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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們 一 生 下 來 ， 便 擁 有 一 個 箱 子 和 一 條 用 來 開 啟 這 個 箱 子 的 鑰 匙 。 在 一 般 情 況 下 ， 箱 子 是 鎖 著 的 。 除 了 那 個 把 東 西 放 進 去 的 人 以 外 ， 沒 人 會 知 道 裡 面 究 竟 裝 了 甚 麼 。
我 的 箱 子 裝 滿 了 一 張 張 的 記 事 ， 有 快 樂 的 ， 有 難 忘 的 ， 有 悲 哀 的 ． ． ． 以 前 我 常 把 記 事 一 張 一 張 的 拿 出 來 細 閱 ， 每 看 一 次 ， 便 隨 著 記 事 的 性 質 有 不 同 的 情 緒 變 化 ， 悲 哀 的 記 事 會 令 我 頹 喪 ， 快 樂 的 記 事 卻 可 以 讓 我 輕 鬆 起 來 。
只 是 前 一 陣 子 ， 我 的 鑰 匙 竟 然 遺 失 了 。 既 然 記 事 全 被 鎖 在 箱 子 裡 ， 我 索 性 把 箱 子 藏 在 一 個 最 深 入 最 隱 蔽 ， 只 有 我 才 知 道 的 地 方 。
它 不 見 天 日 ， 置 身 在 最 黑 暗 之 中 ， 並 且 靜 靜 地 ， 安 然 地 躺 著 。 我 並 沒 有 深 究 過 鑰 匙 掉 失 在 那 裡 ， 反 正 箱 子 已 被 收 藏 好 ， 鑰 匙 在 那 裡 已 經 不 是 重 要 的 問 題 了 。 可 是 我 忘 記 了 ， 掌 管 鑰 匙 和 箱 子 的 命 運 之 神 一 定 不 會 放 過 我 ， 這 個 月 以 來 ， 衪 已 幾 度 派 衪 的 學 徒 來 調 查 鑰 匙 的 下 落 了 。
我 獨 個 兒 坐 在 窗 邊 ， 天 有 點 灰 。 隨 手 拿 了 一 塊 可 樂 軟 糖 送 進 嘴 裡 ， 又 酸 又 甜 的 ， 別 是 一 番 滋 味 。
雨 開 始 下 起 來 ， 一 片 涼 風 吹 過 ， 命 運 之 神 的 學 徒 又 來 了 。 她 穿 著 白 色 的 衣 服 ， 很 馴 ， 有 點 不 食 人 間 煙 火 的 模 樣 。 但 實 際 上 ， 她 是 剛 強 的 ， 起 碼 她 首 次 來 的 時 候 就 給 我 如 斯 的 印 象 。 那 次 她 站 在 床 邊 ， 用 她 那 對 彷 彿 能 看 穿 一 切 的 眼 睛 望 著 我 說 ： 「 你 知 道 遺 失 鑰 匙 的 後 果 是 很 嚴 重 的 嗎 ？ 」
我 心 想 ， 有 多 嚴 重 ？ 那 條 鑰 匙 雖 是 命 運 之 神 賜 的 ， 但 既 已 賜 給 我 ， 就 是 我 的 了 ， 沒 有 了 也 是 我 的 事 ， 現 在 我 並 不 覺 得 後 果 嚴 重 啊 ！
「 每 人 的 箱 子 都 可 以 開 啟 ， 你 的 箱 子 沒 有 鑰 匙 ， 就 得 永 遠 關 閉 起 來 ， 這 是 違 反 自 然 的 。 」 她 說 。 然 後 她 向 我 詢 問 了 一 些 遺 失 鑰 匙 前 後 的 事 ， 我 說 我 已 經 忘 記 得 一 乾 二 淨 了 。 當 然 那 是 騙 她 的 。 由 始 至 終 ， 我 一 點 也 沒 有 忘 記 如 何 懷 著 困 苦 和 無 奈 的 心 情 把 最 後 一 張 記 事 鎖 進 我 的 箱 子 內 ， 所 以 我 想 最 好 不 要 再 向 任 何 人 提 起 這 件 事 ， 以 免 再 次 陷 入 不 能 自 拔 的 痛 苦 之 中 。
