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第十上仁
老子曰:君子之道,静以脩身,俭以养生。静即下不扰,下不扰即民不怨,下扰即政乱,民怨即德薄,政乱贤者不为谋,德薄勇者不为斗。乱主则不然,一日有天下之富,处一主之势,竭百姓之力,以奉耳目之欲,志专于宫室台榭,沟池苑囿,猛兽珍怪,贫民饥饿,虎狼厌刍豢,百姓冻寒,宫室衣绮绣,故人主畜兹旡用之物,而天下不安其性命矣。
老子曰:非惔漠无以明德,非宁静无以致远,非宽大无以并覆,非正平无以制断,以天下之目视,以天下之耳听,以天下之心虑,以天下之力争,故号令能下究,而臣情得上闻,百官条通,群臣辐凑。喜不以赏赐,怒不以罪诛,法令察而不苛,耳目通而不闇,善否之情,日陈于前而不逆,故贤者尽其智,不肖者竭其力,近者安其性,远者怀其德,得用人之道。夫乘舆马者,不劳而致千里,乘舟楫者不游而济江海,使言之而是,虽商夫刍荛,犹不可弃也,言之而非,虽在人君卿相,犹不可用也,是非之处,不可以贵贱尊卑论也。其计可用,不羞其位,其言可行,不贵其辩,闇主则不然,群臣尽诚效忠者,希不用其身也,而亲习邪枉,贤者不能见也,疏远卑贱,竭力尽忠者不能闻也。有言者穷之以辞,有谏者诛之以罪,如此而欲安海内、存万方,其离聪明亦以远矣。
老子曰:能尊生,虽富贵不以养伤身,虽贫贱不以利累形。今受先祖之遗爵,必重生之所由来之矣,而轻失之,岂不惑哉。贵以身治天下,可以寄天下,爱以身治天下,所以托天下矣。
文子问治国之本。
老子曰:本在于治身,未尝闻身治而国乱,身乱而国治也。故曰:脩之身,其德乃真。道之所以至妙者,父不能以教子,子亦不能受之于父,故道可道,非常道也,名可名,非常名也。
文子问曰:何行而民亲其上?
老子曰:使之以时而敬慎之,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天地之间,善即吾畜也,不善即吾雠也,昔者夏商之臣,反雠桀纣,而臣汤武,宿沙之民,自攻其君,归神农氏,故曰:「人之所畏,不可不畏也。」
老子曰:治大者,道不可以小,地广者,制不可以狭,位高者,事不可以烦,民众者,教不可以苛。事烦难治,法苛难行,求多难赡,寸而度之,至丈必差,铢而解之,至石必过,石称丈量,径而寡失,大较易为智,曲辩难为慧。故无益于治,有益于乱者,圣人不为也,无益于用者,有益于费者,智者不行也。故功不厌约,事不厌省,求不厌寡,功约易成,事省易治,求寡易赡,任于众人则易。故小辩害义,小义破道,道小必不通,通必简。河以逶迤故能远,山以陵迟故能高,道以优游故能化。夫通于一伎,审于一事,察于一能,可以曲说,不可以广应也。夫调音者,小弦急,大弦缓,立事者,贱者劳,贵者佚。道之言曰:芒芒昧昧,因天之威,与天同气。同气者帝,同义者王,同功者霸,无一焉者亡。故不言而信,不施而仁,不怒而威,是以天心动化者也。施而仁,言而信,怒而威,是以精诚为之者也,施而不仁,言而不信,怒而不威,是以外貌为之者也。故有道以理之,法虽少,足以治,无道以理之,法虽众,足以乱。
老子曰:鲸鱼失水,则制于蝼蚁,人君舍其所守,而与臣争事,则制于有司,以无为持位,守职者以听从取容,臣下藏智而不用,反以事专其上。人君者,不任能而好自为,则智日困而自负责,数穷于下,则不能申理,行堕于位,则不能持制,智不足以为治,威不足以行刑,则无以与下交矣。喜怒形于心,嗜欲见于外,则守职者离正而阿上,有司枉法而从风,赏不当功,诛不应罪,则上下乖心,君臣相怨,百官烦乱而智不能解,非誉萌生而明不能照,非己之失而反自责,则人主愈劳,人臣愈佚,是以代大匠斫者,希有不伤其手。