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
x0
|
今 天 ， 我 死 了 。
还 只 是 廿 五 岁 零 第 五 天 ， 五 天 前 才 和 一 班 死 党 庆 祝 生日 ， 真 的 想 不 到 。
我 不 烟 不 酒 不 讲 粗 口 ； 又 没 有 作 过 犯 法 的 事 情 ； 每 年 欢 乐 满 东 华 都 会 以 「 无 名 氏 」 的 身 份 捐 一 百 元 ； 星 期 六 也 一 定 会 带 定 散 银 准 备 买 旗 ； 理 论 上 我 应 该 是 长 命 百 岁 的 。
想 极 也 想 不 通 ， 遵 守 交 通 规 则 ， 也 居 然 会 被 车 撞 死 。 慢 慢 的 离 开 身 体 ， 看 见 自 己 的 死 状 ， 不 是 太 恐 怖 ， 眼 睛 虽 是 张 开 了 ， 有 点 「 死 唔 眼 闭 」 ， 但 姿 势 还 不 是 太 难 入 目 ， 口 里 吐 了 点 血 ， 是 红 色 的 。 只 见 一 个 十 八 、 九 岁 的 金 毛 青 年 ， 满 脸 惶 恐 的 下 车 看 我 ， 哼 ！ 我 居 然 成 了 你 车 下 亡 魂 ！ 这 小 子 看 来 家 境 都 不 错 ， 驾 的 是 宝 马 跑 车 ， 车 头 撞 凹 了 少 许 。 如 果 撞 死 我 的 车 是 法 拉 利 ， 我 想 我 会 死 得 痛 快 些 。 车 上 还 有 另 一 名 看 似 十 六 岁 的 金 毛 少 女 ， 她 看 来 吓 呆 了 ， 声 音 有 点 颤 抖 的 问 那 个 金 毛 仔 怎 样 办 。 这 时 是 晚 上 九 时 的 旺 角 街 头 ， 他 们 想 逃 也 逃 不 了 ， 围 观 的 人 渐 多 ， 有 些 木 无 表 情 ； 有 些 女 孩 掩 着 眼 睛 ， 却 又 要 从 手 指 间 看 ； 有 些 和 旁 边 的 人 窃 窃 私 语； 有 些 却 竟 然 说 起 笑 来 ！
救 护 车 和 警 车 很 快 便 赶 到 现 场 ， 记 者 的 速 度 也 非 常 快 ， 我 还 没 给 抬 上 担 架 床 ， 已 给 最 少 两 名 记 者 影 了 相 。 这 时 ， 我 心 里 只 记 挂 着 家 人 。 家 姐 和 妈 妈 一 定 会 哭 成 泪 人 ， 至 于 老 豆 ， 真 的 不 知 道 。 他 很 疼 我 ， 常 说 很 对 不 起 我 ， 因 他 不 能 供 我 去 外 国 读 书 ， 不 能 给 我 最 好 的 。 我 没 有 怪 他 ， 我 知 道 ， 他 给 我 的 爱 便 是 最 好 的 了 。 上 两 星 期 我 中 了 六 合 彩 三 奖 ， 准 备 给 家 里 装 修 一 番 ， 父 母 亲 劳 碌 了 半 生 ， 没 好 好 的 享 受 过 ， 这 件 事 我 只 说 给 家 姐 知 ， 本 来 想 给 父 母 亲 来 个 惊 喜 ， 现 在 不 用 了 ， 这 笔 钱 刚 好 作 我 的 丧 礼 用 ， 死 后 也 不 给 父 母 添 麻 烦 ， 心 里 想 着 想 着 ， 不 自 禁 的 摇 头 苦 笑 。
快 要 死 的 人 运 气 好 像 是 特 别 好 ， 一 个 月 前 公 司 的 周 年 抽 奖 ， 多 年 来 连 安 慰 奖 也 没 中 过 的 我 ， 今 次 中 了 一 部 数 码 相 机 ， 影 了 不 够 二 十 张 照 片 ， 现 在 成 了 我 的 遗 物 。
现 在 的 身 子 很 轻 ， 轻 到 可 以 飘 浮 在 空 中 。 我 想 现 在 的 我 算 是 只 鬼 吧 ， 鬼 可 以 做 甚 么 呢 ？ 当 我 还 是 小 学 生 时 ， 怕 鬼 怕 得 要 死 ， 每 当 听 完 收 音 机 的 鬼 故 节 目 后 ， 都 会 失 眠 。 家 姐 常 笑 我 又 要 怕 又 要 听 ， 我 知 道 ， 她 其 实 也 是 非 常 害 怕 ， 只 是 在 弟 弟 面 前 要 装 着; 罢 了 。 但 她 很 关 心 我 ， 她 虽 然 笑 我 ， 但 都 会 陪 到 我 熟 睡 为 止 。
