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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突发事件】
看完了石桌上的密字,我忍不住骂了一句粗话,伸拳在石桌上重重打了一下,又抬 脚踢了一脚,因为那实在令人生气。 生完气之后,我定下神来,想我应该怎么办。 当然,先得说一说石桌留言。 留言写得客气之极:“卫斯理先生,在恭候大驾光临之时,忽然有重大发现,正属 多年来追寻之目标。先生久历冒险生涯,当知多年探索,忽有突破之至乐。时机稍纵即 逝,不得已累先生扑空。不日定将登门请罪,先生请回,此处非久留之地也。伦三德叩 上。” 在署名之后,是一个波斯文的签名。 千辛万苦下了来,却得到了这样的结果,真正令人气结,这们伦三德的留字,看来 很容易明白,技巧很高,但实际上,却叫人越看越糊涂,只知道一件事:他离开了! 他没有说他到哪里去了,也没有说他去做什么了,反倒叫好不容易下了来的我,及 早离去! 虽然他说会“登门请罪”,但我却不乐观,因为这个人的行为,太诡秘了! 我在石桌前的一个石墩上坐了下来,先想第一件事:他到哪里去了? 这个山洞之中,别无通道,只有一个入口,那也就是说,他是从我进来的那个石缝 中离去的,离开已有相当时间了,以致我没有机会和他狭路相逢。 他离开之后,也不可能向上行动,因为那时,我正自上而下缒下来,他若是向上, 我会见到他。那么,他就是向下或向左右去了。 看来他准备去好久,所以才叫我快离去,不必等他。当然也有可能,他是在使诈, 他不愿意我看到他回来时的情形。 这样的分析,使我决定并不立即离去。 我再想他去做什么了。 从留言来看,他多年来,在这里憩身,目的是为了追寻和探索一些什么,却一直没 有结果,直到等我下来这段时间之内,才突然有了发现,所以才急不及待地离开。 会是什么事呢?由于几乎可以是任何事,所以根本无法设想。 我留意到,本来在鹰足上的讯号发射仪,这时在石桌上,但是戈壁沙漠制造的一些 仪器和工具,却不在了。 这是唯一的线索——他是带着那些东西离开的。 从这唯一的线索推测,他得到了那些东西,也发现了讯号发射器,意识到可能有人 跟踪而来,又料到了跟来的人可能是我(很了不起的推理能力),所以要那鹰把铁链交 到我的手中,邀请我下来。 要把铁链交到我的手中,也不是容易的事,所以不必怀疑他邀请我的诚意。 从铁链到我手,到我抵达这山洞,大约是两小时。在这段时间中,情形的突变,是 自然发生的,还是他利用了工具找到的? 戈壁沙漠的工具之中,包括了攀缘工具,钻孔工具和微型电视录像管,他是不是利 用了这些工具,才有了突破性的发现? 我的推理,也只能到此为止,因为没有什么线索可供利用了。 我在山洞之中,逗留了一小时左右,不但不见人影,连那鹰也不见,只有水池边的 那几只怪蛙,不时发出“咕咕”的声音,使得山洞的气氛,更是怪异。 我站了起来,把桌上的留言涂乱,以表示我心中的不满。我没有留下话,那进一步 表示我对鹰主人的行为,有一定程度的怒意。 再从那狭窄的山缝挤出去时,我比进来的时候更仔细观察——那山洞中别无甬道, 但是在很长的通道之中,可能另有去路。 但一直到我拾起了头盔,还是没有发现,直至到了洞口,我一手拉住铁链,站在那 块突出的大石上,一手用强力的电筒照射,心中的疑惑,越来越甚。 因为,除了向上,可以攀着铁链,吃力地攀上去之外,根本没有别处可去,直上直 下的峭壁,看来很光滑,根本不能用手攀移,可是又没有光滑到了如玻璃表面的地步, 所以也不能使用真空吸力攀缘工具。 伦三德唯一可用的,是钢线枪,就算钢线足以支持他的体重,他也无法离开这大石, 射出一枪,能有多远?射了一枪之后,就再也没有可能射第二枪了。 强力电筒射出的光芒,在阴风惨惨的崖缝之中,来回移动,足有半小时之久,我想 不出他是如何离去的。 我盘算了一下,那山洞之中,我可以憩身,那种怪蛙样子古怪,多半也不会可口, 但总可以作为食物,有水有火,算是很不错的环境了。 我大约可以在洞中十天八天,等候伦三德的出现。 我在决定是不是这样做之前,想到的是:值不值得,就算等到了他,又怎么样? 若单纯地只是为了见面,那就不必了,他若是“登门请罪”,自然见得着。 若是想知道他在追寻探索什么,只怕也不会有结果——他若肯说;在留言中,也可 略说—二。 本来,我确然很想结识这个奇人,他有可能是戈壁沙漠口中的“天工大王”,可是 事情突然有了这样的变化,当真无可奈何之至。 想到这里,我已决定离去了——我行事绝少这般虎头蛇尾,但身此种境地,还有什 么办法。 再沿着铁链上峰的过程,不必细述了,鼓了一肚子气,体力的支出巨大,等到终于 到了峰顶,进了机舱之后,我在座位上休息了好一会,才想到该如何处置那铁链。 当然,我可以任由它留在峰顶,鹰主人回到山洞之后,只要拉动,就可以得回它。 但是我实在生气,所以,我抓起了一铁链最细的那一端,用力抛了出去。 最细的部分跌进了崖缝之中,立刻带着其他部分,一直滑跌了下去,转眼之间,无 影无踪,只听得崖缝之中,有一阵金属的撞击声传了上来而已。 我关上舱门,除了头盔,大大地吸了几口气,发动了飞机的引擎。