与马逐走,筋绝不能及也,上车摄辔,马死衡下,伯乐相之,王良御之,明主求之,无御相之劳而致千里,善乘人之贤也。人君之道,无为而有就也,有立而无好也,有为即议,有好即谀,议即可夺,谀即可诱。夫以建而制于人者,不能持国,故善建者不拔,言建之无形也,唯神化者,物莫能胜。中欲不出谓之,外邪不入谓之闭,中外闭,何事不节,外闭中,何事不成。故不用之,不为之,而有用之,而有为之,不伐之言,不夺之事,循名责实,使自有司,以不知为道,以禁苛为主,如此则百官之事,各有所考。
老子曰:食者人之本也,民者国之基也,故人君者,上因天时,下尽地理,中用人力。是以群生遂长,万物蕃殖,春伐枯槁,夏收百果,秋蓄蔬食,冬取薪杪,以为民资,生无乏用,死无传口。先王之法,不掩群而取镺●,不个泽而渔,不焚林而猎,豺未祭兽,罝罘不得通于野,獭未祭鱼,网罟不得入于水,鹰隼未击,罗网不得张于皋,草木未落,斤斧不得入于山林,昆虫未蛰,不得以火田,育孕不牧,鷇卵不探,鱼不长尺不得取,犬豕不期年不得食,是故万物之发若蒸气出,先王之所以应时脩备,富国利民之道也,非目见而足行之,欲利民者也不忘乎心,即人自备矣。
老子曰:古者,明君取下有节,自养有度,必计岁而收,量民积聚,知有余不足之数,然后取奉,如此,即得承所受于天地,而离于饥寒之患。其憯怛于民也,国有饥者,食不重味,民有寒者,冬不被裘,与民同苦乐,即天下无哀民。闇主即不然,取民不裁其力,求下不量其积,男女不得耕织之业,以供上求,力勤财尽,有旦无暮,君臣相疾。且人之为生也,一人跖来而耕,不益十,中田之收不过四石,妻子老弱仰之而食,或时有灾害之患,以供上求,即人主愍之矣。贪主暴君,涸渔其下,以适无极之欲,则百姓不被天和、履地德矣。
老子曰:天地之气,莫大于和,和者,阴阳调,日夜分,故万物春分而生,秋分而成,生与成,必得和之精。故积阴不生,积阳不化,阴阳交接,乃能成和。是以圣人之道,宽而栗,严而温,柔而直,猛而仁。夫太刚则折,太柔则卷,道正在于刚柔之间。夫绳之为度也,可卷而怀也,引而申之,可直而布也,长而不撗,短而不穷,直而不刚,故圣人体之。夫恩推即懦,懦即不威,严推即猛,猛即不和,爱推即纵,纵即不令,刑推即祸,祸即无亲,是以贵和也。
老子曰:国之所以存者,得道也,所以亡者,理塞也,故圣人见化以观其征。德有昌衰,风为先萌,故得生道者,虽小必大,有亡征者,虽成必败。国之亡也,大不足恃,道之行也,小不可轻,故存在得道,不在于小,亡在失道,不在于大。故乱国之主,务于地广,而不务于仁义,务在高位,而不务于道德,是舍其所以存,造其所以亡也。若上乱三光之明,下失万民之心,孰不能承,故审其己者,不备诸人也。古之为道者,深行之谓之道德,浅行之谓之仁义,薄行之谓之礼智,此六者,国家之纲维也。深行之则厚得福,浅行之则薄得福,尽行之天下服。古者脩道德即正天下,脩仁义即正一国,脩礼智即正一乡,德厚者大,德薄者小。故道不以雄武立,不以坚强胜,不以贪竞得,立在天下推己,胜在天下自服,得在天下与之,不在于自取,故雌牝即立,柔弱即胜,仁义即得,不争即莫能与之争,故道之在于天下也,譬犹江海也。天之道,为者败之,执者失之,夫欲名是大而求之争之,吾见其不得已,而虽执而得之,不留也。夫名不可求而得也,在天下与之,与之者归之,天下所归者,德也,故云:上德者天下归之,上仁者海内归之,上义者一国归之,上礼者一乡归之,无此四者,民不归也。不归用兵即危道也,故曰:「兵者,不祥之器,不得已而用之。」杀伤人,养而勿美,故曰:「死地,荆棘生焉,以悲哀泣之,以丧礼居之。」是以君子务于道德,不重用兵也。
文子问:仁义礼何以为薄于道德也?
