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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分享] 梦断沸腾
夜里接到敬爱大哥的电话,线的那一头传来熟悉而平静的声音:「家父已于晚间八时二十四分,病逝于台中荣总。讣文近日即到,告别式定于四月十日下午一点三十分于市立殡仪馆景德厅;届时请您提前到场襄助林总。」平静的夜晚,接到语音平静的通知,握着听筒的手,不免微微颤抖:「大哥,您就……」「老人家走地痛快,头一歪就过去了。」本来该安慰人的,反倒让对方抢了先。只好说:「一定一定,当然当然。」线的那一头又只说了一声:「谢谢。」随即传来永然的寂静。
令人错愕的寂静,既不断在室内回荡;心中,也不断测量着生与死的距离。初见逝者,是在大哥家中的客厅;那天众人欢聚一室,不觉意兴飞扬,正纵横着上下古今。老人家迤然行经客厅,站在过道中间,笑笑咪着双眼,远远向着喧哗,两手抱拳,谦谦作了一揖。大哥随即说:「这是家父。」众人早闻令名,都齐齐倏然起身回礼,客厅恰时吹过一阵默然的凉风。
后来每回到了大哥家里,总有意无意望着墙上挂着的黑白照片;那是老人家当年的戎装照;虽然业已泛黄,青天白日军帽下的双眼配着剑眉仍然炯炯有神。历经苦难颠沛、流离战燹的人生究竟是如何一种滋味?看着无法言传的照片,心里竟有一丝艳羡和渴望。后来去得多了,又见了几次都熟了;大伙便央老人家说说当年的故事。
老人一头银发坐在众人之间,眼睛迷濛望着前方、不断闪烁着璀璨光芒。他从在会战中回掷鬼子扔来的手榴弹;说到拿腰间所配盒子炮,在意外绊倒时,连续击毙经过身边的四名日本兵。他又说曾在江边掳获六名日军,六名俘虏随即被吊在树间裸身拷打,当场打死两名;他却被闻讯赶来的营长当面赏了两个耳巴子;说到这里,他拿手摸着左颊,红着眼说:「当年谁不恨鬼子?国破家亡,谁不恨哪?」
人的一生岂是片言只语得以表述?大时代的动荡除非经历又谁能体会?甚么是离乡背井?甚么是妻离子散?甚么是哀嚎遍野?又甚么是生死存亡?说到这里老人家随手拿起桌上的酒杯,一口饮尽;站起身又向所有在座,作了一个四方揖;说:再会了。
坐在老人家面前,我们仿佛都有了感悟;在爱恨情仇中翻滚,如今才晓得尚未见过真正的市面。一个男人毕生最崇高的目标,就是葬身沙场;老人在说这话的时候,咬着牙加重了语气,一如回到当年;黑睛闪出烈焰,仿佛是在吐露一生最大的遗憾;又如传述着大战后的四野,朔风呼呼吹过,犹自淌血的年轻躯骸,兀自怀想着远方。
臆测,如果问及老人此生所为者何?当年谁人敢问?如今长者已远、高风式微;暗夜怀想,惟一的答案一定是:故乡。那魂牵梦引、愁肠百结、苍翠千里、无遗一览的,故乡。
时代漠然分隔一家于两处,不断考验尺布斗粟的坚贞。然而五千年的土地何曾改变?在同一舞台上演的戏码又几番更迭?老人在时一再喟叹,既恨不能以肩上双星悬干转坤,复恨不能以当年三根扁担共死沙尘!
如今,往事俱已矣!老人家终于回返乡里,得以一见梦土。在逝者如斯的洪流中,沸腾也是枉然,梦乡终将必到。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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