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上行色在祁連——山丹牧場遊歷手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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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 編輯 稲子城
2009-01-07 22: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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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人評等: ★★★

【心得分享】

  提到旅行,自己走就是了,捕捉閱歷凝聚在心尖上的淺淺感覺,完全自主,就是為了彌補讀書與行路的差距,玩到心靈深處,書生練達,就是對國土的精神戀。   
  今年秋天,本人倉促成行,對照地圖上青山下的絲路,於2007年9月杪,抵達甘肅祁連山下。自力行走,那裏有馬場、高山、草原、純凈的空氣和水流,松樹追著海拔,皚雪親吻白雲。在肅南裕固人的腳下,還隱著美麗的馬蹄寺,那是藏漢合一的佛家道場,寺北綿延幾十里有曼妙的石窟藝術長廊,這是生僻的大西北滿懷活力的牧區,與青藏高原僅僅隔著一道墻——匈奴縈懷的祁連山脈。
     
  祁連沃雪灌溉著六畜藩息的草場,北面的胭脂山足令婦女生顏色,這片籠蓋四野的白雲故鄉,就是膾炙人口的山丹馬場。於此,我見到了傾心開拓事業的傳奇人物吳舒理,又跟他騎馬翻越了祁連山,收獲很大。  
  山丹軍馬場現歸中牧集團管轄,有四個分場,一場現在還在養馬,大約2000多匹。整個馬場,我看到的耕地很少,只是圍繞在各個場部居民區附近,遼闊的草原幾乎仍然是牧草的王國。因為修路,我在車上繞了5個鐘頭,全部穿行在馬場的草海裏,牧草也是經濟作物,所以那裏依然以牧業為主,還不算嚴格的農墾區。居民點附近農作物欣欣向榮,焦黃的麥田恰似集體農莊色彩;漸行漸遠,一望無際的草原絕大部分地域幾乎沒有人煙和牛馬,只是生長著肥茂的牧草,幾萬畝無垠的古代漢陽灘一如既往。   
  在一場,我還見到成百上千的母馬放牧在陽光下的山坡,其中還有一小群阿拉伯馬。   
  去那裏最佳方案是從北京坐去嘉峪關的火車,在山丹下,山丹有客車通軍馬一場,火車硬臥記得是300多元,走北線,沿途沒有大站,很清靜乾凈的車廂,一路可以看到塞外風光,要走28小時左右。   
  個人旅行,是件很簡單的事兒,我順便到了張掖,所謂金張掖,銀武威,宋詞有個牌子叫“八聲甘州”,一如“對瀟瀟、暮雨灑江天,一番洗清秋。 漸霜風淒緊,關河冷落,殘照當樓”,蕩氣回腸的情調。甘州就是張掖,“不望祁連山頂雪,錯將張掖認江南”,整個祁連山北面,降水豐沛,耕作和放牧都很適合,這就是偉大的河西走廊,絲綢之路的引橋。山丹到張掖的鐵路沿線,遠山如黛,又裹著瑩瑩的巾幘,漢長城的城壕貼著明長城的土堡,在一馬平川偶爾點綴紅花田的樂土伸展,這一帶值得玩味,夕陽西下,窗外一洗萬古的絲絲秋光就象天凈沙,又會引起“塞下秋來風景異”的聯想。   
  張掖出發到肅南馬蹄寺,路況好極了,沿途到處是廣漠的未開墾的處女地,村莊土氣得美麗。馬蹄寺在山裏,周圍屬於裕固族地區,習慣接近蒙古族特色,看來崇尚白色,民居帳篷仿佛漂在綠海裏的點點風帆。牦牛很多,黑色的精靈常常在公路邊徜徉,比藏牦牛體形要小一些,機靈溫順,但也有大的,我碰到一個穿呢子制服的蠻精神的老先生,他就牽著一個令人敬畏的大家夥。進入馬蹄寺景區,裏面很清靜,有民族帳篷,有人煙,自然環境很迷人,霧氣沼沼,松柏和綠草遍布高山,很精致的感覺,有點像國外那種明信片,“在微微潤濕的空氣中醞釀”。這裏有喇嘛廟,年輕的喇嘛們過著清苦的生活,但苦中作樂,我曾借山門的檐下避雨,他們在廂房說笑,雨住時,從高臺階下去,我還跟一個挑水的小沙彌分享了美國糖果。石窟分布在整面連綿的山壁上,最大的呈寶塔形,可以進去攀登,有好多層,號稱三十三天,層層供奉著綠度母。當天陰冷,但是總覺得觸目溫暖,那裏像童話。搭了大連同胞的順風車回城,那天只有我們兩撥客人,還一起騎馬在老高的草坡上玩,裕固族同胞的服務熱情、質樸,他們在氈包的歌聲裏喝了不少的青稞酒。
    