老子曰:为仁者,必以哀乐论之,为义者,必以取与明之,四海之内,哀乐不能遍,竭府库之财货,不足以赡万民,故知不如脩道而行德,因天地之性,万物自正而天下赡,仁义因附,「是以大丈夫居其厚,不居其薄。」夫礼者,实之文也,仁者,恩之效也,故礼因人情而制,不过其实,仁不溢恩,悲哀抱于情,送死称于仁。夫养生不强人所不能及,不绝人所不能已,度量不失其适,非誉无由生矣,故制乐足以合欢,喜不出于和,明于死生之分,通于侈俭之适也。末世即不然,言与行相悖,情与貌相反,礼饰以烦,乐扰以淫,风俗溺于世,非誉华于朝,故至人废而不用也。与骥逐走,即人不胜骥,托于车上,即骥不胜人,故善用道者,乘人之资以立功,以其所能,托其所不能。主兴之以时,民报之以财,主遇之以礼,民报之以死,故有危国无安君,有忧主无乐臣。德过其位者尊,禄过其德者凶,德贵无高,义取无多,不以德贵窃位,不以义取盗财。圣人安贫乐道,不以欲伤生,不以利累己,故不违义而取安。古者无德不尊,无能不官,无功不赏,无罪不诛,其进人也以礼,其退人也以义,小人之世,其进人也若上之天,其退人也若内之渊,言古者以疾今也。相马失之瘦,选士失之贫,豚肥充厨,骨骴不官。君子察实,无信谗言,君过而不谏,非忠臣也,谏而不听,君不明也,民沉溺而不忧,非贤言也,故守节死难,人臣之职也,衣寒食饥,慈父之恩也。以大事小谓之变人,以小犯大谓之逆天,前虽祭天,后必入渊,故乡里以齿,老穷不遗,朝廷以爵,尊卑有差。夫崇贵者,为其近君也,尊老者,谓其近亲也,敬长者,谓其近兄也。生而贵者骄,生而富者奢,故富贵不以明道自鉴,而能无为非者寡矣。学而不厌,所以治身也,教而不倦,所以治民也,贤师良友,舍而为非者寡矣。知贤之谓智,爱贤之谓仁,尊仁之谓义,敬贤之谓礼,乐贤之谓乐。古之善为天下者,无为而无不为也,故为天下有容,能得其容,无为而有功,不得其容,动作必凶。为天下容曰,「与兮其若冬涉大川,犹兮其若畏四邻,俨兮其若容,涣兮其若冰之液,敦兮其若朴,混兮其若浊,广兮其若谷」,此为天下容。与兮其若冬涉大川者,不敢行也,犹兮其若畏四邻者,恐四伤也,俨兮其若容者,谦恭敬也,涣兮其若冰之液者,不敢积藏也,敦兮其若朴者,不敢廉成也,混兮其若浊者,不敢明清也,广兮其若谷者,不敢盛盈也,不敢行者,退不敢先也,恐自伤者,守柔弱不敢矜也,谦恭敬者,自卑下尊敬人也,不敢积藏者,自损弊不敢坚也,不敢廉成者,自亏缺不敢全也,不敢清明者,处浊辱而不敢新鲜也,不敢盛盈者,见不足而不敢自贤也。夫道,退故能先,守柔弱故能矜,自卑下故能高人,自损弊故实坚,自亏缺故盛全,处浊辱故新鲜,见不足故能贤,道无为而无不为也。
卷第十一上义
老子曰:凡学者,能明于天人之分,通于治乱之本,澄心清意以存之,见其终始反其虚无,可谓达矣。治之本,仁义也,其末,法度也。人之所生者,本也,其所不生者,末也,本末,一体也,其两爱之,性也,先本后末,谓之君子,先末后本,谓之小人。法之生也,以辅义,重法弃义,是贵其冠履而忘其首足也。重仁义者,广崇也,不益其厚而张其广者毁,不广其基而增其高者覆,故不大其栋,不能任重,任重莫若栋,任国莫若德。人主之有民,犹城中之有基,木之有根,根深即本固,基厚即上安。故事不本于道德者,不可以为经,言不合于先王者,不可以为道,便说掇取,一行一切之术,非天下通道也。
