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ephenL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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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夜，距離新年尚有一分鐘。
在君悅酒店的宴會廳裡，迎接元旦的氣氛已接近沸點，人們的手不是執著酒杯就是牽著深愛的人。
「純純在哪？純純在哪？」Leo卻攤開雙手追問表妹Rita。
帶醉意的Rita正倚在暗戀多時的意中人懷裡，這夜終於得逞。「純純雖然是我舊同學，但今晚是你請她、接她來，我怎曉得她在哪？」Rita繼續忙於跟意中人在今年剩餘的時間好好親熱。
Leo站在人聲鼎沸的舞池中張望，找尋純純的芳蹤。
喇叭傳出倒數新年的歡呼聲︰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
Happy New Year﹗
場內響起《Auld Lang Syne》，可是Leo仍然找不到純純。
* * *
酒店的女廁平時總堆滿進來補妝的女孩子，但在距離新年只剩半分鐘之時，女廁就只有純純和她通手電時所發出的回音。
「Happy New Year！」純純帶著內疚的心情跟男友兆龍祝賀。
「噢﹗」兆龍似剛被電話吵醒，「新年快樂。」
純純聽到男友那邊的背景聲也很靜，就臆測，「這麼早便回家？你的派對完了麼？」
兆龍聲音沙啞，「我好像有點感冒，而且那舊同學派對好悶，倒不如早點回家休息。怎了？你的舞會又如何？」
純純跟兆龍拍拖五年，是第一次分開過除夕。
「舞會很熱鬧，不愧被稱為城中最貴的除夕舞會之一，有很多名人在場，我大開眼界，可是……」純純忐忑不安，「可是……我覺得我真不該答應Rita的邀請，拋下你一個過除夕。」
純純討厭自己一次又一次的說謊，因為邀請她的其實是Rita的表哥Leo，但她就告訴兆龍是好友Rita買了檯，盛意拳拳邀請她，難得有機會參與大場面，她想見識，只此一次。
純純跟兆龍拍拖五年，是第一次跟別的男孩偷偷約會。
「沒關係，」兆龍十分體諒，「反正我也想與舊同學敘敘。傻女，別擔心我。」
「兆龍，你真好……」純純鼻頭一酸，但她很清楚不能讓兆龍聽到她的哽咽。
「純純，你現在就放心玩好了，我服了藥，有點睏。」兆龍叮囑，「回到家call我吧﹗」
純純跟兆龍拍拖五年，是第一次被其他追求者打動﹔Leo展開不停的鮮花攻勢，而且外表、學識、家世看來也比兆龍好。
「沒有你在旁，甚麼派對、舞會都沒趣。」純純後悔，「我回到家call你。」掛線後，她站在女廁的大鏡前，用紙巾印乾眼角的淚痕。
推開女廁的門，外面剛好唱完《Auld Lang Syne》。
「純純，你沒甚麼吧？」Leo一臉掛心的站在女廁外等，「醉了？吐了？還是有其他不舒服？」
純純不得不承認自己很喜歡Leo，但此刻她心中的罪咎就像千噸大石，壓得她喘不過氣。
「不好意思，我不舒服，我要回家。」純純拂袖轉身，不敢再望Leo一眼。
Leo追前，「讓我送你吧﹗」
「不用了。」純純不想掃別人雅興，「新年，你去玩吧﹗」
「就是因為新年，我想我送完你之後再回來，這個舞會還未完。」Leo非法堅持，「再者，你是我的舞伴，當然是由我送來和送走。」
* * *
Leo駕著白色Alfa Romeo，在東區走廊上風馳電掣，掠過維港燦爛的燈飾。
「純純，你是甚麼不舒服？」Leo溫柔地，「我幫你買藥。」
