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豬和野狗   作者   桑林

拂曉時分，空氣中飄逸著一絲絲盛夏裡難得的涼意，太陽尚未露臉，只是它的曙光已隱約的投射著。

原野大地是一片沉寂，街坊間挺立的水銀燈柱，仍然點亮著，市集裡已穿梭著又開始一天忙碌的人們。

遠山一片朦朧，空中盤旋著幾隻麻雀，形色匆促得吱吱喳喳飛著，牠們也不落人後得開始了〝討食〞的生活。

原野及稻田間，並沒有如昔的公雞報曉啼叫聲，似乎近來的公雞大多如此怠忽職守了，這廝已懶得很呢。

此時月亮開始緩慢得掩面而去，星星已先走一步了。它們今晚還會再來，只是地球在今晚不知又妝扮成什麼樣子與它們再見面？

一條些微曲斜的柏油路上，在這晨曦曙光下，也將要開始更吃力得克盡它運輸大動脈的功用了。今晨、早早上路的車輛顯得較往常稀少，路基下方的稻田是一片綠意盎然，田間清清吹拂著微風，少了點汽車烏煙瘴氣的味道，聞來是無限爽朗。這一大片的綠油油的稻田，看來肯定今年秋季會豐收，只要天公沒變臉的話。

柏油路遠遠一端，此時可看見一輛車將疾駛而來，天空雖微亮，但是他打著煞是刺眼的遠光燈，速度非常得快。空氣中激揚著這車輛引擎的狂吼聲，很顯然得它已趨於老邁乏力了。

車輛逐漸逼近，那是一部中型貨車，這時候可以清楚看出它的後面框式板台上，圍架起一個大大的鐵欄子，裡面囚牢著一群豬隻，這些豬被當成沙丁魚一般，被擠成一團在鐵欄內。它們打從豬母娘胎呱呱落地以來，一定從來沒有經歷過這般乘風之快得狂飆滋味吧！

貨車如預期的呼嘯而來，當它疾駛經過這曲彎傾斜的路段時突然間砰砰碰碰，鐵欄蹦裂，車子傾斜險些翻車，後面的豬隻霹哩叭啦得紛紛跌落下來，頓時一片豬嚎，只恨豬爹豬娘少生兩支翅膀，豬隻癱落整個路面，它們急遽收縮著豬鼻子，…….得哀號著，其中一隻非常渾圓的大豬公跌得更是淒慘，它滾落到路基之下的田園邊，跌了約莫五公尺深，怪可憐的。

貨車司機這廝闖下此禍，他做出緊急煞車的處置，車輪胎吱吱喳喳大叫，延續了五秒之久才完全停止。隨即傳來兩聲關車門的聲響，小步跑來了兩個中年漢子，腳步聲同時也伴隨著幾句詈罵聲，他們連忙慌張得合力抬著一隻又一隻的豬投擲上車，他們邊抬邊罵，豬兒只是無辜得哀叫著。這兩名中年漢子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搞得汗流浹背，工作效率堪稱超高水準。他們將豬隻一一抬上了車，並沒有清點豬數，兩大漢接著從車箱內拿出一大綑粗鐵絲，很有默契的栓綁彌補著鐵欄子，一番功夫後，四週巡視檢查了幾次後，兩人互相點了一下頭，示意妥當了後，上了車發動那噪音製造者的引擎，再度呼嘯而去。

柏油路又恢復了平靜，今晨過往的車輛很少，否則肯定那兩名中年漢子一定會遭受其他司機面對交通塞豬的責備。

寧靜中傳來陣陣微弱的豬嚎聲，可別忘了那一隻渾厚圓滑的豬公被遺棄在路基下方的稻田邊呢！

它身體不段抽慉著，它片體鱗傷，不時淌著豬血，這一次的災難真是帶給它如此的慘烈。它不是只有遭受跌落所導致的皮肉外傷而已，仔細一瞧，這大豬的嘴巴和豬腳有著非外力所造成的潰爛與膿瘍，顯然的這豬公是罹患了口蹄疫，如此悲慘又遭遇這樣的劫難，雪上加霜，真是令人憐憫。

它獨自一個癱躺在稻田邊，不斷呻吟著，顫抖著，沒有人去理會它，若有人想幫助它，恐怕也是愛莫能助啊！

那般的痛苦，是可想而知的，它無助的竭盡求生的自然本能，使著微弱的力量掙扎著。豬兒的生命似乎已將結束。

此時豬公的前方二十公尺距離，站立著一隻胸膛坦闊、毛色烏黑、肌肉結實的野狗，它狗鼻子昂揚高高的微指著天空，充滿無限信心的樣子，而又略顯驕矜的模樣，它挺直得蹲坐在前方。它的狗眼緊釘著豬，它意圖不明。