等到动力足可和 强风对抗时,射出的四股铁链,又自动收了回来,飞机也腾空而起。 我始终有点不甘心就此离去,所以我在升空之后,在崖缝之上,来回飞了两转。 也就在这段时间中,我忽然有了新的想法——飞机的机身大,进不了崔维,但是机 上有小型的电动车,却可以驶进崖缝去。 我可以在山脚下,近崖缝处停了飞机,利用小型车驶进去。 我根本说不上这样做有什么目的,也没想到这样做会有什么结果,只是出于一种不 甘心就此离去的心理。 半小时之后,小飞机就降落在离崖缝只有50公尺处的平地上。我再通过电脑的指导, 带了应用的配备,在机尾部分,取出了那架电动车——车身板小,看来如同玩具一样, 和普通的小型赛车差不多。我穿着臃肿的御寒衣服,又戴着头盔,身体就比车身要大。 可是这小型车的性能却极好,不但可以在崎岖的路能行驶,而且速度可以高达时速 60公里。 我驾着小型车,驶进崖缝去,那崖缝,不但壁立千仞的峭壁很平滑,连地面也很平 整,车子的行驶,绝没有困难。 驶进去不久,就已异常黑暗,抬头向上看去,一线光亮,若有若无,景像怪异之极。 我虽然身在半空,已到过崖缝,但这时身在底部,又另有一番现象。峭壁看来更高, 更陡,越向内去,劲风越强,甚至今得小车子摇晃不定。 这座山峰的附近,荒僻之至,刚才我在空中盘旋的时候,就没有看到有村落,甚至 也没有道路可以通到山脚下来。这座山峰,有着这样的一道裂缝,恐怕还未曾正式记截 在地图上。 这时,我行驶了约有一公里,我又突然想到,那个异人伦三德,他是如何发现这崖 缝之中,藏着一个那么奇特的山洞的? 偶然的发现,几乎没有可能。就算来到了这里,发现了这道崖缝,也断然不会有如 此恶劣的环境之中,漫无目的地去搜寻的! 想到了这个令人极度疑惑的问题,我停车不前,思索着答案。 我想了一会,觉的只有两个可能:一是前人有什么记载,提及那个奇异的山洞。伦 三德是照着记载的指引找到它的。另一个可能是,那头鹰发现了山洞,然后带着主人找 到了它。 我很相信,异人伦三德和那鹰之间可以沟通的程度极深。鹰发现了山洞,告知主人, 也就很顺理成章。 在这样想的时候,我一直抬头向上,而且利用了红外线望远镜,可是我无法找到那 块突出的大石,当然更不用说看到应该下垂的铁链了。 我叹了一口气,看来除了败兴而返之外,已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我驶出了崖缝,登机回去。回去只花了不到八小时,因为不必跟踪,就大可以高速 飞行。 把小飞机仍停在大厦的天台,立刻有人迎了上来:“卫先生,请到总裁办公室。” 我扬了扬眉,那人很恭敬地道:“云总裁夫妇,正恭候大驾!” 云总裁夫妇,那自然是云四风和穆秀珍,他们在等我回来,这一点,很出乎我的意 料之外。 而等我进了总裁办公室,更意外的是,不但云氏夫妇,还有别人在:白素、红绫、 戈壁、沙漠,甚至还有温宝裕。 我还未曾来得及向云风打招呼——虽然久闻大名,但是我没有见过这位大名鼎鼎的 传奇人物,但是他高大挺拔,气度不凡,又是唯一的陌生人,当然一眼就可以知道他是 什么人。 我向他走去,他也向我走来,就在我们握手时,温宝裕已急不及待叫了起来:“你 怎么一去就如同石沉大海,音讯全无?” 我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穆秀珍笑:“楼上有完善的通讯设备,小宝以为你会和他随时联络!” 我不禁失笑,我想到过机上有通讯设备,但我却并没有报告行踪的习惯,而且,也 没有助求的必要,所以我并没有开启整个通讯设备,就算他们要和我联络,也在所不能。 我不想多解释,只是挥了挥手,同时,向白素望去。 我用眼色询问白素,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了,所以那么多人,聚在一起。 白素回答我的眼神,相当复杂,先向云四风和穆秀珍扫了一眼,表示这样的聚会, 是他们两人发起的。接着她又道:“小宝和红绫都担心你老将出马,不知能否胜任,而 你又一点消息都没有,所以云先生才带他们来看看你的行踪。” 我一时之间,有点不明白这一番话是什么意思,小宝已抢着道:“设备好极了,这 小飞机在什么地方,一看就知道!” 我还是有点不明白,云四风道:“我们的几种交通工具,由于大都进行有危险性的 任务,所以需要知道它在什么所在——” 他说着,按下了一个按钮,墙上的一个屏障移开,现出一副十分巨大的荧屏来,荧 屏上有着世界地图,和四个亮点,其中有一点,正在我所在的城市,另一个在地中海缓 缓移动,云四风道:“那是‘兄弟姐妹号’”。 再有一个,正在格陵兰移动,云四风指出:“那是戈壁沙漠设计的飞机。” 第四个亮点,我自然明白了——我驾驶这小飞机,飞往何处,何时停止,何时回来, 在这个荧屏上都会显示出来。 那自然是小飞机上有讯号射出来,被这里的仪器所接收之故了。 我皱着眉,心中蕴藏着不快,语气自然也冷淡了些:“原来如此,此后你借交通工 具,要好好考虑了!”。 在场的除了红绫毫无心机之外,其余全是聪明人,焉有听不出我语气中不愉快之理? 而且云四风和穆秀珍两人,显然是在我还没有表示不快之前,已经知道我必然会不 高兴的了,所以,带有歉意的笑容早已出现。 