老子曰:治人之道,其犹造父之御驷马也,齐辑之乎辔衔,正度之乎胸膺,内得于中心,外合乎马志,故能取道致远,气力有余,进退还曲,莫不如意,诚得其术也。今夫权势者,人主之车舆也,大臣者,人主之驷马也,身不可离车舆之安,手不可失驷马之心,故驷马不调,造父不能以取道,君臣不和,圣人不能以为治。执道以御之,中才可尽,明分以示之,奸邪可止,物至而观其变,事来而应其化,近者不乱即远者治矣,不用适然之教,而得自然之道,万举而不失矣。
老子曰:凡为道者,塞邪道,防未然,不贵其自是也,贵其不得为非也,故曰勿使可欲,无日不求,勿使可夺,无日不争,如此即人欲释,而公道行矣。有余者止于度,不足者逮于用,故天下可一也。夫释职事而听非誉,弃功劳而用朋党,即奇伎天长,守职不进,民俗乱于国,功臣争于朝,故有道以御人,无道则制于人矣。
老子曰:治国有常而利民为本,政教有道而今行为古,苟利于民,不必法古,苟周于事,不必循俗。故圣人法与时变,礼与俗化,衣服器械,各便其用,法度制令,各因其宜,故变古未可非,而循俗未足多也。诵先王之书不若闻其言,闻其言,不若得其所以言,得其所以言者,言不能言也,故「道可道,非常道也,名可名,非常名也。」圣人所由曰道,犹金石也,一调不可更,事,犹琴瑟也,每终改调。故法制礼乐者,治之具也,非所以为治也,故曲士不可与论至道者,讯寤于俗而束于教。
老子曰:天下几有常法哉!当于世事,得于人理,顺于天地,详于鬼神,即可以正治矣。昔者三皇无制令而民从,五帝有制令而无刑罚,夏后氏不负言,殷人誓,周人盟。末世之衰也,忍垢而轻辱,贪得而寡羞,故法度制令者,论民俗而节缓急,器械者,因时变而制宜适。夫制于法者,不可与远举,拘礼之人,不可使应变,必有独见之明,独闻之聪,然后能擅道而行。夫知法之所由生者,即应时而变,不知治道之源者,虽循终乱,今为学者,循先袭业,握篇籍,守文法,欲以为治,非此不治,犹持方枘而内员凿,欲得宜适亦难矣。夫存危治乱,非智不能,道先称古,虽愚有余,故不用之法,圣人不行也,不验之言,明主不听也。
文子问曰:法安所生?
老子曰:法生于义,义生于众适,众适合乎人心,此治之要也。法非从天下也,非从地出也,发乎人间,反己自正。诚达其本,不乱于末,知其要,不惑于疑,有诸已,不非于人,无诸己,不责于所立,立于下者,不废于上,所禁于民者,不行于身,故人主之制法也,先以自为检式,故禁胜于身,即令行于民。夫法者,天下之准绳也,人主之度量也,县法者,法不法也,法定之后,中绳者赏,缺绳者诛,虽尊贵者不轻其赏,卑贱者不重其刑,犯法者,虽贤必诛,中度者,虽不肖无罪,是故公道行而和欲塞也。古之置有司也,所以禁民使不得恣也,其立君也,所以制有司使不得专行也,法度道术,所以禁君使无得撗断也。人莫得恣,即道胜而理得矣,故反朴无为,无为者,非谓其不动也,言其从己出也。
老子曰:善赏者,费少而劝多,善罚者,刑省而禁奸,善与者,用约而为德,善取者,入多而无怨,故圣人因民之所喜以劝善,因民之所憎以禁奸,赏一人而天下趋之,罚一人而天下畏之,是以至赏不费,至刑不滥,圣人守约而治广,此之谓也。
老子曰:臣道,方论是处,当为事先唱,守职明分,以立成功,故君臣异道即治,同道即乱,各得其宜,处有其当,即上下有以相使也。故枝不得大于干,末不得强于本,言轻重大小有以相制也。夫得威势者,所持甚小,所任甚大,所守甚约,所制甚广,十围之木,持千钧之屋,得所势也,五寸之关,能制开阖,所居要也。下必行之令,顺之者利,逆之即凶,天下莫不听从者,顺也,发号令行禁止者,以众为势也。义者,非能尽利于天下之民也,利一人而天下从之,暴者,非能尽害于海内也,害一人而天下叛之,故举措废置,不可不审也。
