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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分享] 舍得
晚安... 不知道有没有打扰你... 』
「晚安... 不会... :)有事吗?」
『没什么事... 只是想问你有关你写过的一部作品... 』
习惯在夜里写作,然后上网张贴。不同于以往的,这回在传输完毕按个ctrl-x 之后,意外地发现一封新信件。
『想和你聊个天,如果你有空的话... 』寄件人的 id 是『miracle 』,他用一个颇为诗情画意的字当昵称...
『枫』
如果是两年前,我会来个不正常断线,留了具『尸体』在站上呆滞直到被系统踹出站为止。
不过,对一个曾在网路上因写作而小有名气的写手,但停笔加服役二年多的结果,别说是攀谈,连信件也仅是些老朋友们的问候,昔日风光的读者群,早已重新拜入他人的巧笔之下。于是,这个想和自己聊天的读者,很自然地让我接受交谈。
其实,没有了大量的读者催稿,对重新执笔写作的我而言,或许是件值得庆幸的事。以往写作的内容,往往会因为读者的反应而偏离了原先的设定。 现在,两年多的蛰伏,真的发觉自己喜欢上那种...将幻想编织成文字段落的愉快...
重新浸淫其中,即使是短暂的休假,也不愿放过该是睡大头觉补充体力的夜...
以前不和陌生人攀谈,最主要的是不喜欢和输入缓慢的新手磨蹭时间。
尤其在入伍之后,在部队里担任电脑文书工作,一分钟达到百字,就更难以忍受缓慢的回应。
可是,眼前的这个人,却在最初的三句对话,就让我应付得很吃力。 在我的想法里,会喜欢 Talk的,都是些一分钟低于三十个字的新手,不过,对方一分钟至少有一百二十个字以上。
但,真正令我讶异的,却是对方想和我讨论的那部作品。
或许我用『部』当单位是不恰当的,用『篇』应该比较合适。
以往会写信或找我谈天的人,都是为了另一部长篇连载,而不是那篇作品。
那篇作品,主要是叙述一对恋人,在遭遇了不可抗拒的人祸之后,男孩坚持 守着女孩直到她逝世...
当初那篇作品,并没有引起太多人注意,或许是因为只是单回的创作,比起
当时许多精彩的连载,显得太寒酸了些。
『故事是真的吗?』对方发出了疑问要我作答。
其实我可以故弄玄虚,告诉对方那不重要,特别是面对新手这样的发问时,
这种调调反而更能吸引读者群。但折铩于对方惊人的输入速度,让我不得不 重新思索这位老手发问的动机。
「这篇故事是我看了社会版新闻后杜撰的... 假的...」我选择据实以告。
『我就知道,不可能有这种男生的!』
对方的语气,让我直觉地认为是个『她』。
「怎么?你遇到负心汉了么?」好奇心的驱使,我反主为客地询问起她。
『我得了血癌... 』
面对萤幕快速地输出这个讯息,我倒吸了一口气。我讶异于今晚的偶遇,
更讶异于她的坦白。不知道为什么,以往对网路上的言谈一向保留信任度 的我,此刻却不愿意再执着我的审慎,一股脑儿地相信起对方的一字一句。
原来,她比我小两岁,在她大二那年染患血癌,男朋友只守了她半年,
就另结新欢去了。「其实,他算不上负心... 只能说...他也不过是平凡人罢了 .. 」聆听了她的自述,我中肯地给予她我的看法。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麻痹了,但我知道自己对感情变得现实。大多时候我冷酷
地将旁人的难以理解视为理所当然。谈恋爱的人被我划分为两种: 一种是平凡人,这种人谈恋爱从开始到结束没什么损失,够单纯;另一种人 则是把爱情看得崇高至上,可以抛弃生命也在所不惜的...少数是圣人 ... 多数则是蠢蛋 ...