我 飘 啊 飘 的 ， 原 来 鬼 是 不 一 定 要 在 十 二 时 后 才 能 出 现 ， 现 在 是 九 时 十 五 分 ， 我 还 好 端 端 的 飘 来 飘 去 。 旺 角 本 已 多 人 ， 一 场 车 祸 后 更 变 得 拥 挤 。 救 护 车 走 后 ， 途 人 渐 散 ， 我 看 到 好 朋 友 大 强 。 对 了 ， 如 果 刚 才 没 发 生 车 祸 ， 现 在 应 该 是 和 他 看 电 影 。 他 看 来 心 情 很 差 ， 从 没 见 过 他 这 个 表 情 ， 每 次 见 大 强 ， 他 都 是 快 快 乐 乐 的 。 尤 其 是 一 大 班 朋 友 出 街 聊 天 ， 他 是 最 搞 气 氛 的 一 个 ， 有 他 便 有 欢 笑 声 。 大 强 上 了 一 辆 警 车 ， 在 坐 位 上 凝 视 着 另 一 辆 警 车 ， 我 依 着 他 望 的 方 向 看 ， 见 到 那 对 金 毛 情 侣 坐 在 警 车 后 座 ， 男 的 拿 着 电 话 焦 急 地 不 知 和 谁 说 甚 么 ， 女 的 把 手 袋 提 得 高 高 的 遮 着 自 己 ， 以 防 被 记 者 拍 到 她 的 脸 。 再 望 大 强 ， 他 也 拿 着 电 话 ， 我 飘 到 他 旁 ， 只 见 他 拿 着 电 话 的 手 在 微 震 ， 他 是 准 备 打 电 话 给 我 的 家 人 吧 。 现 在 这 个 时 候 ， 父 母 都 在 家 ， 家 姐 和 姐 夫 个 星 期 天 都 会 回 家 吃 晚饭 ， 所 以 ， 大 强 这 个 电 话 真 方 便 ， 一 个 电 话 便 可 通 知 全 家 人 。 他 按 了 数 次 电 话 号 码 ， 按 了 头 两 三 个 号 码 又 立 刻 按 " 取 消 " ， 我 知 道 他 是 不 知 怎 样 讲 才 好 。 我 想 走 ， 不 敢 想 像 当 家 人 知 道 这 个 消 息 时 会 怎 样 。 离 开 大 强 远 些 ， 见 他 在 电 话 中 轻 声 细 语 ， 说 了 一 会 儿 便 停 了 ， 用 手 抹 掉 眼 泪 。 家 里 的 情 景 ， 不 敢 想 像 。
警 车 也 陆 续 离 开 了 ， 现 场 留 下 几 个 探 员 ， 一 个 清 洁 工 人 ， 和 马 路 上 一 个 用 粉 笔 划 的 人 形 。 我 就 这 样 变 成 游 魂 野 鬼 吗 ？ 该 做 甚 么 呢 ？ 牛 头 马 面 还 没 来 啊 ！ 突 然 ， 想 起 很 多 往 事 ， 想 起 很 多 第 一 次 ， 第 一 次 上 学 、 第 一 次 拍 拖 、 第 一 次 被 人 飞 等 ， 找 到 一 处 宁 静 的 街 角 ， 呆 坐 到 天 明 。
就 快 要 上 班 ， 闷 着 等 ， 不 如 到 公 司 走 一 转 。 公 司 的 同 事 陆 续 返 来 了 ， 有 几 个 拿 着 今 天 的 报 纸 议 论 起 来 ， 众 人 你 一 句 我 一 句 的 ， 兴 高 采 烈 地 谈 论 着 ， 就 只 好 像 在 讨 论 一 场 赛 事 一 样 ， 看 在 眼 里 ， 就 只 有 几 个 较 为 熟 悉 的 同 事 有 一 丝 伤 悲 而 已 。 咦 ！ 好 像 有 一 个 同 事 独 自 坐 在 一 角 ， 没 有 加 入 讨 论 ， 是 若 敏 ！ 她 的 泪 水 像 缺 堤 般 流 出 来 ， 她 的 哭 泣 声 很 细 ， 但 哭 得 很 厉 害 。 若 敏 这 女 孩 ， 每 天 上 班 都 会 为 我 洗 杯 冲 茶 ， 也 为 我 打 点 一 切 ， 虽 然 如 此 ， 但 我 就 很 少 理 她 ， 也 毫 无 表 示 ， 为 了 博 表 现 ， 甚 么 也 不 顾 ， 现 在 人 死 了 ， 公 司 却 只 有 她 一 人 为 我 流 泪 ！ 我 对 不 起 若 敏 ， 做 了 鬼 才 想 到 她 对 我 的 好 。 若 敏 伤 心 的 离 开 了 坐 位 ， 走 到 我 工 作 间 ， 拉 开 抽 屉 ， 她 做 甚 么 呢 ？ 她 在 抽 屉 里 拿 起 了 一 封 信 ， 信 封 面 是 粉 蓝 色 ， 写 着 我 的 名 字 。 我 从 不 知 道 ， 抽 屉 何 时 多 了 这 封 信 。 这 封 信 还 是 完 好 没缺 ， 未 被 人 开 过 。 她 低 着 头 ， 走 出 公 司 ， 慢 慢 的 打 开 防 烟 门 ， 落 了 数 级 楼 梯 后 ， 坐 了 下 去 ， 抱 着 膝 盖 ， 又 再 痛 哭 起 来 。 我 不 理 了 ！ 我 要 叫 她 ！ 是 了 ！ 到 现 在 我 还 没 说 过 半 句 话 ， 如 果 我 开 口 ， 不 知 她 听 不 听 到 。 正 当 我 要 说 「 若 」 字 时 ， 突 然 一 道 白 光 射 向 我 ， 要 上 天 堂 了 吗 ？ 上 帝 ， 可 否 给 我 多 一 点 点 时 间 ？
