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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勵志] 一瞬間,五十年
青少年 五十年前﹐不﹐也許是五十多年前﹐一群二十歲不到的年輕男女在羅斯福路四段台灣大學臨時教室前的廣場上排隊﹐是新生註冊的日子。隊伍裡有穿花短裙的﹐有穿長褲的﹐有穿純色連衣裙的少女﹐有穿卡其褲的﹐有穿灰的﹑淺藍的﹑或黑的短褲的男生。有梳長辮的﹑或童化頭﹑或長髮披肩的少女﹐有剃平頭﹑或留西髮的﹐或少數剃光頭的少男。有臉上帶笑的﹐或一本正經地在說話的﹐有獨自沉思的﹐有望著遠處發呆的﹐有眼睛骨溜溜四處找人的﹐有目不轉睛盯著人看的。但﹐不管是男女﹑無論是美醜﹐排著隊的人都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他們都有青春﹐有生命力﹐與對前途有無止境的夢想以及對這個夢想能實現的信心。 大學一年級是新鮮人﹐一切都是新鮮的﹐新的學校﹐新的朋友﹐新的教師﹐新的開始﹐這其中﹐最令這批年輕男女興奮的﹐是新的交接﹐男與男﹑女與女﹐更尤其﹐男與女。外文系的女生特別惹眼﹐開學不久﹐就有什麼八大美人﹐林妹妹寶姐姐之類的封號。當然﹐文學院門口﹐就常有不少男同學騎了二手貨的自行車來轉悠﹐尤其是理工學院的。而傍晚時分﹐女生宿捨門口﹐路續不斷來訪的﹐當然只有男生﹐有的裝出一副毫不在乎的神情﹐但多半﹐對站在二樓走廊上往下觀望而同時交頭接耳的女生﹐卻是一副十分尷尬的模樣。 實在說﹐大學四年的生活中﹐除了上課之外﹐最精彩﹐同時也最值得回憶的﹐當然是交友。在女生宿捨外圍的小徑﹐在傅園﹐在學校後面大操場的角落﹐在還沒有舖上柏油的新生南路﹐還有﹐在校園裡﹐在門內﹐棕櫚樹下﹐那條長長的﹐可以通到男生第九宿捨的人行道﹐都是哺育友情﹐尤其是愛情的好去處。 那四年﹐記得最常在校園裡看到的﹐是當時被同學們戲稱為『霸王與妖姬』的一對情侶﹐霸王與妖姬本是那張Samson & Delilah電影的譯名﹐那個男同學當然沒有Victor Mature那麼巨大﹐那個女同學更沒有Hedy Lamuor的妖艷與毒辣﹐不過是因為最喜歡在文學院前的人行道上緊緊相依而行的表現﹐這種Public Display在當時是比較少見的﹐所以文學院起綽號大家﹐一個姓周的同學﹐就送了他們這個美號。出了校門之後﹐他們是否一起走過由青年到中年到老年的一生﹐不得而知﹐希望是。 類似的雙雙對對太多了﹐後來成為終生伴侶的﹐也不在少﹐但很多對在畢業時﹐也告別了這段情﹐分了手。若干年後﹐若再相遇﹐也不見得能再相合﹔形象變了﹐內容變了﹐有時﹐真還不能相信對方就是當年自己熱戀的人。正像我在一篇短篇小說『歸』中形容的﹐『展先沒有結婚﹐卻是走了樣﹐與我心壁上的人像不同了。他胖多了﹐原來用幾筆直線勾出來的輪廓變彎了﹐像一個吹足了十分之八的氣球﹐一個軟軟的長圓。額上的皺紋擠走了當日的明亮﹐過久的期待也剝掉了他眼裡攝人的光芒﹐削薄的唇裡崁進了肥肉﹐閃閃的兩道金光代替了從前微微外露的門牙﹐頭上油亮的一塊就是多年前長了頭髮的地方。