無怨無悔的付出來使我一日比一日更愛她。」 深深歎息,他望著懷中的兒子。 「也因為她,我才明白為何你能如此輕易放棄我而選擇大哥,長年時光累積出來的感情為何會如此禁不起考驗,因為你我都愛得不夠深刻,我愛的是你優雅柔美的姿貌與纖弱飄逸的氣質,你愛的同樣也是我的外表,但這些都只不過是虛榮的外在,我們之間並沒有任何因素能將這份感情深深縷刻在靈魂上,於是……」 抬眸,他注視她,目光中毫無怨尤。 「一點自私的理由便足以讓你選擇別人,而當另一個女人不計代價地用她的付出與犧牲來堆砌我的幸福,我便不由自主地融化在她的摯愛裏。雖然只有兩年時光,但我與惜惜之間的感情卻遠比你我二十年的感情更深刻、更堅固。失去妳,我很痛苦;但若失去了她,我想我會不知道該如何活下去……」 「不,不,你錯了,我不只愛你的外表呀!」淩嘉嘉急道。「若論外表,靖哥比你更俊美,但我愛的是你的男子氣概、愛你的聰穎能幹、愛……」 「大嫂,」季清儒迅速打斷她的話。「無論你曾經有多愛我,終究比不上你為自己著想的心!」 淩嘉嘉僵窒了下。「但、但我只是個女人啊!一個柔弱無能的女人啊!」 「惜惜也是個女人,她還比你年輕呢!但她卻已是我生命中最有力的支柱,只要能力所及,她願意為我做任何事。但大嫂妳呢?你可曾為你所愛的人做過什麼?付出過什麼?」 咬著下唇,淩嘉嘉垂眸。「我、我又能做什麼?」 「你可以……」驀而頓住,季清儒搖搖頭,歎息。「不,你的確做不到,因為你已經認定自己只有為自己打算的能力。所以……」他看住她。「既然已經嫁給大哥了,你就好好跟著他吧!大哥是真的很愛你的。」 淩嘉嘉沈默了好一會兒,季清儒以為她總算聽進他的話了,沒想到卻聽見她開始喃喃自語。 「不,這樣不公平,我依然愛著你,你卻已經變心了;以前你不肯為我留下,現在卻可以天天陪著她;是你逼得我不得不選擇靖哥,因為只有他願意天天伴在我身邊,可是現在卻因為你不願意出門,所以他必須代替你出門,到頭來,我依然得孤孤單單一個人,這樣、這樣……」她猝然掩面失聲痛哭。 「不公平啊!這一切都是你害的,都是你害的呀!」 「大嫂,你這麼說才真的不公平,」季清儒反駁。「是為了救大哥,惜惜才提出那種條件……」 「不!」淩嘉嘉放下手,淚痕斑斑的臉上滿是怨懟。「靖哥說這是你要她那麼做的,因為你只想陪著她,卻……不願意陪我……」 原來是上官宇靖! 季清儒頓時恍然。 看樣子這就是義父他們想出來的辦法:推嘉嘉出來逼他。 果然如他所料,義父不會這麼輕易放過他,要想脫離這一切,恐怕非得在義父坐上盟主寶座之後…… 「你不能這樣對我,你不能!」淩嘉嘉哽咽著。「你不能只顧你自己,你必須繼續幫公公的忙,這樣靖哥才有空陪我,將來靖哥繼承公公之後成為武林盟主時,你也要繼續幫助靖哥,這是你欠我的,以前我懇求你陪我你不肯,現在你至少該為我做這些!」 上官宇靖也想坐上盟主寶座? 季清儒不敢置信地瞪住淩嘉嘉。 義父想坐上盟主寶座已經很勉強了,沒想到連大哥也…… 不,他一輩子都逃不脫這一切,如果繼續留在上官府,他永遠擺脫不掉這個枷鎖! 他該如何是好呢? ☆ ☆ ☆ 踏進綠煙苑裏,季清儒找著正在整理包袱的單少翼。 「要回去了?」 「是啊!老爹知道我的脾氣,沒人來催我我就不回去,所以……」他拿起包袱旁的信函揚了一下。「來催我囉!」 「等我兩天,我跟你一起去。」 「咦?可是……」 拉開圓凳,坐下,季清儒指指另一條圓凳。「坐下,我有事要跟你談談。」 單少翼聽命坐下。「什麼事?看你臉色好像滿嚴重的。」 季清儒低眸沉思片刻。 「我有個計畫……」 ☆ ☆ ☆ 夜深,月明,樓外蛙鳴幾許,樓內春情綿綿。 