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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分享] [转贴] 生死边缘
1.

  我是不幸的人,我在的地方都一样,名字全是不幸。
我的不幸并非我能选择,因此我才更心酸。这奇异的感觉不是后来才出现,它与生俱来,融在我每一滴血液,占满我每一吋灵魂,像在再温和的阳光下,都不可避免的黑暗阴影,将我环环笼罩,侵蚀进我心的深渊,与我不可分离──阳光属于别人;我活在寒冷里。
  正因如此,我亦是没有安全感的人。我出生时,尚在婴儿室那死白的床上,四面白墙无言耸立,嗅不到一丝生命的气息。我将瘦弱的身躯紧紧蜷缩,像还不能接受这未知的世界;不像其他婴儿纯洁地笑着,四肢大敞拥抱这个世界,与他们相对照,我显得懦弱。长大后,坐着时我依旧需要一个抱枕──我有强烈被拥抱的渴望,是人类最原始也最热烈的欲望──温暖依旧源自我自己,和他人无关。
  虽说这些感觉是与生俱来的,但环境的影响使这些感应更加强烈。
  从小我就相当孤僻,不爱和别人说话。我有个仅我一人的世界,像个玻璃小宇宙,然而只看得出去,从外面望进去,只有模糊一片,更不用说进出。而我对于家人也一样,眼神总透露着怀疑和不安,喜欢一个人关在房间,做着无意义的事,却觉得满足。
  我不是讨厌他们,只是没感觉。我的父母和其他人的,好像没有不同?天冷时担心我会着凉;怕我不爱说话的个性,无法融入学校生活;三餐有无照常吃;身体有无不适;生日时总试探着问,是否有想要什么礼物……诸如此类的细节,他们都注意得无微不至,但每次我都以「喔」作为回应,久而久之,在我再三拒绝父母的爱后,我可以感觉到,他们对我的关爱愈来愈少,一定觉得我是个怪异的小孩,一点也不可爱。虽然我一向都衣食无缺,但他们只是尽着应尽的责任照顾着我,只是一种习惯,实行冷冰冰的习惯,不需要用到心。
  还记得上幼稚园的时候,其它的小朋友愉快地嬉闹着,我却静静坐在教室内的窗口旁,冷冷看着他们,竟兴起一种可笑的鄙视;对于老师关怀的询问,我也只是轻轻带过,并不想认真回答,也不知如何回应?老师的话语就像微风拂过,只是经过,停了也就没有,心里的涟漪未曾因此掀起──是一滩腐臭的死水;那时我常常盯某个小点,满脑子想着自己的事,又或者发呆,现在也记不起来是怎么回事;不记得也好。
  每当幼稚园午休,大家都已悄悄进入梦乡,老师也一脸倦容地离开,我才蹑手蹑脚、小心翼翼的像患有严重神经质的小猫,轻巧走在原木地板,不流通的空气凝结成冰,穿过那群早已熟睡犹如尸首的小朋友,却仍深怕将他们吵醒,破坏我美妙的时光。逃离那令我快要窒息的空气,常常独自站在园外的栏杆前,呼吸着自由,只有那时候,我才觉得真正属于自己。
  有一次,一个路过的阿姨看我在那里低着头,我想她一定以为我在想家,便走近我身旁。她温柔地唤着我︰「小朋友,」我抬起头看着她,中午的烈阳像烧红的利刃,将我的眼睛刺得张不开,只感觉她的脸像一团黑雾,蒙住我的脸。「外面太危险了,要是遇到坏人怎么办。乖,等一下就能回家了。快进去,好不好?」我适应阳光再定睛一看,她是个极为平凡的中年妇女,有着一头在廉价理容厅烫的大卷短发,眼睛小如绿豆,生活的烦杂将她脸上的纹路刻镂得极为深刻,沉重的压力将她微笑的嘴角,变形成勉强的弧度。五官并不突出,像是熨斗烫过,再平贴上去,而有几处没注意到,隆起小小的疙瘩,看得人都觉得尴尬。她穿着一袭黑绒布的短衣,上面用俗艳的彩钻,缀饰成一只花蝴蝶,轻盈飞舞,但就算它能飞得多高多远?依旧无法逃离那犹如永夜的衣裳。它的一生就困死在那里了。
  我可以感受到,她的关怀是很真心的,但我只心想,今天不能再呆在这,缓缓别过头去,世界也背了过去。
  我还是不喜欢和大家挤在一个空间里,我到秋千上坐着,炙阳从树梢的空隙落筛,也温柔许多,我轻轻摆荡秋千,几片金黄枯叶悄悄零落。我看向刚刚站着的那熟悉的位置,那位妇女已经自顾自地走了;还是其实她不曾出现?一切都是我的错觉,到现在我仍不能确定。我将目光往内缩,新漆白的栏杆和陈旧的校舍形成强烈的对比,栏杆顶部像一根根锋锐的矛,使我的想像不敢再逾越。我轻轻摆荡着秋千,随之引起一阵阵苍凉的风动,伤痕累累的枯叶随之漫天飞舞,簌簌飒飒,从美丽又苍凉的金黄迷茫中,我慢慢显影,身体像在放大镜下被扩大,唯一不变是脸上的表情。

