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ighb09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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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分享] [转贴] 片段
爸爸忽然哭了,我吓了好大一跳。
印象中几乎没有看过爸爸哭,即使连他自己生病的时候也一样。
但是我不要哭,我不哭。结不结婚应该都一样,都是女儿,都会回家。这不是告别的仪式,我在心底默默告诉自己……
还有,花了两个小时画的妆可不能花了……。
从前爸爸老是说,有机会就留在美国吧,又说自己老了,无论如何不会习惯美国的生活,还是找片山地种菜去。只有这一次回家的时候,爸爸突然说,回台湾来教书也不错。临上飞机前,他又改了心意,嘴里说:还是美国的研究环境好些……爸妈这么些年也有一些存款……
但我突然读懂了。反反覆覆之间,忽然就懂了。
*
结婚前十来天匆匆赶回台湾,一堆待办的事,琐琐碎碎的。
爸爸坚持出门的时候要用画有八卦的竹筛遮新娘的头,我说,别人都用雨伞代替了,这年头台北大都会里到哪儿去找米筛?爸爸却很是坚持。奔波许久,竟然在公馆的一条小巷里巧遇,夹在hello kitty 和流行服饰之间,毫不起眼的一家老店。不抱任何希望起进去问了,没想到竟然真有,悠闲无事的阿公从叠落的高架上找出来。问他,用完之后这米筛要怎么办?丢也不是留也不是的。没想到顾店的阿公率性地说:「这年头,谁叫你准备这个古老东西的,就去问他!」
回家后问了。爸爸仔细地戴上老花眼镜,研究着米筛上的八卦图形,点头说:「对啦就是这种米筛,谁说买不到的?」至于我们的「实用」问题,很快就被其他的大小琐碎淹没了。
还顺带买了两把扇子,听说一把要丢,一把要留。突然记忆起小时候的衣柜角落里,也总是塞着类似的檀香扇子,或许,也是母亲出嫁的时候用的呢。
这扇子一留,就留了三十年。
*
大姑从台中打电话来,叮咛妈妈一堆事情,怕她听不懂,又让小姑打电话来重述一次:「前一天要给新娘子用艾草洗澡啊!」妈妈说:「艾草没有,用薰衣草可不可以?」
我在一旁快笑翻了。我想年逾七十的大姑应该不知道什么薰衣草吧。
二姑也打电话来,说她要出国不能来婚礼了,不过要记得当天新娘子头上一定要插红花。
妈妈看我在一旁惊恐地摇手又摇头,忍着笑应了。
阿姨来家里帮忙煮汤圆和甜茶,妈妈说:「甜茶里加点枸极好不好?」马上被大家全数否决。
夏天里买不到迎新郎用的橘子怎么办?妈妈为此烦恼了好几天。我说,就用苹果代替怎么样?(后来妈妈看照片,看到我到夫家时小男孩端来的是橘子,还一直懊恼怎么她买不到。)
爸爸研究着我们从饼店带回来的结婚礼俗表。爸爸说:「这个挡门就不用了吧。」我说:「这个当然要啦,我的伴娘早就磨拳擦掌起准备好好考验新郎了呢!怎么可以给他轻易过关?」
爸爸的老花眼镜下,那一项一项罗列着的,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情呢?那时候的我,或许还没有真正懂。
*
台风敏督利渐渐逼近台湾。我们紧盯着电视,看气象专家预测着各种袭台的可能性。
「爸,如果下大雨,米筛上可不可以再撑雨伞?」又是旧话重提。「不然红色颜料滴到我的白纱上怎么办?」
新娘的担心果然是特别的那一种。
妈妈的担心也有异曲同工之妙:「如果下大雨,千万要叫伴娘把你的裙摆拉高一点,要是弄脏了就太丑了。」
爸爸不置可否。到书房去长考许久,才出来说:「如果真的下大雨,再在米筛上撑伞吧!」
(天啊,那帮我拿米筛的阿姨不就要有很多只手才行?这个担心,我就不说出口了。)
*
七月三号。
就是这一天了。想起来有点像梦,窗外的雨有一阵没一阵地下,时间以不均等的速率推动着,一开始很慢,然后加速起来,像不可控制的云霄飞车,哗一下,清醒的时候我已经离开了家。
还在父亲的眼泪里震动着。完全忘记了出门的时候是不是下着雨呢,阿姨是不是帮我用伞遮雨了呢,白纱的拖尾是不是弄脏了呢。
从头纱里看出去的世界是不是仍是一样的呢?手上紧紧握着檀香扇子,从后照镜里看见表弟捡去了我丢落的另一把扇子。噢,我回过神来,想起来自己应该镇静,等会儿要摸橘子、给红包、进新房、掀头纱、喝甜汤、祭祖,想起爸爸叮咛的千万别踩门槛……
我不哭,我真的不哭。因为结婚不是个别离的仪式。这里永远是我的家。
车子缓缓滑行,艳红的车彩在微微的风雨中振动。我转头看亲爱的你,亲爱的你,从今天起,我们将成为彼此真正的家人,远方有我们共同的家。
Nic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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