云四风向我行了一个敬礼:“对不起,绝不是有意,而是阁下没有消息,而且更有 一层关系,使我们有理由感到你此行可能有极度的危险,这才看一看你所在的位置,系 统一发动,就看到你已经回来了。” 穆秀珍则道:“也不能尽怪孩子们,我和四风,都急着有事情和你商量,也想知道 你怎样了。” 我向小宝看去,只见他鬼头鬼脑,装着若无其事。红绫却很高兴:“爸到哪里,都 能知道,真好!” 看这情形,再听穆秀珍刚才的话,多半是温宝裕和红绫两人,求云四风开启这系统。 在这种情形下,我那一点不快,自然也烟消云散了。直到此际,戈壁沙漠才怯怯地 问:“你见到了天工大王没有?他……他……” 两人太紧张了,一句话,说到一半,竟然无法再说得下去! 我闷吟了一声:“什么人也没有见到——就算见到了,那人也未必是天工大王,就 算是什么天工大王,你们都犯不上紧张成这样!” 戈壁沙漠并不怪我话说得太冲,只是奇怪之至:“怎么会什么人都没见着呢?” 白素和其余人也神情讶异,因为他们都知道我的脾气,断然没有入宝山空手而归的 例子。 对着各人这样的反应,我无可奈何,长叹了一声,把我的经历,原原本本,讲了出 来。 虽然无功而返,但是我这几天来的经历,也够奇的了。温宝裕听到了一半,就发出 了我当时想的疑问:“这山洞如此隐蔽,他是怎么发现的?” 我反问:“你说呢?” 温宝裕还在作思索状,红绫已抢着道:“神仙洞府,多在深山大泽之中,妈妈的妈 妈,也曾在一个极隐蔽的洞中住过!” 温宝格高举双手:“那波斯人是遇到了神仙,带他到那山洞中去的?” 我们几个人,由于在一起久了,而思想方法又相类似,所以有很多大家都同意使用 的语言。这些语言,和平常的意思,略有不同。 例如“神仙”一词,在我们的语言之中,就等于是外星人的代名词——因为有不少 事实,证明了传说中的神仙。就是外星人之故。 我点头:“有可能,我曾设想过,那鹰发现,也有可能,或者是有什么记载给他看 到过。” 我这句话才一出口,云四风和穆秀珍已不约而同,一起鼓掌。 两人对我的话有这样的反应,很叫人感到突兀。我立时向他望去,他们却一起作了 一个手势,示意我继续讲下去。 我略顿了一顿,就继续叙述我的经历,但我同时也在思索云四风和穆秀珍两人鼓掌 的原因。 我的那一番话,是在分析异人伦三德如何会发现那个洞的可能。我提出了两种可能 性。当然。他们认为我其中一项可能说中了,所以才鼓掌的。 是哪一种可能说对了呢? 那还不是问题,问题是,他们何以知道那个可能是事实?我早就思疑穆秀珍可能和 异人伦三德打过交道,现在似乎又多了一项证明。 我扼要地把一切经过说完,各人一时之间,都默不作声。红绫最先打破沉寂:“爸, 那鹰呢?” 我摇头:“不知道,我在那山洞中,在崖缝中,都没有发现它的踪迹。” 温室裕又高举右手——他虽然话多,问题多,胡言乱语,信口开河,可是他有一个 好处,那就是当有许多人在一起的时候,他如果想说话,例必先举手。他一举起手来, 就道:“那伦三德怎么可能离开山洞?照说,强风会把他吹走!” 戈壁沙漠一起扬起手来:“他带有真空吸力攀缘器。” 我缓缓摇头:“你们的产品,当然有效之至。可是山崖虽然堪称平整,还没有光滑 到了这等程度。” 温宝裕伸了伸舌头:“会不会这个伦三德,也是一个气体人?” 我瞪了他一眼,他立时收口:“在那段时间内,一定有了突发事件,他才突然离去 的。” 红绫不客气地道:“这不是废话吗?” 他们在热烈讨论,我和白素却不约而同,同时对云四风和穆秀珍道:“两位必然有 中肯的意见,请说出来,以解我们心中疑团!” 两人现出很是佩服的神情,一起点头。戈壁沙漠也精灵之至,各自一挥手,失声道: “两位认识他,认识那叫伦三德的异人!” 后来,我问戈壁沙漠,何以他们一下子就明白了,他们的回答极简单:“你用的那 飞机,我们设计不出,云四风也设计不出,只有天工大王,才有那样的本领!” 却说当时,两人之中,穆秀珍先开口,她所说的话,骇人之至。她道:“那异人离 开了山洞,但是没有到山洞外面去,而是到了山峰的心脏。” 她说得十分正经,绝对没有开玩笑的成分在内。而我们也把她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而且所有的人的领悟能力都极高。 可是在听了她的话之后,我们面面相觑,竟没有一个人明白她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云四风这时才道:“你这样无头无脑地说,谁会明白你在说什么!” 穆秀珍向我一指:“卫斯理一定可以明白,他是从哪里离开山洞的。” 穆秀珍的话中,颇具挑战意味,我把她说的话想了一遍,她说人离开了山洞,但不 是到了山洞的外面,我不明白“到了山峰的心脏”是什么意思,但是结合山洞中的情形 来看,能符合穆秀珍所说的情形,只有一个可能! 我先吸了一口气,因为事情很是奇特,然后我反问道:“那个水池?” 在那个山洞之中,别无通向他处的通道。但是那个水池,深不可测,在水池底部, 可能虽有通道,只有那样,异人伦三德,才能不出山洞而离开山洞! 穆秀珍点头:“显然是。” 刹那之间,人人不出声,但是每一个人的问题,都摆在脸上:“你怎么知道?” 穆秀珍道:“这事,说来话长,要从头说起——我要声明,在这之前,我们一直不 知道那是什么人,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事,只知道,事情可能和原振侠医生有关——” 她说到这里,略顿了一顿。我更是奇绝,事情怎么会和在浩渺宇宙中迷失了原振侠 有关系?
