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不清是春节或是元宵节时，四川纳溪地方有烧竹筋纸糊彩绘龙灯的习俗，伴随着隔日夜晚‘牛儿乐’的花鼓唱，是我60年前往事最美好的回忆之一。

　　竹筋，用来扎龙头龙尾和分截的龙身，合起来有一二十截，每截用竹竿从中间支撑起，外面糊白纸彩绘龙鳞，龙头翘角瞪眼吐红舌，龙尾如鱼随头腰扭动而画圈摇摆，另有一只龙头大小的彩绘纸绣球也用竹竿挑着，组成龙戏珠的架势，每根撑竿下有个小伙子或中年人擎竿，随龙头老大在空中划圈的轨迹，而随之波然翻滚，和如今白天人们所见的耍布龙相似。

　　而那时是夜里舞龙灯，每截龙体内都有蜡烛点亮，黑暗中一条辉辉闪光的彩龙蔚为壮观。

　　但是，60 年前的纳溪龙灯，却是要舞完烧尽的。我至今不知：谁人做龙，谁命做龙？

　　有一年，舞龙之夜，不知龙从何出，只知对门财主家会有龙舞要表演，傍黑，父母把大门插紧，坐在木楼下屋里抽烟歇息，我和姐姐顺梯爬上二楼，从临街小窗口静待观看好戏，良久始听锣鼓由远而近，在人群簇拥下，梦幻中的龙游到了我家对门，不一会，财主家出来几个人，先是一通大鞭小炮挑在竹竿上噼里啪啦绕龙燃放，接着，端出托盘，上置酒碗十数只满斟白酒，从龙头持竿人开始，让仅着白裤头全身赤条至脚指头的汉子们，挨个咕噜咕噜尽盏，另多给龙头龙尾一碗酒，但持绣球者只饮很少，因为他有背心长裤。酒毕，主家出人点燃焰火筒，用其喷出的五彩火星朝赤背裸胸的汉子们腿部以下猛呲，汉子们一边要随前截的舞动轨迹，一边要躲烟火火星的灼烫，这样，绣球上下左右前后滚动，龙头张嘴伸舌欲吞绣球，一条磷光闪烁蠕动翻飞的龙灯，就不断迎来阵阵大呼小叫的狂欢声浪，待人疲龙悃众人尽兴高潮中，烟火开始朝龙体呲放，纸燃竹碎，零星火焰坠地，龙萎鼓息，主家复出人给每个舞龙人脖子上挂一条红丝绸整幅布料，塞给每人一个红包。

　　同样过年，有人张灯结彩花钱设事，有人赤身露体受冷挨烫，都是为了生活和来年，富人把钱花出去，等于接济了穷人，图个高兴，穷人在一年辛劳后又增收于演艺，也图个高兴，芸芸众生站在中间，跟着分享两头儿的高兴，看了个不买票无座位可游走可参与的大汇演，声光色在群情激昂中抖动，趋走妖魔，迎来新春。

　　如今的财主似乎不同于往昔，他们去夏威夷冲浪，去马耳他观海，情趣升格，而舞龙人正从大城市挤火车赶赴家园，形成一条归家似箭的急匆匆的人流龙，好把挣来的钱交妻子父母收存。

　　龙的传人，龙的意念代代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