「我……我……的心」純純見車子正朝著她目的地的反方向走，她欲言又止。其實，她根本不是想回自己家，而是想到男友兆龍在九龍的住所﹔她根本沒有病，而是兆龍患了感冒。
「純純，你不用不好意思。」Leo說，「雖然你不可以多留，但你答應做我的舞伴，我已經開心了好幾天。是真的，請你不要內疚。」
可是純純聽後就更內疚﹗再沒有能力堵塞淚腺，眼淚湧出來，令新年的燈色變得一片模糊。「Leo，對不起。」
「我真的不會怪你。」見到女孩子哭，Leo有點手足無措。
純純掩著臉，「Leo，可以送我過九龍嗎？」
「過九龍？」Leo有點愕然，「現在？」
「我必須要到男友的家，我為了跟你去舞會，向他撒謊，除夕拋下他一個，他患了感冒，一個人在家，我的心好難過﹗」除了和盤托出，純純想不到其他可以令自己舒服的方法。
呆了一分鐘，Leo為純純遞上紙巾，「是我不好，我不應該明知你有男朋友也纏住你。」一踏油門，車子就換了線，「你男朋友家在九龍哪裡？」
* * *
純純在兆龍家附近的便利店下車，她先要買感冒藥。
Leo見便利店裡有幾個染了金髮的青年在流連，不放心。「我陪你吧﹗」
在店裡，Leo除了為六神無主的純純挑選成藥，還為她付錢。
純純抱著購物袋，踏出便利店，帶著歉意的眼神道別。「Leo，你真是一個Gentleman。」
「別客氣了，新一年開始，大家開心就是。」Leo雙手插著袋。
「Leo，我必須告訴你，」在寒冷的夜裡，純純要說出令人溫暖的話，冷與暖的空氣相遇，水氣冒出，「你沒有做錯半點事，其實你早知我有男朋友還約我去舞會，我是覺得榮幸的，尤其是你這種優秀的男孩……錯的是我，自己有男友，但見這些年來感情平淡如水，所以你一出現，我就心動，把持不定，左挑右選，想放任一下，當時沒想到我的自私可以傷害三個人，我真是個壞女孩——」
「別傻了﹗」Leo始終按捺不住她情深款款的眼神，要多看純純幾眼。「看你內疚成這個樣子，就是個好女孩，我總算有眼光。」他呼出一口熱空氣，「其實你真誠的剖白提醒了我一件事。」
「我提醒你一件事？」
「讓我步行送你到男友家樓下吧，送佛送到西，我會放心一點。」Leo輕輕一推純純的背，「邊走邊說。」
純純不能騙自己，她實在很喜歡跟Leo一起的感覺，他倆之間的坦誠是她跟兆龍從來沒有的。
在一月一日的夜街上，Leo也來個剖白。「其實我已經有一個未婚妻，我們打算明年結婚。啊﹗我的意思是今年結婚。」
相信每個女孩子都會像純純一樣，很自然地想﹕那你還斗膽約我去除夕舞會？你可知道除夕舞會並不是普通的一個派對？
Leo靦腆地解釋，「純純，我當然知道你心正在想甚麼？但請你相信，在一年前我已經開始想悔婚，可是一直沒有勇氣，也沒有原因，我不能只告訴她類似『感情轉淡』或『緣份已盡』的話吧。一拖再拖，直至我認識了你，我忽然有了悔婚的動力。」
純純一方面受寵若驚，一方面又不想當罪魁禍首。
Leo繼續，「你要明白，人當然希望保險一點，所以我打算把你追到手之後，才向未婚妻分手。」他苦笑了一下，「其實我不是Gentleman，要悔婚，也用不著先找安全感，我笑我像個中年失婚女人﹗」
純純心亂如麻，僥倖的是她剛好到了男友家樓下。「這裡就是。」她一咬嘴唇，有點捨不得的感覺。「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Leo心裡有很多話，但嘴巴又說不出來。
「啪」一聲，熟識純純的看更打開了大閘，她認出純純是這大廈的常客。
純純推開大閘，而Leo就一步一步後退。
「啪」一聲，大閘關上了，這一響象徵著Leo與純純的告別完畢。
Leo獨個兒步行回到跑車前，他乾脆坐在車頭，鼓起勇氣致電結未婚妻，但願大家新年有一個新開始，而他就可以把舊的煩惱清除。