2.

  小学五年级,我遭遇到生命中第一次的大变动,死水般的心也不能再平静。
  我依旧清晰记得那夜。
  我在半梦半醒之间听到好几次巨响,由半掩的木门后传来,父亲雄厚如钟的狂吼;妈妈锋锐如刃的尖叫;瓷碗、花瓶、玻璃应地而碎的清脆,在空气中交响成一曲通俗。我在门缝外怔怔地偷看着,手里紧抱一个蓝海豚的绒毛娃娃,我看到和平常全然不同的景象。怒火在父亲眼中熊熊燃起,白色的胴仁里迸裂出丝丝的血光,烧亮了夜;妈妈深邃晶亮的眼眸,起初仅流出了两行涓涓的细流,还是属于美丽的;在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后,脆弱的神经被声音的锐利撕裂,泪水如瀑暴涌,不能抑止地奔泻。这是一个冰凉如水的夜晚,流进我玻璃般的心里,浸湿每一根神经和毛管,冷冷湿湿的,永远干不了。
  美满婚姻的假象被戳破后,父母忿忿离婚了。是说他们离婚,签个字也就罢!我却面临重大的抉择,在他们两人中我只能跟定一个,选了就不能变;我的一生就变了,一想到这我就不禁战栗,倒不是不知如何选择。妈妈没有经济基础,跟了妈妈,生活肯定很难走下去,我还得在她伤心难过的时候安慰她,那谁来抚慰我?想到这里,妈妈也没那么值得可怜。跟爸爸是唯一且正确的选择,虽说他常常很晚回家,也不怎么关心我,但我并不觉得怎样,只是跟了他,我便被挂上背叛妈妈的罪名。这个社会就是这样,唾弃了弱势的一方,就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可这个社会也不见得是真心在怜悯着。
  我还是跟定爸爸,自私是人类最真诚的情感。而妈妈失去爱,失去依靠,失去了亲情,失去唯一的希望,终究不能承受。她自杀了。最后一次看到妈妈,就是她死去的前夕,她面容憔悴,眼神浮泛着恨意,苍白的脸色显得冷漠,仿佛一切都挽不回,心里是无尽、决绝的悲凉。
  那晚,她无助看着我问道︰「为什么不要妈妈?妈妈哪里不好?为什么你和他都这么狠心?你告诉我啊!妈妈哪里不对了?你说啊──」她的手紧抓着我瘦小的双臂,长长的花指甲陷入我的肉里,猛力摇动着我,晕黄的路灯也跟着晃动,我开始昏眩;妈妈说得激动,泪如雨下。我听着她的怨怼,不知所措,只好盯着她耳上红珊瑚的圆形耳饰。只要盯着某处,我的心就可以稍微平定。
  妈妈还是狠狠抓着我,我真的受不了,用颤抖的声音说︰「妈妈,我痛,」她低着头,泪未曾停歇,但手稍微放松,最后真放开了我。「对不起,妈妈太激动了。」她将我抱在怀里:「你要照顾好自己,妈妈要走了,我什么都不要。」这是我第一次觉得爱她,也是最后一次了。我轻轻抱着她,目光刚好落在那红珊瑚上,像是妈妈用血和泪孕育出来的,镶在她耳上,闪耀着她的怨与恨。她送我到曾经也是她家的门口,什么也没说就离开了,脚步缓缓的,越走越远,直到距离叫我将她分不清,我才流着泪进去,将冰冷的铁门锁上,锁死了我的心房。
  这又是一个冰冷如水的深夜。

3.

