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ighb09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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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學圍牆外炎熱的巷道午後，我搖晃著手中的飲料，冰塊喀啦喀啦碰撞的聲音，旋轉著輕輕粉碎的清涼。褪色的磚牆在幾年前翻修掉了，整個學校改建了百分之七十，離我所記得的年代越來越遠。也許再過十年，我將再也看不見任何一個角落屬於我所就讀過的這所小學。
對於這個我從小生長的城市，雖然我已經在這裡生活了好長一段時間，不可否認的，我有時候仍然會覺得迷了路。我不是路痴，但就是會有一種突然想不起這條路下一個出口會接上哪條路的迷惑；然而這種迷路卻是不令人害怕的，因為最後我總是會站在某一個熟悉的地方。但世界改變的速度，太快了，常常讓我無所適從。
我們總是必須從一個環境轉換到另一個環境，與不同的人相處；和朋友之間的種種情緒，永遠都比想像中複雜，並非血緣的聯繫使情感豐富，而是架空的信任交纏成細膩的環結；但不論有沒有血緣為基礎，人和人之間微妙的關係卻如同快速變遷的世界一樣，令人不知所措。從這個路口到下個路口之間，誰會曉得哪個地方將突然架起施工的標誌，當標誌拿掉後，出現了一個新的巷道，一個嶄新的迷惑。某一季，空洞正在我的生活中華麗地蔓延著。而情感這種東西，漸漸的被放在一個將要被遺忘的位置上：真誠之內，需要之外，眼界與謊言不及之地。
我發現眼睛開始退化，色彩之間的分別漸漸不明顯，太多的不經意造就了不敏銳的知覺，慢性的遲鈍，明明很可悲，自己卻一點也不在乎。
好長的一天，日記卻寫不出半個字，如同沙漏流不出一粒沙，一頁接著一頁延伸的空白，沒有文字，沒有聲音，不被祝福的死寂逐漸從日記本上擴散開來。而有些相反的時候，心裡有好多好多的感觸，卻一個字也表達不出來，悶悶的，就像陰天不下雨一樣，令人窒息的空氣不斷地盤旋久久不散。可惜的是，流轉的時間從來不曾停止，我自顧自地站在原地，開始被世界拋在後面。
日光燈代替我讀著詩篇二十三篇，代替我到了可安歇的水邊，我所詳知且毫不懷疑的內容，如今變得遙遠；我的靈魂沉睡，我找不到通往前面的路。字裡行間沒有驚懼的死蔭山谷，沒有威脅恫嚇的敵人；此刻信仰淡化成一種語言，陌生。
之後，開始的是一種近乎盲人的生活。忐忑地，毫無頭緒地摸索著生活的形狀，然而，就像是水一樣，生活的形狀從不固定即使你的人生非常規律。
在真正的盲人世界，存在於彼此之間這個隱密而不可見的城市裡，每個人用他的指尖認路，在指紋微小的縫隙間，確認了每一個方位，世界，並不遙遠，就在掌間。而我在這個可見的城市裡，不斷地在一個個交叉路口間迷路，慢慢地開始不認識自己；我在世界的掌間，失去自信。
這一段低調而流動的日子裡，我試著尋找一些過去的回憶，想要打破盲人生活的結界，但零碎的片段拼湊不出任何頭緒，也許有著微弱的關聯但依舊極度的破碎。就當我在某一瞬間，真正的，靈光乍現地想起了某件重要的事，突然間，馬上又遺忘了。千分之一秒的相遇與別離，眨眼間看見的真相，隨即銷聲匿跡；稍縱即逝是不是真的不可避免？數不清紊亂的細節滲進了我的靜脈，沉默卻囂張地流動著，順流逆向衝突的思緒，使我每一根神經持續的不安。
也許誠實的記錄有助於釐清混亂。當我用盡了所知的詞彙去描述一件事，費盡心思用文字堆砌出一面牆，希望它能完整地被人所了解，然而，寫到後來卻時常發現，字句間的距離越來越遠，最後根本不知所云，分崩離析。我倉皇失措，不知道該怎麼把這些碎瓦再放回去。一場文字的昇華，由於我的笨拙往往演變成我的思想被蒸發，字句變成毫無價值的渣渣。
逃離現場不是辦法，我試著把散落的日子通通撿起來，將它們一一排好，但實際上，其實一點幫助也沒有，生活的方向感以一種遺憾的方式遺失在指縫間。鬆軟的眼淚流進出埃及記，緩緩地前往紅海，或許跟著摩西到了對岸，我會找到答案。
伊底帕斯在眼前沉入永夜之後才看到救贖的微光。
有的時候繞了一大圈，卻是在回到原點之後才知道自己到底站在哪裡。如果找不到出口，那乾脆就閉上眼睛吧！毫不猶豫地轉身面對眼前的黑暗，不再慌張的摸索。靜靜地站在原地，就這麼空白著。
此刻，這個不可見的世界，從死寂之中漸漸地飄泛出細微的聲響。糾結的記憶被快速地翻轉，層層剝落的終點，有的只是溫暖的空氣，一種包圍初啟生命的綿密情感。
然後我開始明白，在我們於季節的交叉點成立語言和信仰的起點之前，一段孤寂就已經被預定存在；從半盲一直到放棄掙扎，而心被迫代替眼睛，成為感官之一以後，一條鋪向世界的奇異之路才會出現在腳下。漫長的安靜轉生成序曲，信仰陌生的語言刻出盡頭之後的顛覆之歌。從我的手開始，在指紋間尋找最細微的知覺，仔細地重新觸摸皮膚柔軟的質感，五官之間的距離，現在不用張開眼睛，也能夠找回自己的輪廓。不管這是希臘神話式的領悟或是宗教信仰上某種上的奇蹟，我知道，我將穿越黑白異境，回家。
回家，不需要華麗的詞藻來解釋，也不需要太鮮豔的色彩來勾勒這個影像，因為我明白，太多色彩的世界有時候令人感到疲倦和寂寞。遺忘在口袋裡的鑰匙終於被想起，總是要在垂直的閱讀和水平的書寫相交的時候，才會開啟一些意料之外的寶藏。
依舊是炎熱的午後，依舊搖晃著手中的飲料，我站在同一所小學裡面。一間我曾經待過的教室，在我面前；某個可愛的糊塗蛋忘了在回家之前把窗戶鎖上，因此我有機會打開窗戶窺探教室的內部；回憶總是有永保新鮮的能力，社會考卷忘記寫名字，在教室後面被罰寫一百遍自己的名字，好像是昨天的事；而當初我所站的地方現在是一個大大的鐵櫃子，裡面放了一些小朋友們的作品。
黃色的帽子、藍色的吊帶裙，總是會有更新的一個世代不斷向前推進，我必須要記住；時間的洪流只能把人往前推，從來就不曾有人被世界拋在後面，只是隨著波流漂浮罷了。
我在空白的日記頁面上，貼上了發票，照片，車票，電影的票根，沉默的日子不代表我不存在；而我沉睡的靈魂，在約伯失去一切的時候終於醒來，驚覺手中所有的東西通通都在，冒著冷汗把約伯記看完，然後安靜地走回我身邊。一切井然有序。
沒有色彩的日出，依然能有絢麗的灰階。
奔流不息的明日循環著永不重複的歷史。我不敢說，在經歷一場盲人的旅程之後，我才真正的，開始看見，但至少很多故事總是在結束後才真正開始；我想，偶爾迷路的日子還會繼續下去，而對於生活，我所得到的新的觀點，也將成我身體的一部分，陪著我一直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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