  張掖的最後一夜,在樓下劃拳的喧嘩裏睡熟。翌日早晨,先遊覽了城南大佛寺之後,我自己找公車去山丹馬場。那天沒有去一場的車,我坐別的車到山丹,又倒了趟車去一場,因為修路,走了7個鐘頭。總場駐地在大馬營,一場場部在九碗泉,經過總場上來很多農工,都穿解放軍作訓服,那種勞動的味道充斥車廂,說笑是很自然的事。總場周圍有大片的麥田,但不久就又回到無垠牧草的海洋裏,偶爾有小馬群在圍網裏吃草,整個下午在寂靜的草原穿越,這仿佛千里看不到邊的茫茫曠野,是祖國的寶藏。天快黑的時候,我看到祁連山的雪嶺在前面熠熠生輝,破舊的客車拐了個彎,不久就到了一場居民區。

  住在丹馬公司招待所,外表不起眼可內部裝修很新潮,但我照樣喜歡破舊,因為在這裏破舊是真實溫暖的生活。當晚吳舒里約談3點鐘,不厭其煩的給我看了很多他奉命騎馬穿行全國邊防線的珍貴資料。他是個傳奇,軍人般的舉止作派,眼光和表情專註而熱烈,思維敏捷近乎煽動,體格清矍、颯利,依然是個小夥子般的精力充沛。但凡精神富有者,都對生活並不講究,不修邊幅,簡樸到最低限度,後來我陪他翻越祁連山去探路。
  連天綿雨,密密匝匝將草原交織成一氣水樣的簾櫳,植物吸飽了水,完全想象不出渴旱求雨的西北窘況。海拔2000米以上的九碗泉馬場,是整個山丹馬營伸得最遠的分肢,菊蟹豐肥的十月之交,瑟瑟旅社裏竟感到天寒的包圍。
  我到達的第二天早上,幹練的吳舒里大馬金刀找上門來,手裏拎著護腿,虎虎坐在牀沿,一邊裹紮一邊凝重地告訴我說明天他要翻冷龍嶺去探路,看他仍在患感冒。我隨即反應過來,這機緣不錯,本來我此行就在心裏劃了一道百無禁忌、直行無礙的符。當我跟他提出隨行之際,他也未攷問我騎術水平,實際上我沒有騎馬經驗,但看得出他很會意,並且爽快答應,就匆匆下去。
  倏忽他又蹬蹬上樓,叫我陪他去尋向導,跟他到得操場,看見剛備好的三匹大馬栩栩如生系在樹下,草草帶馬跨出“轅門”,小街上太陽初照,冷清的行人大概對老吳都很熟悉了。出了村莊,那戶人家在後面草坡上,曠野茫茫很大一片家業。他們鉆進柵欄找了一遍,終未見人影,於是打馬歸來。途中過條窄窄陰溝,右馬足稀裏糊塗踩了進去,險些失蹄,好歹提溜上來,吳舒里側目給我一白眼。

  枯坐一天休養生息,看電視裏郭芙蓉煞有介事的嘀咕“世界如此美妙,我卻如此暴躁,這樣不好,不好”,不禁噗嗤噴飯。平蕪盡處是莽莽祁連秋山,臨窗幾株高高的白楊樹,雁陣不至,翔集的昏鴉卻來驚寒,劃破午後的寂靜。晚餐有幸品嘗了手藝不佳的蘑菇揪麪片,乘興高眠。
  2007年9月30號,每每仿佛9月結束,當年生意即近彫謝,戀戀三季唯願冬眠。破曉披衣振作,收拾好行裝待日出,偏巧又是一個晦冥的陰天。9點鐘登門去找吳舒里,由於慣於低消耗,我還是食欲不振,津津有味的看著老吳呼嚕呼嚕灌泡面,廉頗善飯雄心不減的做派。他幫我加了件風雪外套,就一起走到馬圈督促馬工把四匹馬趕上架子車,因為老吳心疼馬兒,所以籌劃車載牲口到大烏龍口卸下,以收節約馬力之效。費了些周折,工人的靈巧終於戰勝駿馬的膽怯,沿著雨後的西大河庫區顛簸著,過了湖邊的草地,牛馬神氣的昂首送來致意,汽車轉進在祁連圓柏和青海雲杉的林下。