  上了国中,我的情绪更难控制了,在之前都还好,我的表现不很突出,很少有人会在意我,我也就这样戴着玻璃面具过来了,可是遇到她,我的生命又掀起波澜,将我狠狠淹没。
  她就是我的导师,一个我最可恨的人。我为什么讨厌她?她教书不认真也罢,我可以靠自己;每天穿得光鲜亮丽,珠宝首饰是一定要的,像是没有这些光耀的支撑,她的一生就坍方了,但即使我看不顺眼,也还觉得和我无关,但她将我家里的情形,当作茶余饭后的消遣谈论着──永远不能原谅。
  此后,我清楚感觉到,同学看我的眼神很明显得不同,他们总是趁我不注意时,聚成一圈,窸窸窣窣讨论着,传了几声大笑,然后继续交头接耳。他们也会在我背后指指点点,手掩着嘴仿佛在说︰「你看就是她,她爸爸抛弃了她妈妈,她跟了爸爸,妈妈受不了自杀,真可怜。」语调却是看好戏的心态。我觉得大家好像都将目光注视着我,却没有人靠近。
  我被孤立了。
  导师也发现这个情形,有天她训斥了同学一番︰「你们怎么可以这样?把别人的不幸当作自己的快乐,她家发生这种事,已经很难堪了。你们要好好对待她,知道吗?不要再欺负她……」说得义正严词,我却更难过了。
  下课后她将我带到老师休息室,我坐在灰白的铁椅上,灰灰白白的,就像怎么也拭不去的心灰,冰凉的感觉割裂着心头,我低着头,不经意看见,她手上又多了颗璀璨心形粉红钻的指戒。「你还好吧?真是苦了你,小小年纪就遇到这样的事,同学还不懂事……」她将她知道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帮我温习伤痛,像在说她有多了解我。「你要坚强!事实已经不能改变,你要好好生活,不要太在意别人的眼光,还有,千万不能自寻短见,这样是不对的,知道吗?要打钟了,快回去上课吧!」我看着她微笑的脸,一时以为她是好人,对我说了这么多安慰的话,我应当感激她,可当我想到都是拜她所赐,我又更恨她了。离开前我又看到她的心形钻戒,这次觉得悲哀──这就是她唯一的心。
  又这样过了几个月,同学的态度依旧,有的甚至更明目张胆地指责我︰「她有什么可怜,还不是她自己造成的,谁叫她背叛她妈妈,她妈妈才会去自杀,是她害死她妈妈!」听到这样的话,我再不能承受了。在我的生命中,这是永远去不掉的污点,我的其它只是徒有。
  某天夜里,气温降到十二度,房中只有我的气息,让我空虚的心更加寒凉。我走到厨房打开电灯,突然看到墙壁上停着飞蛾,我看着它死白的身躯,想起传统的习俗说,亲人死去后,因为过于思念的缘故,便会化作飞蛾来探望,我想到了妈妈,心里不由得一阵酸,凄凉渗进身上的皮管里,仿佛藏了整个冬季。
  我回过神来,才想起我要做什么?于是我打开瓦斯炉,准备烧壶热水,就在火光烧亮时,那只白飞蛾仿佛用尽全身的力量,奋不顾身焚进烈红的火焰,火光烧得暴猛,然而只是一瞬,又回复原状,好像飞蛾的死是不曾存在的。
  我想到死亡,只有死我才能解脱,只有死我才能重来,倘若我继续活着,不知还会有什么难堪?死了也罢,生活没什么好留恋,死了倒干净,就算有人会难过,只是一时的,时间会让他全部遗忘,人的情感不就这样吗?又有人会嘲笑议论我,无所谓,那时我都已听不到,听不到的事,对个人来说就是没有发生。
  那一端,死亡穿着一袭黑衣,正向我招手,妈妈在哪里等我,我要走过去,走进黑衣的屏障里。

4.