我 記 得 ， 我 的 確 猶 豫 過 把 鑰 匙 藏 在 那 裡 ， 但 在 未 有 藏 好 之 前 ， 它 已 經 無 緣 無 故 消 失 了 。 整 體 上 ， 我 並 沒 有 怎 樣 騙 過 她 ， 我 只 是 不 想 說 罷 了 。 可 是 她 的 確 比 我 想 像 中 難 纏 ， 非 要 得 到 事 實 的 真 相 不 可 。
「 你 應 該 明 白 ， 這 是 我 的 職 責 。 」 這 是 她 今 次 來 的 開 場 白 。
「 要 一 塊 可 樂 軟 糖 嗎 ？ 」 我 左 顧 而 由 言 他 。
「 我 不 吃 糖 。 」 她 拒 絕 了 我 。
「 味 道 不 錯 的 ， 你 不 要 試 一 下 嗎 ？ 」
「 不 要 扯 開 話 題 。 」 她 發 現 了 。
「 所 有 要 說 的 我 都 說 了 ， 你 還 想 知 道 甚 麼 ？ 」
「 很 多 人 都 假 裝 遺 失 了 錀 匙 ， 實 質 是 把 它 收 藏 起 來 。 我 遇 過 的 例 子 太 多 了 ， 你 並 不 比 他 們 可 信 。 」
「 它 真 的 不 見 了 ， 我 沒 有 騙 你 。 」
「 不 如 我 說 說 其 他 人 的 例 子 給 你 聽 吧 ！ 」
她 的 臉 有 點 詭 秘 ， 我 沒 有 回 答 她 。 然 後 她 開 始 敘 述 一 個 又 一 個 的 故 事 ． ． ．
身 患 罹 疾 的 母 親 不 敢 把 自 己 的 病 情 告 訴 家 人 ， 以 免 他 們 傷 心 。 她 把 病 歷 鎖 進 她 的 箱 子 內 ， 然 後 把 鑰 匙 埋 在 茉 莉 花 的 泥 土 中 ， 讓 它 永 遠 沉 浸 在 淡 淡 的 花 香 之 中 ． ． ．
兒 子 希 望 到 法 國 吟 藝 術 ， 將 來 好 成 為 一 個 畫 家 ， 他 不 斷 練 習 ， 所 畫 的 東 西 栩 栩 如 生 ， 見 過 的 人 都 讚 嘆 不 已 。 可 是 有 一 天 ， 他 發 現 父 親 為 了 讓 他 實 現 夢 想 ， 偷 偷 地 去 做 兼 職 。 看 著 父 親 續 漸 衰 老 的 容 顏 ， 他 決 定 出 來 工 作 幫 補 家 計 。 他 把 所 有 的 創 作 鎖 進 他 的 箱 子 內 ， 然 後 把 鑰 匙 鎔 掉 作 顏 料 ， 並 為 箱 子 掃 上 最 後 一 層 色 彩 ． ． ．
小 女 孩 不 能 原 諒 母 親 再 嫁 ， 可 是 表 面 上 卻 裝 作 若 無 其 事 。 她 把 母 親 送 她 的 全 部 東 西 鎖 進 箱 子 內 ， 鑰 匙 則 藏 在 父 親 送 她 的 洋 娃 娃 中 。 有 一 晚 她 睡 不 著 ， 打 算 起 身 到 廳 中 走 走 ， 卻 看 到 母 親 用 鑰 匙 打 開 箱 子 ， 從 裡 面 取 出 她 和 父 親 拍 的 舊 照 片 ， 看 著 看 著 ， 竟 低 聲 地 啜 泣 起 來 ． ． ．
