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ighb0925
|
分享:
▼
x0
|
[散文][分享] [轉貼] 樹誥
樹誥 由於7年前一個近於黑箱作業的欠妥興建計劃 引出了此篇廢言...
【絮言】 不知何時開始,習慣會在一篇文章之前,絮絮叨叨地提一些不太相干的東西。不作楔子,不是緒論,那都太沉重了。絮言,只是在提筆之前,飛揚在心中未安的思緒。
從前寫作,心中總會迴盪著一些要不得的想法:文章,就是要頭頭是道,引經據典,議論宏肆,文筆洗鍊,乃至乎微言大義……又或是該綺麗夢幻,光輝燦爛…… 上了大學,總該扔去一些包袱了吧!現在,我只想提一些故事。因為,生活中的每一刻,都是一段故事。
記憶中的故事,一個小孩,在一棵熟悉的大樹下,總是這樣開始的。
「很久很久以前,在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那裡很熱很熱喔!太陽比現在大十倍,連海水摸起來都是燙的。還好,出現了一群英雄,把那些讓天氣變熱的壞空氣全部吃掉了。所以,我們現在可以呼吸到新鮮的空氣,吹到涼涼的風啦……」
「那些英雄到哪兒去了啊?」
「他們不愛說話,所以,慢慢被大家忘記啦……」
一. 沒想到,我會第二次步入師大,為著新生訓練。
之前來這裡筆試、口試,似乎沒有留下多少美好的印象。師大,其實並不大;師大之所以「大」,據說是大在它的理念、它的傳承。只是,我的抱負在相較之下,似乎有點小得可憐。決心愛上這所學校,所以,我要趕緊找個心中的歸屬。
我那不可理喻的直覺向我提出了忠告:找種植物吧!
植物,是讓我感覺自己貼近自然的重要媒介。想起故鄉彰化的母校,平和國小,一進去就彷彿置身於公園,所有的建築、設施都被綠意所圍繞,甚至被樹蔭所連結。一個頑皮的孩子,每天爬樹、摘花、捉昆蟲,又怎能不愛上自然呢? 所以,在小學,我就習慣了大王椰,喜歡上美人蕉;國中有南牆成片的九重葛伴著我;高中也有老榕、木棉、杜鵑。而今,如果是在台大,我勢必就該理所當然義無反顧地「選擇」某條大道、某種灌木花叢;如果當初決定了成大,也許會是成功湖畔的陽光與綠意。但,師大……
二. 鄉下來的孩子,竟傻傻的只會走正門。
所以,映入眼簾的,盡是規規矩矩整整齊齊,一群有條有理或圓或方的有機擺設品。慘遭碾軋的樹籬所圈住的,是三色菫公式化的花團錦簇;而蒲葵、小葉欖仁,更是對齊得令人心悸。 至於榕樹、茄苳、阿勃勒,也都未能參天,無緣去參透天機與生命的奧秘。因為,他們的根,早已無法盡情伸展,連呼吸喘息都如此不易,一棵棵彷彿被水泥、柏油重重的踩住了腳踝,於是,枝條綠葉紛紛忍不住疼,消磨了扶疏的志氣。
我彷彿又見到了童年的綠色金龜子,後腿被緊緊繫上了棉線,拋向天際。金龜子飛啊飛啊,儘管掙扎得再賣力,終究是飛不高,飛不遠,只能在我頭頂上打轉。於是,金龜子倦了,不飛了,停到了我的袖口。好玩的我覺得無趣,把牠移到樹上,仍是一動也不動。
步入「誠正勤樸」之間(註1),卻剛好目睹了一齣暴力囚綠記。一方陽光中,引頸企盼的馬拉巴栗被人砍了脖子,異常矮小的桂花也未能飄香,而那無力搶近陽光的小草們,竟蒙上了一層厚厚的塵埃,任憑水漬在身上點染斑斕。