  当我开始有感觉,我已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四处黑鸦鸦的一片,只有一条蜿蜒狭小的泥路,不断往前延伸,只能走下去。
  这条路上没有人息,空气弥漫着湿气,滚着杂草和泥土的味道,像滑溜溜的虫贴在鼻上,让人透不过气,走着越发心慌,忽然一个黑影往我眼前飞过,我顺着残影望去,却什么也没发现,回过头来,两旁的黑暗被苍郁的绿荫取代,阴森森的,而脚下除了湿软的泥面外,处处突起坚硬的大小石块,使我的行动益发困难。我试图寻找人的踪迹,「有没有人?」只有耳边不时传来奇异的叫声,而古老参天的树木无言耸立着,繁复交结的枝干像幽灵攀附其上,垂下几丝黑绿色的附生植物,风中摇动;粗厚盘生的根在泥中错节,就像本来就交缠在我心中的。这个森林没有一点光透进来,我无法分辨是白昼抑或夜晚。
  继续走,天空飘起细雨,应是温柔的,与空气交合后,滴在身上却不是那么回事,身上骆驼色的衬衫吸入雨水颜色更深了,牛仔裤也变得紧贴。我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步陷落在粘腻的泥泞里,心想:「这条路究竟会到哪去?我快走不动了。」这时森林里漫起迷濛的雾气,将我的视线蒙蔽,「我现在要怎么办?」脚步也迟疑了。
  我仓皇在路中央前后张望,没有依靠,不想前进,也没有回头的勇气,我无助地蹲下来,好像有什么正在流失,我用双手将自己环环拥抱,什么也留不住。而透明雨丝依旧飘,我温热的泪水淌满苍白的脸庞,是石膏般淡轻的色泽,「我要回去,我不要再待在这个鬼地方!」泪水在我脸上不停歇,和雨的冰冷融混在一起,复杂得不可言喻。
  激动的心稍微平复后,我缓缓抬起头来,泪眼迷濛,整座森林的雾气也更重了,像一副枷锁。这时我发现,前方有个宽广的湖泊,一时间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只得往前走去,一步步都陷进泥里,难以自拔。我在湖畔停下,一息风都没有。一望无际的深邃湖泊,上面弥漫着浓重的迷雾。我企图将眼神射穿这浓雾,在重重封锁的迷茫中,我好像看到一个极为熟悉的身影,穿着蓝黑丝质的衣裳,在湖心漂浮、伫立着,我再仔细看她,耳上有颗红色光耀物体。我凝眸细望,眼睛眯成一条线,心里忽然一震──约莫是湖水激荡起的蓝色涟漪。我将手掌围住我嘴边,向湖心呼喊:「妈妈──」她没有回应我,只是一迳招着手,露出半截死白的手臂,像足被砍断的白猫爪,高贵是高贵,总是半价的美丽,没有生命的凄楚。
  妈妈不断向我招手,唤回我的记忆,我想起我的目的,不安都消失了,脸色敛起来,像该供奉在青烟缭绕的神龛里的,却没有丝毫的慈悲,心想︰「我要来,也是要离开。妈妈,你孤单吗?别怕,我来陪你!」我不曾有过这样坚决。
  我走进湖畔,看见湖镜里的自己,消瘦的脸庞,骨头像是要蹦出来,慢慢的,湖水将我纳进它的版图,贪心索取着。我走进莹莹发光的湖水里,冰冷由浸湿的趾尖往上蔓延,步步走进去,深入未知的湖心,像探索着真正的心,「好冷……」尾音渐渐被冻僵,听不清。湖水慢慢将我吞没,膝盖、大腿、腰部一点一点没入,牛仔裤贴死在身体,像蓝色章鱼的大吸盘。湖水贪婪张大了嘴,等着我的祭奠,献上我的一切,不管好坏它照单全收──这是我欣慰的地方;我又觉得落寞。
  忽然间我的脚不听使唤,无法提起也放不下,脸上露出惊慌的神情,我奋力在水里拉扯,原来是湖里的幽幽水草,纠结在我的脚踝,牵牵绊绊的到处都是。我试图挣脱它,一个不小心,踏到水里滑湿的石,上面附满寂寞的青苔,而我的碰触是它久久的盼望。我整个人跌入深湖里,我挣扎地不断将头往上伸,呛进了好几口的湖水,双手在湖面上寻着可攀附的东西,摇动的双手里只有无尽的苍凉,还紧紧抓牢,什么都不肯放弃。
  寒冰的湖水将我拥在怀里,用它的温度换取我的热能,不可挽救。水将我的呼吸塞住,我下意识用力一吸,水像灵活的蛇钻进我气管里,游进新鲜的肺叶,很快却要被泡烂,继续往下钻,湿湿冷冷的,不能抗拒它的前行。起初我也还会挣扎,因为我并非如此极端,可当这条水蛇安安稳稳盘据在我体内,我再没有力气和它对抗,只得狠狠沉没,渐渐的,水面不再慌乱,只剩一只手在水面上,雪白的猫爪也沉入水里──早该死了。
  辽阔的湖水迷成漫天孤寂,我面朝上,身体慢慢膨胀,按下去应该会溢出血水。我随轻波上下摇晃漂动,我的灵魂靠不了岸,心也无法回驶,到不了谁身边,多半是迷惘,而我要习惯荒凉。我流下泪来,眼里也仿佛蓄养一潭湖水,清澈晶亮,是生命最后的光辉,一并隐入湖光。
  湖面的平静有粉饰太平的意味.静静的,好像又回最初。