惜惜趴在季清儒胸前,兩人都一身汗水淋漓,但惜惜就是喜歡睡在他身上,季清儒也喜歡讓她睡在他身上。 「最近愈來愈熱了ㄋㄟ!」 「嗯!」 「說不定明兒個會下雨。」 「嗯!」 「最好不要是大雷雨,我的藥草最怕大雨了。」 「嗯!」 「……搞不好黃河還會決堤。」 「嗯!」 「然後又要鬧大饑荒。」 「嗯!」 「所以我們只好把兒子扔到深山裏去給狼吃。」 「嗯!」 惜惜仰起頭來。「清儒。」 「嗯?」 「你今天晚上好像有點心不在焉的耶!是不是有什麼心事?」 視線往下移,季清儒和惜惜相對片刻。 「今天上午,大嫂來找過我……」 他詳詳細細說出經過,一點也沒隱瞞;惜惜只是聽,並不插嘴,直到聽完之後,她才問了一句。 「你打算如何?」 季清儒凝視她好一會兒,眼神莫測,深沉幽邃,還有點冷冽、有點陰鬱,惜惜覺得仿佛又回到他們第一次見面那時候。 「我希望你回山上去,給我兩年時間,兩年後我會去找你。」 靜默半晌,惜惜又把臉頰貼回他胸前。「為了她?」 「……為了我深愛的女人。」 惜惜歎息。「如果這是你想要的,我會聽你的話,只要你承諾我,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 「我發誓我會活著回到你身邊的。」 「好吧!」 「還有,這兩年間,你不要打聽關於我的任何事。」 「……為什麼?」 「因為這是我的要求。」 「……好。」 兩臂抱緊了她,季清儒低喃,「謝謝你,惜惜,你一直是這麼體貼我,你放心,我不會辜負你的。」 「……我只要你好好活著。」 「我發誓,我會的!」 第十章 「你發過誓的!你明明發過誓的!」 驟雨毫不留情的漫天落下,年輕女人渾身濕淋淋的跪在墳前,嘩啦啦的雨聲中,淒厲的怒吼仿佛利劍般劃開沉重的雨幕。 「你依然愛她,始終最愛她,你寧願跟她在一起而不想跟我在一起,不要緊,這些我都不在乎,當你要我回山上那一刻,我就想到有可能是如此了,但只要你好好活著,我什麼都不在乎,可是你為什麼要死?為什麼?」 年輕女人匍匐于地,痛心疾首地握拳猛捶泥濘的黃土地。 「為什麼?回答我啊!」 悄悄地,一把油傘移過來遮在年輕女人頭上,擋去了滂沱大雨,卻擋不去沉重的哀痛。 「嫂子,別太傷心壞了身子……」 「你管我!」 「嫂子,孩子還需要你的照顧啊!」 「滾開!」 「嫂子,走吧!」 「我就是不走!」 「嫂子,你別這樣,他在九泉之下會不安的。」 「……」 「嫂子……」 「無論他是不是為其他女人而死,他總是我的夫君,我要把他的棺木遷移到山上去!」 ☆ ☆ ☆ 馬車中,惜惜臉色蒼白神情哀痛,對面則是神情凝肅的單少翼。 「告訴我,他究竟是怎麼死的?」 單少翼未語先歎。「他原先計畫用兩年時間把他義父推上武林盟主寶座,之後便要離開上官家來找你,萬萬沒有想到在情勢最好時,芙蓉世家和鐵劍世家見勢不對決定聯手,兩家共派出三十六位高手狙擊他于孤峰山,結果大戰一天一夜後雙方同歸於盡……」 惜惜閉了閉眼,再問:「那又為什麼把他葬在亂葬崗?」 「當時三十七具屍體內有六具因為墜崖而血肉模糊分不清誰是誰,三方又都不願意錯收敵方的屍首,只好就地葬在附近的亂葬崗。」 「也就是說,墓碑雖是他,棺木裏的屍體卻不一定是他?」 「單就衣服上辨別,應該是他,但……」單少冀無奈苦笑。「沒有人能確定,我也不能。」 惜惜沈默片刻,然後撩起幕幔往外探向亂葬崗,雨幕中,那片亂葬崗顯得格外冷淒。 「那就六具棺木全帶走。」 單少冀深深注視她一眼,頷首。「好。」 