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

蜜月 卸妝油北島

王飛仙 　(20050224)

 


  在蜜月旅行開始五小時後，我就徹底發現，卸妝油和北島這兩樣東西在未來幾天裡絕對不會派上用場，但已經沒辦法把它們丟回台北，只好認命背著它們繼續前進。

  蜜月旅行通常會給人刻骨銘心的教訓，例如，你的太太其實是個徹夜打鼾的公主；或者，你的先生早上起床後會挖五分鐘鼻孔。對我而言，這個教訓是卸妝油與北島之不可並存。

  基於種種因素，我們的蜜月既不是巴黎也不是巴厘島，而是島內的某個溫泉鄉。理論上，短短的旅行並不需要重裝備，但也往往因為行李太少，讓人心生不安，反而帶了一些完完全全不會派上用場的東西；比方說，怕途中無聊所以帶了跳棋和大富翁，怕晚上愛睏所以帶了兩包雀巢三合一即溶咖啡，怕半路肚子餓所以在7-11買了草莓餅乾。就算已經有二十次慘痛經驗，顯示這種因為過度貼心而多出來的跳棋餅乾，到頭來都原封不動地帶了回家，我還是沒學乖，臨到蜜月旅行更是變本加厲。

  為了洗臉，帶了卸妝油。（天知道我一年難得用它五次。）

  為了在火車上有書看，帶了北島詩選。（天知道我根本已經看過三遍。）

  在旅行開始五小時後，我就徹底發現，這兩樣東西在未來幾天裡絕對不會派上用場，但已經沒辦法把卸妝油和北島丟回台北，只好認命背著它們繼續前進。這本綠色的北島詩選是不久前在秋水堂買的，算是新近大陸出版業在裝楨上猛下功夫的產物之一。墨綠色的封面是厚棉紙，四個黑色明體大字占滿半個版面，再燙上金紅色的北島小印；內頁是舒服的米黃色道明紙，磅數很足，厚得像圖畫紙一樣。這樣的書一看就知道完全不考慮退書的問題，一但上市便注定漂流四方書店，因為這樣的棉紙封面，既不防水，也不防刮，如果在架上經二十個讀者翻閱，在長長短短的指頭摩挲之後，保證起毛球且沾上污漬。上了霧光或亮光的封面，要是沾上污漬，還可以想辦法去除，但棉紙封面？算了吧，只能把污漬當成封面設計的一部分，默默地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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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旅行開始十二小時之後，我已經幾乎忘記我帶了這本詩集，畢竟，這是個蜜月旅行而不是詩歌朗誦會。當然，我也幾乎忘了那半瓶卸妝油，直到第一晚我打開我的行李，聞到滿屋的橄欖油香。Ｚ一邊看電視一邊問：「那是什麼玩意啊？」

  「喔，卸妝油啊。」

  「你又沒化妝，幹嘛帶卸妝油。」

  在我解釋了五分鐘關於卸妝油不只卸妝也清潔毛孔，不化妝毛孔也會有污垢，好女孩在洗臉前都會卸妝，這樣臉才洗得乾淨云云之後，他又問：「那你今天要用囉？」

  「不會。我發懶。」

  「你們女生啊。」他做了如此結論，然後看著我拿出油兮兮的卸妝油，告誡我油狀物還是把瓶蓋鎖緊得好，否則漏出來就麻煩了。

  「可是……」我的雙手都是卸妝油了。「已經漏出來了。」

  這種按壓式的瓶子基本上是鎖不緊的，而我以為把它放在塑膠化妝包裡就萬無一失，沒想到它還是從化妝包的接縫間漏了出來。

  無用的貼心現在變成確確實實的麻煩，我只好把行李中的衣物一件件拿出來檢查，確認他們是否受到卸妝油油污感染。幸好衣服們倖免於難，一干什物也都乾淨，除了北島。

  那可憐的北島詩選吸收了所有的卸妝油，墨綠的棉紙封面四周，染上了深色的油漬，並且，散發著橄欖和月見草的香味。

  「加油北島！」Ｚ攤在旅館的床上，涼涼地為沾上卸妝油的北島詩選命名。

  「難道是卸妝油想為北島加油，希望他早日得諾貝爾獎嗎？」

  「非也非也，」他說。「這是常見的商品命名原則啊，你看我們有加鹽沙士，就是加了鹽的沙士，你的北島現在既然加了卸妝油，當然就是加油北島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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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加油北島對於自己的命運似乎沒什麼不滿，認命地把卸妝油融入自己厚厚的棉紙封面中，沾了油的北島看起來像是被拿去包過油條的報紙，油漬使得封面看起來既顏色深邃又質感透明。為了表示我對這本詩集的歉意，我在床上把它又看了一遍，但不知為何，那些太陽啦母親的句子讀來都變得油膩膩。我找來一只看來可靠的塑膠袋，把卸妝油緊緊封住，心想這樣一來就安心啦，又把北島和衣物丟回背包，睡大頭覺去也。

  加油北島在這夜間悄悄地進化，但我卻等到第二天晚查覺。當我又打開行李，再度聞到濃郁的橄欖油味，心覺不妙，拿出塑膠袋一看，果然卸妝油很想繼續為北島加油，又滲得到處都是。至於加油北島，現在已經有半本浸在油裡，本來為了塑造厚實啦品味等等效果所用的厚紙，現在都成了卸妝油最佳的吸收體，油漬彎彎曲曲地在詩集上畫出他們的疆界，三分之二的句子都變成半透明啦。

  書泡水了還可以曬，曬乾了頂多是膨脹成一點五倍厚，號稱風漬書，還可以賣三成價，但書泡油了，你就算曬十天也曬不乾的。

  「喂，」我呼喚著Ｚ，用兩隻手指夾著北島在他面前晃。「加油北島油加太多了，現在變成這樣了啦！」

  「嗯，這樣就不能叫加油北島了，因為它已經變成油漬書了，本質上，已經跟油漬鮪魚差不多了，」他下了這個結論。「他們用油保存鮪魚，製成海底雞罐頭，可以長期保存。所以放心吧，你的油漬北島一定可以保存很久。」


轉載自中時電子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