【九、波斯胡人】
我记得,穆秀珍曾不止一次,说及有一些事和原振侠有关,可是又语焉不详,莫非 就是这件事? 穆秀珍神情疑惑迷惘:“现在看来,和原振侠……只怕关系不大。我是直到听说了 有‘天工大王’这个称号,又看了署名伦三德的波斯人来信之后,才想到两年前,我们 遇到的一位异人,可能就是这个伦三德。” 她又停了一停,吸了一口气,四面看了一下,这一刻,倒是红绫最了解她的心意, 一伸手,就抓了一瓶酒,递给她。 穆秀珍接过来,大大地喝了一口。这时人人都不出声,试想,连大名鼎鼎的穆秀珍, 在说这件事之前,尚且需要用酒来镇定,其事之非比寻常,可想而知。 穆秀珍抹着口:“我回去和四风一商量,觉得有必要和大家计划,所以我们又来 了。” 我早知这次聚会是他们召集的,但是想不到事情会和那诡秘之至的波斯人有关。 温宝裕代他们补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两位一定要等你回来了才说!” 我也接过酒瓶来,喝了一大口:“听起来,事情好像很复杂,怎么又会和原振侠医 生有关?” 云四风和穆秀珍眉心一起打结,穆秀珍道:“复杂倒不算,可是却离奇无比——” 她说到这里,向云四风望了一眼:“应该从什么时候说起?” 云四风道:“当然是那次法国的航空展览。” 穆秀珍点了点头,开始说她认为不算复杂,但是却离奇之至的事。 法国一年一度的航空展览,我们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所以穆秀珍只是简略地介绍 了一下——她的整个叙述,都和她的为人一样,明快爽朗,一点也不拖泥带水,所以听 起来很易明白。 一年一度法国航空展览,是人类航空工业上成就的大检阅,不但是民运航空业,连 军事航空也包括在内。参加展出的各种新型飞机,超过300架,有大有小,各具有不同 的性能。 除了超架飞机之外,还有大量的和航空事业有关的设计、仪器、新发明,甚至只是 一个新的概念,参与展出。那是全世界航空业、电子业、精密仪器业者的头等大事。每 年盛事,各方精英云集,当然,也有各行商人,穿插其中,完成数以亿法郎计的庞大交 易。 云氏集团每年都有展品参加,他们的精密仪器和新创造,举世闻名,在每次展出之 时,也都能得到极高的评价。可是那一年的情形,却有点出乎意料之外。 所谓的那一年,穆秀珍说得明白:三年之前。 那一年,云氏精密工业集团展出的是一整套“隐型系统”——逃避雷达侦察的装备, 那可是各国国防航空工业的追求目标,各国在研究上,也各有所成,那不算是轰动的展 品。 轰动的是,云氏集团同时又展出了一套激光侦察系统,比雷达更先进,令所有的 “隐形系统”,包括云氏设计的那一套,都成为废物。 这套激光系统,是云五风的最新创造,其中主要的构成部分,列为绝对机密,而且, 并不出售。 这套设备,当然备受瞩目,可是锋头还是被他们的另一件产品,他们并不打算展出 的一样产品,盖了过去——那是云四风和穆秀珍驾来的一架小飞机,由戈壁沙漠设计, 才制造成功。 那架小飞机才一降落,就吸引了参观者的注意。前来参观的,都是行家,自然识货。 一看之下,都赞赏不已,有的更是眼利,一看就指出:“那一定是怪杰戈壁沙漠的设 计!” 当程秀珍说到这里时,我向戈壁沙漠望了一眼。 照他们的性格而言,听到他们的设计在展场中大出风头,必然有洋洋自得的神情。 可是出乎意料之外,两人非但一点也不高兴,而且还愁眉苦脸,神情沮丧。 我略为一想,就明白他们何以如此了——他们的设计虽然好,但是后来,别人的设 计,比他们的更好,自然没有什么可以值得高兴的了。 云四风和穆秀珍是万众瞩目的小型飞机的主人,在许多人的围观之下,少不得要答 复一些问题,作简略的介绍,在他们的周围,至少有七八十人。 有几个人,一副财大气粗的模样,大声询问飞机的售价,在得到了“这是非卖品, 可以订购,总价包括设计费在内,大约在七亿法郎”的回答之后,也都缩了缩头,不再 出声了。 就在这时候,云四风和穆秀珍两人,突然听到一个人,用地道的中国北京话,以很 响亮的声音在说:“现在的人是怎么啦,什么破铜滥铁,也当宝贝欣赏!” 在这样的情形下,听到了这样的话,这“破铜滥铁”,显然是指他们的飞机而言。 云四风和穆秀珍知道在场,听得懂那种语言的人不会多,简直就冲着他们,有生意事来 了! 云四风淡然一笑,穆秀珍就有点沉不住气,立时循声看去,一看之下,并不见有她 的“本国同胞”——听到了那么地道的方言,自然立刻联想到了中国人,可是放眼望去, 全是夷人。 穆秀珍正想开口,却叫云四风作了一个手势阻止了——因为在这种情形下,女性发 话,有失矜持。云四风朗声道:“刚才是哪一位高人发话,怎么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云四风用的,也是地道的京腔,在他身边的一些洋人听不懂,都大是愕然。 