三天後,幾輛馬車連成一列緩緩離開亂葬崗,在第一輛馬車上,惜惜抱著熟睡的兒子,悲戚的眼流連在兒子酷似爹親的五官上,旁邊是睡得腦袋點過來搖過去的瑞香,單少翼依然坐在她對面,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為什麼現在才來通知我?」惜惜突然出聲問。 「我知道你一定會很傷心,所以才拖到他跟你約定的兩年期滿再去通知你,希望能讓你多過一點平靜的日子。」 理由很勉強,但還說得過去。 「上官家現在又如何?」 唇邊驀然揚起一抹嘲諷的笑,「還能如何?」單少翼的口氣是輕蔑的。「沒有清儒的支持,上官世家的勢力在三個月內崩消瓦解,上官世家的主人只好乖乖滿足于他現有的地位。」 換了一個坐姿,單少翼繼續說:「或許是對上官夫人有所愧疚,因為清儒是為了他的野心而死的,所以,現在上官老爺子天天陪著夫人聊天又下棋,和樂融融,恩愛得不得了;至於上官世家的大少爺……」 他搖搖頭。「他呀!我怎麼看都是個窩囊廢,還妄想坐盟主寶座呢!光是處在嘉嘉少夫人和鳳少夫人之間就夠他焦頭爛額的了!而且鳳少夫人又生了一個兒子,嘉嘉少夫人卻怎麼也不願意再生,每天只對夫婿哭喪著臉,日日以淚洗面,無論上官宇靖如何哄她都沒用,因為……」 「她仍然愛著她的『二哥』?」 單少翼點頭。「她覺得是她害死了清儒。」 「不是她是誰?」惜惜冷冷地說。「那個自私又懦弱的女人,說她愛清儒?呸!我說她只愛她自己。」 「我也這麼想。」單少翼贊同道。 寂靜片刻,惜惜忽然抬起頭來瞪住單少翼,眼神歹毒又兇狠,單少翼被瞪得心頭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我們會經過鐵劍世家吧?」 「是啊!的確會……」驀然噤聲,繼而脫口問:「你想幹什麼?」聲音有點驚慌。 「沒想幹什麼,」惜惜冷冷道。「只不過想送他們一點毒嘗嘗!」 心頭一震,「不行!」單少翼失聲叫道。 惜惜臉色一沉。「為什麼?」 為什麼? 那當然是因為、因為…… 「帶著那麼多棺木,你不想節外生枝吧?」 惜惜無言片刻。 「好,那等我安葬好棺木之後,再去找他們!」 單少翼暗暗揮去一把冷汗,「嫂子,令師兄也在山上吧?」急忙轉開話題。 「才沒呢!」惜惜不屑地哼了哼。「兩年前我回山上時,他早就已經落跑了,誰知道他到哪里去了。」 單少翼想了一下。「江湖中有個赭衫怪醫,不知是否是他?」 「有可能,我師兄最愛穿赭色衣衫。」惜惜又看回兒子。「沒想到他也去跑江湖了。」 「不,他沒有,但江湖中人多喜去找他治病、療傷、解毒,因為他不肯透露名字,所以喚他赭衫怪醫。」 「好像混得不錯嘛!」惜惜喃喃道。 「嫂子也可以啊!只要妳……」 「去掉那些規矩?」 單少翼點頭。 「我偏不,怎樣?」 「不怎樣!不怎樣!」單少翼忙打個哈哈。「隨嫂子高興,隨嫂子高興!」 晚一些時,單少翼打了個盹兒醒來,見孩子已到了瑞香懷裏,而惜惜則移坐到車尾,幕幔掀開,癡望著那一串載著棺木的馬車。 默默垂淚。 濕了臉、濕了衣襟、濕了裙襬,天黑了,她的淚水依然不止;天又明瞭,她仍在落淚,仿佛永無止盡般,不停的、不停的滑落…… ☆ ☆ ☆ 千山有草木朦朧,萬壑有碧水爭流,峰連山嶺,蒼松如海,就在那正山腰間,還有一棚巨大的石塊斜覆如簷,簷頂清泉瀝瀝,簷下古木參天,尚有竹屋兩三籬,這就是惜惜的居處。 一輛輛馬車陸續停在竹屋前土徑,惜惜首先抱著孩子飛身落地,邊吩咐後頭的瑞香。 「瑞香,你領他們把棺木搬到巧石岩,等我把孩子喂飽哄睡了就過去!」 「是,二少夫人。」 「娘娘,吃甜甜。」小男童仰起嬌憨的小臉蛋。 「先吃飽了再吃甜甜。」哄著孩子,惜惜走向竹屋,後頭尾隨著神情怪異的單少翼。 「不嘛!娘娘,」小男童抱住娘親的脖子撒嬌。