豬還是一副痛苦瀕臨死亡邊緣得掙扎，野狗凝視著豬半倘，並無任何反應。朝陽已稍露環光，此時路面上又飆過了一輛小型客車，這輛車沒有像貨車一樣。野狗頂天立地著，它昂揚自若態度冷酷，它坐勢沉著穩重，彷若十八王公廟裡的那一隻忠義之犬的塑像一般。豬兒因身患疾病又慘遭意外，如此那般痛苦，那裡知道前方十二點鐘方向正有一隻圖牟不軌、意圖不明的黑色野狗可能正覬覦著。

野狗對豬的凝視，可推測出這並不友善，是一種敵視的目光，但是它沒有饞涎欲滴的模樣，這可能是它沉穩的個性，才沒有猙獰的行為表現。

豬的危機又來了，這廝可讓野狗坐享漁翁得利了。此時，野狗突然起身，它站立著，又是片刻的沉穩，沒有任何反應，須臾它邁開了步伐，緩慢得走向豬公。

奇怪的是，它並沒有做出印象裡那種獵捕的伏擊前進動作，它速度緩緩而行，它好像並沒有敵意，它走到一半，嗅了一嗅身旁的野草，顯然得它正在偵測有無其他地盤的野狗入侵，探勘過程綿密，確定沒有狀況後，它抬起了左後腿，對準這野草撒了一泡尿，然後又慢慢得走到豬隻癱軟橫臥的地方。

野狗到達豬的面前，它又沉穩得蹲坐下來，它沒有做出狂吠掠食的野蠻行為，情況似乎沒有如推測般的悲慘恐怖，現在可斷定出野狗至少現在不會有所行動，也許未來時刻也不會。

豬仍舊是呻吟不已，但是它察覺到了狗的出現。但是它沒時間理會野狗，只是一陣一陣的嚎叫著。

野狗坐在豬的面前，它的尾巴棉軟無力得平貼著地面，它看來是一副同情的表現，它已失去了原本驕縱之勢，它是善意的，從它尾部的反應可意會出，它不是虛偽的。

野狗沉靜好一陣子，它愛莫能助，它站了起來轉身離去，它走了幾步，回過頭再悲憐直視著豬，它好像躊躇著不忍離去，經過半倘思索，野狗又回到豬的身邊，如剛剛一樣蹲坐著。

『還好吧！』野狗充滿關心的語氣說著。

豬並沒有回答，一樣是哀號不停。

野狗又問：『一定很痛是嗎？』。豬還是老樣子。

『你的遭遇，我都看到了』，『一切是那麼得突然』。

『如果是我的話，也會像你一樣的』野狗喃喃自語。

豬沒有任何回應，它倒是呻吟得更厲害，好像得到了關切而更刻意得表現痛苦一般，至少這是蠻溫馨的情景。

柏油路的車輛顯然較剛才多了，車速一樣都很快，一瞬間呼嘯而過，從沒有人知道這兒所發生的事，這與他們也不相干的。

豬與狗的旁邊不遠處，突然闖入一隻貓，它橫越柏油路面而下，這豈是野狗所容許的，貓誤闖了野狗管轄區，何況野狗一向不喜歡貓，於是乎野狗身手敏捷得一躍而出，它展開了驅逐行動。經過一番的追逐，確認敵人已經離開掌管界域後，它在領土邊陲巡守片刻，對空吠叫幾聲後，又小步伐得凱旋而返，它第三次回到豬的身邊。

『我以為你走了呢』這一回豬倒是開口說話了，它欣慰野狗再回來。

野狗說：『對不起，有一隻不識實務的貓闖入我的地盤，我剛才突兀的舉動有沒有驚嚇到你？』

豬沒有回答這問題，它微弱得說：『我也一樣誤闖你的地方啊！』。

『這是不同的，我討厭貓的樣子』野狗微閉著眼睛說著，一副不屑於貓的模樣。

豬說：『我就快要死了，你倒可飽餐一頓了』豬無趣得反而調侃著野狗。

『我決不趁人之危的，我一向如此』野狗略有驕傲得說。

豬說：『我住的地方，那兒的狗，它們都會仗勢欺凌我們，而且肆無忌憚』。

『我向來羞恥於受到人類馴養的同類，我和它們保持著距離』野狗如此回應。

豬呻吟說：『我也受人類馴養啊！你應該也與我保持距離才對』。

『人類是貪婪的，它們利用我的同類，而又要利用你帶來財富』。

野狗接著又說：『人類已經擁有了稻米和麥穗，可是他們還不會滿足』。

豬緩慢得說：『是啊！是啊！像我患病了，他們還是要將我出賣給另一主人』。

野狗睜大銅鑼般的眼睛，驚訝得說：『你病了啊！這廝又摔成這模樣，唉…』。

豬含著淚水說：『人類本來要撲殺了我們，因為我們沒有利益了，幾天前我住處的鄰舍，人類對我同類展開一場大肆屠殺，頓時哀鴻片野，狀甚悽慘耶』。

野狗義憤填膺的抖動著狗嘴說：『什麼….大肆屠殺』……..『你的同類做了什麼錯誤的事，人類怎麼如此濫殺無辜，這樣殘暴陰狠，怎生了得，我此後更堅定誓言決不與人類為伍』。狗憤怒顫抖著。