肥胖帶來了一種意想不到的愚騃﹐而且﹐當他坐下時﹐胸前吊出的一大塊肥肉﹐使我不得不立刻把頭掉開。』(如果作家是個男的﹐他來形容幾十年後重逢當年的女情人時﹐我相信﹐他的筆下也會一樣的不留情的。畢竟﹐這是事實。) 那四年中﹐有兩件事我記得比較清楚的﹐一件是有些同學﹐尤其是好看的外文系的女同學﹐中途忽然出國了﹐聽說是走了後門﹐或是通過一個對女性極有興趣的牧師。很多年之後﹐在一個偶然的機會﹐我在新加坡碰見當年提早出國的﹐當時被稱為『石美人』的同學﹐幾乎不認識她了。提起舊事﹐她說﹐最後悔的﹐乃是當年出國太早﹐結婚太快﹐結果一事無成﹐連婚姻都沒有保住。最想念的﹐乃是她出國之前﹐一個長得不帥﹐說話不多﹐但對她照顧得無微不至的男同學。 另外一件事﹐乃是深更半夜﹐警備司令部派來抓人的警員﹐他們的長統皮靴敲擊在女生宿捨走道上的﹐令人心驚肉跳的聲音。可能是魯迅的『吶喊』﹐或許是矛盾的『子夜』﹐更可能是沒有任何可靠的憑據﹐但有不少同學﹐在這些恐怖之夜的第二天﹐就失蹤了。在寢室裡﹐在飯廳裡﹐我們也只能悄悄的交換情報﹐某人被抓了﹗然後各自夾著書本筆記﹐捏著敢怒而不敢言的拳頭﹐在藍天白雲下﹐走向各自的教室。這是我們大學四年﹐無憂無慮的快樂生活中﹐一個巨大的陰影。 中年 青年是人生飛翔的起點﹐像一只只五彩繽紛的風箏﹐或是揚著滿帆的小船﹐他們準備出發﹐起程﹐對未來充滿了希望﹐對各自的夢想充滿了信心。中年﹐就是已在天上的風箏﹐已在海上的帆船﹐開始飛旋﹐開始遠航。他們知道前程的個未知數﹐但他們有勇氣有決心有能力接受前程帶來的各種挑戰。大學畢業後的男女﹐在以後長長的數十載的中年階段﹐是要走過最艱辛﹐但也最能得到心智上的﹑精神上的﹑物質上的﹐才能上的豐厚的報酬的旅程。在這幾十年中﹐成家﹑立業﹑從為人子女變成為人父母。 他們的丈夫或妻子﹐很可能是大學裡的同學﹑校園裡的情侶。也很可能﹐並不是﹐當年的密友畢業後各奔東西﹐幾十年都沒有聯繫。但不管對象是誰﹐都先先後後成了家。成了家的家也許沒有預料的幸福﹐也許只能勉強稱得上和諧﹐更也許﹐是個不快樂的家。所以﹐在這個階段中﹐有結合也有分離﹐更有﹐分離後的再結合。也許﹐有極少數的﹐成了單數。 除了配偶﹐當然有子女﹐有一般的子女﹐有出色的子女﹐也許還有令自己不滿的子女﹐不管是那一種﹐他們都是父母的心肝寶貝﹐他們都是使父母不斷奮斗﹐不斷爭取成就的推動力﹐他們是中年人快樂的泉源。 在事業方面﹐有成功的﹐有特別成功的﹐但大多數的﹐是有平穩的可以維持一個生活水平的職業﹐它可以是自己喜歡的﹐它可以是自己不喜歡的但不得不做的。最好的﹐當然是職業與事業合而為一。得到經濟上及精神上十分滿足的成果。但不管是哪一種﹐都要付出自己一生中最充沛的﹐從三十到六十的長長的中年歲月。頭髮由黑變灰﹐由灰變白﹐最糟的﹐當然是由有變無。軀體變寬變大變送﹐由竹筍變成橄欖。 但中年人的成熟卻又是當年的大學校園裡只有夢想沒有實質的青年人所缺少的。穿一身高檔次的西裝﹐架一幅玳瑁邊的眼鏡﹐開一輛嶄新的BMW﹐只是外形而已。事業上的磨練﹐工作上的經歷﹐以及﹐人際關係的處理等等綜合起來的結果﹐都能給予中年人一種從容﹐成熟﹐而又得體的氣度。不管是教授﹐工程師﹐公司主管﹐醫生﹐律師﹐餐館老闆﹐咖啡店經理﹐他們雖然都失去了青春的光芒﹐但得到了的﹐確是用歲月與經驗換來的中年的穩重與自信﹐當然﹐還有魅力。
