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玫瑰的故事

1 )

坐在電腦前，連上網路，等著收信。

我在等瓶子回我的e-mail，他跟我說要在今天給我一個確定的答案的。
笨瓶子，今年都要畢業的人了，還不知道畢業典禮是哪一天？
我給他兩天的時間，要他去問出來。

電腦順利地連線接收郵件，一堆廣告信跟轉寄信──這東西就跟春風吹又生的野草一樣，我天天砍它天天長。

廣告信，廣告信，還是廣告信。
轉寄信，轉寄信，一堆轉寄信。

有了！看到了熟悉的的電子郵件寄件人：瓶子。

很多人都說瓶子聰明，但是我一點都不這麼認為。

瓶子，水瓶座，那個據說瓶子裡裝的是諸神智慧的星座。
聽說因為瓶子裡裝的是諸神智慧之水，所以這個星座的人都聰明。

但是水瓶座的人很多，裝諸神智慧水的瓶子只有小小一個，分到水的當然就是聰明的水瓶，分不到水的大概就都不聰明。

瓶子咧？
我想他是不但沒分到水，還把自己的智慧都貢獻出去的那個。

瓶子，是笨瓶子。

瓶子的信很短，他說畢業典禮是在六月的某一個星期一。

屈指算一算，跟瓶子認識十年了，十年了耶！
我們一起度過了國中畢業典禮、高中畢業典禮，今年是他的大學畢業典禮，我則因為雙主修的問題得延畢唸第五年。

第一次， 我們不一起畢業，不管是時間上的還是地點上的。

翻開了記事本，標明了瓶子畢業的那一天。
雖然，這一回我們不一起畢業，但是我還是可以參加他的畢業典禮。

咦！等一下…還有一封瓶子的mail。

『玫瑰，妳要不要來參加我的畢業典禮？
玉台、明聰、小宜子都要來，妳來不來？』

又是短短的。笨瓶子，你就不能多說一點嗎？
給我一個希望我去的理由，那我就會告訴你我會去。

只要你說一句：「Ｉ　wish...」開始的祈使句，那我就是最快樂的藍色燈奴--阿拉丁卡通裡會唱歌跳舞的那個。

瓶子，你到底是懶？還是笨？
沒有回覆他的信件就關掉了電子郵件信箱。
我還是會出席他的畢業典禮，但是不一定會出現在他面前。

我不知道友誼的保存期限在何時？
瓶子、玉台、明聰、小宜子跟我，都是國中同學，座位總是相鄰。
國中畢業，我跟瓶子都離家遠征，考上北部的同一所高中。

我們常常一起搭同班火車北上南下，在火車站遇到他的時間總比在學校遇到他的時間多。

他喜歡說笑話，而且有說不完的笑話。
跟這樣的人坐車，是很容易消磨時間的，一個鐘頭的車程這樣笑笑笑地被笑掉了，當然必須付出那麼一點代價，那就是十分容易笑到肚子痛。

後來，考上不同的大學，大家各奔前程，火車上自然地少了他跟他的笑話，這樣也好，省得每回都笑到沒力氣下車。

他從我的火車上消失了，不過卻留下愛聽笑話的白玫瑰。
以笑話為養分，笑容為露水培植出來的白玫瑰。
更狠的是，他留下了白玫瑰眼角的笑紋。

對！我就是那個眼角有笑紋又愛聽笑話的白玫瑰。
常常笑得花枝亂顫的白玫瑰。

　

（2）

我姓白，名玫瑰。

可是我一點都不像白玫瑰，純潔幽靜。
我是變種的白玫瑰，聒噪愛笑。

我不是野地裡生長的那種小巧白玫瑰，也不是園子裡正吐蕊帶露珠的白玫瑰，而是該被擺在瓶子裡養著，正當盛開的白玫瑰。

我一直都沒有回覆他詢問我出不出席他畢業典禮的的ｍａｉｌ，於是兩天後我正要出門去上課時，電話聲響起。

「喂？」

『請問玫瑰在嗎？』

「呃…爛瓶子，你要幹嘛啦？人家趕著上課。」

『是這樣的咩，我望穿秋水怎麼都等不到妳的ｍａｉｌ？所以只好來親口求證啦！妳來不來啦？！小宜子剛剛問我妳來不來，我說不知道啊！然後她給我十分鐘問出答案來，否則她就要把我砸成破瓶子…所以，請玫瑰小姐高抬貴手救瓶子一命……』