老子曰:屈寸而申尺,小枉面大直,圣人为之,今人君之论臣也,不计其大功,总其略行,而求其小善,即失贤之道也。故人有厚德,元间其小节,人有大誉,元疵其小故。夫人情莫不有所短,成其大略是也,虽有小过,不以为累也,成其大略非也,闾里之行未足多也。故小谨者元成功,訾行者不容众,体大者节疏,度巨者誉远,论臣之道也。
老子曰:自古及今,未有能全其行者也,故君子不责备于一人,方而不割,廉而不刿,直而不肆,博达而不訾,道德文武,不责备于人以力,自脩以道,而不责于人,易赏也,自修以道,则无病矣。夫夏后氏之璜,不能无瑕,明月之珠,不能无秽,然天下宝之者,不以小恶妨大美。今志人之所短,忘人之所长,而欲求贤于天下,即难矣。夫众人之见,位之卑身之贱,事之洿辱,而不知其大略,故论人之道,贵即观其所举,富即观其所施,穷即观其所受,贱即观其所为,视其所患难以智勇,动以喜乐以观其守,委以货财以观其仁,振以恐惧以观其节,如此则人情可知矣。
老子曰:屈者所以求申也,枉者所以求直也,屈寸申尺,小枉大直,君子为之,百川并流,不注海者不为谷,趋行殊方,不归善者不为君子。善言贵乎可行,善行贵乎仁义,夫君子之过,犹日月之蚀,不害于明,故智者不妄为,勇者不妄杀,择是而为之,计礼而行之,故事成而功足恃也,身立而名足称也,虽有智能,必以仁义为本而后立,智能并行,圣人以仁义为准绳,中绳者谓之君子,不中绳者谓之小人。君子虽死亡,其名不灭,小人虽得势,其罪不除。左手据天下之图,而右手刎其喉,虽愚者不为,身贵于天下也。死君亲之难者,视死如归,义重于身也。故天下大利也,比身即小,身之所重也,比之仁义即轻,此以仁义为准绳者也。
老子曰:道德之备犹日月也,夷狄蛮貊不能易其指,趣舍同即非誉在俗,意行均即穷达在时,事周于世即功成,务合于时即名立。是故立功名之人,简于世而谨于时,时之至也,即间不容息。古之用兵者,非利土地而贪宝赂也,将以存亡平乱为民除害也,贪叨多欲之人,残贼天下,万民骚动,莫宁其所。有圣人勃然而起,讨强暴,平乱世,为天下除害,以浊为清,以危为宁,故不得不中绝。赤帝为火炎,故黄帝擒之,共工为水害,故颛顼诛之。教人以道,导之以德而不听,即临之以威武,临之不从,则制之以兵革。杀无罪之民,养不义之主,害莫大也,聚天下之财,赡一人之欲,祸莫深焉,肆一人之欲,而长海内之患,此天伦所不取也。所为立君者,以禁暴乱也,今乘万民之力,反为残贼,是以虎傅翼,何谓不除。夫畜鱼者,必去其蝙獭,养禽兽者,必除其豺狼,又况牧民乎!是故兵革之所为起也。
老子曰:为国之道,上无苛令,官无烦治,士无伪行,工无淫巧,其事任而不扰,其器完而不饰。乱世即不然,为行者相揭以高,为礼者相矜以伪,车舆极于雕琢,器用遂于刻镂,求货者争难得以为宝,诋文者逐烦挠以为急,事为诡辩,久稽而不决,无益于治,有益于乱,工为奇器,历岁而后成,不周于用。故神农之法曰:丈夫丁壮不耕,天下有受其饥者,妇人当年不织,天下有受其寒者。故身亲耕,妻亲织,以为天下先,其导民也,不贵难得之货,不重无用之物。是故耕者不强,无以养生,织者不力,无以衣形,有余不足,各归其身,衣食饶裕,奸邪不生,安乐无事,天下和平,智者无所施其策,勇者无所错其威。