三. 也許是弔詭的機緣與原則,我沒能住宿,也沒加入校園金融卡的行列,加上現代人似乎不流行「寫信」這玩意兒,所以,開學近半個月,我始終沒有從校內的郵局前經過。
該來的終究會來。心靈彷彿是受到某種感覺的召喚,不是前往郵局,卻見著了郵局前等候的老樹。
很少看到有哪一棵樹能在這座校園裡盡情扭曲、隨意落點,愛站哪就站哪,任由路人的步伐向你遷就。也許是你的老資格,身旁的水泥叢林也都必須讓你三分,喊你一聲「老大哥」,所以,你能扶疏,你能傲意。 然而,在你的身上,仍是存在著受限於空間而遭斫折的遺痕。望著那枝幹的橫切面,我耳際竟響起了陣陣蟬鳴。
「唧唧唧唧、集棘即笈、極嫉即疾、急汲即寂、寂寂即吉……」
四. 我開始喜歡在老樹下,獨坐。所以,我又獨坐在老樹下了。
我坐的地方,是欣賞老樹的絕佳位子,很巧的,也是人跡最少的位子,落葉聚集的角落。那是在橫豎兩棟樓的轉角連接處,營繕組木工房前的階梯旁。向前望去,你定會感到驚訝,老樹那特殊巧妙的空間架構。 原本是被人們所強行分割,塊壘分明的四區,卻在這片畫面中翕然匯聚,錯落有致,各得其所。七棵老樹,就予人一種置身茂林之間的錯覺。仰起頭,你所能看見的天空,也盡為修柯繁葉織成的天網所籠罩。
好熟悉的感覺啊!那記憶中連綿的榕樹,那彷彿通往天際的階梯,好想爬上去重溫一番。只是,枝頭已長得太高太遠,而我,也回不到過去的童心一片。注視著老樹的重重疊合,我調了調坐姿的角度,把心也疊了上去。
所以,看著老樹,我笑了。
五. 老樹有時也會感到孤獨。所以,我會來陪伴他。老樹寂寞得越頻繁,我陪伴他也就成了習慣,習慣去傾聽他特殊的語言。
「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落葉最終的使命,想必也當如是吧!
然而,起風的時候,枯葉狠狠地刮過鋪地的柏油,竟是一聲聲透耳錐心的諷刺;就算只是靜靜的躺在那兒,黃葉圓中帶尖的輪廓,被柏油以他的灼黑所清楚勾勒,也是一地無言的抗議。於是,還停留在枝頭上半枯不枯的夥伴們發火了,一個個都不願平平凡凡的落下,總要在天與地之間全力翻騰掙扎,再以傾斜之姿,不瞑目的重重墮地。還伺機勾結某陣大風,興起另一波的群眾運動。
然而,老樹終究是悲憫的,以他巍然的無語,叮囑著離他而去的片片。所以,每當大風驟起,先是樹梢漫天沉吟,接著是落黃遍地銳嘯,雖是帶有那麼一絲的心有不甘,卻總提醒了我,早那麼一步收緊衣領來禦寒。
六. 擺脫了本學期第一堂古籍導讀,沒能翹課畢竟有些氣憤。
「這就是黃檀的○○○○。」耳邊響起了一個未曾聽過的專有名詞。老樹下,來了五、六個人,其中一位語帶欣喜的說著,還彎下腰拾起了某個東西。於是,一行人紛紛低下頭去尋找,在老樹間來回穿梭,每個人都曾彎下了腰,所以都帶著笑容離去了。
怎麼?我在樹下坐了這麼久,都沒發現有特別的東西啊!我幾乎要起身去追上他們詢問。 然而,會不會是自己對落葉早已有了成見,心頭受到蒙蔽,才會忽略了安然停泊其間的美好事物? 這一遲疑,人群已遠去。只剩下老樹,和篩落的陽光點點。
也許,這就是老樹的因材施教吧!以不同的方式,落葉於我,○○○○於遠去的他們,作不同的溝通。 於是,我起身,邁向下一堂論語課的教室。