云四风在说的时候,目光锐厉,盯着刚才话声传来之处,他以为那发话之人,藏头 露尾,那就可以在他还话时,把他认出来。 谁知道他话才一说出口,就听得一阵哈哈大笑声,有人立刻回了话:“我自在这里, 你却瞧不见我!” 这一次,把发话的人,看了个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穆秀珍和云四风两人,都不禁 呆了一呆。因为那人,绝对不是本国同胞。 其人身高两公尺左右,肤色棕黑,深目高鼻,卷发虬髯,身型札状,竟是一个波斯 胡人! 穆秀珍说到这里,取出一只纸袋,拿出了一张速写画像来:“这是我们记忆犹新时, 请绘像专家画的,一如相片,诸位请看。” 我们当然知道在这个波斯胡人身上,会有不少事发生,不然,穆秀珍也不会那么做。 我把画像拿了过来,大家一起看。 单从画像看来,看不出什么特别,只觉得他深陷的双眉炯炯有神,但大多数波斯人, 都是这个样子。 我问戈壁沙漠:“这人便是……天工大王?” 两人摇头:“没有人知道天工大王是何等模样,但如果你用的那小飞机是他的设计, 那么,他大有可能,就是天工大王!” 我没有再问下去,因为看云四风和穆秀珍的神情,像是那波斯人是不是天工大王, 无关紧要,想必还有更令人意外的事发生。 大家对那画像,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穆秀珍和云四风也不感到意外,他们说: “我们至少给上千人看过这画像,可是没有人认得出他是谁来。” 我发表意见:“这人的样子,是一个极普通的波斯人。你到德里兰的街头去,可以 看到成千上万这样的人——我认为那是刻意和精心化装的结果。” 云四风同意我的看法:“我也认为如此,他的真面目,不想让人知道。” 红绫性子急:“他说你们的飞机是破铜烂铁,他自己又有什么好东西了?” 正是,当时云、穆二人一看到发话的竟然是一个波斯人,都大是惊讶,不过他们也 知道,这波斯人一定大有来头。 倒不是由于他能说一口地道的北京话,而是云氏企业,赫赫有名,他竟敢当面出言 不逊,不是有来头,怎么有这样石破天惊的行为? 当然,他们并不生气,云四风的那句话,就是刚才红绫问的,只不过他为了使周围 的人,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是用法语问那波斯人的:“阁下说我的飞机是废铜烂铁, 请问阁下有什么好东西?” 云国风此言一出,四周围的人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禁人人哗然,都对那波斯人 投入不满的眼光。 波斯人淡然一笑,向前走来,来到了云氏夫妇面前,突然伸手,向空一扬——他这 个动作,突兀之极,云四风和穆秀珍两人,都以为他是要出手打人,所以两人不约而同 后退了一步。 也就在那一刹那间,啧啧称奇之声四起,连云氏夫妇,也不禁为了眼前的罕见景像, 发出了“咦”地一声。 只见波斯人的手还扬在半空,有一头鹰,正向他疾冲而下,来势快绝。那鹰的双足 之上,金光闪闪,绕着一副金环,一只爪上,抓住了一个圆筒,转眼之间,就用单足, 停在波斯人的拳头之上! 波斯人一伸手,接过那圆筒来,那鹰立时又振翅腾空而起,转眼不见踪影。 穆秀珍脱口赞道:“好鹰!” 她本来在赞了一句之后,还想说“鹰虽好,也不能和飞机相比”的,可是波斯人却 一笑,把那圆筒,向她递了过去:“好东西在里面!” 那圆筒直径5公分,长度约20公分,硬纸所制。自然,筒中可以装任何东西。波斯 人的动作,显然是要穆秀珍自己打开来看。 在这样的情形下,任何人都不免略为犹豫,因为对方来历不明,行为怪异而且含有 敌意。圆筒一打开,若是窜出什么剧毒的怪虫怪蛇,也防不胜防。 可是穆秀珍性格大开大合,一到手,想也没有想,就打开了圆筒一端的盖子。云四 风在一旁,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波斯人则对穆秀珍的行动十分欣赏,也大声赞了一句,不过用的词句,却不敢恭维, 他叫的是:“好女人!” 打开了圆筒,穆秀珍看到里面是一卷纸,纸质甚薄,取出来一看,是一叠设计图样, 穆秀珍才看了一眼,就失声叫:“四风——” 云四风过来,也只是看了一眼,便立时抬向波斯人望去,神情佩服之至。 穆秀珍说到这里时,各人反应不一——戈壁沙漠垂着头,像是不想再听下去,温宝 裕张大了口,一副性急的模样。红绫拉住我的衣抽,低声道:“那鹰,就是我的那头。” 在穆秀珍讲到波斯人一扬手,就有鹰自天而降时,我就知道是那头鹰了。但是我还 是纠正了红绫的话:“是那头鹰,不是你的!” 红绫不再出声,但却大有不以为然之色,我也没有再说什么,因为我也急于听下文。 云四风和穆秀珍都是大行家,看了第一页,就知道那是性能卓越之极的小型飞机的 设计。而且奇怪的是,就在第一页,就解决了两项戈壁沙漠设计中未能做到的高性能— —倒像是这份设计,是针对他们的小型飞机而来的! 两人对这波斯人大是改观,说话的语气,自然也大不相同:“请借一步说话!” 那波斯人这时也变得客气起来:“两位果然是大行家,一见便知龙与凤!” 他不但汉语流行,而且用字用句,都恰到好处。