「先吃甜甜嘛!」 推開籬門,惜惜繼續步向最中間的竹屋。「先吃飽。」 「先吃甜甜嘛!」 「先吃飽。」 「先吃甜甜啦!」 推開竹門,「先吃……」雙手一松,孩子尖叫著往下墜,單少翼搶前一步及時一把撈住,然後悄悄退出竹屋。 竹屋正中間有一張竹桌,那是他們平時用膳的地方,此刻,有個人背對著她坐在竹桌旁,靜靜地喝茶。 是個男人,她熟得不能再熟的男人,但是…… 「你、你、你……」梗窒的喉嚨幾乎擠不出聲音來。 徐緩的,男人回過身來,不變的長髮、煞氣的雙眉,幽邃的眸底是思念,唇畔是深情的笑。 「我發過誓會活著回到你身邊的,不是嗎?」 ☆終曲 十年過去,武林盟主寶座依然像顆熟透了的梨子般待人採擷,而覬覦的人已不只三兩波,起碼有四、五個組合在一旁虎視眈眈。 但上官世家已沒落了。 自從八年前上官鴻把上官世家交給獨子,自己帶著妻子到南海離島隱居之後,為了維持上官世家的地位,上官宇靖居然使出最窩囊的手段,利用自己的俊美儀錶又娶了鐵劍世家的閨女,再娶黑霧會門主的妹妹,還娶了…… 一頭大、兩頭大、三頭大、四頭大…… 結果最頭大的是上官宇靖自己,上官世家七位大夫人天天喊戰鬥,上官宇靖夾在中間七面不是人,孩子一個個生,他的一家之主威嚴也一日日低落,到最後落得只能躲在淩嘉嘉那兒愁眉苦臉,兩人正好湊成一對寶,比賽誰的臉最苦、誰歎的氣最多。 最後,當七位大夫人開始爭執不下要把上官世家更名為李世家、軒轅世家,或韓世家、柳世家,抑或司空世家、梁丘世家……而無能的上官宇靖全然束手無策之際,出現了一個人。 一個上官宇靖和淩嘉嘉都沒想到能再見到的人。 「二弟?!」上官宇靖失聲驚叫,以為自己白日活見鬼,差點一溜煙躲到八個老婆身後去。 「很抱歉,不詐死,我就永遠無法擺脫上官世家。」季清儒歉然道。 幾位大夫人驚異不已,原以為上官宇靖是她們見過最俊美迷人的男人,但眼前冷不防出現的男人雖然沒有上官宇靖那般俊美,卻是她們所見最富有男性魅力又氣勢渾然的男人,教人不由得心頭怦然、悸動不已。 淩嘉嘉更是癡迷地忘了自己的身分,忘形地想如同未嫁身時那樣親昵地貼過去。 「二哥……」 「大嫂,」季清儒目光冷然。「是你讓我下定詐死的決心離開上官家的。」 淩嘉嘉噎了一聲,受傷的眼立即湧上一層淚光,踉蹌退了一步。 「為、為什麼?」 「倘若只是為了義父,我還能忍兩、三年,但你卻固執地認定我只能愛你、憐你、屬於你,打算用你的自私綁住我一生一世!」季清儒搖搖頭。「不,打從你嫁給大哥那天開始,我就不再屬於你了;當我娶了惜惜那時刻起,我這一生一世便是屬於她的了!」 煞白的唇瓣抖如篩糠,淩嘉嘉哽咽地捂著嘴,搖頭不想承認他所說的一切。 「但、但我一直愛……」 「大嫂!」季清儒斷喝,「我今天不是為你回來的,我是回來……」他轉向其他大夫人。「告訴幾位大嫂一句話。」 「甚麼話?」李鳳嬌脫口問。 嚴峻的眼緩緩掃過那幾位年齡不一,容貌各有特色的大嫂們,季清儒徐步向前將手掌貼印在大理石桌面上。 「上官世家……」手掌若有似無地微微動了一下,然後收回,季清儒退後一步,在眾人驚駭的注視下,冰冷堅硬的大理石桌仿佛砂堡崩潰般粉落成一堆小山。「永遠是上官世家,明白嗎?」 大夫人們臉色惶恐,爭先恐後點頭,季清儒滿意地點點頭。 「那麼,大哥請保重!」 話落,尚未待上官宇靖回答,他已微一晃身翩然消失蹤影。淩嘉嘉徒然追上前兩步,然後絕望地停住腳,神情悲戚語意哀怨地說完适才未能說完的話。 「我一直愛著你呀!」 ☆ ☆ ☆ 翡翠山下的翡翠鎮,原本是一座名副其實的淳樸小鎮,卻在短短幾年時間裏,迅速發展成一個熱鬧非凡的小城市,比之最繁華的商市猶勝幾分。 