「你现在身体状况呢?」她有了几秒钟的沈默,没等她反驳,我转开话题。
休学之后,她专心地接受药物治疗。一年多来,病情虽然控制住,但自称
原本个性活泼开朗的她,忍不住医院枯燥的生活,央求家里牵了电话专线, 让她闲暇之余可以上网打发时间。「难怪你打字速度这般飞快... 可是现在大半夜的,你都不用休息的吗?」
其实,真正想睡的是我,尤其当了一年多的兵,生活作息早已僵化。 特别是又经过了冗长的线上交谈之后...
『偷偷上来玩的... 丫!护士快来巡房了,我该睡了...』不知道是真的护士要 巡房,又或者她知道我话中的背后涵意。她同我道晚安。
『晚安... 兰斯洛骑士... 』
不知道为什么,这样道晚安的口吻,让我联想到前一阵子在网路上掀起狂热
的连载『第一次的亲密接触』里,痞子与轻舞飞扬的对白... 「晚安... 枫舞飞扬小姐...」看到她的昵称单一个『枫』字,我自己随兴地冠上。她则给了我个笑脸,似乎在嘉许我懂得她的心思...
那一晚,我梦见了奥万大的枫红,拾起其中一叶,却见沾手的血渍 ...至此,我从梦中惊醒...
后来几回的休假,只要有上网,都可以收到枫的信,甚至碰着枫本人。
读枫的信、和枫交谈,我感觉自己像交了两个朋友...
写信的枫,或许是因为久病在床,心思细腻深沈,笔触总流露着对生命不敢 寄望的寂寥。
聊天的枫,则像自笼牢中解放的鸟儿,逍遥快乐地谈天说地,即使是部队里 疯言疯语惯了的我,有时也无法招架她的机灵调侃。
片段地,从枫的信件与交谈里,我慢慢地把枫给拼凑了起来。正因为我不是
个足智多谋的英雄,充其量只能算是个城府深邃的枭雄,对于由片段拼凑解
析一个人,我有着第六感般的敏锐正确度。
这样的枫,强烈地唤起了我心灵的共鸣。因为自己也是这般的性情。
我曾向枫表示想到医院去探望她,不过被她婉拒了。
『如果是以前,我对自己的姿色还有点自信...只不过病了这么久,现在的我只不过是个药罐子... 丑死了... 』枫带了点自嘲的口吻说着。
我没有勉强她让我见她。于是,我们单纯地透过网路交谈,维系着我们的
友谊。
我曾经问过枫,有没有什么地方我可以帮得上忙的。
『帮我啊!只要你专心地保家卫国,免得我哪天得高举着我的点滴瓶躲避战 火,就算帮我啰!』萤幕上快速地出现这段文字。
「喂!扯哪里去了!?我是认真的耶!」我又好气又好笑地用键盘回应她的 幽默。 『你建立骨髓移植的资料了吗?』她询问我。
「嗯! :) 」犹豫了一下,我才回答。
『那你就算帮了我们血癌患者的大忙了!只可惜看样子,你也救不了我. 』
说着说着,我感觉到枫的无奈。对她而言,会先遇到那个能将骨髓移植给她
的人,或者是被自己身体里不成熟的白血球给反噬,她只能等待 ...
「如果我救了你,那你岂不要以身相许了?」话峰一转,我藉着占她便宜, 想提振她的精神。
『ㄚ!?才不咧!』
下了线后,我有股莫名的惆怅,因为方才,我撒了谎。
并非我没有那个意愿去帮助血癌患者,只不过每回经过校门口那辆慈济功德
会的『骨髓银行车』时,我手头总是有着第一线火速要处理的事,仅在心里 叮咛自己下回再去参与。
于是,空有善心,总没善行。
转眼间,认识枫已经半年余... 而我也将从部队里退伍。
由于下部队之初,在部队里担任电脑文书工作时态度积极认真,部队里的长
官蛮爱护我的,知道我打算在退伍前考研究所,便减轻我在职务上的负担,
给我充裕的自由时间读书,加上考运还不错,就这么在退伍前考上了研究所。
『真好,可以继续念书... 』
「托姑娘的福,小男子不才蒙上的。」
『托我的福?唉...我哪有什么福可以给人家托呢?』枫的语气一转,让我一 时也不知道怎么回应。
『别说这个了,老看你休假就窝线上,你没有女朋友要陪吗?』 枫这回倒是自己先恢复精神。
「我没有女朋友...怎么?你有兴趣应征么?」我和枫两人的对话,多半在互相调侃或占便宜中进行。
『你如果对骷髅有兴趣,那我就委屈一点好了... 』
把自己比拟为骷髅,或许枫这样的用词,只是搞笑性质地形容自己。
但我却忍不住为了这句话而为她心痛。每回问她病况,她都只是淡淡地
带过 ...