这时,有云氏企业的职员过来,云 四风匆匆交待了几句:“我有极重要的事,所有约会,一律取消!” 他说着,向波斯人扬了扬手中的设计图纸,却并不交还,这表示了他已有决心采用 这设计了。波斯人也无甚取回的表示。 云四风这才向波斯人伸出手去,虽然他明知对方早已知他是谁,但是他还是作了自 我介绍,也介绍了穆秀珍。那波斯人和他握手,也报了姓名,报的是一个很冗长的波斯 名字。 穆秀珍有过人的记忆力,她在说到这一部分时,就把那波斯姓名背了出来。 那名字的最后三个音节,确然可以音译为“伦三德。”穆秀珍道:“所以,上次我 一看到那封信,就知道你想找的鹰主人,就是我曾遇到过的那波斯人。” 她作了这样的补充之后,又向戈壁沙漠望了一眼,两人立时有了反应:“云夫人, 当你说到波斯人对我们两的批评时,请不要隐瞒什么!” 穆秀珍道:“波斯人对两位的评价级高,他说:‘这是戈壁沙漠的设计吧,刚才我 说破铜烂铁,那是语不惊人死不休,故意吸引俩位注意。这一对宝贝,吃亏在心头太广, 做的东西也太难,而且沉迷追求微型,小了还想小,这就限制了他们的发展,不过这也 是天性生成,勉强不来的!’” 穆秀珍复述了波斯人的话之后又说明:“我一个字也没有改过,四风,是不是?” 云四风点头:“确实是。” 戈壁沙漠两人的神情,竟然变后复杂之极,又是高兴.又是激动,还有几分伤感和 无可奈何,也有若干感激。显然是波斯人的话,字字都打中了他们的心坎,说出了他们 的一生! 两人不约而同,喃喃地道:“天工大王!天工大王!除了他,再也没有人能说出这 一番话来。” 那种感既之情,我其实不是很能了解,只是看得出,他们知道了天工大王对他们的 评价之后,还是高兴多于感慨的。 到了云氏企业在展览场的办公室,云四风开门见山:“阁下的设计,应该是世界之 最了,请问要多少设计费,才能出让?” 波斯人听了,“呵呵”笑着,把双手一摊:“分文不取,送给你的!” 云四风呆了一呆,随即问:“生产两架,你我各一?” 波斯人像是再也未曾有过这个念头,听了之后,想了一想,笑道:“这生意不错, 不过我还用不着它,免了吧!” 云四风叹了一声,把设计图纸伸向波斯人:“我不能白要你的!” 波斯人捋着虬髯:“谁说你可以白拿?我要问你一些事,你回答我,就是帮了我!” 云四风实在舍不得放弃,听了之后,大是高兴:“请问!请问!” 波斯人皱眉:“一个人,专医疑难杂症,此人名唤卫斯理,和你大有交情?” 云四风点头:“是,而且我也在他的疑难杂症之中出现过,你想找他解决疑难?” 波斯人点头:“是,不过听说他很难找,有熟人介绍,会好一些!” 云四风拍心口:“我先替你打电话,你去见他,绝无问题!” 听穆秀珍说到这里,我不禁大是疑惑,因为非但没有什么波斯人来找我,连云四风 的电话,我也没有收到过! 白素一看到我有疑惑的神倩,就向红绫呶了呶嘴,我也立刻明白了——云四风找我 的时候,一定是我和白素都在苗疆,那自然找不到我了。 只是何以后来,在陶启泉的岛上,见了穆秀珍,她也一点没有提起呢? 暂时的解释,只好说她不是多事的人。 波斯人听云四风说如此肯定大是高兴。云四风也立时拿起电话来,可是没找到我, 云四风道:“这位先生有点神出鬼没,这样,如果事急,你拿我的介绍信,上门去打 他!” 波斯人在失望之际,居然也接受了云四风的办法,云四风立即提笔写信,在信中把 波斯人推崇备至,称他为奇才异能之士。 听到这里,我大声声明:“他没有来找过我。” 云四风和穆秀珍齐声道:“显然是,或许是他改变了主意,或许他自己有了新的发 现,但当时,他急于想见你,却绝对可以肯定。” 我问:“两位没有问他因为什么事要见我?” 云四风道:“问了!” 他只说了两个字,就望向他的妻子,让她来说当时的情形——云四风不是很喜欢说 话,这种情形,我见得多了,也不以为怪。 当时,由于没能联络上我,波斯人虽然郑而重之地收好了云四风的介绍信,但总不 免有点怏怏之色。穆秀珍看在眼里,就对他道:“阁下想找卫斯理,不知有什么事?论 医治疑难症的本领,他自然功夫一流,但也未必只有他一个人能,原振侠医生,亚洲之 鹰——” 穆秀珍本来,是想举几个人名出来,表示那些人,也都有解决疑难的本领,她准备 说的人,包括了原振侠、罗开、浪子高远、年轻人和黑纱公主,并且也准备说到最后, 以“即如区区在下,也不甘后人”作为结束。 可是奇怪的是,她才说出了“原振侠医生”五个字,那波斯人就大叫了一声,直跳 了起来。他身形高大,声音宏亮,突如其来,反应如此强烈,一下子把穆秀珍想说的话, 全都堵了回去。 云、穆二人,用奇怪之极的眼色望向波斯人,波斯人的神情更古怪,而且叫了一声 之后还不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大叫了一声。 接着,他拿起笔来,就写“原振侠医生”五个字——他不但汉语流行,一手汉字, 也铁划银钩,十分苍劲。他指着这五个字,望向两人:“原振侠医生?真有这个人,就 是这……原振侠医生?” 云、穆二人被他的反应弄得莫名其妙,齐声问:“你认识原医生?” 波斯人的回答更奇:“刚才是我第一次听到他的名字。” 若不是亲见他交出来的设计图如此精彩,这时听他说话如此语无论次,一定把他当 作是弱智人士了。 两人齐声问:“你第一次听到他的名字?” 