老子曰:霸王之道,以谋虑之,以策图之,挟义而动,非以图存也,将以存亡也。故闻敌国之君,有暴虐其民者,即举兵而临其境,责以不义,刺以过行。兵至其郊,令军帅曰:无伐树木,无掘坟墓,无败五谷,无焚积聚,无捕民虏,无聚六畜,乃发号施令曰:其国之君,逆天地,侮鬼神,决狱不平,杀戮无罪,天之所诛,民之所雠也,兵之来也,以废不义而授有德也,有敢逆天道,乱民之贼者,身死族灭,以家听者禄以家,以里听者赏以里,以乡听者封以乡,以县听者侯其县。克其国不及其民,废其君,易其政,尊其秀士,显其贤良,振其孤寡,恤其贫穷,出其囹圄,赏其有功,百姓开户而内之,渍米而储之,唯恐其不来也。义兵至于境,不战而止,不义之兵,至于伏尸流血,相交以前。故为地战者,不能成其王,为身求者,不能立其功,举事以为人者,众助之,以自为者,众去之,众之所动,虽弱必强,众之所去,虽大必亡。
老子曰:上义者,治国家,理境内,行仁义,布德施惠,立正法,塞邪道,群臣亲附,百姓和辑,上下一心,群臣同力,诸侯服其威,四方怀其德,脩正庙堂之上,折冲千里之外,发号行令而天下响应,此其上也。地广民众,主贤将良,国富兵强,约束信,号令明,两敌相当,未交兵接刃,而敌人奔亡,此其次也。知土地之宜,习险隘之利,明苛政之变,察行阵之事,白刃合,流矢接,舆死扶伤,流血千里,暴骸满野,义之下也。兵之胜败习在于政,政胜其民,下附其上,即兵强,民胜其政,下叛其上,即兵弱。义足以怀天下之民,事业足以当天下之急,选举足以得贤士之心,谋虑足以决轻重之权,此上义之道也。
老子曰:国之所以强者必死也,所以必死者义也,义之所以行者威也,是故令之以文,齐之以武,是谓必取,威义并行,是谓必强。白刃交接,矢石若雨,而士争光者,赏信而罚明也。上视下如子,下事上如父,上视下如弟,下事上如兄,上视下如子,必王四海,下事上如父,必政天下,上视下如弟,即必难为之死,下事上如兄,即必难为之亡,故父子兄弟之寇,不可与之斗。是故义君内脩其政以积其德,外塞于邪以明其势,察其劳佚以知饥饱,战期有日,视死若归,恩之加也。
卷第十二上礼
老子曰:上古真人,呼吸阴阳,而群生莫不仰其德以和顺,当此之时,领理隐密,自成纯朴,纯朴未散,而万物大优。及世之衰也,至伏羲氏,昧昧懋懋,皆欲离其童蒙之心,而觉悟乎天地之间,其德烦而不一。及至神农、黄帝,覈领天下,纪纲四时,和调阴阳,于是万民莫不竦身而思,戴听而视,故治而不和。下至夏、殷之世,嗜欲达于物,聪明诱于外,性命失其真。施及周室,浇醇散朴,离道以为伪,险德以为行,智巧萌生,狙学以拟圣,华诬以胁众,琢饰诗书,以贾名誉,各欲以行其智伪,以容于世,而失大宗之本,故世有丧性命,衰渐所由来久矣。是故至人之学也,欲以反性于无,游心于虚,世俗之学,擢德攓性,内愁五藏,暴行越知,以譊名声于世,此至人所不为也。擢德自见也,攓性绝生也,若夫至人定乎死生之意,通乎荣辱之理,举世誉之而不益劝,举世非之而不加沮,得至道之要也。
老子曰:古者被发而无卷领,以王天下,其德生而不杀,与而不夺,天下非其服,同怀其德,当此之时,阴阳和平,万物蕃息,飞鸟之巢可俯而探也,走兽可系而从也。及其衰也,鸟兽虫蛇,皆为民害,故铸铁锻刃以御其难,故民迫其难则求其便,因其患则操其备,各以其智去其所害,就其所利,常故不可循,器械不可因,故先王之法度,有变易者也,故曰:名可名,非常名也。五帝异道而德覆天下,三王殊事而名后世,因时而变者也。譬犹师旷之调五音也,所推移上下无常,尺寸以度,而靡不中者,故通于乐之情者能作,音有本主于中。而知规矩钩绳之所用者能治人,故先王之制,不宜即废之,末世之事善即着之。故圣人之制礼乐者,而不制于礼乐,制物者,不制于物,制法者,不制于法,故曰:道可道,非常道也。