「枫... 我们来谈场... 不平凡的.... 网路恋爱怎么样?」颤抖的双手,敲击着键盘。
『三八!你就算饥不择食,也不该放着满街有肉感的辣妹不抱,偏要找一丛
骨头窝进去吧!?』枫没有察觉我的异样,又用了令我难过的比喻。
『你不是认真的吧!?你不是一向对网路恋爱嗤之以鼻的吗?』
枫发现我没有回应,用与往常不同的打字频率以及认真的语气询问我理由。
在过去交谈的记录里,我们曾经对『网路恋爱』交换过彼此看法。
当时我们有相同的共识:网路只能是结识的开始,但恋爱本身只存在于现实 生活 ...
就算枫不质疑,我也对自己竟提出这样的要求感到困惑。是一时的情绪激动?还是只是想哄她开心,陪她走完未知的人生道路?
几分钟的沈默,两人一言不发。
『小兰... 我们还是当好朋友就好了... 好不好?』枫率先打破沈默。
「对不起,我不该没考虑到你的心情,贸然地提出要求...」我还是很难过, 不过那不是失恋的那种类型。
枫顿了顿,出现了少有的犹豫。
『我不是不喜欢你...所以拒绝你...』枫用少见的缓慢速度,一个字一个字地
在萤幕上表露她的心情。
『我只是...不希望知道...你只是个平凡人...又或者...承担失去我的痛苦.. 』
我不知道枫在萤幕那头,是用什么表情、什么心情输入这些文字。 但我在这头,却已泪流满面,就像要和什么人永别似地,无声地哭泣 ..带着满腔爱莫能助的心疼...
退伍那天,我完成了我的骨髓移植资料建立。
刻意地将三天假期,排在两年军旅生活的最后,我孑然一身地准备赶搭火车
回部队拿退伍令。经过了学校门口,看到了那部熟悉的检验车。
这回,我毫不考虑地进入其中。
和部队里的弟兄依依不舍道别,我赶回学校,打算回网上和枫一起庆祝这个 真正蜕变为男人的日子,等到凌晨,却迟迟不见她的踪影。
『如果哪天你发现我一天没上网,那肯定是蒙主召唤了!』记得有一回, 枫半开玩笑地这么告诉我。
一股不祥的预感开始泛滥开来,整个脑海里波涛汹涌,入伍来第一次这么 毫无睡意地撑到天亮 ...还是没见着枫出现。
捎了封信给她,我情愿相信她只是太疲惫而没能上网,便赶回户籍所在地 的台北缴交退伍资料。
三天后,回到学校,还是没有回音。我的心凉了一大半...
「我连她的最后一面都没见着...」我在心里喃喃自语,整天魂不守舍地,准备展开我的研究生生活。
又过了几天,当我在上课之时,却见实验室老板带着一对中年夫妇来找我。
「请你帮帮忙,救救我的女儿吧!」中年妇人突然捉住我的手哭了起来, 恳求我的帮助。
当时的反应,我以为他们是枫的父母...但随即醒悟是自己乱七八糟的联想 ...
原来,在我的骨髓移植资料一入资料库之后,马上就比对出吻合的对象。 得到了指导教授的允许,我决定先到医院了解状况。
对方是个患病多年的女孩子,小时候就开始进行药物治疗,这两年病情加剧
后改住院治疗,但仍抵不住死神的逼近..移植手术的负责医师告诉我手术的 安全性,移植后约一至二周的休养即可出院。
「可以让我先看看她么?」我向那对中年夫妇提出要求。
走进病房,我见到了躺在『无菌包』中的她。根据她的医师表示,由于她
受到轻微感冒,引发大量不成熟白血球的出现,使得她病情急速加剧 ...