不 知 过 了 多 久 ， 我 醒 了 。 在 床 上 ， 在 自 己 房 间 的 床 上 醒 了 。 慢 慢 的 起 来 ， 感 觉 到 自 己 重 了 很 多 ， 真 是 搞 不 清 楚 发 生 甚 么 事 。
电 话 声 响 起 ， 很 自 然 的 拿 起 听 筒 。
「 我 系 大 强 呀 ， 今 晚 我 看 不 到 七 点 场 喇 ， 看 九 点 半 有 没 有 问 题 ？ 」
「 …… 」 我 还 是 很 迷 糊 。
「 喂 喂 ？ 为 什 么 不 作 声 ？ 」
看 看 床 头 的 钟 ， 时 间 是 上 午 十 一 时 。
「 今 日 是 几 多 号 ？ 星 期 几 ？ 」 我 问 了 一 个 简 单 而 又 搞 不 清 的 问 题 。
「 今 日 十 一 号 ， 星 期 日 。 」
「 …… 」 我 沉 默 了 一 会 儿 。
「 你 搞 什 么 ？ 还 未 醒 吗 ？ 」 大 强 有 点 奇 怪 。
「 不 如 改 下 星 期 六 吧 ， 我 今 晚 想 陪 家 人 。 」
「 又 系 你 话 今 日 一 定 要 睇 既 ？ 好 啦 ， 下 星 期 可 以 叫 多 些 人 一 齐 睇 。 」
「 好 吧 ， 迟 些 再 联 络 ！ 」
我 走 进 厅 ， 看 到 爸 和 妈 。
「 起 身 喇 ？ 一 齐 去 饮 茶 啦 。 你 家 姐 去 了 开 位 喇 。 」 阿 妈 对 我 说 。
「 好 呀 ！ 」
「 那 快 些 换 衫 ， 迟 了 你 家 姐 会 发 脾 气 啊 ！ 」
回 房 换 衫 时 ， 心 里 思 潮 起 伏 ， 是 造 梦 吗 ？ 为 何 那 么 真 实 ？
想 着 想 着 ， 便 突 然 想 起 她 --- 若 敏 。
很 少 打 电 话 给 她 ， 我 在 电 话 簿 中 找 到 她 的 电 话 ， 立 刻 拿 起 听 筒 找 她 。
电 话 那 边 传 来 一 把 很 美 的 声 音 ︰ 「 喂 ？ 」
我 也 应 了 她 一 声 「 你 好 」 。
「 你 系 … 阿 杰 ？ 」 想 不 到 若 敏 一 听 我 的 声 音 便 猜 对 。
「 是 呀 ， 若 敏 … 」
「 你 很 少 找 我 … 你 是 否 看 了 那 封 信 ？ 」虽 然 她 说 到 那 个 「 信 」 字 时 ， 压 低 了 声 线 ， 但 我 仍 然 听 得 非 常 清 楚 。 我 开 始 怀 疑 我 刚 才 是 否 造 梦 ， 还 是 上 天 真 的 给 我 多 一 次 机 会。
「 是 浅 蓝 色 的 那 封 吗 ？ 」 我 记 得 很 清 楚 。
「 嗯… 」 她 的 声 音 细 若 游 丝 。
「 若 敏 ， 我 有 些 说 话 想 向 你 说 」
「 是 什 么 ？ 」 若 敏 又 压 低 了 声 线 。
「 因 为 你 是 会 为 我 流 泪 的 人 。 」 我 答 。
「 我 爱 你 ！ 可 唔 可 以 给 我 多 一 次 机 会 ？ 」
「 嗯 … 杰 ， 谢 谢 你 … 」 虽 然 我 们 隔 着 了 听 筒 ， 但 在 这 一 边 ， 仍 感 受 到 了 彼 此 的 喜 悦 。
原 来 幸 福 ， 也 可 以 是 垂 手 可 得 ， 只 有 我 们 放 手 ， 它 才 会 悄 悄 溜 走 。
时 常 想 ， 如 果 有 一 天 ， 上 帝 要 来 带 走 你 ， 那 时 的 你 会 想 什 么 ?
会 怪 责 自 己 待 家 人 不 够 好 ?
会 后 悔 没 有 把 握 机 会 ， 做 自 己 所 想 ?
会 遗 憾 自 己 错 失 与 一 个 爱 你 的 人 牵 手 ?
朋 友 ， 不 要 在 机 会 的 尽 头 时 才 懂 懊 悔 ， 珍 惜 活 着 的 每 一 天 ， 珍 惜 你 所 爱 的 人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