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水瓶鯨魚

男人有一部自己的愛情憲法，不能這樣，不該那樣，一絲不茍；女人也習慣一套自己的法律，不能這樣，不該那樣，列舉成冊。

比如打電話這件事，男人的憲法是：「我不會打電話給妳，妳也不要打電話給我，更不要傳簡訊給我。」因為男人的手機常交給秘書處理。

女人點了點頭，不置可否說：「喔。」

之後，竟依法成了愛情好公民，幾乎整整兩個月沒打一通電話給男人。不過「成為好公民」的重要原因，並非女人守法，而是這兩個月，她的工作實在太忙，而且她也清楚男人很忙，女人的愛情法律是，不能因為愛情誤了工作，所以只能入睡前想一想他，不超過自己分寸，不逾越男人的尺度，聊表慰藉。

這些天，意外從朋友口中聽到男人因為一個國際客戶的簽約沒簽成，那是男人準備了一兩年的重要案子。

夜裡看財經新聞，女人意外在一群穿著西裝打領帶握手的男人當中，瞥見他，男人的身影在電視螢幕裡閃了30秒鐘的鏡頭，記者訪問他，近鏡頭，他聲音沉穩官派回應：「雖然合作不如預期，我們還會繼續努力，不會放棄。」雖然只有一句台詞，他身上那件襯衫、西裝的搭配色系和質感還不錯。

可能太久沒見面，女人這一夜成了電視兒童，反覆在每個小時重播的新聞中複習30秒鐘的他，至少五次，也就是五小時。當然，男人那句台詞，她早背熟了，她只是想看到他，即使只是透過電視框的音像與聲音，都比記憶活生生。

誰知道，相思真的會被音像挑逗起來，第二天晚上工作時，她終於忍不住違反自己的法律、擱下重要工作進度，打了電話給男人。

男人一接到電話，語氣非常訝異，頻聲問：「妳為什麼今天會想打電話給我？」
既然法律都不顧，女人坦率：「因為，很想你。」
電話中，男人似乎不敢置信的樣子：「為什麼？」
女人笑：「因為我昨天在電視看到你啊。」
男人頓一下，問：「那，妳為什麼不打電話給我？」語氣仿若自言自語，女人理解男人指的是：這兩個月為什麼不打電話給他，偏偏今天打。

哎喲，真是呆子，他忘了他頒佈的憲法喔。

當然，一講了電話，聽見彼此聲音，夜裡兩個寂寞男女再也忍耐不住想要見到對方。當女人在涼風中的十字路口一角等待男人，男人下了計程車，從對街走過斑馬線，一碰觸，兩個人再也顧不得什麼他媽的憲法與法律，在路口立刻緊緊擁抱，深吻許久。

這是典型的成年人戀愛吧，即使真心誠意，彼此卻都害怕太過度，誰也負擔不起那種年少輕狂的戀愛方法，怕自己太投入，也擔憂對方陷入。

成年人對愛情的嚮往，雖許多人期許渡邊淳一筆下那種《失樂園》，但，別傻了，還是有人害怕。現實中，他們都不是《失樂園》小說中追求性愛極致、對現實環境失落的男女；他們各自對事業、環境還充滿熱情、不願妥協，而且是兩種毫不相干的工作領域。更重要的，兩個都是工作狂，超過40歲，這年紀遇到感情意外，大家都習慣不沾鍋的模式，好避免麻煩，難免有試探。

是的，從三個月前相遇的那一日，兩個人忽然乾材烈火般在無法控制狀態瞬間點燃火花，第二天即迂迴起來，又愛又怕受傷害以及承擔不起這樣的情感。

而，男人比女人在意更多，包括他年過半百的歲數，整整比女人大十六歲，他認為女人是個小女孩，兩個不應該有什麼發展，對彼此不好。而女人眼中，他就是個讓自己著迷的男性，跟年紀長幼一點關係都沒有，但他是另個業界呼風喚雨的長輩，這讓她苦惱，這樣交往不對等，女人希望對方可以把自己當個女人喜歡，也能尊重自己的工作專業。