「准备移植手术要多久时间?」一边注视着她昏睡而消瘦的脸,我没有回头 便询问医师。
「你要先跟家里联络吗?手术准备的时间不会太久的...」医师这么回答我。
曾经和家里讨论过关于骨髓移植的相关话题,我知道父亲并没有偏见,但是 母亲那边就有不知打那里来的论调,不甚支持。
「那么... 越快越好... 」我打算来个先斩后奏。
「枫... 救不回你... 至少... 我要你在天上... 向我微笑... 」 我在心里这么告诉自己。
一直到手术完成后,我才请对方的家长打电话通知家里。父母亲连夜兼程赶 来后,父亲只是询问我有无异状,母亲则是责怪我这般的鲁莽。
手术的过程是顺利的... 不过,却留下了后遗症... 那是医师也无法理解的 ...我的左脚,触觉还存在,但却无法正常弯屈运动。
不知道为什么,只有在最初发现异状的当口,心情有些紧张,之后我却一点 也不沮丧或难过。
我认真地想过自己的心情,换做今天若是因为车祸或者其他人为因素,我肯
定会埋天怨地。但正因为是为了救人而牺牲了一只腿,阻止了死神镰刀的挥 下,那太值得了。
父亲并没有为此多说什么,他一向是乐天淡泊的,对于生命『鸿毛』、
『泰山』的价值观与我如出一辙。倒是母亲这下逮到把柄,整天数落我的 自作主张,进而在对方家长探望我时要求所谓道义补偿。
「妈!只不过是一只左腿无法正常动作,最重要的我的脑 袋瓜还完好如初啊! 除了行动稍有不便,生活还是和以前一样 啊!我还没到因此需要类似『看护』的人照料生活吧!?」
当着对方的面,我这么告诉我的母亲。所谓『舍得』,此刻一只左腿的无
法运作,却让自己的生命价值观大大的升华,这般的心境成长,反而令我 自己感到豁然。 母亲见我语气认真,似乎 也有所领会,静静地不发一语。
即使如此,加上对方的家境或许还算富裕,坚持要以一笔为数不少的金钱 作为弥补兼酬谢。我摇摇头,只是询问起受移植的她恢复状况如何。
「谢谢你... 我们家小枫恢复得很好...」病人的母亲握着我的手,感激之余,眼眶又红了...
『小枫?不会这么巧吧!?』我朝她表示恭禧之余,心底冒起了好大的一个 问号。
『如果真的是枫... 那...』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左腿,原本救人的豁然感, 此刻却淹没在混乱看不清的层出念头中了...一转眼,硕一上学期要结束了...
我左手拄着柺杖,缓慢地离开研究生教室,准备回到对面系馆的研究室。 刚结束了期末考最后一科测验,心情轻松愉悦。自背后擦身而过的同学, 三五邀约筹画着晚上要上哪儿去解脱多日的紧张,有人找我去唱歌,我欣然接受。
其实,几个月下来,并没有因为左脚的关系,对生活造成多大的影响,顶多 就是上下阶梯时不方便就是了。
至于她究竟是不是我所认识的枫,我没有加以确认。
当时她的家长坚持要补偿我的那笔金钱,我告诉对方不如捐给血癌防治的
相关机构,在获得母亲与对方家长的同意之后,我便办理出院手续,也没
等对方家长给予回应,怕就怕中国人所谓的道义人情牵扯不清。
恢复正常生活后,每回上网我都会查询枫的上网记录,原本还以为真的那
么巧,我从死神挥舞的镰刀下硬是把枫给拉了回来,直到枫的帐号因为 久未上站而被站务系统给删除后,我才死心地自己动手,将那个令我永难忘怀的帐号给注册了回来。
偶而,我会在深夜时开两个窗,让两个帐号互相交谈。看着只是游标闪烁, 什么字幕也没有的画面,我让自己沈溺在一种寂静的失落感中。称不上难过,也不曾泪流,就是单纯地怀念那段交心的情谊。
又或许... 我在期待... 真正的... 『奇迹』... 出现...