雖然元旦不是最好的分手日子，但試問一年中那一天是分手好日子？
其實Leo的未婚妻一直在懷疑，大家早就知道有問題存在，那倒不如有人早點開口，男人做了丑人，就不再浪費女方的青春。
電話通了，「Happy New Year﹗是Leo啊﹗」
「Leo，你何時才過來我這邊的派對？」未婚妻的語氣不太好，但她一向都是用這種語氣對Leo說話。
「我想我不來了。」Leo氣定神閒。
「甚麼？你說過你那邊完了就過來？」未婚妻準備發脾氣了，任何缺乏愛的女人都是隨時準備發脾氣的。
Leo斬釘截鐵，「我希望大家未來一年可以有一個新開始，我想我們分手吧。」
* * *
「門匙在哪？」純純把手袋裡的東西全都倒出來，但就是找不到男友家的門匙。
她心情亂極了，腦海中揮不去Leo的溫柔，但也放不下對兆龍的責任。
把地上的東西逐一放回手袋後，本來不想擾人清夢的純純惟有準備按門鐘。
可是站起來，純純郤發現裙袋墜得重重的，一模就知內裡是門匙，原來自己一直袋著﹗
輕聲打開大門，在寂靜和漆黑的大廳中閃爍著纏在過氣聖誕樹上的小燈泡。
不想吵醒男友，純純步步為營的走進男友睡房。
門是半掩的，純純可以從門隙見到兆龍正熟睡，可是當她把門再推開一點，純純就被嚇呆了。
在睡得正酣的兆龍懷裡，躺著一個長髮女子，赤著肩膊。
純純心想，不論這個女子是誰，她大概是赤著全身吧。
聖誕燈一閃又一閃，純純只覺世界驟明驟暗，有點模糊不清。
心裡的感覺叫人迷惑，但眼前的事實是十分清晰。
那女人的胸圍內褲都在地上，是一套雪白色的。純純步前，彎身把女人的衣物撿起，輕聲放在床尾的小櫃上，然後再把剛買來的感冒藥和男友家的門匙都放在旁邊。
純純把女朋友的責任也卸下，相信這樣擺放比親口說分手還有力吧。
眼淚竟然沒有流出來，反向淚腺倒流，純純覺得自己的鎮靜像奇蹟。
輕力把門關上，離開男友住所，純純決心邁向一個新開始。
跟大廈看更揮手告別，她走進冰冷的空氣裡，仰望一月一日的天空，伸一個懶腰並享受清新。
在這個世界上，不知有多少情侶的感情早已變質，只是大家都沒有勇氣去找新開始。不敢找新開始，那舊的就不結束，一年復一年的蹉跎，直至人完全麻木。
不知不覺，她已走到便利店前。
「小姐，新年快樂。」是在街上流連的染髮青年，「一個人過新年不悶嗎？」
純純不知如何招架，這流氓背後還有同黨，一步一步接近純純。
「她不是一個人的﹗」突然，有一隻強而有力的手捉著純純的手肘，「我們上車吧。」
「Leo？」純純愕然，「你還未離去？」
Leo開車門讓純純先上車，「我剛通了一個很長的電話，跟前未婚妻交代了一切。」
「你們怎了？她惱嗎？」純純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Leo上車，啟動引擎，「誰分手時不惱？除非你不愛對方。」
「你錯了，不愛對方也可能有一點點的惱，只是怒氣很快就會消。」純純聳聳肩，「是我的親身經歷﹗本年度第一個失戀體驗﹗」
「甚麼？」Leo不明白。
「我跟我男友也完了，總算和平分手，和平得連話也不用說，但一切都交代得比說了話更清楚。」純純笑了，放下心頭大石。
Leo還是模不著頭腦。
純純握著拳，「我慶幸今年可以有個新開始。」
「我也有個新開始。」Leo同意，「我也慶幸。」
曾經戀愛的人都聽過「結束代表了一個新開始」，但試問有幾次分手時，人可以不拖泥帶水，瀟灑撇脫地活用這句箴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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