老年 青少年時﹐聽到老年這兩個字。覺得十分陌生﹐十分遙遠﹐是兩個與他們無關的字。中年時﹐這兩個字就不是那麼遙遠了﹐不﹐就很接近了﹐因為在他們的身邊﹐或者與他們生活在一起的﹐就是兩個進入了老年的他們的父母﹐照顧父母的病痛﹐寬解父母的寂寞﹐成了他們生活的一部分﹐然後沒多久﹐父母先後離世﹐子女先後離家﹐剩下的﹐就是他們不得不接納的自己的老年了。少年夫妻老來伴﹐以往百般不滿﹐或者不能十分和諧相處的配偶﹐現在是個老伴了。正像我在『尋找老伴』中寫的﹕『吃飯時對面有個人﹐散步時身邊有個人﹐講話時有個人聽﹐發悶時有個人替你解煩﹐有個病痛什麼的﹐有個人照顧。』縱使兩人對坐無言﹐也遠比『一行珠簾閑不住﹐終日誰來』的獨坐要好的多。但不管是對坐還是獨坐﹐我們的老年﹐遠比我們上一代的來年幸運的多﹐首先﹐醫藥的進步及我們對身體的保養令我們減少了許多他們承受過的不必要的病痛。再次﹐我們比我們上一代更充裕的經濟條件﹐令我們有更多的機會去旅行﹐去開拓視野﹐去同朋友聚會﹐享受『風雨故人來』的樂趣。 少年的生活是多彩多姿的﹐少年人的心態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中年的生活是多風多浪的﹐中年人的心態是雖然是怕也得干的。老年的生活是風平浪靜的。老年人的心態應該是接納與豁達。 如果說少年與中年時餐單上的Hors d'oeuvre開胃餐與Entree正餐的話﹐那麼﹐老年就是餐後的點心﹐Desert.少年是開胃的﹐引發你的食欲﹐誘惑你進入正餐時的各種意想不到的美食。幸好中年人有強健的胃﹐能容納而且消化它們﹐同時利用它們的加強你的體力﹐你的戰鬥精神﹐利用它們給你的營養令你有只夠的本錢去對付一切的挑戰。 老年是餐后點心﹐是一餐中最令人鬆懈的﹐讓你享受一杯濃郁芬芳的咖啡及一碟輕巧的﹐甜而不膩的巧克力奶油凍———當然﹐如果你有高脂肪的問題﹐不妨叫一杯無咖啡因及低糖奶油凍。老年﹐就是美餐中的點心。 過了對一切充滿了好奇的青少年﹐過了必須迎接各種挑戰的中年期﹐好容易﹐幾十年的風風雨雨之後﹐我們終於來到了﹐『滿眼兒孫身外事﹐閒梳白髮對殘陽』的老年。這一份閒散﹐是由幾十年在紅塵中苦鬥才贏來的﹐我們要接納他﹐而且要積極的接納它﹐我們必須有李清照的『天意憐幽草﹐人間重晚晴』的心意。接納並享受這份晚晴。同時﹐我們必須有豁達的心態﹐我們要做到辛棄疾在『西江月』中說的『萬事雲煙忽過﹐百年蒲柳先衰。而今何事最相宜﹖宜醉宜游宜睡。早趁催科了納﹐更量出入收支﹐迺翁依舊管些兒﹕管竹管山管水』。這就是我們老年期該有的灑脫﹐像時下北京人愛說的一句話﹕悠著點兒﹐英文的﹐Take It Eas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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