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iviali
路人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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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品] [转贴]苦工 《李家同》
苦工 《李家同》
我做大学教授已经很多年了,我注意到大学男生属于白面书生的已经非常少了,大多数男生都有很健康的肤色,可是比起在外面做工的工人来说,似乎我们的大学生仍然白得多了。张炳汉是少数皮肤非常黑的那种大学生,难怪他的外号叫作「小黑」,我是他的导师。
第一天导师生面谈,他就解释给我听为何他如此之黑,他说他从高二开始就去工地 做小工,再加上他是屏东乡下长大的,所以皮肤黑得不得了。
他说他家不富有,学费和生活费都要靠哥哥,而他哥哥就是一位完全靠劳力赚钱的建筑工人,他大一暑假就跟着他哥哥打工,赚了几万元。有一天,一位屏东县社会局的社工人员来找我,他告诉我一件令我大吃一惊的事他说张炳汉现在的父母绝不可能是他的亲生父母,因为他们血型都是O型,而张炳汉却是A型,他们早就发现了这个个案,经过电脑资料库不断的搜寻,他们总算找到了他的亲生父母。
长话短说,我只在这里说一个强有力的证据:他们发现张炳汉其实是走失的孩子,他现在的父母领养了他,而他被发现时穿的衣服也有很清楚的记录,当时他只有二岁,十八年来,他的亲生父母仍保留着当年寻人的广告,也从未放弃过找他的意念,那个广告上的衣服和小黑当年被找到的完全吻合,再加上其他的证据,他们已可百分之百地确定小黑可以回到亲生父母怀抱了。
社工人员问我小黑是一个什么样的孩子,我告诉他小黑性格非常爽朗,他建议我们就立刻告诉他这个消息。小黑听到了这个消息,当然感到十分地激动,可是,他告诉我,他早就知道他的父母不可能是他的亲生父母,血型是一个因素,另一个因素是他和他哥哥完全不像,他哥哥不太会念书,国中毕业以后就去做工了,他却对念书一点困难也没有,他哥哥体格也比他强壮得多。他们俩唯一相同之处是口音,可是他认为这是因为他从小学他哥哥的缘故。
不要看小黑年纪轻轻,他的决定却充满了智慧,他说他不知道他的亲生父母是什么人物,可是不论他们是什么人,他的身分证上父母栏不会改变,他的理由非常简单:他们对我这么好,收养了我,含辛茹苦地将我带大,我这一辈子都会认他们为爸爸妈妈。
至于亲生父母,我会孝顺他们,将他们看成自己的父母,只是在法律上,我不要认祖归宗了。我和社工人员都为小黑的决定深受感动,社工人员告诉小黑,他的生父是一位地位不小的公务员,生母是中学老师,他们还有一个儿子,比小黑小一岁,念大学一年级,他们住在台北。小黑表现得出奇镇静,他要和社工人员一齐回屏东去,将这一切告诉他的爸爸妈妈,他的爸爸妈妈是典型的乡下好人, 他们听到这个好消息立刻和台北方面联络,约好周六小黑去台北见他的亲生父母。
谁陪他去呢?这个责任落到我和太太身上,我们夫妇二人抓了小黑,到街上去买了新的牛仔裤,新的花衬衫,当时已冷了,我们顺便又替他买了一件新毛衣, 星期六一早就从台中开车去台北「相亲」。
小黑虽然是个壮汉,可是当他走下汽车的时候,两腿都有点软了,几乎由我和太太扶着他进电梯上楼,大门打开,小黑的妈妈将他一把抱住,哭得像个小孩,小黑有没有掉眼我已不记得了,我发现小黑比他妈妈高一个头,现在是由他来轻拍安慰妈妈。事后,他告诉我,当天他在回台中的火车上,大哭一场,弄得旁边的人莫名其妙。
我和我太太当然识相地只坐了半小时就走了,半小时内,我观察到他的亲生父母都是非常入情入理的人,他的弟弟和他很像,可是白得多,和小黑一比,真是所谓的白面书生了。
我心中暗自得意,觉得还是我们的小黑比较漂亮,尤其他笑的时候,黝黑的脸上露出一口白白的牙齿,有一种特别男孩子的魅力。小黑收到一件夹克做为物,是滑雪的那种羽毛衣,小黑当场试穿,完全合身,这也靠我事先通风报信,将小黑的尺寸告诉了他的亲生父母。
我的工作还没有结束,小黑要我请客,将他的「双方家长」都请到台中来,我这个导师只好听命,除了两对爸妈以外,我还请了小黑的哥哥和他的亲弟弟,因为大家都是很真诚的人,宴会进行得十分愉快,我发现小黑的哥哥的确比他壮得多..我又发现小黑的弟弟比他们白了太多,小黑好像感到这一点,他说他还有一个绰号, 叫做「非洲小白脸」,他显然希望由此说来缩短他和弟弟间的距离。
小黑的帐户中增加了很多钱,可是小黑的生活一如往常,只是周末有时北上台北,有时南下屏东,他的亲生母亲一开始时每天打电话来嘘寒问暖,他只好求饶,因为同学们已经开始嘲笑他。
大二暑假开始,小黑向我辞行,我问他暑假中要做什么?他说他要去做苦工,我暗示他可以不必担心学费和生活费了,他说他一定要再去屏东,和他哥哥在一起做一个暑假的苦工,他要让他哥哥知道他没有变,他仍是他的弟弟。
我知道屏东的太阳毒得厉害,在烈日之下抬砖头、搬水泥,不是什么舒服的事,我有点舍不得他做这种苦工。小黑看出了我的表情,安慰我,教我不要担心,他说他就是喜欢做苦工,他还告诉我他做工的时候,向来打赤膊打赤脚,这是他最痛快的时候。可是小黑没有骗得了我,我知道小黑不是为了喜欢打赤膊、打赤脚而去做苦工的,如果仅仅只要享受这种乐趣,去游泳就可以了,我知道他去做工,完全是为了要作一个好弟弟。
小黑大三没有做工了,他是资讯系的学生,大三都有做实验的计画,整个暑假都在电脑房里,他自己说,他一定白了很多。暑假快结束的时候,我看到小黑身旁多了一个年轻人,在他旁边玩电脑,我觉得他有点面善,小黑替我介绍,原来这就是他弟弟,可是我怎么样都认不出来了。他过去不是个白面书生吗?现在为什么黑了好多,也强壮多了?小黑的弟弟告诉我,他已经打了两个暑假的苦工,都是在屏东,两个暑假下来,他就永远黑掉了,我忍不住问他,难道他也需要钱吗?
小黑的弟弟笑了,黝黑的脸,露出了一嘴的白牙齿,他指着小黑对我说「我要当他的弟弟」。烈日下做了两个暑假的苦工,他真的当成小黑的弟弟了。
我们有选择的权利,而每个选择都是转折。小黑可以选择回台北 血缘父母的身边;小黑的弟弟可以选择做其他轻松的工作;而他们的选择,更加强了彼此间的联系,不单单是亲情,还有选择后面的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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