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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分享] [轉貼] 搭機撰記
搭機撰記
每個月我幾乎都必須返台一次,但是我的返台從來沒有什麼急迫的必要性,只是回家,或只是因為跟許久不見的朋友,有一場飯局。不過,也因為搭機返台回家對我而言已經變成一種例行性的無意識行為,有時候我甚至會記不起來我這個月到底返台過沒有,所以後來,當空姐臉上堆滿微笑、動作優雅地在生動介紹救生衣就放在您前方的坐位底下,您應該如何使用的救生衣,又如果救生衣的自動充氣功能完全失效時,您應該如何使用兩邊的吹管使救生衣自動膨脹的時候,我完全沒有在聽,但我倒是還記得自己初次搭機曾經伸手去摸一摸到底前座的座位底下有沒有放空姐手中揮舞的那件救生衣的那股衝動。
也許,每月返台搭機已經讓我對所謂的安全問題產生一種瞬間麻痺,因為金門與台灣的交通,並不能像在台灣一樣,買張逢站必停的慢車票,親身實踐那種坐夜車省旅館錢的藝術。而且,即使你可以選擇乘船,但是你面對的情況是,一個月兩班的航次,且航次不定,所以,飛機似乎是唯一的選擇,老實說,這也就是說我們別無選擇,可你真的不曾像我有過一種非常矛盾的心情嗎?
有一次印象特別深刻,那是台北往金門的班機,天氣很好,但飛機一直飛在雲裡,依照我的經驗,這恐怕不大好,果然,不久之後飛機開始搖晃,每回遇到這種情況,我有時會先把之前空服員給我的咖啡一口飲盡,有時只泯了一口,就放下留著,再也喝不下。但如果我仍然看見空服員在機上走動,我會放心許多,但我如果看見她們也把自己綁在椅子上,我知道,接下來的航程會變的十分漫長。
那次飛機在整個航程裡不斷搖晃,有時上,有時下,我和隔壁的乘客時常很有默契的對望,一轉頭就會見到彼此一臉古怪的表情,他是個阿兵哥,返金之後還有四天就退伍了,那種感覺我實在很難描述,但我確定,非關性別,彼此都感到非常害怕。或許是因為害怕或者懷疑,選擇搭上這班飛機會是個錯誤,你知道,每次空難,總是有人因為一些急切性的原因,被迫或是臨時提早或是推遲一班飛機,逃過一劫,於是,這時候心裡想的不外乎就是假如這飛機掉下來的話……。
有時,飛機不但搖晃,更甚,它還向下俯衝,這時空服員會迅速翻下椅子,坐在位置上,但往往這時,連能起碼讓人安心的機長廣播也沒有,機艙於是一片寧靜,可我憋著氣,心臟跳的很快,躍躍不安的好像懷中的一頭活物,呼吸不協調的急促起來,因為我知道,我在一個腳踏不到地的地方,只要一個閃失,我很可能就這麼完了。那是一種非常不安的情緒包圍全身,但我不承認自己害怕,強忍著越來越緊像似要被擠破的胸部翻攪,也可以清楚聽見耳鳴,以及那種深遂神秘的--「寧靜。」
總是這樣的,從飛機開始搖晃就你會開始害怕,卻又不得不面對它。
其實我從長大以後就從來不單獨一個人在黃昏的時候進戲院,因為我總是害怕面對出戲院時突來的天黑,那彷彿像是走入了一場欺瞞裡,一切好的壞的在這一刻都與自己無關的發生而且結束。於是,在飛機爬昇、搖晃,止不住的驚呼中,有時不免憎恨起自己的好記性,因為那些曾經閱讀有關空難的一切報導會不斷大量輸入到我的大腦。
所以,其實「寧靜」不但有聲音,還會有很多的記憶與畫面。
當我在機上,孤獨而無望的對面那種無止盡墜落的感覺,底下迎接你的,是數十數百數千層樓深的碧藍海水,然後,我會看著碎金色的水面,那彷彿是用磁磚鋪成了一片淺薄,也像懸著一絲白色捲積雲的天空,想著,我會不會,就這樣,帶著很多遺憾,被迫入海?因為,我沒有一個相愛的人,坐在身旁、捏緊我的手:「妳說有你在我身旁,沒什麼好害怕。」讓我知道,好好壞壞,至少有個人能夠陪伴著我。
我通常只能望著窗外,回想自己的一生,然後在事實中發現,自己原來是一無所有。
我是在秋天出生的,到目前為止我一共度過了二十六個夏天,現在正在涉過第二十七個,但其中有將近二十個秋天是在渾沌不明中度過,即使現在刻意回想,都不確定當時到底做了些什麼,而這種心中驟然升起遺憾的感覺讓我感到十分恐懼。因為,也許,親愛的朋友是知道我的,知道我的個性,知道我的長相,但是,他們不知道的我的青春,我的歲月,我的舊夢,和那些在與他們相識之前的日子,我所經歷和體驗的。
我是一個安靜的女孩子,也知道自己的能耐,能夠壓抑自己永遠有不動聲色的表情,然後克制的遵守自己的準則。但我害怕,在滿足了那麼多親人、朋友的要求以後,剩下來屬於自己的結局,只能是一種悲劇的選擇。
其實這種感覺,只要遇過,你就知道了。
然後覺得,太過急促或者太自以為是、太非這樣過不可的人生,我都已經經歷過了,於是,我會用另一種,要讓自己沒有遺憾的人生觀,非常堅信不移地去完成我接下來的人生。
在每一次遇到這種漫長而且不平穩的航程時,我總是認真而且慎重的反覆檢討自己的一生,然後,在飛機落地的時候,從遙遠的思緒裡被抽離回來,顫了一下,覺得自己像是做了一個白日夢。然後,我看見當大家站直身體準備下機的時候,空服員們總還是毫無慍色的站在梯口跟你微笑並且再見,經過的時候,我一臉凝重的回送一個尷尬笑容,然後,當我一離開飛機,就會有種好像什麼都不曾發生過的錯覺。
所以,當我揹著行李,臉頰緋紅,胸口微喘的踏進機場大廳,看見前來接機的朋友,會很想給他一個擁抱,但通常我們會直接走到停車的地方,而我會不只一次突然急切地把朋友叫住,他有回頭,真的有,但我會突然覺得沒有辦法跟他詳實說明我剛才經歷了什麼。事實上,我剛剛所經歷過的恐懼以及很多想說的話會在這一刻退到沉靜角落,就像我們常會向友人展示在旅途中拍攝所得的照片,友人通常會一張張觀看,起初還會熱心仔細地詢問在照片中的種種細節,到後來實在太多太乏味了,演變成一頁頁匆匆瀏覽,草率掠過,或有誠實不怕得罪人的,還沒看完一半索性合上相本奉還,直言看不完了下次再看。
於是我們通常會微笑表示諒解。
雖然我們心裡都清楚的知道,我們誰也不確定下次還有沒有這樣的機會說什麼或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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