波斯人立时道:“是,我接触到这个名字,是看到的,不是听到的——原来真有这 人?他——” 穆秀珍抢着道:“他神通广大,遭遇奇特,奇怪你会不知道有这个人!” 波斯人的神情有点支吾:“我把一生精力花在设计创造上,和外界极少接触。两位 认识原医生?是不是可以令我见到他?” 云、穆二人这时都感到,穆秀珍虽然是在无意之中提起了原振侠的名字,但是波斯 人的反应,奇特之极,这时,他急于见原振侠之情,甚至在急于见卫斯理之上! 二人听得他提出了这个要求,都不禁喟然长叹。因为那时,距女巫之王玛仙自新爱 神星回地球来不久。玛仙带来的,有关原振侠迷失在浩渺宇宙中的噩耗,也才传了开来, 认识原振侠的人,心头都像是压了一块大石一样。 波斯人看出情形有异,忙追着问:“怎么?不可能,你刚才还提起他的名字——” 穆秀珍作了一个手势:“关于他的故事,说来话长——” 波斯人亟亟道:“不要紧,我有时间听。” 穆秀珍于是便把原振侠的遭遇,简略地说给波斯人听,波斯人听得极用心。虽然只 是简略地说,但是由于牵涉到的人和事,实在太错综复杂,所以也化了足足一个下午时 间。 当波斯人听到活了的机械人那种新形式的生命时,神情欣羡,指着头,感叹道: “地球人的头脑,是绝无办法和他们相比的了!”
【十、大仙苏醒】
云四风道:“地球人的头脑,被使用的部分,只有万分之一,还有巨量的潜能可以 使用,但是地球人的身体,却实在太不中用了,根本不能和新生命形式相比,万分之一 都不如!” 感既了一阵,穆秀珍说出了最后的结果。 波斯人的表情,复杂之极,又是奇讶,又是不信,看来百感交集。 云四风忍不住说:“看你的样子,一点不像第一次听到原振侠医生的名字,倒像是 认识他很久了!” 波斯人伸手在他自己的脸上,重重抚摸着,神情更是古怪莫名。 从他的神情来看,分明是他对原振侠的事,大有兴趣,穆秀珍忍人住问:“原医生 大是有名,你在‘看到’了他的名字之后,只要稍作打探,就可以知道他的事迹,何以 竟会在我口中,才第一次听到他的名字?” 波斯人苦笑,用力拉着自己的胡子:“我何止打探,也曾化一番功夫研究,可是我 却怎也想不到他是现代人,只在古籍中去寻找,自然一无结果!” 云、穆两人都怔了一怔,波斯人这一番话,他们听得很清楚,可是究竟是什么意思, 却不容易明白。 穆秀珍说到这里时,也向我和白素望来,显然是想征询我们的意见。 是由她的神情,不像是想考一考我们的理解能力,所以我心中暗暗奇怪:那波斯人 难道没有进一步地说下去,以致他们至今不明白那番话的意思? 我正在想着,白素已先开口:“听起来,像是他在什么地方,看到过原振侠医生这 个名字,可是却将之当作是古代人了!” 我也是这样想,但我还有疑问:“使波斯人把原振侠当成古代人,那必然是他看到 原振侠名字的场合、物件,和古代有关——但原振侠是现代人,照说,没有这个可能!” 戈壁沙漠插言:“若是古代有一个人,同名同姓,就有可能了!” 我笑了一下,或许有这个可能,但是我疑问未解,我再问:“见到了这样的一个名 字,也是很平常的事,波斯人何至于要去探索研究?” 穆秀珍用力一挥手:“对啊,当时,我们对他说的话不是很明白,也曾用同样的问 题问他!” 穆秀珍在这样说的时候。神情很是沮丧,温宝裕首先叫了起来:“这可恶的波斯人 没有说!” 穆秀珍点头。 当时,穆秀珍把这个问题,连问了三遍,可是波斯人只是一个劲儿摇头,脸上的神 情,越来越古怪,而且不住用手去抚脸——他脸上的肌肉,竟不受控制地在跳动,要用 手去按抚,由此可知他此际的心情,一定激动之至。也使人知道,他和原振侠之间,必 然有什么古怪的事存在。 可是,波斯人却没有继续说出来。 所以,穆秀珍如终不知道那是什么古怪。也所以,在陶启泉的岛上,穆秀珍见了我, 很想和我讨论这个问题,可是千头万绪,不知从何说起,她才只说了一句“有些古怪的 事发生生在这个古怪的医生身上。” 直到这次,她知道了我要找的人,和当年那波斯人,极有可能是同一个人时,她才 有机会把当年的事,原原本本说出来。 那波斯人的古怪神情,好一会才平复,约有三四分钟,在这斯间,他自顾自在一个 柜在中酒的来喝,每喝一口酒,就肆意批评,说的话极内行,显示他对酒的知识,丰富 之极。 然后,他竟像是根本未曾讨论过原振侠这个人一样,大大吁了一口气“我要找卫斯 理,是想请教他一个令我很困扰的问题。” 云、穆二人对他那种忽然变换了话题的说话方式,都有一定程度的不满,所以并不 搭腔。 波斯人却自顾自道:“卫先生既然很难找,先向两位请教,也是一样。” 云、穆二人见他说得如此客气,忙道:“请说!大家切磋一下。” 穆秀珍这时,忽然多了一句道:“阁下的汉语说得如此地道,真是难得!” 波斯人很是自得:“我的语言文字才能,十分出色,我精通世界上主要的文字和语 言,超过三十种之多。汉语,我是正式在北京学的——到那里去,想去找一点资料,没 找到,倒学了一口北京话。” 穆秀珍抓紧机会,插了一句:“去找什么资料?想在古籍之中,找有关原振侠医生 的资料?” 由于波斯人刚才的话,说得很是蹊跷,穆秀珍才这样问他的。 波斯人却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呵呵”笑了几下:“请问,在两位的知识范围之 内,能不能理解每一座大山,都有一个心脏?” 