七. 日落後,某個教會團體在老樹下圍成了一圈,平和地唱起了聖歌。在老樹隨風引吭的低沉應和下,一切是那麼的肅穆,悠悠緩緩,洗滌我練啦後的疲憊。(註2)
在班上一對璧人的祝福後,團體中輕輕地說起了聖經上的故事。
而我,就在掌中近來難得回味的咖啡香裡,歸去。
八. 聽說了老樹將砍除或遷移,我不禁一番錯愕。
童年的寄居蟹,似乎又那麼一步一步,緩緩的爬到了跟前,令我渾身不自在。也許是校門口的小販帶起流行,那時候的小學生似乎都養起了寄居蟹。小時後的我,畢竟還是有點常識的,知道你這異尾亞目的動物,不同於蛤蜊與福壽螺,是會換殼的。於是,當我又從小販那兒得來更漂亮的空殼時,總是迫不及待的幫你換換「新居」。只是,當時的我,沒能察覺到你思念故所的情緒,你終究是抑鬱而終。 別怨我啊!你在其他同學掌中的同伴,也沒在「人世間」眷戀多久啊!
許是我太過古板與迷信,家鄉流傳的「賴和草」(註3),似乎是那麼的靈驗。「和仙仔一直有勒保庇!」一位採草的婦人說。所以,歲歲枯榮的草,始終交替著這小小的使命。在這地方停留過許久的植物,總會沾染、醞釀些什麼吧!又有哪寸土地,會想去遺棄,一段古老的傳承,來鎮守、守護?
九. 所以,我又到了老樹下。
可惡!為什麼我的嘴角仍彎得出向上的弧度? 只因在老樹的層層翼護下,撫平了我的憤懣,予我一片平和吧! 之前喪友的異常悲傷,源於我未曾去把握的自責。所以,我開始去學習「珍惜」。珍惜老樹,總不能擺個臭臉吧!
「心平氣和去面對吧!」老樹說。
然而,我心中所升起,對老樹命運的不確定感,以老樹的悲憫,似乎也無能為力。
十. 就在集中考前,那徹夜未眠的清晨,老樹下的薄薄輕霧中,瀰漫著一抹音樂系的女聲。在唱了一段《樹啊樹啊我把你種下》之後,緩步伴歌而去。而我,自然而然的低沉和以《美麗的眷顧》: 「仲夏裡一聲聲蟬鳴的叮囑,開始我們的故事……」 而老樹,無語。
我還能說些什麼呢? 就算是遷移,你不到五成的活命機率,又該憑何種依據來判定高低?
我不禁以自己的宿命觀自責。在面對命運之前,不是該盡一切的努力嗎?然而,現在的我,又敢為你付出些什麼呢? 我只敢在得知你的困境前,聽聞「老樹攝影」的風聲,覺得沒必要而不予理會;我只敢踏著這校園裡最響亮的落葉,幫著他們以他們的語言吶喊;我只敢坐在老樹下,等待著另一位願意陪伴老樹的人……
而當年樹下的孩子已困倦,微微仰起頭: 「後來呢?」(註4)
【後記】 截稿日的前一天,在老樹下,我終於發現,那滿地落葉之間,靜靜躺著藏有種子的黃檀、紫檀的「扁平莢果」。 2003.3.2.
(註1)「誠正勤樸」:師大校本部,四棟相互連結的大樓。 (註2)練啦:「練習啦啦隊動作」的省稱。 (註3)「賴和草」:彰化的著名作家賴和醫師,墓地周圍的草。據說,帶有治病的效能。 (註4)出自詩人林泠<古老的山歌>一詩。
最近都是以龜速在寫作 要不是大哥邀我投稿 還真寫不出來...... 只是 沒經過磨練的東西 終究上不了檯面啊 ~"~ 請各位大大多指教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