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

婚禮教堂

陳丹燕 　(20050222)

  他是朝鮮戰爭後在韓國駐防的美國兵，在那裡愛上了一個韓國女孩，回國後，將她帶到美國。他們就在這裡舉行婚禮。就這樣，手拉手走進小教堂，找到牧師，對他說：「我們要結婚。」

  在深夜裡，我和桑妮還在拉斯維加斯大道上閒逛。離我們酒店不遠的地方，我看到了一座白色的小教堂，被矮矮的柵欄圍著，它開著門，燈光撒出來，長長的一條。在教堂椅子上，裝飾著的白色玫瑰和金色緞帶。那是個花稍的，氣氛輕鬆的教堂，裝飾得喜氣洋洋的，牆上還掛著好萊塢明星的相片。

  我帶桑妮走進教堂裡去，「像是結婚教堂。」桑妮打量著四周說。

  在拉斯維加斯，結婚不用文件，兩個人光著手走到用於結婚的小教堂裡，找到牧師，馬上就可以結婚。

  一個將自己整理得乾乾淨淨的老人從教堂深處迎了出來，招呼我們。

  「我們這裡可以說是本城最古老的教堂了。」他用美國式的自豪語氣說，「好萊塢明星曾在我們這裡結婚，」他點了點牆上的好幾張明星照片，「雖然他們現在都已離婚。」

  「只要走進來，找到你，告訴你要結婚，他們就可以結婚了嗎？」桑妮問。

  「當然，得相愛才行。」老人對桑妮說。

  「那是自然的。」桑妮點頭同意。她將來真的會在這樣的小教堂結婚，結完婚，然後才告訴我嗎？我突然想到。他們這一代孩子，一定與我年輕時代不一樣。如果她這樣做，我會怎麼想呢？她眼看著就長大了，再也不是那個我在MGM樓下的商店裡給她買美國孩子用的花裡胡稍的水壺的小女孩了。小時候，她說自己結婚的時候一定要穿高跟鞋，放鞭炮，生很多孩子。現在，她說也許她將來不要孩子，她討厭小男孩，他們頑皮的時候，她常常想殺了他們。而且，她不喜歡像父母一樣承擔責任。

  「你們是韓國人嗎？」他問我們，「我妻子是韓國人。」

  他是朝鮮戰爭後在韓國駐防的美國兵，在那裡愛上了一個韓國女孩，回國後，將她帶到美國。他們就在這裡舉行婚禮。就這樣，手拉手走進小教堂，找到牧師，對他說：「我們要結婚。」

  「很浪漫啊。」我笑著向他點頭，這是一個完美的蝴蝶夫人故事。

  他也向我笑著點頭：「我們等了十年，才等到的。所以她一到美國，我們馬上就到這裡來結婚，一分鐘也不願意等，太久了。」

  「等十年，不是都已經老了嗎。」桑妮嘟囔了一句。

  她不知道，很多人的命運，就是自己一生中最好的時間要在等待和缺乏中度過。她不耐煩這樣的等待。

  「現在你們好嗎？」我問。

  「她已經去世了。」他用了一個老派和文雅的「pass　away」，我一時沒有理解，然後，我感到抱歉，生活就是這樣的，沒有一件事情可以太美好。

  「抱歉。」桑妮又嘟囔了一句，我能聽出來，這是處於禮貌，她還沒有真正被生活傷害過，她還不能理解那種真正的叫抱歉的感情。在只有我們三個人和鮮花的小教堂裡，只有她一個人，因為年輕而清澈。

  「這就是生活，甜心。」老人對桑妮說。那正是我想要說的。


轉載自中時電子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