走出理化大楼外,今年的冬季似乎来得特别晚,一月天才感觉到秋的离愁。
循着目光所及,一群群年轻的大学部的学弟妹,个个全副武装地展开寒假的出游活动。
一步步地迈向系馆,我注意到...有个女孩子站在阶梯下四处张望着,她长得白白净净,气质修养还不错的样子... 纯粹直觉...
我沿着阶梯的另一侧一步步往下走,因为怕一个失足跌到了人家的身上就
太不礼貌了。她见着了我,走到了阶梯这一侧来,并来到我下一阶,笑着抬起头看着我。
她拿出一本笔记本,翻开第一页给我瞧,上头是这么写着:『打扰您几分钟,填份电子问卷好吗?』
问卷我是填过不少,但电子问卷这玩意儿倒是挺新鲜的。并非不曾在网路
信箱里收到,但电子问卷需要站在路旁发送吗?好奇心使然,我笑着点头。
她笑得很开心,引领我同她走进计算机中心,一路上她没有开口同我说话。 这点让我更加好奇...这女孩子要让我填什么样的问卷?怎么都不需要说明的吗?
她倒是很善解人意,在我上楼梯时替我拿书,并搀扶我给我当支持点。
我示意不用麻烦,毕竟这些日子来上下阶梯已经驾轻就熟,比起正常人也 慢不到哪里去了
她找了两部相对的电脑,开机之后坐到我对面,没等我发问,举起了刚刚
那本笔记本,上头写着:『请先连到 140.116.XX.X 』
真是怪异啊!我在心里不知其所以然,脑筋一转,告诉自己或许她是个网路 新手,还只能单纯地透过 BBS作调查。
『你好!我要发问卷过去你的信箱了!可以吗?』
她送了一段讯息过来,让我吃了一惊!她是怎么知道我的帐号?
「大概是从 ip知道那是我本人的吧!?」我给自己的解释是这样的。
但随即接踵而来新的疑惑:她又怎么知道我有这个站的帐号?即使在网路 资讯发达的今天,也不是所有人都玩,更何况全国的BBS站这么多,她又怎知道我有在此出没?
看到了新信件的通知,我抱着满肚子的疑惑进入信箱中,翻阅这封电子问卷 信件。 照例地填了个人的基本资料设定后,我看到了第一题...『1.你(你)谈过网路恋爱吗?』
看到这问题,我差一点没昏厥。侧过头去看了看她,她笑了笑示意我快些作答。
坐正了身躯,眼前我只能快些完成这问卷,好应付这不知哪里冒出来的网路菜鸟。
越写到后头,我发现题目设计得有点古怪:这不像是份普查用的问卷,倒像是针对...
「只有九题吗?」随便写完了九题,我按了好几个空白键,却迟迟不见 第十题。再侧过头去,我给了她我的疑问。
『再多按几下...』她送了个讯息过来,我又按了几下空白键。 刹时间,我摒住了呼吸...
『我‧是‧枫』漆黑的萤幕,以每一页一个字的鲜明对比,呈现出这个在我脑海里发出巨响的讯息。
我激动地站起身来,见到她白晰的双颊泛起了不知是紧张抑或是兴奋的红
潮,左脚一个使不上力,又跌坐回椅子上。
「枫!你是枫!」我忍不住心里的激动,唤了她两声。她娇羞地点点头。
「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好好聊聊... 好么?如果你不嫌弃我走路缓慢.. 」 我提议换个有气氛一点的地方。
『我没办法好好说话...从两年前一次严重的发烧后就有些障碍了 .. 』 枫从原先和我一般欣喜的表情,转瞬间脸色苍白神 色凝重地透过电脑告诉我这个讯息。
我这时后才明白从楼下到现在她一言不发的原因。
重新坐回电脑前,两人隔着萤幕见不着彼此的脸。原先有满腔的话语想和
久别重逢的枫倾谈,一时间却不知从哪里起头。
沈默在彼此间化了开来,萤幕的游标只是在原地不住地闪动着。
『对不起... 瞒了你这么久... 』枫先打破充斥于两人间的诡异气氛。
「你没事就好...不过还是想听你给我个理由。」我还是想知道,这段近半年 的时间,她在哪里?什么事发生在她身上?