5.

  我赤着窄窄的脚,像我刚来到世界般,走在花岗岩上,岩块透刺出冰寒的光华,脚掌踏在上面,如走在异样的心情边缘──不当心,便会戕害了自己──自己总伤自己最深。
  我在电梯前停住脚步,按了往上的钮,冷湿的指尖一触及,按钮亮起微弱的红光,闪烁跳动,如同此刻的心悸。寒风从灰窗吹进,飘起我及肩的黑发,海蓝的百折裙也抚着我透白的双腿,翩翩如蝶的轻轻吻别。我静顾四周,昏黄的灯火环环笼罩下来。住家的铁门紧紧深锁,反光的银门映照出自己的臭皮囊;还有没得躲避的死物──都是不情愿的吧!
  「哔──哔──」尖锐的声响渐沉寂,电梯的门缓缓敞开,透射出强烈的白光,我隐入这团白光里,门又缓缓闭上,没有一丝空隙,压迫着呼吸,约莫是回忆的挤迫。我在电梯内站定了,提起飘忽的手,按了二十三楼的钮,依旧莹莹发光,像是某种莫名的指引,通往未知的世界。我正被快速上升着,有种飞翔的感觉;心却如铅块沉甸,狠狠往下坠,坠至无底的黑暗深谷。「哔──哔──」紧闭的电梯门又再次开启,我雪白的双脚接连跨出来,灯光下却略显有些不净;脚踝是黑暗的剪影。我将一步步走进绝望,陷入自己设下的圈套里。
  我手轻倚着木头的扶手,沿着青白瓷砖砌成,边缘贴着黄铜片的楼梯,继续登爬,在寻找些什么?我不知道?我一级、一级往上,影染黑了阶梯──我走在自己寂寂的影子里,但当我继续往上时,阶梯又回复原样,只沾着厚薄不一的灰尘,在灯光的辉映下,暧昧成心里黑夜与白昼交接的光景。一级级攀登上去,像远离了这人世间的纷纷扰扰。这时回廊的底部传来,高跟鞋踏在黄铜片的声音,「喀──喀──」像极了人在讪笑时,上下两排牙齿不小心磨碰的尴尬,啮咬着我细腻的神经。
  高跟鞋的声音突然静止,是找到属于它的归属吧;我确信我也将找到。我停了下来,推开顶楼的安全门,霎时满轮的月色映在身上,拉长了影子,影后的阶梯陷入无穷无尽的黑暗,试图埋葬了一切的悲伤和少得可怜的回忆。
  急风刮打在我的身躯,我走到大楼顶楼的边缘坐下,一双透白的脚在悬空中摇晃,我抬头望月光,橘红的金币般,又仿佛是永远醒着的泪珠,模糊了视线,朦胧间,我眼帘映显出他的脸庞──我是爱他的。在我被同学们欺负的时候,他只在一旁低着头不语,又或者干脆转头就离开──对像我这一个不幸的人来说,这是最大的安慰──我的心就寄托在他冷冷的眼瞳里,只是我一迳寄放着。
  我在大楼边缘站立起来,往下看去,灯火似昼,喧嚣如市──这是个拥挤的夜;这是个繁华的城都,「都不属于我,我没有份了。」月光洒落,蓝裙在风里摆摇,像海浪吻着岸边,且让它做最后一次的依依告别,此刻我心里想︰「真有来生吗?如果有,希望下辈子我不再是我……如果还有机会,请让我遇到他……不!不要只是遇见。」我将双眼轻轻阖上,「一切都等到来生吧,今生已无望,我将冀盼都留至来世。」身体笔直地往下坠,我感受到身体渐渐失重,我无法控制这躯壳,由着它吧!反正不需要了。很快的我应地破碎,头颅也因强大的撞击而变形;血泊淌满灰黑的柏油路;失神的双眼瞠得大大,目光在发梢的掩抑下微微透出,没有任何意义。
  我静静趴死在柏油路面上。
  生命可以煎熬个数十年,也能只需短短几秒就完结,而我的选择是自己结束自己,何尝不是种完美?你不必急着否认,时间会有答案,到时再回答我吧;只是我没机会听你说。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可怜是可怜着,我觉得悲哀──他们不见得真心,即是真心也一样,因为毫无用处。血红的月光依旧在高空耀熠,鲜艳而凄怆,原来,二十三楼是比地面更接近黄泉的高度,我空虚的心仍高悬在那儿。