  不知不覺拐進河谷以後,汽車停在地勢鞍部一座石橋前,借著斜坡趕馬下來,一匹匹牽到寬處,搬鞍備馬,11點鐘,老吳、大李加上我都上了馬,向導騎著小祖國趨前帶路。似乎是最近夥食改善,我胯下的的黃驃馬養精蓄銳急於活動,抒展憋悶已久的神經,剛一騎坐,這廝便劈啪亂跳,不服不僨,鬧得我有點心虛,好在大李及時帶過縧韁,牽行了有一兩百米才老實。步步高升在山壁上的碎石馬道,左下白花花的亂石河床茫茫一派,用旁光看著都心懸。生手控馬,還有個琢磨領會的適應期,此時吳舒里在前不斷示意我緊緊跟上,我總覺得有心緊跟,而馬匹疲軟。山崖野花映發好鳥相聞,但大部分時光是寂寂崗巒蹄聲碎,霧塞蒼天雲冪冪。

  我們所走的祁連山深處,或許因為那道夏日可能蛙聲十裏,秋日寬闊又顯得桀驁不馴的河谷,所以叫大烏龍口吧。西去的山溝通向大平羌口,我們一直往南,目標是冷龍嶺分水嶺上的小平羌口。這一帶沿河的山形石崩谷陷,高高的山坡上灌木叢生,遠處連綿山嶺受到豐沛漉水的恩澤,遍布青黃柔美的高山草甸。但是周圍看不見喬木林黛,稍遜祁連盛名,我推測可能當地向來是牧民越界放牧的通道,造成人為芟夷的後果;也可能因為海拔上自然形成的高山植被垂直分布,演化成眼前景象。

  馬是特別警惕敏感的動物,他甚至象女人,又高傲又耍脾氣,可內心對禦者期待依靠;他也象孩子,好奇躍躍欲試,淺嘗輒止,碰到挑戰很容易產生畏難情緒,打退堂鼓,只有在經歷磨練以後才會成長成堅忍不拔的棒小夥子。我們要翻上崎嶇的高嶺,我領著貌似高大黃馬,喫力的地方他集中精力跟進,山頂平緩處枝葉紛披的狹路上,他又會用嘴掀著我後脖領調皮,在我告誡他別碰疼我的目光裏,看來他還有些害羞。這是馬,只有心靈溝通才是結為摯友的鑰匙,不是他馱我關山飛渡,幫我克服山川險阻,我想:五里霧中在祁連山腹地遠兜遠轉是萬萬不成的。

  祁連山頂熠熠生輝的雪幘絕對是美麗的,在跋山涉水的體驗裏,我們路過冷龍嶺輸水隧道小憩,加餐秣馬,空腹的早晨使我略形頓挫,連嚼好多農家大月餅,就著涼開水填滿皮囊;接著走錯了一段路,集體智慧及時發覺,兜回時默默地向路畔白生生的骷髏頭致以同情的注目禮,他可能是太孤單了,才在人生潮流掉隊,大李眼尖,他說還看到完整的衣服,終年不出今歲。沓沓的馬幫形跡在高山向上移動,泥土越發稀罕裸巖越發多見,籠蓋四野的瘴氣裏,對面十米看不清面目。大坂前200米陡坡,峭拔險峻,新雪覆蓋著碎石渣子,踏上去就打滑,走幾步歇一氣,馬匹畏懼不敢前,我必須牽著給他做示範,鼓勵他照做。這一段險路真是步步為營,早已到雪線上,早已看不見下面仰望的美麗,生命跡象拋在山腰,而頂峰的埡口拼力上去,卻連根雪蓮的毛都沒有,短短幾百米高度屬於植物禁區。有人說“冷龍嶺標高4800米,而小平羌口3700米”,這是經不起推敲的,冷龍嶺頂峰崗什卡GPS顯示5250米,這是最近的登山者親身測量的結果,而小平羌口就在冷龍嶺峰顛,這道山口俯瞰青海,曩昔居高臨下勢如破竹,而3700高度指的大約是通向該口某處地域,譬如送水隧道口,或者把整個進來的路線統稱小平羌口也未可知,確切的說,應特指這山頂埡口一點,從生態環境和人體消耗驟增的感受判斷,絕不可能在4000米以下,這是我沒帶海拔表的保守估計 。
 
 
  