我還以為是他自己要問的，結果是幫小宜子問。
瓶子，你是鈍？還是笨？

「好啦！我真的趕上課，跟小宜子說叫她自己來問我就好了。」

『呃…妳真的不跟我說？妳好歹也可憐可憐我吧！』

「哎呀！賜你免死金牌，跟小宜子說我說的。
好啦！不多說，再不去上課，我就完了...」

『好吧！』

掛掉他的電話，我嘆了口氣出門上課。

回到家，依慣例先上網收信。
又是一堆廣告信函，連看都沒看就滑鼠一按通通殺無赦。
有瓶子的mail。

「玫瑰殿下，我要去消基會告妳，妳的免死金牌不值錢啦！
小宜子賞了瓶子一頓罵，並且三申五令要我一定要問到答案。
而且這次一定要肯定句，不收否定句！！
求求妳，點頭答應啦！

　　命在旦夕的瓶子頓泣」

瓶子，你是聰明？還是笨？
是我想得太多？還是你想得太多？
我還是沒回信，並且衷心地希望小宜子言出必行，真的把瓶子砸爛算了。
真的砸爛了，就不會有誰或誰想太多的問題。

　

（3）

六月的某個星期一，被我劃上了一圈又一圈的大紅圈圈。
日子一天接著一天過去，隨著紅圈圈的逼近，人開始變得恍惚。
我，說？不說？
他，喜歡？不喜歡？

從那天起，他三天兩頭打電話來，問題永遠只有一個。
我，去？不去？
當然會去，畢竟這是我唯一確定的事。
但是誰叫他每次總是幫小宜子問的，這樣子我實在沒力氣答出那個單音節的字。

瓶子，你是懂？不懂？
阿里巴巴不用費半點力氣就可以得到寶藏的，前提是他得說出那句簡單的密語。

只要一句：「Ｉ　wish...」，我就會高高興興地接「yes」。

對白就是這麼寫的，他不唸出他的對白，我的對白就沒辦法說出口。

跳過他該說的台詞，直接回答的「yes」就是獨白，戲不能這樣子演下去。

如果是他忘詞了，上帝啊，拜託去給他擺個大字報或是提提詞什麼的吧！

只要他說出他希望我出現，我一定會出現。
不管結果是好是壞，我都選擇承擔。

我寧可帶一身傷回來，然後用時間慢慢地把傷口縫起來，也不要懸在這要痛不痛的曖昧裡。

總有一天，傷口會不見的。
就算傷口不會不見，明白的痛總比隱隱的痛來得痛快。
我不要把變質的友誼悶著。
再悶下去，心會一點一點地爛掉，勇氣也會一點一點不見。
這樣變質的友誼，會讓白玫瑰更美，開得更盛。
但是積太多，也只是會加速白玫瑰的凋零。
趁著發酵的友誼還新鮮，我看是要送出它，還是…就丟掉它。

友誼會變質是我的錯，因為我從來就沒把它封進冷凍庫。
我跟他的友誼裡，有一種酵母存在。
就跟釀酒一樣，我跟他的友誼是夏天剛採下來的葡萄，不小心滲進了一把砂糖，於是甜甜的葡萄開始發爛，開始發酸。

我跟他甜甜的友誼，也一天一天地開始發酸，變得酸酸甜甜。
這樣的味道好吃，但是有害。
過程裡一不小心，葡萄酒就會變成發爛的葡萄水。
我能不能把友誼釀成葡萄酒，還是只能讓它發酸？

這一切在紅圈圈圈起來的日子裡，開罐即知。

紅圈圈日子的前一天，我收到了一封瓶子的mail。

「玫瑰，妳到底來不來啦？
妳來啦！我求求妳來啦！
我希望能在畢業典禮上見到妳…

　　　　　　　　　　瓶子」

瓶子，你突然變聰明了嗎？我的眼眶不爭氣地紅著，但是我很高興。

看到了嗎？

他終於說出「他希望……」的通關密語了，對白終於不再只是悶在心底的獨白了。

伸手按了回覆郵件的icon，我開始哭了，但卻是出於難過。

「ps. 妳要是不來，小宜子會讓我的畢業典禮變喪禮，妳來啦！」

瓶子！你還是笨瓶子！

　

