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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遺忘的家鄉
當我問一個在北京工作的同事，作為一個從甘肅省來的外地人，感受和本地人有什麼不同時，他頗有感觸地說：
「可以說連呼吸起來都不一樣啊！」他說。
「怎麼說呢？」我的好奇心被挑了起來。
「因為壓力不同。我們外地人隨時處在奮鬥的決心中，總是想著出人頭地，北京人則過得優遊自在，心情上自然有很大的區別，自然而然，我身邊的朋友，也都是同樣從四面八方來北京尋求發展的人。我來了這麼多年，真正和道道地地的北京人交往，可以說從來沒有…」
同樣的話，我也曾經聽一個美國朋友N說過，只是甘肅省換成了阿拉巴馬州，北京城換成了紐約市。我住在倫敦的英國朋友James也對於他在威爾斯的家鄉，說過類似的話，他辛勤工作，省吃節用，甚至一個禮拜吃五天的麥當勞，三天才換一次白襯衫，就是為了要實現週末夜裡，在大都市過著雅痞生活的長久夢想。
再仔細想想，我也聽從北京移民到新加坡的人說過，雖然在異國覺得自卑，無論如何努力都覺得矮人一截，但卻還願意在外國待著，為了孩子，為了事業，為了生活品質，每個人都有不同的解釋，也或許對衣錦還鄉都還有著美麗的期待，但是世界上竟有自卑的北京人，這是我這甘肅朋友，所不能想像的吧。
全球化的風潮，讓人們愈來愈意識到自己有著許多向上的選擇，於是離開了生養自己的水土，去尋找自由，去當一個「別人」。
生命中有段時間，我們都理所當然地以為自己非得離鄉背井，否則無法完成夢想。
我在北京工作的期間，曾經輾轉認識一個朋友，他的老家在湖南的小鎮上，因為自己的同性戀身分，無法在保守的家鄉公開，因此中學一畢業，就找了機會到燈紅酒綠的深圳，藉著出賣自己的身體為代價，找尋他所要的「自由」，幾年過後，存夠了錢搬到北京，安安份份地找了份工作，除了週末表演極為克難的反串秀外，平時過著隱姓埋名，卻也自由自在的生活，幾年過後，他說他想通了，去報名上了美容學校，畢了業後回湖南老家打算去開一家小美容院，為的是能夠陪在故鄉的老媽媽終老，因為他闖蕩多年後終於發現，那才是他真正的心願。
我發現自己總是對於以自己的家鄉為榮的人，特別喜歡。對於總覺得自己出身寒酸的人，有種說不出的傷感。
我曾經接過一個多年讀者的來信，她告訴我直到現在她還一直住在出生地的小村子裡，有天晚上快半夜了，才想起忘了寄一封重要的信，村子裡沒有郵局的她，於是直奔雜貨店，敲開了已經深鎖的大門，雜貨店老闆就是他們的郵差，於是郵差先生就破例收了她要寄的信件。信的末尾她說，郵差的爸爸，以前也是村子的郵差，或許是兒子看爸爸送信收信久了，也自然而然成了郵差。她說，她很喜歡這個村子。
我忘了當時我回信時說了什麼，但是我想我也會喜歡那個村子，對於她在台北讀完了大學，決定回家鄉去完成她的夢想，放棄當都市新貴的機會，一點都沒有覺得委屈，我更是感動。這一定是個懂得愛的人。
「那你覺得自己未來對於家鄉，能不能有一些貢獻呢？」我好奇地問辦公室裡我這個西裝格履的甘肅同事。
「很難吧！因為不會回去了。如果有的話，也大概是起個示範作用，讓家鄉的年輕人知道，只要努力奮鬥，有一天也可以跟大城市的人平起平坐吧！」
「為什麼你那麼肯定說不會回家鄉？」我其實已經知道答案，只是很殘忍地想從他口中親自驗證。
「因為如果我現在回去了，絕對是衣錦還鄉，但是一旦留下來，就還得幹跟別人同樣的事，因為在那裡，像我們這樣的人是沒有機會的。」
「可是難道自己也不會想回家嗎？」
「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我爸媽從小就要我好好讀書，努力考試到外地去上學，才能脫離他們那種一輩子務農，或是做工的生活，他們說：『去吧！去了就永遠不要回來！』」
原來這就是答案。
這樣讓人心酸卻又真摯的祝福，隨著時代的推進，我們越聽越多，而「家鄉」這個模糊的概念，就一步一步地被拋在遠方，最後終於剩下了最膽小，以及最勇敢的那一小撮人，還牢牢守著那塊土地，以及城市人只有逢年過節才會想起的，對於家鄉的溫暖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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