這一夜，兩個人站在十字路口深深擁抱，幾乎喘不過氣，男人依然在意年紀。

女人笑他：「呆子，網站上，我的年紀可算是歐巴桑呢。」
男人傻笑地：「對嘛，我本來就是呆子。」

深夜在床上溫存半天，女人再度問起打電話規則，男人還是重申與覆頌一遍「他的憲法」，嚴正地：「我不會打電話給妳，妳也不要打電話給我，更不要傳簡訊給我。」

女人說：：「喔。」又問：「那，如果我想見你呢？怎麼辦？」
男人掙扎十秒鐘：「……打電話給我。」
女人笑出來：「這不是『違憲』嗎？原來你要我做『違憲』的事啊？！那我2006年也要跟阿扁一樣制定新憲法。」
男人聽了，也笑出來。

半晌，男人凝視著女人，認真問出真心話。

「妳為什麼昨天沒打電話給我？妳知道我的，應該瞭解我，我昨天心情真的好沮喪。」
女人溫柔地：「可是，我見你上電視的態度很沉穩啊。」
男人幽幽解釋：「我必需這麼做啊，否則我那些股東、員工怎麼辦？」

女人輕聲：「好嘛，其實我昨天在電視上看到你，知道你心情大概不好，就想打電話給你，但我想一定會有很多人打電話給你，我打給你，不過是在那一堆電話中不重要的腳色……而且，我怕打電話給你，你如果回答我：『我在忙。』我會很難過的，所以我想了很久，就放棄，反正啊，我就像笨蛋一樣，一直守著電視，看了五小時新聞重播，只因為可以在每小時有30秒，可以看見你的樣子、聽見你的聲音。」

男人感動地抱緊女人：「小傻瓜…」並承認：「我昨天電話真的很多，至少有三十幾通吧，都是些老朋友來鼓勵我、給我建議……」男人隨意舉出幾個老朋友名字，都是企業界耳熟能詳的龍頭，語氣略頓了頓，男人終於坦白起來：「事實上，我昨天有打電話給妳，昨天我只想找想講話的人講話，我不在乎那些打給我的人，我昨天一共只打了三個電話，兩個是朋友，一個是妳……可是妳沒打給我。」

女人驚訝地：「你什麼時候打？為什麼我的手機電話沒有你的號碼？」
男人解釋：「我用公司電話打的……」
「嗯。」

唉，果真是成年人的戀愛吧，兩個人總是顧忌著，非得一方說出傻話，另一方才會講，互不越過尺度的衡量。

多麼傻啊，一個呆子守在電視機前反覆看著一小時那30秒的影像，五遍；另一個呆子打了電話，默默渴望能夠等到對方的來電。

女人抽離自身，想起自己和男人這兩個畫面，思考著世界上有一男一女在昨日小心翼翼的思念行為，仿如電影小說裡的鏡頭，不忍失笑，遂倚著男人撒起嬌來。

「那……我這兩個月不打電話給你，你就都不想我嗎？！」

男人撥了撥女人長髮，極溫柔、誠摯地：「我，我怎麼可不想妳？當然想啊，常常想起妳，又不知道該怎麼辦……。」

確認這答案，女人有了耍賴空間，繼續膩聲問。

「那，為什麼想我卻不打電話給我？」　

不知道是否因為男人當太久大老闆，一年到頭總要考慮一堆股東、員工的權益，扮演著發言者角色，也太習慣維持自己那套憲法，語氣一轉再度強調法規。

「總之，不行……我不會打電話給妳，妳也不要打電話給我，更不要傳簡訊給我……其實，我就是這樣的人，就是妳討厭的那種大男人主義，對，我不會打電話給妳，不該打電話的……」講到一半，男人深深嘆了口氣：：「唉，應該說我不敢打電話給妳，不敢……那會很糟糕的。」

「那就糟糕下去吧！會怎麼樣？」
女人任性地開玩笑。
男人笑了，並沒有回答。

女人凝望住男人，立刻用力親吻他，也嘆了一口氣，女人真的不是小女生了，怎會不理解男人說的「不敢」，他們兩個人的世界，確實有很大的差異，以及各自堅持，如果太過任性，她自己也會覺得很糟糕，怕無法控制……。

所謂「越界」的感情表達，若在不適當的情況，都很可能獲得殘忍回應，男人會這樣做的，她也會，即使彼此相愛，他們也都知道溫莎公爵的愛情故事，只是神話。在這個環境，她遇到他，她太瞭解自己無法當一個委屈的小女人，她不可能為了男人放棄自己夢想與自我；而男人也不會真的為了她，犧牲任何一點權勢與夢想，這一點，兩個都很聰明、清楚、實際，也都頑固。

看來，這場戀情，若還可以小小維繫，只怕需要偶爾的、偷偷的違憲，在彼此可接受範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