  高處不勝寒,噓氣結成霜,馬鬃馬尾盛開著白茬,駟馬稍停在臥牛之地的埡口上,拍了幾張照都象是曝光不足。目的達到了,吳舒里臉上露出雪蓮花般的笑意,但他的評彈始終沒有停嘴,此際更加火爆,大家都很稱意。撥過馬頭,一行魚貫朝青海方面下降,沿著礫石的山頭側切,馬兒呱答呱答跟在後面,也感到四周輕松的味道,降了100米左右,死寂如火星的山坡上,點綴著大塊的圓石,仿佛露出一張張臉,上面布滿黃綠色的苔蘚,祁連山的生機又開始綻現。又連續過渡下去幾百米,開始望見連山遍野的高山草場,比甘肅那邊豐美富饒,望不到邊了。大家信馬由韁直抒胸臆,暮色開始四合,當雲破開一角,真正的祁連風光在對面高山和遠近草地,呈現出回眸的妖冶。下得高山上平川,打馬來到小河前,暮氣中我們遇到一間牧羊的土屋,進去叨擾,和善的老者把塑料膜蒙頂的小屋收拾得幾乎軒敞明亮,一塵不染,我們借他溫暖的土爐喝茶,又迎著依稀的夕陽向公路遠去,一路河水縈帶,曲曲彎彎,馬蹄輕快地出了溪谷。



  緩急相濟的驅馬節律雜沓交響,四騎一水兒湧到青海的國道上,薄暮的昏暗天光下,望見路對面緊鄰一戶遊牧的營帳,羊群和牦牛群在河流草灘散步吃草,兩岸的草坡上各有一條鬣狗監視領地的安全。向導事先聯系的藏胞駐地預計在三小時路程之外,況且向北山延伸的暮氣,使他未必有把握實現意圖,於是我們差他過去向眼前人家接洽。不久他在高處的帳子前揮手致意,我們聯袂走下路基,迂回過河上坡,在西側的帳篷前拴好馬,隔河的東側還搭著另外兩個白白的帳幕。熱情的主人邀請我們進去暖和,囂張的牧羊犬挒著鐵鏈向我們示威。攀談之下,了解到這原來是鄉裏的兩戶鄰居結伴上山夏牧,十月中旬他們將拔營撤出,都是非常樸實能幹的漢族兄弟,但有一個燦燦笑容裏映襯著藏民般的紅臉,使他更加可愛。我們一行終於有了落腳的一席之地,吳舒里騎兵出身的條件反射是宿營先安頓馬匹,租借帳篷的同時,他又雇當家的小胡同志開著手扶拖拉機,到公路下邊青石嘴去買青稞草餵牲口。牧區的晚上散布著牛羊的味道,東邊透出半邊星漢的亮色,山中仍似頭上頂著穹廬,積雲在天,醞釀著瀟瀟夜雨。美麗勤快的女主人為我們當爐煮飯,她的手藝很好,動作麻利,騰挪之間香噴噴的蔬菜牛肉面片出鍋了,這是我到河西最可口的美餐,牦牛肉細膩又不膻氣,營養很好。 

