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誕節是孩子們的最愛，小小的心靈，並不懂得禮物和團聚，只是單純地喜愛夜夜閃爍的彩燈。一個個小小的燈泡，稍給世人的不只是節日的歡慶，更多是冬天淡淡的溫馨。

　　於是，在左鄰右舍的燈光催促下，顧不得寒風刺骨，帶上越幫越忙的小兒女，撿一個陽光午後〔冬天的太陽通常是裝飾品〕。燈，一串一串掛上樹梢。在點亮的剎那，五彩閃爍在樹叢的陰影下，傳遞著孩子們的興奮，整個社區都聽得見。「James，你家的燈好漂亮！」住對街的小杰克，剛和姐姐及媽媽散步回來。看到難得在外面晃蕩的兒子，兩個人高興的又叫又跳，野性大發的在草地上滾來滾去。

　　「麗莎，今年是爸爸回來過聖誕節，還是媽媽要帶你和杰克去喬治亞找爸爸？」我一邊把彩燈作最後的調整，一邊詢問幫忙拉線的小麗莎。

　　「爸爸不能回來，爸爸在德國。」麗莎無奈的看著我，「媽媽說，爸爸是大英雄，所以不能回家過聖誕節。」

　　令我驚訝的答案，不自主的望著他們的媽媽，「羅拉，我一直以為貝克在喬治亞受訓。對不起，我不知道他已經調到德國。不過，感謝上帝，總算不是調到伊拉克……」

　　「不必道歉，是我沒有告訴你們，也沒有告訴孩子真相。其實，貝克現在是駐防在科索沃。聖誕節後，會調往土耳其。然後的事，我已經不想知道了。我恨戰爭，我恨政府，更恨我自己。」羅拉更加無奈的嘆口氣，聳聳肩，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可以幫我掛燈嗎？有空的話。讓孩子們在這兒玩，不用很久的。」

　　掛燈？當然可以，去年也是我幫她掛的。去年聖誕節，她們一家南下喬治亞，是我幫忙看房子。原是想知道她們今年的行程，也想知道離家兩年的貝克什麼時候回來，卻是這麼一個不甚愉快的結果。心情就像眼前這團聖誕燈，糾糾纏纏的理不開。

　　兩年前，貝克離家的前一天，大伙在他家烤肉聊天。我還記得，他耐性的向我解釋美國的軍種及制度，教會我許多單字和軍用語言。他說只是一般的調訓，只是在喬治亞基地，三個月便可以回家。然而，隨著阿富汗和伊拉克戰爭的展開，貝克的歸期是一延再延，從三個月到今天已經兩年有余。又是一次佳節人不歸，冷冷清清的冬天，溜進家門，怎麼也趕不走。

　　眼角瞄過抹淚的她，平素快樂堅強的模樣，已經被一次又一次的延期所磨滅。在孩子面前，她仍然要扮演一個稱職的媽媽，甚至是一個稱職的爸爸。只是夜半驚醒的時候，枕邊空蕩蕩只有戰火的消息，情何以堪的同時，如何再能入睡。

　　不禁想起，對伊拉克宣戰之前，她曾經堅決的支持政府。腦海裏，她在電視上，高呼支持戰爭的身影，充滿自信與驕傲。如今，她從支持戰爭的先鋒，變成她昔時斥責的懦夫，為什麼？難道是人類的劣根性作祟－－刀子總是要割到自己的肉，才知道痛的滋味！但是，太遲了，是嗎？

　　點亮房子的燈，我欣賞自己的另一個作品，接過羅拉遞來的咖啡，和她的感謝。孩子們已經玩瘋了，四張紅撲撲的小臉，好像冬天開出的玫瑰。我們並坐在台階上，看著孩子們的笑；無憂無慮，染的整片天空都是藍的發亮。我的心裏，輕輕哼起遙遠的一首歌，忘了歌名，也忘了心情。

春朝一去花亂飛
又是佳節人不歸
記得當年楊柳青青
長征別離時
漣珠淚，和針黹，繡征衣
繡出同心花一朵
忘了問歸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