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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品] 長亭一壺酒
古時驛站,五里一短亭,十里一長亭。亭內備有酒水,供來往行人停留休憩,以繼續未完的旅途。--
有個愛喝酒的朋友問我,「離開台灣這麼久了,想家嗎?」一時之間,我竟然沒有答案。突然也想找瓶酒來喝,可是,找不到這個驛站的酒。也許﹐這裏從來都沒有酒。
也許,把時光倒退十年,我就可以很快的告訴他,「想,當然想。」十年後的今天,望著閃爍的螢幕,雙手輸入的所有資料,竟然全只剩下一片空白。
仿佛還是一個意氣風發的少女,提著拖著沉沉的行李,飄洋過海闖過一關接一關。到了目的地空蕩的房間,檢視顛簸了半個地球的箱子。原來,塞滿一箱子提不起的是親情與友情。扭亮所有的燈,荒涼的空氣,怎麼也找不到支撐心情的著力點。淚水悄悄的滑落,卻只能流落在自己的手心。隔著電話線,還要笑著告訴家人,「我很好,一切都很順利......」
揭開重重衣服包裹著一包小小的「王子麵」,沖下一碗異鄉略帶鹹味的開水﹐在一陣隱約的煙霧裏﹐品嚐往事。想念昔日吃泡麵的伙伴,圍著磚頭木板權充的桌子,討論各樣泡麵的滋味。想念爸媽在台北街頭奔波,要為即將遠行的女兒,找齊二十四包已不甚流行的「王子麵」。想念舊日所有不屑一顧的點滴,在充滿寂寞孤單的黑夜裏,不斷延長回憶的路,好遠好遠。
仿佛又是換日曆的時候,漂泊的腳步走走停停一站又一站。生活與時間同行,日子就像一片白色沙灘,安靜柔軟的平淡,冷不防踩到玻璃碎片,刺痛腳心,也許還會流血。於是學會穿上鞋襪,甚至買上沙灘車。不怕受傷的腳,步伐更快前進,卻也漸漸忘記沙灘圓潤的細致。
十年,長亭更短亭﹗累了,以為找到流浪的終點,張開豐滿的羽翼,為孩子撐起一把大大的花陽傘。抹去春夏秋冬依序變換,努力的保持所有花朵,不凋零,不褪色。想家,已經是個奢侈的話題。也許是一瞬間,念頭轉過街頭五花八門的小吃。也許是夢裏依依,又回到雨落花飛的淡水。也許只是夜歸時,甩不開隨行明月的一點愁緒。然而,所有的種種,都立刻埋沒在小孩子天真無邪的哭笑吵鬧之中。
問題,還在詢問答案。仲秋的寒意,徘徊在黑霧霸佔的窗外。沒有惱人的蟲聲鳥鳴,只是孩子熟睡的均勻呼吸,配著不忍離去的月光,連踢被的手腳也和著聲韻擺動。寒意,仍在窗外徘徊,問我討杯可以暖身的酒。我輕輕的笑,寂靜的四周都沒有察覺。取出珍藏三十四年的酒,以記憶為杯,邀寒意與想家共飲。飄然醉了再上路,繼續未完的漂泊。
問我想家嗎?也許,問問醉倒乾桑河畔的賈島吧﹗
客舍并州已十年,遙想咸陽舊家鄉,無端更渡乾桑水,還望并州是故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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