  飯後大家圍爐邊喝奶茶邊聊天,微鹹的口味淡淡的清香,也是平生第一次品嘗奶茶,吳舒里打開話匣子,整個屋子在荒山野嶺中演繹成溫暖的版畫。人困馬乏的拉練反而使我們情緒亢奮,主人不停的往爐竈裏添混著草葉的乾牛羊糞,三個年輕的牧民饒有興趣的傾聽著山外傳奇,又被老吳風趣的遠景規劃逗樂,直到夜闌才禮貌告辭,他們今晚住河對面的帳篷。吳舒里不放心地出去又視察了馬兒,通報說我的黃馬丟了右前的蹄鐵,艱苦山路讓他吃不消,看來需要休養。大李和向導帶緊風門,把床鋪讓給我和老吳,借牧民的氈墊繞著爐子擺了地攤。風聲掃葉,秋雨未傾,吳舒里驟然提出明天讓我獨自留在這裏,不跟他們再翻山返回,理由是馬廢了而人又曾罹患氣胸,我聽後的反應似覺老吳未免太露天真爛漫的馬腳,公認的跳躍式思維時常脫韁,他的玩笑開得太大了;因為我知道我的馬問題不大,頂多是需要釘掌,至於我的體能狀況,他的推理小說更是天方夜譚。於是任憑他巧舌如簧,我抱定一定之規巋然不動搖,今天怎麼來的,明日我照樣怎麼翻回去,並且輕描淡寫地表示“沒有馬我可以找馬,找不著我可以徒步”,如果有兩支鄉村音樂的話,我選擇《回家的路我自己會走》,而不是《One Way Ticket》。這樣這個插曲似乎無法繼續編造,僵局臨頭,不知道老吳是久有預謀還是靈機一動,從邏輯戲法裏終於和盤托出新的口吻,說是在考驗我的意誌品質,試探一下我是否在挺身歷險過後,仍有再作馮父的勇氣,我不禁啞然失笑,又哭笑不得。一夜無話,催眠的是大李變調的鼾聲和老吳跟向導絮絮的拉呱。
  爐火在更深自然熄滅,侵晨的寒冷滲透到營帳的角落,凜然起身穿衣,向導把火重新升起,炊煙迎來對岸的牧人,過來周到地又給我們準備早餐,酥油茶和月餅。漫天朝霧籠罩在起伏的山野,陽光一灑漸漸又留連地散去,牛羊舒活筋骨戀棧著青青草,我們的馬不停嘴地飽餐。牽著我那黃馬到公路上遛了一圈,老吳又尋租了主人家的藏馬給我代步,乘著若隱若現的朝陽,我們留下黃馬寄養,與主人們握手道別。越過公路,又折向流水潺潺的碎石溝,座下這匹虎頭虎腦的小黑馬靈活結實,雖然矮小可活力四射,並且明顯地比身邊的高頭大馬聰明,會找穩妥的捷徑。再次經過牧羊老人的土房,匆匆跑過去問候,又整隊巡河,上了高山草甸,太陽比前日脾氣好多了,不斷露出嫵媚清麗的笑容,雪山更加動人心旌,草澤格外豐腴溫婉,依然是快慢交錯的步伐,輕聲笑語點染著踏花歸去馬蹄香的詩意。
  不知不覺中海拔在快速拔高,生意盎然的高山牧場物候逐漸被冷漠的灰色砂石地貌取代,我總覺得酷似半乾的混凝土。祁連山上面的地形架構,分水嶺就象中脊,南北兩麓山嶺連著山嶺,峽谷接著峽谷,象是由脊背分下來的肋條,失去了植被的裝飾,外表看起來都差不多。剛才沈浸在綠意茸茸的喜悅裏,轉眼時空轉換恍如進入了連環套,向導發懵了,仰望高高在上的茫茫脊線,我們要憑借的埡口通道在哪一段呢?吳舒里和我們一樣周旋在一道道絕望的山嶺,反復橫切,反復消耗寶貴的精力,他甚至測問我要是徹底迷途應該如何決策,但是困境中他從不對向導發牢騷和怨言,他要我們肯定向導的能力,必須承認這是臨危不迫的大將風度。大家疾走在進退維谷的陡峭山肩,心裏各有主觀能動的盤算,向導的主意是消極地後退到能看到昨日蹄跡的地方重新開始,大李認為早就走過轍了,出路在更高處,我贊同大李的卓見,而老吳要求隊形永結同心,大李拖著他心愛三白蹄在我們上面的山陵來回向我們靠攏,不得不放棄他的探索,後來跟向導結伴在後尋思保守的退路,但靠馬蹄印找出路更象是打獵或搞刑偵,向導理應根據山川面貌在頭腦中深沈的印象指導前行。冥冥中,老吳在前面爬升,他顯然是默默踐行大李先前的思路,盲從地咬牙摸索了一陣,我看見遠遠的上面山頭林立,形成一帶青色的剪影,崇峰之間有一個清晰的月牙豁口,驀地使我興奮,就馬上把這信息傳達給前頭的老吳,他胸有成竹地端詳了幾眼,沒說什麼,卻攀登得更有動力。吳舒里撂下馬,又往更上面踏勘,我竭力接近他停留過的位置,感覺似乎又到了特別消耗體能的那個高度,勉力攀登幾步就累得上氣不接下氣,可喜的是這番我的藏馬足夠堅韌足夠乖巧,讓我了無後顧之憂。果然,幸運之神降臨雪山,天無絕人之路的教條再次信奉了老吳的強悍,我們走對了。看見他象孩子般地攻克了最後的陡坡,站在埡口向我招手,我就起身拉過兩匹馬,又昂昂地跟了上去。“老吳,不簡單啊”,他咧嘴笑開了花,我們又匆忙拍照,然後調出昨天在埡口的照片對照,一拍即合,連作為路標的瑪尼堆都有一模一樣的細節。峰下大李他們也在努力追隨,但山形阻擋視線,直到他們轉過巖角,從前一個谷口跳過來才看到模糊的影子。充分休息過後,他們也到了,大家又爬上埡口險要處,俯視山下,驚險的絕壁伴著堆積的流石,雪粒無情地劈頭蓋臉打下來。
  在陰郁的天空裏,我們重整步武並且收拾了差點黯然銷魂的信心,下去的路雖然和昨日同樣的陡,但是雪化了,還是省力很多。連穿好幾個峻嶺,吳舒里久經考驗的野外生存經驗顯示出魅力,他僅憑直覺,滿懷信心的率領我們散漫地穿越各種山高水低的復雜地形,並非按照山谷流水或者山脊、陵線套用死板公式前進,我覺得他腦袋裏有雷達。當好幾道山梁拋在背後,密雨如織撒了下來,我們又來到沼澤般的草甸,好在濕泥不算深,剛沒馬腳,我的黑馬始終緊跟在前,不甘落後,主動自覺的表現真可以獲得獎章,一路上他不許別的馬匹在他後面靠得太緊,否則就尥一下蹶子以示警告,這是藏馬的階級出身觀!他從小沒享受過吃料的待遇,隨處吃自助餐,青草和灌木也不挑剔,走到哪吃到哪,適應環境的能力仿佛是天生的,我很疼愛他。後來他被特批給一位上海小姑娘,馱她又翻大坂才回到青海家園。走下草甸,進入嶙峋的河牀,我們又來到熟悉的泉眼,鐵柱上溢滿甘冽的清水,趕緊下馬飽啜了一頓。周遭到處都是尖礫的石頭,兩側青山排闥陣列,謹慎控馬擇路,款款縈回地曡番跨過糾纏不休的溪流,一氣走下去就出了山谷,重返馬營草原。歸心似箭,身若穿梭,乍上通途,我便催動胯下這匹翻山能力超強的藏馬,率先跑出山嘴,因為這也許是我跟我的小夥計最後的親近。
  奔馳回到昨天出發的石橋上,接馬的架子車早已恭候在側,沒想到我的小馬來了精神,剛才的翻山簡直象賽前熱身,他開始興奮地到處跑,山南面的新鮮世界吸引著他,馬不停蹄宣泄快樂。撒歡兒的馬不知疲倦,窄窄山道上老吳他們已經歸來,我們幫著把馬送上車廂,呼呼開回居民點,擠在後車鬥子的馬堆裏站著,呼吸西大河上的涼風,高山樹林往後倒,怎麼說人間還是美好的,旅行總是見證幸福的真諦。