老子曰:昔者之圣王,仰取象于天,俯取度于地,中取法于人,调阴阳之气,和四时之节,察陵陆水泽肥墽高下之宜,以立事生财,除饥寒之患,辟疾疢之,中受人事,以制礼乐,行仁义之道,以治人伦。列金木水火土之性,以立父子之亲而成家,听五音清浊六律相生之数,以立君臣之义而成国,察四时孟仲季之序,以立长幼之节而成官,列地而州之,分国而治之,立大学以教之,此治之纲纪也。得道则举,失道则废,夫物未尝有张而不弛,盛而不败者也。唯圣人可盛而不败,圣人初作乐也,以归神杜淫,反其天心,至其衰也,流而不反,淫而好色,不顾正法,流及后世,至于亡国,其作书也,以领理百事,愚者以不忘,智者以记事,及其衰也,为奸伪以解有罪而杀不辜,其作囿也,以成宗庙之具,简士卒以戒不虞,及其衰也,驰骋弋猎以夺民时,以罢民力,其上贤也,以平教化,正狱讼,贤者在位,能者在职,泽施于下,万民怀德,至其衰也,朋党比周,各推其所与,废公趣私,外内相举,奸人在位,贤者隐处。天地之道,极则反,益则损,故圣人治弊而改制,事终而更为,其美在和,其失在权。圣人之道曰:非修礼义,廉耻不立,民无廉耻,不可以治,不知礼义,法不能正,非崇善废丑,不向礼义,无法不可以为治,不知礼义不可以行法,法能杀不孝者,不能使人孝,能刑盗者不能使人廉。圣王在上,明好恶以示人,经非誉以导之,亲而进之,贱不肖而退之,刑错而不用,礼义修而任贤德也。故天下之高,以为三公,一州之高,以为九卿,一国之高,以为二十七大夫,一乡之高,以为八十一元士。智过万人者谓之英,千人者谓之俊,百人者谓之杰,十人者谓之豪。明于天地之道,通于人情之理,大足以容众,惠足以怀远,智足以知权,人英也。德足以教化,行足以隐义,信足以得众,明足以照下,人俊也。行可以为仪表,智足以决嫌疑,信可以守约,廉可以使分财,作事可法,出言可道,人杰也。守职不废,处义不比,见难不苟免,见利不苟得,人豪也。英俊豪杰,各以大小之材处其位,由本流末,以重制轻,上唱下和,四海之内,一心同归,背贪鄙,向仁义,其于化民,若风之靡草。今使不肖临贤,虽严刑不能禁其奸,小不能制大,弱不能使强,天地之性也。故圣人举贤以立功,不肖之主举其所与同,观其所举,治乱分矣,察其党与,贤不肖可论也。
老子曰:为礼者雕琢人性,矫拂其情,目虽欲之禁以度,心虽乐之节以礼,趣翔周旋,屈节卑拜,肉凝而不食,酒征而不饮,外束其形,内愁其德,钳阴阳之和而迫性命之情,故终身为哀人。何则?不本其所以欲,而禁其所欲,不原其所以乐,而防其所乐,是犹圈兽而不塞其垣,禁其野心,决江河之流而壅之以手,故曰:开其兑,济其事,终身不救。夫礼者,遏情闭欲,以义自防,虽情心●噎,形性饥渴,以不得已自强,故莫能终其天年。礼者,非能使人不欲也,而能止之,乐者,非能使人勿乐也,而能防之。夫使天下畏刑而不敢盗窃,岂若使无有盗心哉!故知其无所用,虽贪者皆辞之,不知其所用,廉者不能让之。夫人之所以亡社稷,身死人手,为天下笑者,未尝非欲也,知冬日之扇,夏日之裘,无用于己,万物变为尘垢矣!故扬汤止沸,沸乃益甚,知其本者,去火而已。