（4）

開罐的日子到了，我帶著一朵白玫瑰跟千百種擔心搭上了火車。

我喜歡送人白玫瑰，而且一次只送一朵。
白玫瑰只有一朵，因為白玫瑰只有一個。
瓶子裡，會不會已經放了太陽花或水仙？
瓶子裡，能不能養玫瑰？

下了車，我沒有通知任何人，自己一個人，搭上計程車往瓶子的學校去。

天氣很好，校園裡滿滿是人。
穿黑衣，戴學士帽的準畢業生，呼朋引伴地找人留影。
四年了，臨走之前，總得留點可以記得的人，總得留點可以記得的地方。

他四年想留些什麼？是朵太陽花？或是水仙花？還是仍然只裝水的空瓶子？

我的目光搜尋著熟悉的人影，終於我找到了正跟一堆同學在照相笑得很開心的他。

我喜歡看他笑的樣子，他笑起來很像有風的太陽天，像今天的天氣一樣。

有風的太陽天裡，白玫瑰開得最美，吸飽陽光的花瓣，有著溫柔溫度的米白。

玉台他們來了，多年的好朋友要畢業了，他們不會不來的，缺席的只有我這個友誼變質的叛徒。

多希望還是那種百分之百純度的友誼，那我也可以大搖大擺地跟玉台他們在一起，露出燦爛的笑容，分享他畢業的喜悅，當朵美美的白玫瑰。

我是愛笑的白玫瑰呀！我不該是帶著紅腫雙眼的白玫瑰。

我該上前去嗎？
等一下他的身旁會出現什麼花花草草嗎？
雖然目前為止我並沒有看見，但是沒看見並不代表沒有。

玉台他們拉著他往我在的地方來，我轉過身去，避過了他們的目光。

小宜子瞧見我手中的白玫瑰，說：
『喂！你們看，那個女生手裡拿著一朵白玫瑰耶！對了，你不是說玫瑰一定會來嗎？』

『對啊！玫瑰咧？』玉台跟明聰也跟著問。

這些人，沒看到白玫瑰就不會想起我了咩？！
好吧，算我交友不慎！

他的聲音傳來：
『我以為她一定會來的，你們等我一下，我去打電話給她。』

『你已經打了一早上電話了耶！』明聰說。

『搞不好她已經出門了…』
瓶子信誓旦旦，好像他剛剛才目睹我出門一樣。

『說不定她根本不會來！那個女人無可就藥的龜毛啊！』

小宜子我跟妳往日無冤近日無仇，同學當那麼久了妳還不習慣我的龜毛？！這筆帳欠著以後慢慢算。

『不會的！！』

『你怎麼能夠那麼確定？』小宜子問瓶子。

『因為我希望她來啊！』

終於，他說出他該說的對白了，要不然這場戲繼續ＮＧ下去要拍到民國幾年呢？

是的。我的主人，雖然這句咒語來得有點晚，但是我還是快樂的燈奴。

「對啊！因為瓶子希望我來，所以我沒有不來的道理。」
我轉過身去，把一夥人嚇了一跳。

他很得意地說：『看吧！她來了吧！』

「你耍詐，明明就希望我來，還說是小宜子逼的。」

我用手肘拐了他一下。他要早點說是他希望我來的，這齣戲也不會拖到現在。

『不說小宜子逼的，妳也不會來啊！』

瓶子，你真的想太多了。真的。

「吶…送你的。」

我把白玫瑰推給他，他一臉很傷腦筋的樣子。

『我這只瓶子嘴小得很，頂多只放得下一朵白玫瑰……』

「我知道你是只小瓶子，所以我也只送你一朵呀。」

『可是，瓶子裡已經有朵白玫瑰啦！』

「有嗎？我沒瞧見呀？！」

他的手裡不就只有一朵我送他的白玫瑰嗎？

『有啦！』

「在哪裡啦？！」

「就是妳啦！笨玫瑰！！」

玉台他們忍不住了，一起脫口而出，起哄地把我們兩個推在一起。

好吧！我是笨玫瑰。
玫瑰，妳真的想太多了，真的。

~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