姐 姐 一 直 懷 疑 自 己 不 是 父 母 親 生 ， 因 為 他 們 對 妹 妹 寵 愛 有 加 ， 對 自 己 卻 嚴 厲 非 常 。 有 好 一 段 時 間 ， 她 把 自 己 和 父 母 拍 的 照 片 鎖 進 她 的 箱 子 內 ， 而 鑰 匙 則 丟 棄 在 玩 具 堆 中 。 有 一 天 ， 懸 掛 在 客 廳 牆 上 的 全 家 幅 不 知 為 何 掉 了 下 來 ， 相 片 被 畫 框 的 玻 璃 弄 破 之 餘 ， 還 掉 了 兩 條 鑰 匙 出 來 － 那 是 父 母 的 。 她 用 它 們 開 了 父 母 的 箱 子 ， 發 現 非 親 生 的 不 是 自 己 ， 而 是 妹 妹 ． ． ．
她 說 著 說 著 ， 天 已 經 全 黑 。 無 數 的 水 珠 仆 在 窗 上 ， 為 了 失 去 的 鑰 匙 難 過 。 我 不 由 自 主 地 想 起 自 己 遺 失 鑰 匙 前 一 晚 發 生 的 事 。
那 一 晚 ， 我 看 完 最 後 一 張 記 事 並 把 它 放 進 箱 子 裡 。 那 是 一 張 令 人 非 常 煩 惱 的 記 事 ， 我 不 願 再 看 它 ， 不 願 再 讓 它 令 我 苦 惱 ， 於 是 ， 我 打 算 將 它 永 遠 鎖 在 箱 子 裡 ， 並 且 藏 起 唯 一 可 以 開 啟 它 的 鑰 匙 。 但 是 ， 問 題 來 了 ！ 究 竟 把 它 藏 到 那 裡 去 呢 ？ 於 是 ， 我 打 開 箱 子 ， 把 鑰 匙 放 了 進 去 ， 合 上 蓋 子 。 我 打 算 就 這 樣 把 它 和 我 的 記 事 全 部 反 鎖 在 箱 子 裡 ， 那 就 再 沒 有 人 可 以 拿 那 些 記 事 出 來 看 了 。
可 是 當 我 準 備 把 它 反 鎖 的 時 候 ， 我 又 突 然 猶 豫 起 來 。 我 把 鑰 匙 取 出 ， 鎖 上 箱 子 。 鑰 匙 躺 在 箱 子 身 邊 ， 不 知 何 去 何 從 。 那 夜 我 失 眠 了 ， 箱 子 和 鑰 匙 令 人 如 此 苦 惱 ， 我 好 想 把 它 們 一 併 拋 進 大 海 中 ， 或 者 掉 進 火 堆 裡 。 可 是 到 了 最 後 ， 我 ?麼 也 沒 做 ， 因 為 鑰 匙 在 那 晚 之 後 無 緣 無 故 消 失 了 。
我 一 直 覺 得 它 是 被 偷 了 。
她 發 現 了 我 的 心 不 在 焉 ， 便 咄 咄 逼 人 的 問 道 ： 「 你 是 否 想 起 了 甚 麼 ， 隱 瞞 了 甚 麼 ？ 」
「 不 提 也 罷 。 」 我 很 累 ， 不 想 再 說 了 。
「 你 必 須 說 出 真 相 。 」 我 從 她 的 眼 睛 看 到 了 快 樂 和 悲 哀 ， 人 們 的 命 運 ， 都 將 會 被 她 操 縱 嗎 ？
「 你 會 成 為 命 運 之 神 嗎 ？ 」 我 幽 幽 地 問 道 。
「 當 然 。 」
「 你 知 道 我 們 的 命 運 嗎 ？ 」
「 我 不 知 道 ， 但 命 運 之 神 有 能 力 知 道 。 」
「 那 你 還 來 問 我 幹 啥 ？ 」
「 來 叫 你 面 對 現 實 。 」
「 現 實 是 被 命 運 之 神 操 縱 了 嗎 ？ 我 們 所 行 的 每 一 步 都 被 操 縱 了 嗎 ？ 」
