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她約在一個氣氛良好的法式餐廳，他們在非吸煙區選了一個靠窗的位子坐下，侍者走過來，以優雅的姿勢擺好餐具。

他看起來有些坐立難安，一雙深邃大眼頻頻望向車水馬龍的窗外，他並不習慣這樣的地方，這裡精緻的裝潢及浪漫的燈光讓他看起來更顯樸拙。

「你為什麼想告訴我這件事？」她小心翼翼的問。

「憋在心裡難受，我的心說有多苦就有多苦。」他看了她一眼之後，又將眼光移向別處，然後不自覺的開始抖腳，這個動作讓他的身體也隨著左右晃動，由於他將兩隻手擱在桌上，因此連餐桌都跟著產生些微的搖晃，相鄰擺放的刀叉發出細微的鏗鏘聲。這個情形讓她哭笑不得，隔桌一對打扮入時的情侶不時看向這邊，那女孩忍不住發出銀鈴般的笑聲，她感到有些難堪，但是他顯然並不自知。

「陳先生」她把預先準備好的小型錄音機放在桌上，說：「你可以開始說了」

「大概是十幾年前吧！她大學剛畢業，一來我們公司上班就造成騷動，她很漂亮，身材又好，公司裡有好幾個未婚的男同事都想追她，我和她同一個部門，可惜她已經有一個交往很多年的男朋友了。」他沉浸在回憶裡，對一個初次見面的女子吐露多年前的愛情故事。

如果他不抖腳，指甲又能保持光潔的話，應該能成為一個有魅力的男人。他有一張英俊的臉，身材也維持的很好，沒有中年男人常見的啤酒肚，可是他並不擅於打扮，也不太注重衛生，那頭油膩的頭髮好幾天沒洗了，身上穿的黑色西裝外套明顯縮水，露出一大截髒污的袖子，肩膀上也灑滿了頭皮屑。

他說他當時追她追的很辛苦，每次鼓起勇氣邀約都遭到拒絕。「我年輕時也長的很帥啊！又是電機碩士，以我的條件，配她綽綽有餘了，真不知道她在跩什麼。」

這時，年輕的侍者端來兩杯餐前果汁，暫時打斷了他的談話，他把果汁一飲而盡，接著說：「我後來忙著準備公務人員的考試，就暫時不去想她了，男人畢竟要以事業為重，沒多久她辭職了，聽說準備嫁人。可是一年後我在路上巧遇她，互相交換了電話，那時她還是單身。」

「妳們女人真的很奇怪，我不追她之後，她竟然主動找我了，她寄了一張卡片給我，這應該就是所謂的製造機會吧！」他的笑容裡有毫不掩飾的得意，她漸漸覺得眼前的這個男人十分令人討厭。

她不動聲色，假意要上洗手間，拿了皮包就往二樓的女生廁所裡走去。她拿出行動電話撥給她的好朋友林利。電話一接通就忍不住抱怨：「大小姐，我真服了妳，竟然受得了他。」

「所以我才拜託妳，替我開導開導他，看能不能大事化小，小事化無，否則被他這麼一搞，我真是要瘋了，可是妳要記住，先聽他說，別急著反駁他，否則 他會知道妳是我特別找去的，到時候就麻煩了。」

「妳放心好了，我做記者這麼多年了，不會搞砸的。」

她通完電話後就下樓回到位子上，服務生已經將前菜及湯送上。

「陳先生，我們繼續吧！你邊吃邊說，這樣輕鬆點。」

他舀起一口湯，正準備喝，突然想到什麼似的急著說：「剛剛講到她倒追我吧？冒昧問一句：妳追過男人嗎？俗話說，女追男隔層紗。我有很多被女人倒追的經驗，可是我敢拍胸浦保證說沒一個男人的定力贏的過我。」他說的激動，果真用右手往自己胸膛上重重的搥了一下，手上的湯匙沒來得及放下，濺了一身羅宋湯。

她不知道有多後悔帶他來這，早知道就約在麥當勞。她向服務生要來一些餐巾紙遞給他，他的臉色微紅，可是你猜不出他究竟是為自己剛才的失態臉紅，還是為接下來要說的事臉紅。


他狀似神秘，左顧右盼，然後以一隻手微掩著口小聲的說：「我到三十歲了還是一個處男」

她聽了後差點把口裡的羅宋湯噴出來，不是嘲笑他守身如玉，而是因為他的表情就像是一個小女孩在對姐妹淘傾訴秘密，而那模樣實在滑稽，他少說也有40幾歲了。

「嗯，後來呢！有沒有遇到一個值得你為她…」她本來要說「獻身」，想想覺得不妥，只好兩手一攤，笑笑對他說：「你應該知道我的意思」

「這就是我今天要跟妳說的重點」他深吸一口氣，眼光看向桌上的錄音機，確定它正常在運轉後才緩緩的說：「那個女人就是現在商場上有名的女強人林利，我們睡過一晚，她不是處女。」

她忍不住問他：「你認為是不是處女這件事很重要嗎？」

「當然」他語氣堅定，「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我把我的第一次給她，當然不能接受她是一個別人用過的二手貨，所以我不告而別，那次分手我的痛苦決不亞於她。」

關於他們當年短暫的交往，她早在多年前就聽林利說過，那次分手對林利來說並不構成所謂的痛苦，只是有些懊悔與難堪，她是一個性觀念保守的人，當年會和他上床純粹是對未婚夫不忠的報復，後來她與未婚夫和好，赴美結婚，一年後生下兒子，直到這幾年才回國共創事業。

「我在一本雜誌上得知林利有一個十多歲的兒子，我問過林利，但是她死不承認。我相信那是我的兒子，絕對是我的兒子。」他越說越激動，握拳的手微微顫抖，她只好試著安撫他。

「陳先生，您說的這件事關係重大，我們雜誌社必須確定是真的才會刊登，所以您先仔細的回想，以免有所遺漏，我去一下洗手間，很快就回來。」

她再次走上二樓的洗手間打電話，「林利，她一口咬定你兒子是他當年播下的種，這怎麼辦。」

「我兒子和他一點關係都沒有，不過妳可千萬沉住氣，我的名譽及婚姻都繫在妳手上了，他是一個瘋子，如果他因為不信任妳而跑去找別家媒體亂登，我就完了，據我所知，他結婚多年沒生小孩，想兒子想瘋了。」她急的就快要哭出來，最後還再三交代：「如果他執意要做親子鑑定，妳就説要幫他介紹，這我來安排，總之別讓事情曝光。」

她回到座位上，看著這個眼神失焦又邋塌的中年男人，不禁同情起可憐的林利，竟要為十多年前的一時任性付出這樣慘痛的代價。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我的兒子當然要認祖歸宗，更何況當年的錯不在我，如果林利是一個潔身自愛的女人，我又怎麼會不要她…。」他繼續滔滔不絕。

她決定編個謊言整他，順道為好朋友出一口氣，於是她強忍著心中的不快，讓臉上時時保持著笑容，「陳先生，我現在想起一件事，據我知道，林利和她的先生還住在美國時，她的兒子因為意外而喪生，骨灰灑向大海，他們愛子心切，特別從孤兒院領養一個年齡相仿的，這件事情新聞界都知道。」

他聽了之後兩眼圓睜，「妳說的是真的嗎？」

她回答時眼神裡充滿了誠懇「我是一個記者，不會騙人。」

他頹喪的將整個人癱在椅子上，不停的喃喃自語：「我的兒子啊！我的兒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