豬說：『我的同類染上了叫什麼口蹄疫的怪病，危及人類安全，他們沒有辦法醫治，昨天我也被診斷出也受到病魔的侵襲』。

狗說：『你這倒是遇著仁慈主人，他沒就地撲殺你，豬兄你蠻幸運的，還為你找新主人，大概那兒有辦法救你吧！』。

豬汩汩做淚得說：『我的主人是殘酷、卑鄙的，他不會放過我們的，他不甘心白養我們，他要載我們去食品工廠啊！』。

野狗直撐躍起腿，跺腳得說：『啊呀呀……欺人太甚了，連病的也要換財富』。

狗又說：『人類狂妄至極，欺凌我們這些脊背朝天的牲畜，真是氣殺我也』。

豬的聲音顯得更為薄弱些了，豬這回勉強開著潰爛的嘴說：『同樣要面對死亡的，我倒是羨慕那些被電殺的同類，聽說至少它們有一坑洞長眠地下，不致被支解呀』。

豬聲音微弱得又說：『我唯一的怨恨，就是憎惡人類以我們來形容〝笨〞，我不甘心的是這一點而已，其實我也蠻感謝人類提供食物給予我，即使後來會被殺』。

野狗說：『人類最醜陋的，他們不知檢討自己那副德行，還一味地拿我們做為調侃揶揄的形容詞，他們真是萬惡罪極………』

『他們拿我的尾巴去譏諷阿腴諂媚的人，說什麼〝搖尾系統〞的；又污衊我的眼睛，說〝狗眼看人低〞…………真是氣死我了』

野狗還沒說完呢，他生氣得又說：『什麼狗腿子，狗奴才、走狗之一大堆歧視我們的話，什麼跟什麼嘛』『我羞恥於和人類生活，這是我的必守原則』。

豬沒有回話，狗可是話多的很，它好像是很想一吐為快的樣子。它眼睛充滿血絲，經脈膨脹，它尾巴直豎，示意著它的憤恨。

豬又開始了呻吟哀號，但是音貝更小了，狗忘卻了關懷，它彷彿有吐不盡的苦水，它滔滔不絕著，呢喃著。盡是一堆人類的醜惡勾當，不將它的告白詳實記載充耳不聞也罷，反正一定不是好話。

並非刻意封殺這人類醜陋的新聞，只是……….只是………。

太陽也應該出來了吧！的確在這怨聲載道的時刻裡，太陽早已全部露臉了。太陽是不會遲到的，除了烏雲駭客爭相出頭的時候。

野狗終於停止了咾叨，它喪失了原本給予人對它沉著穩重的評價，但是至少它不曾說過謊話，這也應該是很了不起的。

地面上淌著一大片豬血水，顯然的，豬失血很多很多。野狗並沒有以舌頭去舔豬血，它是饑餓的，它剛起床，它還沒有吃早餐，但是它堅守原則，它沒有趁豬之危。

豬已沉默不再回話，奇怪的是，它也不再呻吟，連最微弱的一絲聲息也沒有了。野狗並不傻，它一定知道豬兄此時的情況。它並沒有哭泣，這並不代表它沒有血淚。至少它沒有去舔地上的豬血。

野狗佇立在豬的面前，它向來沒有今天的軟弱，它不曾垂下耳朵，尾巴也沒有墮落直下過，但是它沒有一滴淚水，至少豬不是它的親人。

溫度升高了，酷熱的暑季又要開始一天的釋放光熱，柏油路上已經車水馬龍，野狗並不在乎車輛的吵嚷，它早已習慣，因為這裡是它管轄，它必然需要屈服這現狀，只要貓不闖入，至於其他同類，應該瞭解它的個性。

豬走了，它沒有到達應該去的食品工廠，它蠻幸運的。

野狗也走了，只是它回過頭凝視著豬，一次又一次，它放棄驕矜自持的個性，它步履更顯躊躇緩慢，但是它並非可惜著這一頓由天而降的佳餚，它喜歡吃豬骨頭，可是別忘了它從不趁人之危呢。


【心得感想】

閱讀後感悟人類的自私與醜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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