  我在馬場前後住了一星期,又跟陸續趕到的全國馬友一同騎了好幾天馬,臨走的時候,老吳只讓我付了很低的價格,我似乎不是旅遊者,而是體驗生活,的確很感謝老吳的厚誼。最後一天,大隊馬友在老吳率領下也翻越了冷龍嶺,來到對面青海省門源縣俄堡和青石嘴之間的山腳,我陪程先生跟車繞過去在那邊接到了他們,可是太晚了,我們的車跟不上他們歡暢的馬蹄,他們已經眼巴巴的等了3個小時,我們帶的客車車廂裏有燒油的土暖氣片,可想而知。從青海進山,因為地形不適,趕了數公里就不能再開了,只好由我跳下去跟他們報到,當我跋涉地跑過去,在亂石崗子下的溪流躍進,他們遠遠望見我,揮動帽子遙相呼應,那種心情我難以形容。總之,老吳把他們帶過4000米崇山峻嶺,我們一起再帶出來直到上公路,大家好開心。值得一提的是,老吳安排了他麾下一個江蘇馬術隊的小隊員隨行,為了證明一種骨子裏的意志。一路上,老吳的話匣子一開,笑話和包袱也是層出不窮的,他竟然選出了一個馬友去扮狗熊站在山梁嚇人,當然人家沒有去做。
    
  “一馬離了西涼界,不由人一陣陣淚灑胸懷”,後來我們夜走達坂山,到西寧吃夜市,陸續重返生活軌道,或者飛向各自那片藍天。這個多雨的秋天,單獨進入西北,又和大家結伴歸來。
    
  我們在山丹馬場,無論在美麗的貌似阿爾卑斯風光的窟窿峽,還是環繞西大河水庫策騎,更有大家隨吳舒里有說有笑打馬奔上連綿草坡,在藍天白雲下,在遠方祁連山雪皚皚的背景下休息,這些回憶,將在我們以後的余生中,留下一個真純崇高、莞爾一笑的標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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