『我遇到了那个人... 将骨髓移植给我的那个人...我已经完成移植手术 ... 这段时间一直在静养... 』枫很简单地用几句话交代了这段时间的去向。
「那为什么都没有再上网了?」
『手术前,我的病情突然吃紧,没来得及写封信给你... 』 她用比起以前稍微迟缓的速度叙述着。
『等我再次上线时,却发现我的帐号已经不是我的了... 而且是被注册走了...』 她侧过头来,想看看我的反应。
「你...应该知道是我注册的才是吧!?」想到之前偶尔深夜里,我会用相同的 ip address
开两个窗让自己『虚拟实境』和枫交谈的动作,一定都被枫瞧见了,我不禁因尴尬而脸红了起来。
『嗯!我后来另外注册了一个 id ,原本想主动和你联络,却发现你正和『我』在交谈... 我... 很感动... 』枫躲在萤幕的那头叙述着她的心情,我的情绪也开始波动了起来。
『我当时决定... 等恢复健康后... 亲自来寻你... 』 看到了这段讯息,我感觉到自己的心急速地跳动着。我必须要承认: 枫的再次出现,带给我的冲击非同小可,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般的思绪 混乱 ... 但是并非烦躁...只是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心境去面对。
「你怎么找到我的?」我颤抖的双手,透过键盘发出我的疑问,从指头不听使唤的程度,我知道一向将情绪控制得很好的我,这下再难掩心湖的泛滥。
『记得你同我提过,你的作品其中用了不少你现实生活里的景物作设定 ...我大胆推测... 你是我同校不同系所的学长!』
「只是这样?」就算枫知道了我的系所,又如何判断出哪个人就是她要找的 对象?
『当然... 我还有另外一个最重要的线索... 他同时是我的救命恩人 ... 为了我 ... 只剩下... 一只脚能正常活动... 』
看到这里,我想我的呼吸停止了十几秒钟有吧!是我救了枫?
虽然在手术完成之初,我曾听患者的母亲提到『小枫』的字眼。
但后来我推测只是个同音字,不可能有这样的巧合。
『对不起... 让你... 为了我...』萤幕上闪烁着这样的字串,我仿佛听见了 枫的啜泣声。侧过头去看看枫,她正取用面纸擦拭溢出于眼眶的泪水。
「没关系的!在精神上我并没有什么损失... 相对的我的生活反而因此有更多的满足感...
因为我知道我救回了另一个人的生命,这让我觉得自己的生命很有价值... :)」
我打心底用真实诚挚的话语安慰着枫,她并没有因此停止啜泣。
「重生后... 有什么计画吗?要不要我陪你到哪里去玩? 如果 ...你不嫌我是个行动不便的人... 」
『我有三个愿望... 第一个我已经完成了... 首先我要先复学 ...刚刚已经办理 好了手续,下学期... 我就恢复大学生的身份了...』停止了啜泣,我瞥见了枫脸上堆满了笑,开心地描述着她的愿望。
「那很好!第二个呢?」我也感染了她的欣喜之情。
『第二个,那要看你是不是有健忘症!?』她侧过身子,让我能瞧见她脸上专注认真的表情。突然打了个哆嗦,直觉地反应 这恐怕会是个『超级任务』。
「说吧!只要我记得我当然谨遵懿旨!」深呼吸一口气,用蛮不在乎的语句回应,不知道她是否瞧出了我的紧张。
『记得你说过... 如果你救了我... 我就得... 以身相许 .. 』
读到这里,幸好我没吃饭或喝水,否则可能就此噎着或呛昏。看了看枫,
她的表情除了三分恶作剧得逞的狡狯笑容,倒有七分的腼腆。
「那是开玩笑的... 做不得准!」我慌张地拒绝。 『你也别忘了!你说过要跟我谈场不平凡的网路恋爱!』 枫毫不留情地 乘胜追击。