「 沒 有 。 沒 有 人 能 被 操 縱 ， 這 個 世 界 不 應 有 操 縱 和 佔 有 ， 所 有 人 只 屬 於 他 們 自 己 ， 所 有 人 的 路 都 是 由 他 自 己 走 出 來 的 。 」
「 可 是 你 說 她 能 預 知 我 們 的 命 運 ． ． ． 」
「 她 只 是 有 能 力 知 道 ， 但 她 沒 有 必 要 操 縱 你 們 。 每 個 人 所 遭 遇 的 人 和 事 ， 還 有 他 做 每 一 件 事 的 手 法 和 態 度 ， 都 會 造 就 某 種 結 果 。 人 類 無 法 預 知 結 果 ， 命 運 之 神 卻 有 能 力 知 道 。 在 你 們 失 意 的 時 候 ， 就 派 我 來 扶 你 們 一 把 。 」
「 那 請 你 告 訴 命 運 之 神 ， 我 不 需 要 她 的 扶 持 。 」
「 她 希 望 你 不 要 再 沉 溺 在 失 敗 中 。 」
我 想 起 了 我 的 箱 子 ， 它 靜 靜 地 躺 著 ， 感 情 重 重 的 沉 澱 在 底 部 。 就 像 失 意 的 小 女 孩 喝 了 幾 口 烈 酒 後 昏 昏 沈 沈 地 睡 去 ， 不 願 再 醒 來 。 外 面 下 著 傾 盆 大 雨 ， 我 卻 嗜 意 打 開 玻 璃 窗 ， 這 裡 太 翳 悶 ， 我 需 要 一 口 清 新 的 空 氣 。
「 我 不 需 要 她 的 扶 持 ， 也 不 需 要 面 對 現 實 。 如 果 現 實 是 令 人 悲 痛 的 ， 我 情 願 不 面 對 ， 這 並 不 代 表 逃 避 。 就 讓 箱 子 永 遠 靜 靜 地 放 在 一 個 只 屬 於 它 的 地 方 ， 時 間 久 了 ， 悲 痛 的 事 不 會 再 悲 痛 ， 因 為 現 在 的 現 實 已 經 成 為 回 憶 了 。 」
我 定 睛 看 著 她 ， 她 呼 了 一 口 氣 ， 沒 有 再 盤 問 我 的 打 算 ， 只 是 說 ： 「 當 有 一 天 ， 你 找 回 你 的 鑰 匙 ， 你 應 把 你 的 箱 子 打 開 ， 放 進 更 多 快 樂 的 記 事 。 」
她 走 到 窗 邊 ， 一 剎 那 間 ， 輕 飄 飄 的 身 軀 不 見 了 蹤 影 。
雨 漸 漸 停 了 下 來 ， 夜 色 之 下 ， 一 切 都 很 平 靜 很 平 靜 。
我 會 找 回 我 的 鑰 匙 嗎 ？
還 是 ， 偷 了 它 的 人 會 自 動 把 它 送 回 來 ？
已 經 沒 關 係 了 ， 反 正 除 了 命 運 之 神 外 ， 根 本 沒 人 會 知 道 我 們 會 有 何 種 命 運 ， 所 以 煩 惱 是 沒 用 的 吧 ！
我 突 然 想 起 ， 我 忘 了 問 學 徒 是 否 能 操 縱 自 己 的 命 運 ？ 她 是 否 也 有 一 個 箱 子 和 一 條 鑰 匙 ？ 當 她 失 意 的 時 候 ， 命 運 之 神 還 會 派 誰 來 扶 她 一 把 ？
如 果 她 再 來 ， 我 一 定 要 問 問 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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