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貼/藍爓



　　我要寫一部小說。

　　最少六萬字、最多十萬字，台灣時間十二月二十七日下午、美國時間十二月二十六日深夜，我一個人在咖啡廳和我的小說作最後的搏鬥。

　　你現在看到的幾十個字是我僅有的。所以我還剩多少個小時呢？這倒不是太難的數學問題。即使是依賴電子計算機成性的我也可以算出了，就台灣時間而言，二十七日剩十一小時，28、29、30、31，二十四乘以四等於九十六、加十一等於一百零七。如果我從現在起休息七個小時，那麼剩下一百個小時寫假設十萬字的話，一小時需要打出一千字。

　　欸，聽起來很無聊吧？我也覺得很無聊。為了這部小說，我從圖書館搬了數十本書回來，包括幾本聽說暢銷的網路小說，每本書都是類似架構、類似文字，而最悲哀的是當我發現自己連複製如此文字的能力都不具備。用字遣辭不能太艱澀、題材不能太沉悶，網路小說似乎就該是輕鬆易懂不用花太多腦力分析思考記憶的樣子，然後我老是質疑這樣的作品的必要性，除了省時賺錢。

　　你必須相信，她這麼說，這個世界最終是良善的，才製造的出那樣的文字。雖然他們聽來是如此悲哀的，但其實又這麼簡單，一個校園裡幾個人的愛恨情仇。她說，她想寫個故事有關一個精神病患重新融入社會的過程，但是想到要找資料就放棄。我說，最令人頹喪的是花了一堆心力卻明明知道這樣的故事是不會賣的，曲高和寡是無法擺脫的詛咒。

　　關於愛情，我想寫一個故事，有關一個中年婦女發現丈夫外遇結果跳上一列火車出走，之後她遇上了一個年輕男子如同她丈夫摟著一個青春年華有如他們女兒的女孩。當然，她一定要有一段轟轟烈烈的戀情，但是我決定最後讓她回家。離了婚然後一無所有嗎？我要她好好利用這段婚姻，起碼把錢騙光了再走人！可是，光寫了前幾段我便放棄，那會是個沉重的故事，不適合拿來寫網路小說啊！

　　什麼故事適合告訴你呢？我環顧咖啡廳，全是外國人。

　　正前方有一個男生帶了一台電腦看著書不知道埋頭苦幹什麼。他一定很寂寞，像第一次親密接觸裡的痞子蔡沒談過幾次戀愛，然後看他大塊頭穿著本校最著名卻最沒特色的灰灰土土的暗橘色T恤上面印著一隻長角的公牛，大概是個四肢發達頭腦簡單傢伙、不會像痞子蔡一樣說些有哲理的話來拐女生。

　　五點鐘方向兩個男生對坐著替對方畫素描。我想他們屬於那種人。那種美國社會稱作異類的人，他們在不同的角落出現、活在自己的世界裡。他們或許喜歡穿著全黑的衣服、在腰際吊一串沉重的金屬，然後褲子寬鬆總是拖地，頭髮老是長長油油地不知道幾天沒洗。又或者是電腦螢幕前的電腦怪物，一天二十四小時幾乎活在電腦前，當駭客或只是單純打遊戲。他們必有一種默契，兩個人默默在咖啡廳內對坐端詳對方臉孔、同時用鉛筆在紙上不停描繪的心靈溝通。像右後方下著西洋棋的那兩個男生一樣。有時候我喜歡當這樣的人。背叛主流，自在地在自己的小世界遊蕩，只是需要勇氣去面對這個世界的異樣目光。

　　牆角的男生堆裡坐了一個女生，小小的個子，捲捲亂翹的褐色短髮和眼瞳、雪白的皮膚、小巧的鼻子、微翹的嘴唇，戴著彩色的圍巾和銀色小耳環，你想像的出來我描述的是像薇諾娜瑞德那樣的女子嗎？還有另一名女子，戴著灰色小圓帽，坐在冬天的冷風裡抽菸。女生抽菸要性感，就要有纖細修長的手指和漠然的眼神。

　　一個中年男子帶著另一名中年女子跑來跟我說他覺得我似曾相識。正前方的美國男生偶爾偷瞄我一眼。你發現了我發現的嗎？這裡面其實沒有情侶。無論是形單影隻的或成群結隊的，這個咖啡店裡沒有浪漫的愛情故事。噢，除了剛剛走出去的那對。原本他們窩在沙發上，女生依著男生不曉得在電腦上看些什麼。可是，他們沒多久也回家了。

　　這倒是和台灣不一樣了。台灣的情人節耶誕節是單身的人的噩夢，街上卿卿我我黏在一起的情侶可以讓人從街頭哭到街尾，不用停的。這個城市的情侶倒很多都安分地留在家裡不會出來刺激人。可能是因為民風的不同，情侶大部分住在一起或自由在對方住處出入，家成了最好的約會場所。躺在沙發上擁抱著邊吃零食邊看電影多愜意呀？何況這裡沒有幾個像台灣街頭巷尾那些個漂亮的咖啡廳散放柔和的燈光製造浪漫的氣氛，幾家勉強有裝潢的餐廳價位是這座城市居多的學生人口無法隨意享受的奢華。

　　就這樣，我在咖啡廳坐了幾個小時，只擠得出以上這些字。你或許將在徵文比賽截稿日前看到它們，因為我放棄我的小說、把它拿來交電子報的稿了。就這樣，我的第一個長篇胎死腹中，倒是成全了我難得成為沒有拖稿的乖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