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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分享] 阿娘
阿娘
◎撰文/体俊
阿娘:
几天前,我的朋友用自杀结束一生。他才四十几岁,留下四个未成年的孩子。
出殡那天,大大小小的亲戚与家属都到殡仪馆参加告别式,我则直觉地想到他家中走 一走。果真,只有他的老母亲独守空空荡荡的屋子。
也许害怕八十高龄的老母亲承受不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恸,从出事那天起,阿婆不仅 失去了儿子,连儿子最后的容颜都没见着;半世纪的母子情在缺少最后一个句点下结 束了。
我小心翼翼地与阿婆话家常,不到几句话,阿婆再也压抑不住内心深深的悲伤,老泪 纵横、两手捶胸,泣诉着:「我的心好痛!一直感觉到他还在屋子里……」
我只有紧紧牵着阿婆颤抖的双手,递上纸巾,默默倾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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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途中,我忍不住涌起对阿爸的思念以及对您的愧疚,两行泪水直直滑落。
隔天,我迫不及待去二哥那儿看您,猛然发现您佝偻的身子更苍老、更消瘦了。阿娘 ,阿爸过世后这一百多个日子,您是怎么挨过的?
自从医师对一向硬朗的阿爸发出肺癌末期的判决书,我就只顾在哀伤的漩涡中浮浮沉 沉,却疏于顾及您即将失去老伴的感受。
阿爸临终前三天,勤俭成性的您,一方面为阿爸的病况伤神,一方面又担心南部的花 生未采收,您央求子孙抽空陪您回去处理;无奈大家都有千万个无法同行的理由,最 后还是让七十几岁的您独自回南部收成。
为此,我还与您闹别扭,生气您把花生看得比阿爸重,并以不好的口气说:「看三分 地可收成多少?我给您钱啦!」
当时我一直不能理解您的心情,而今才逐渐体会:土地与作物是农人的天和地,不是 金钱能估算的,也不能以市场的价值来衡量,尤其那是您与阿爸共同耕耘、种植的最 后一次成果。
阿爸临终前虽然饱受癌细胞侵蚀之痛,然而谈起故乡那块田,还是难掩得意地夸说: 「我们那块田地的花生最好吃!」一粒粒的花生,是您与阿爸用最辛劳的汗水与最甜 蜜的亲情灌溉而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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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爸要走的那天,南部的亲戚突然来电,说您莫名地高烧不退,身体极虚弱,要子孙 赶回去载您。
您与阿爸结褵五十余载,虽然时有争吵,可是面对永远的离别,还是难以放下牵手半 世纪的情。阿爸要走之前两个小时,只要从沉沉的昏睡中苏醒片刻,就问您什么时候 到?大哥什么时候来?
愚鲁的我因为一直不肯面对阿爸不久人世的残酷事实,忽略了这是临终的征兆。就在 二哥将您载回,阿爸在楼上听见您们走进家门的脚步声与谈话声时,一心期盼再见您 最后一面的阿爸就与世长辞了。
每次提到阿爸往生的事,哥哥们就语带些微责备说:「你的警觉性实在太差了!」事 实上,我也为此深深自责;阿爸断气时,子子孙孙四十几个,竟然只有我随侍在身边 ,不仅您与大家空留遗憾,更重要的是让阿爸不瞑目。
阿爸走了。瞬间,我像折了翼又断了脚的小鸟,飞不起、站不稳,找不到生命的出口 ,完全封锁在悲伤的厚茧中。阿爸在那里?多少个日子,我蒙在被窝里暗自流泪,让 那无尽思念的长河淹没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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丧子的阿婆那孤单的身影,让我想起失去老伴、心灵孤寂的您。
身处在这个求快速、重经济、爱貌美的时代,老人家是被遗忘的一群,就像身涂一层 隐身溶剂般,悄然地活在这个时空中;乃至连遭逢亲人死别的人间至痛,都被淡化、 漠视了。
阿娘,请原谅孩子粗糙的心,在您最需要扶持时,我却缺席了。
阿爸在那里?如今我已找到答案──您与阿爸是一体的,虽然阿爸有形的身体毁坏了 ,但他所给予我们的父爱,早已与您浓浓密密的母爱结合了。
人总是在失去时才会恍然有悟,却又弥补莫及。我已经错失与阿爸相处的美好时光, 现在更要好好珍惜有您可以撒娇的日子。在您跟前,我永远是小小孩,我要像小时候 一样,紧紧牵住您的手,走过每一个日子……
女儿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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