『上回我拒绝你,实在是因为... 你该知道我的心情...现在 ... 我不要什么不 平凡的网路恋爱... 我只要现实生活里... 平顺的恋爱 .. 』 枫认真地望着我。
「我想答应你... 但是不可以... 你该知道,我的心情... 就跟当初你的心情一样... 」现在的情况,和当时逆转了过来。
『你指的是你的行动不便吗?那也是因为我啊!』枫键入这 些字后看着我。 我假装没见着她再次要溢出眼眶的泪水。
「那不是因为你...换做今天我救的是别人,我也不会有所埋怨 ... 你的『以身相许』这般的回报... 太贵重了... 我只能 心领了...如果你愿意,我们还是很好很好的... 交心的朋友。」
我想我是爱情小说看太多了... 想成为自己理论里的圣人。
『你以为『以身相许』是因为你救我吗?我的感情有这么廉价可以轻易托付 的吗?还是...那只是你拒绝我这个有语言障碍的人的藉口!?』 枫的语气咄咄逼人,这是我和枫之间从未有过的针锋相对。
「随你怎么想... 」
其实平日时我就常在想:如果有机会让我拍部有格调的电影,我一定可以 轻易地摘下金马奖甚至奥斯卡影帝... 否则怎么有办法把这种小说里或者电视电影中各种违心之论的心情揣摩得这么好?
「我要去作复健了...有机会再聊!」没等她做出回应,我在她一幅难以 置信的表情下离开计算机中心。
走出大门没多久,我听见有人急速下楼的声音,回头一瞧,只见枫追出
大门后,猛地将那本笔记本朝我掷了过来!行动不便的我只能侧头尝试 闪避,但还是被砸个正着。
「大‧笨‧蛋!」枫用一种很奇特的音调,一个字一个字地从口中吐出来。
倒不是难听,她所谓的语言障碍,应该是咬字发音上的迟缓。
说完,枫靠在旁边的围栏,独自饮泣。
说实话,枫是个很标致的女孩,否则我也不会在她的召唤下走进计中填那
份什么电子问卷。而说到个性脾气,我们两人间似乎也没什么大的冲突点。
那么...我在拘泥什么?或许是自己这只行动不便的左脚吧!?
这有什么好在乎的?的确,我自己不在乎,别人不一定不在乎。 但枫这般地坦率直接...或许我该相信,她就是我生命中的... 那个不平凡的人 ...
看看自己,倒成了自己爱情里,自以为处处替对方着想,实际上却不解风情、不折不扣的大蠢蛋了。
拾起枫的笔记本,一步一步地走回她的身边。认真想想:她能不在乎、我 相信她也不会在乎我的行动不便...而她的沈默,其实对不喜欢女人唠叨的我而言,更是老天爷给我的恩赐不是?
「怎么?忘了淑女的气质了?」我把笔记本递给枫,她接了过去,取出面纸擦拭泪痕。
我用右手握住了她拿着面纸的左手,左手则将柺杖甩至一旁,顺势揽住了 她的腰 ... 吻了她 ...
她先是讶异地不知回应,但随即也阖上了眼,沈浸于其中。
两人的唇分开后,她静静地将头靠在我的胸口。
「这是我的答案... 既然你这么执意要以身相许,本着绅士风度,自然不能推卸淑女的委托。」
如果是平日的枫,恐怕禁不起我这般的调侃。不过此时的枫只是露出 淡淡的微笑,贪婪地享受着我的怀抱带给她的温暖。
「你的第三个愿望呢?」我低头问她。
枫抬头望着我,露出了灿烂的笑,拿出了笔记本,翻到最后一页。
『我要你写个故事,关于你我的故事... 好昭告世人... 你是我的 .. 』
天啊!这什么愿望啊!?望着枫,我开始担心起,将来该怎么应付这个 鬼灵精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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