因為十年前,這兒遷來了一對夫妻,帶著一個小兒子和婢女在翡翠鎮上落戶,丈夫開玉鋪、妻子開藥鋪,兩家鋪子相鄰左右,翡翠鎮的發展就是從這兩家鋪子開始的。 這日上午,翡翠鎮口徐步行來一位斯文頎長的男人,肩上掛著包袱,手上提著另一個沉重的大袋子,風塵僕僕。 轉進玉藥大街,一瞧見那一大群人,他就開始歎氣,愈歎愈大聲,直到一個十二歲上下的男孩跑過來接手沉重的大袋子,另一個八、九歲的女孩搶去他肩上的包袱,還有一個四、五歲的小女孩直接跳進他懷抱裏。 「爹呀!您怎麼現在才回來啦!」 「怎麼?你娘又發作了?」 「對啊!他們等您半個月了耶!」 半個月? 也就是說,從他出門翌日就開始了? 「這次又是為什麼?」 男孩尚未及回答,圍在玉鋪門日的一群人便一窩蜂擁上來。 「季爺,求您幫幫忙呀!我兒子快病死啦!」 「季爺,我家老頭子咳了好幾天的血……」 「季爺,我弟弟斷了腿……」 「季爺,我小叔被毒蛇咬……」 男人一聲不吭,直接走進藥鋪,經過人滿為患的櫃檯再往裏,只見同樣擠滿了人潮的堂屋內,他的妻子側身坐在最裏邊,好整以暇地擦拭她的寶貝玉雕像,偶爾揚手揮揮布巾,不耐煩地趕人。 「不診、不診,不診男人,真是吵死人了,麻煩你們快點滾蛋好不好?」 男人站到她身後邊,她仍未察覺,直到小女兒出聲警告她。 「娘啊!爹爹回來了喔!」 但見他的妻子身軀倏地一僵,旋即手忙腳亂地把玉雕像放到架子上,布巾隨手一扔,再一本正經地轉過來拍拍桌案。 「快、快,還不快排隊,按照順序來,快!」完全當作沒看到丈夫。 男人又好笑又無奈地搖搖頭,從一群搶著排隊的患者中間穿過去,再越過兩家鋪子之間的月牙門來到玉鋪後的堂屋裏,跟隨他們多年的忠心婢女正端著一碗粥哺喂一個一歲多兩歲不到的小男娃。 「爺,您回來了!」她的丈夫是藥鋪裏的年輕掌櫃,兩夫妻和兩個孩子就住在藥鋪後堂屋樓上。 放下小女兒,男人甫抱起小兒子親了一下,大女兒已經從包袱裏拿出一個精緻的琉璃小燈,興奮地沖過來問他。 「給我的嗎?爹爹,給我的嗎?」 彎身溺愛地親親那張酷似妻子的小臉蛋,「是啊!給你的。」男人溫柔地說。 大女兒立刻歡呼著沖向月牙門,準備去向娘親炫耀一下;這時候,大兒子也問過來了。 「爹呀!這一塊玉是要雕什麼的這麼大塊?」 把小兒子放回原位給婢女喂粥,再抱回小女兒,男人在一旁落坐。 「你想你娘會喜歡什麼?」玉鋪裏的玉材都是商人拿來批賣的,可他自己要雕刻的玉材必然親身去尋找。 「爹!」大兒子毫不猶豫地如是回道。 婢女噗哧一聲。 男人哭笑不得地搖頭。「我是說,你娘會想要什麼?」 「爹!」同樣的回答。 婢女又噗哧一聲。 男人無奈歎氣。「我是說,你娘會希望我雕什麼給她?」 「爹!」不變的回答。 婢女再也忍俊不住,吃吃笑個不停。 「算我白問。」男人喃喃道。「那我換個問題,你娘又為什麼發作?」 「因為爹要去上官世家。」 男人微微蹙眉。「她不高興嗎?」 「不,」婢女從旁插進嘴來。「夫人是在擔心,擔心爺又出什麼事。」 「她就是愛操心,」眉宇鬆開,男人低語。「既然我娘和繼父都不在上官府,誰也留不住我的。」 「沒辦法,夫人心裏頭只有爺一個人嘛!」 是啊!她心裏始終都只有他一個人。 只為他一個人著想、只為他一個人付出,自始至終,堅貞的只為他一個人,沒有別人,只有他! ☆ ☆ ☆ 「二少爺,現在的日子夠平靜、夠恬淡嗎?」 「是啊!非常非常平靜、非常非常恬淡,也非常非常的幸福!」 「那我可以不診男人了嗎?」 「……」 ──全書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