6.

  打开浴室朦胧的黄灯,通气孔随之嗡嗡作响。在空荡的浴室里,我赤着脚站立在天空蓝的地板上,将身上的束缚都退去,赤裸着身躯在明澈的镜前,看着镜里映照出的自己──标准的学生头;稚气的脸庞;小小的尖乳;略挺的臀部;骨感的躯干──应是个等待成长的青春,该有百合般的心,却已开到荼靡。
  我伫立在明镜前,不知过了多久,是一段彻底的空白,回过神来,我转开银灰色水龙头,在釉蓝的瓷造浴缸蓄了一缸微热的水,踩着飘忽的步伐,我走向莲蓬头的方向,取下象牙白的塑胶莲蓬头,挨坐在浴缸沿缘,开启水源,调到最适合的温度,淋洒在我的发上,一束束的水柱像在清洗着悲伤,代替我流泪,然而它是一厢情愿的;我也是自作多情。水波在发丝间流丽着,流到发梢尖端,凝结成晶亮的水珠,可是再长久也只是一瞬间的事,不必过于执着。
  我心一紧,是说不清的痛和委屈。关掉莲蓬头,水毫不留情地止住了,「全是虚假的,同情都是虚伪,没人守候在我身边,没人真正懂我,从来都没有……一切都只有我一个人承受,有谁能信任?有谁能让我依靠?我一无所有……」我将莲蓬头狠狠摔掷在地,发疯似大声咆哮,一滴泪也没有。莲蓬头静躺在地上,是否在作无言的抗议?镜子被热气成雾面,一切都模糊了,连自己的表情也都看不见。
  我将身体浸入浴缸,微热的水像毫针刺着肌肤,我吸足一口气闷住,将头深深埋入水里,脸被煮得红润,像一颗过度成熟的红色频果,很快要腐烂。我仍闭阖着双眼,映显出他的眼神,冷冷的,却燃起我温热的情愫,心也变得柔软,「至少我对他是真的,可惜不会有结果,」我不善于想像没有结果的事,也不敢奢求,「这样也好,彼此没有牵连,不拖不欠。没有开始,就能够永远静止在完美,」这是我对事情的最后要求。
  我拿起准备已久的剪刀,我伸出左手,手掌向下弯,用冰冷剪刀的锐部,在布满青色血脉的手腕上,划下一道道的痕迹,皮肉绽裂开来,鲜血潺潺流出,像娇艳的大红玫瑰在我的手腕上。我将手泡入热水里,血流溢的速度更快了,染红整片的热水,色泽被稀释了,看上去如同绽满美丽的粉玫瑰,而我的身躯,被这些玫瑰贪婪吸取着养分,变做荒芜的土地。我可以感受到,体内的温度渐渐下降,水的温度也渐渐变冷,我再没有力气,连撑住眼皮的力量也没有,眼睛缓缓阖上,对外界的感应越来越薄弱,我沉睡在自己的玫瑰花丛里,一觉不起──也算死得其所了吧。
  不知道要多久才会有人发现我?毕竟我的爸爸……唉,不说了!在空荡的浴室,通气孔依旧作响,我的躯壳浸泡在冰冷的水里,身体是白的,连嘴唇也是苍白得可怕。
  那些粉玫瑰在不流动的水里,郁成幽暗的黑色,标志着我的怨和痴,而挣扎时溢到地板的,也变成一致的黑,在排水孔流动成漩涡,漩进不见天光的水管里,也卷走了所有的记忆。

7.