老子曰:循性而行谓之道,得其天性谓之德,性失然后贵仁义,仁义立而道德废,纯朴散而礼乐饰,是非形而百姓眩,珠玉贵而天下争。夫礼者,所以别尊卑贵贱也,义者,所以和君臣父子兄弟夫妇人道之际也。末世之礼,恭敬而交。为义者,布施而得,君臣以相非,骨肉以生怨也,故水积则生相食之虫,土积则生自肉之狩,礼乐饰则生诈伪。末世之为治,不积于养生之具,浇天下之醇,散天下之朴,滑乱万民,以清为浊,性命飞扬,皆乱以营,贞信熳烂,人失其性,法与义相背,行与利相反,贫富之相倾,人君之与仆虏,不足以论。夫有余则让,不足则争,让则礼义生,争则暴乱起,故多欲则事不省,求赡则争不止,故世治则小人守正,而利不能诱也,世乱则君子为奸,而法不能禁也。
老子曰:衰世之主,钻山石,挈金玉,擿砻蜃,消铜铁,而万物不滋,刳胎焚郊,覆巢毁卵,凤凰不翔,麒麟不游,构木为台,焚林而畋,竭泽而渔,积壤而丘处,掘地而井饮,浚川而为池,筑城而为固,拘兽以为畜,则阴阳缪戾,四时失序,雷霆毁折,雹霜为害,万物焦夭,处于太半,草木夏枯,三川绝而不流,分山川溪谷,使有壤界,计人众寡,使有分数,设机械险阻以为备,制服色等异贵贱,老贤不肖行赏罚,则兵革起而忿争生,虐杀不辜,诛罚无罪,于是兴矣。
老子曰:世之将丧性命,犹阴气之所起也,主闇昧而不明,道废而不行,德灭而不扬,举事戾于天,发号逆四时,春秋缩其和,天地除其德,人君处位而不安,大夫隐遁而不言,群臣推上意而坏常,疏骨肉而自容,邪人谄而阴谋,遽载骄主而像其乱人以成其事,是故君臣乖而不亲,骨肉疏而不附,田无立苖,路无缓步,金积折廉,壁袭无赢,壳龟无腹,蓍筮日施,天下不合而为一家,诸侯制法各异习俗,悖拔其根而弃其本,凿五刑,为刻削,争于锥刀之末,斩刈百姓,尽其太半,举兵为难,攻城滥杀,覆高危安,大冲车,高重垒,除战队,使阵死路,犯严敌,百姓一反,名声苟盛,兼国有地,伏尸数十万,老弱饥寒而死者不可胜计。自此之后,天下未尝得安其性命,乐其习俗也。贤圣勃然而起,持以道德,辅以仁义,近者进其智,远者怀其德,天下混而为一,子孙相代辅佐黜谗佞之端息未辩之说,除刻削之法,去烦苛之事,屏流言之迹,塞朋党之门,消智能,循大常,隳枝体,黜聪明,大通混冥,万物各复归其根。夫圣人非能生时,时至而不失也,是以不得中绝。
老子曰:酆水之深十仞而不受尘垢,金石在中,形见于外,非不深且清也,鱼鳖蛟龙莫之归也。石上不生五谷,秀山不游麋鹿,无所荫蔽也。故为政以苛为察,以切为明,以刻下为忠,以计多为功,如此者譬犹广革者也,大败大裂之道也,其政闷闷,其民淳淳,其政察察,其民缺缺。
老子曰:以政治国,以奇用兵。先为不可胜之政,而后求胜于敌,以未治而攻人之乱,是犹以火应火,以水应水也,同莫足以相治,故以异为奇,奇静为躁奇,治为乱奇,饱为饥奇,逸为劳奇,正之相应,若水火金木之相伐也,何往而不胜,故德均则众者胜寡,力敌则智者制愚,智同则有数者禽无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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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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