  银白的月光洒落进来,一个女人坐在客厅里,「妈妈?」我诧异地叫着。
  妈妈转过头来望向我,招着手说︰「来,过来这里坐。」我走到黑牛皮沙发旁,挨坐在她身边︰「妈妈,你不是……」妈妈不等我说完︰「傻孩子,怎么这样想不开?」
  我趴在妈妈双腿上:「我真得不能承受这样的压力。」「所以只能选择死亡?」说到『死亡』这两个字的时候,妈妈特别加重语气,「难道经历了几次的死亡,你还不明白,死,并不能为让你解脱吗? 」
  「妈妈怎么会……」我有些惊慌,所有的事都那么让我错乱。「是我,是我故意安排的。你真是傻──你不还有很多事想做,为什么还那么执迷?」
  我低着头说,连声音也是低低的︰「我没有把握,也没有继续的勇气!」
  「你真傻,你还有美好的未来,怎么能就这样放弃?」温柔的手顺着我的发丝抚慰着。我抬起头凝视着她︰「我不会了,只要妈妈在我身边,我愿意改变,只要你在我身边!」妈妈深邃的眼波如水流,流转着忧郁︰「不可能,妈妈早死了,你应该知道。」我流出两行热泪︰「原来是真的,我不想知道──」妈妈伸出手为我拭去泪痕︰「不要哭,你要坚强,不要像妈妈走向不归路。」
  我抱着妈妈︰「都是我不好,要不是我……」妈妈拥抱着我︰「别说,妈妈都明白。」释怀的口吻让我更自责了。「都是我的错,都是我不懂事,妈妈──我好痛苦。」伴着啜泣的声音,听起来更诚恳了。「我的乖女儿,真苦了你。想哭,就大哭一场吧,好好的发泄,你可以好过一点的,你就是不懂得……才会……」妈妈避重就轻的说,很小心的样子,紧接着说︰「妈妈以后不会再出现了。」
  「你要去哪里?」妈妈微微摇头︰「不知道,说不定我哪里也去不成。这次来是想告诉你,要好好为自己而活,不要害怕,展开胸怀对待别人,你会快乐些。」每一句都说到我心里去。「像我这样一个人……恐怕很难。」我无奈的说着。「正因如此,才更要去试啊!不试试看,怎么知道结果如何呢?相信妈妈,也相信你自己,好吗?」每一个字都说得很坚定。「妈妈,我──我尽量去做,」答应是答应了,可总也是一种妥协。「这样就好,」仿佛心中一块大石头落了地,「答应了妈妈,就要好好对待自己,」像是在做再一次的确定。「嗯,」我肯切地回应着,但其实对我来说,并没有多大的意义。
  妈妈冰冷的手指,温柔碰触我的脸庞︰「你看你,哭的都不成样了。乖,不要再哭了,去洗洗吧!你永远是最美丽的。」
  我用手背抚擦着泪痕,然而这次是真的从心底笑出来,「我真是不同了,我真的变了。」
  在冷冷的银色月光里,冷芒渲染开来,一团白光网住所有的一切,什么都走进去了。

8.

  我几乎是从床上弹起来,冷汗让衣服紧贴在身躯,我连忙摸着自己的脸和手臂,「我还活着,我没有死──」环看熟悉的四周,身旁都是黑漆漆的,只有窗外透进些许的光芒,总还是很遥远,心里兴起难以触击的悲凉。
  我从床上起身,走到电灯开关旁,点亮满室的辉煌。我望向床铺,大慨是因为挣扎的缘故,使其凌乱不堪,皱起千痕百折,床头柜放置了一罐只吃了十几颗的安眠药,「一切都是梦,」而墙上的钟继续行走,不曾不停息。
  我回到窗旁,打开它,让风走进来;也开敞了心里的。月光和星点在夜空轻巧地闪熠着;一辆辆车前光耀的大灯交接着,流动成一条美丽的银河,整座城市被点缀得璀璨华亮,而他的眼光在夜里辉煌。我心想︰「我一定要找个机会和他说明白,不,我等不急了,」我提起了笔,决定写封信给他,此刻,我的去向在指尖莹莹发光,燃起璀璨夺目的青春火焰,宛如新生。



献花 x0 回到顶端 [楼 主] From:台湾中华电信 | Posted:2005-02-21 00:1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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