云、穆二人呆了一呆——事实上,任何人听了这样的问题,都不免会呆上一呆的。 把“大山”和“心脏”连在一起,那实在太突兀了。 所以两人一齐摇头:“我们不明白。” 波斯人暂不出声,在一个短暂时间的沉默之后,穆秀珍才道:“心脏,是动物的一 个器官,和大山怎么扯得上关系?” 波斯人道:“可是,心脏也有象征的意义,例如,王府井大街是北京的心脏。” 穆秀珍笑:“若是这样理解,那么一座山的主峰,可以说是山的心脏。” 波斯人摇头,眉心打结,像是很困难表达他所想的,他用力挥了一下手:“可是, 在中国语言之中,‘心’又不单是一个器官,心代表着人的思想、情绪,甚至灵魂,例 如在中国话中,‘开心’并不是真的把心打开来,而是快乐,高兴的意思。” 穆秀珍耐心解释:“中国语言得到高度发展,为时甚早,那时没有解剖学,所以把 脑的功能,全都归人心脏这一部分之中了。” 由于那一次,他们三人的讨论,题材奇特无比,而且所使用的语言,也很是奇特, 单是就汉语中“心”字的含义,就相当深奥——对熟悉汉语的人,自然容易明白。若是 不懂汉语的,只怕要解释起来,也大费周章。 正由干这个缘故,再加上后来,云四风和穆秀珍,又再商讨过,所以对他们来说, 印象深刻无比。此时穆秀珍的复述,听的人,几乎和置身于当日他们三人商讨的现场一 样。 波斯人接下来又道:“那么说来,一座山的心脏,在中国话中,就等于是一座山的 脑部了?” 云、穆两人都觉得波斯人在这个问题上,有点夹缠不清,可是看他的态度,却又十 分认真,所以二人耐心回答他的问题。 云四风道:“如果大山真的有心脏,倒也可以如此理解,可是大山根本不是生物, 怎么会有心?” 波斯人大摇其头——一时之间,也弄不清他为什么要摇头,只听得他自言自语: “大山有心,要去打开大山的心,那是什么意思?” 云、穆二人面面相觑,因为实在不知波斯人那样说,是什么意思。 波斯人继续自言自语,“是不是说,要去开启大山的脑子呢?” 他看来虽然是在自言自语,但是显然同时,也把这些问题,向云、穆二人提出。 云、穆二人心中奇绝,因为波斯人的态度,认真之极,而且这些问题,照波斯人的 意思,本来是要和我讨论的。两人无意和我争胜,但是也难免想到,我在这样的情形下, 会如何应付。 穆秀珍把她当时的心情说了出来,她望向我,我想了想:“这波斯人犯一个谬误, 他把大山拟人化了。大山不是人,不是任何生物,没有心,也没有脑。硬要把山拟人化, 也不是不可以,但那只是比拟,并不是说山脉真有一个部分,功能或动作,一如生物。” 云、穆二人齐声道:“阁下的话,正是我们当时对波斯人说的。” 波斯人听了,没有反驳,可是仍然一面摇头,一面沉思。穆秀珍又补充:“就算大 山一如生物,有心有脑,也不能去开启它。你能开一个人的心,开一个人的脑么?” 她说了之后,又加强语气:“所以,阁下提出来的问题,无法讨论,因为问题的本 身,无法成立。” 波斯人确然认真地摇着头:“不,人可以开心,也可以通过脑部而产生快乐的感觉。 如果山也有心脏,有脑,也就可以开心,可以快乐。” 云四风和穆秀珍两人的耐力再好,这时也禁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云四风道: “阁下太钻牛角尖了,希望卫斯理能和你作更深一层的讨论!” 穆秀珍忍不住挪揄:“要令大山开心,应该怎么做?带一柄快乐之钥,走进大山的 心脏去,把心打开,好让大山快乐?” 波斯人对穆秀珍的讽刺,好像一点也不觉察,反倒认真在想着。 穆秀珍再道:“大山如果一快乐,不知道会什么样的表示?” 对这个分明是玩笑式的问题,波斯人居然立刻有了答案:“谁知道呢?或许它会动 摇,或许它会裂开,或许它会喷出岩浆,或许它会移动,或许它只是沉默,把快乐藏在 心底,不和别人分享!” 他一口气说下来,倒把云、穆二人听得呆了。云四风很认真地说:“阁下不但是出 色之极的设计家,而且是一个出色的诗人!” 波斯人苦笑:“可是解决不了疑问。” 云四风当时心想,若是从幻想的角度来讨论,那就容易多了。他笑了一下:“可以 的,只要你有足够的幻想力就可以!” 波斯人居然大喜:“请教请教!” 云四风道:“你整个疑问,是在于你虽然有了一定的概念,但是在观念上却还没有 大胆的突破之故。” 波斯人更虚心:“愿闻其详!” 云四风倒不是在开玩笑:“运用无比的想像力,幻想大山是有生命的,只不过那种 生命形式,和人类对生命的了解大不相同,所以超乎人类的知识范畴之外,没有人能了 解!” 波斯人像是中了邪一样,喃喃自语:“大山有生命,大山有生命!” 穆秀珍补充:“每一座山,都有它的诞生过程,自然可以想像它有生命,既然是一 个生命体,那么,其中的一个组成部分,被称为‘心脏’,也不足为奇了!” 波斯人像是豁然开朗,满面喜容,竟至于手舞足蹈,嚷叫道:“这就叫茅塞顿开 了!” 他的高兴,显然绝非假装。可是这时,却轮到云、穆二人莫名其妙了。 他高兴了好一阵子,才摸着大胡子道:“我就是一直指打不破这个框框,不敢大胆 地去设想大山是有生命的,所以才觉得满腹疑云,现在,经两位一点醒,好有一比,拨 开云雾见青天了!” 云、穆二人心中苦笑,穆秀珍忍不住道:“可是大山又确然是……或者说,你如何 证明大山是有生命的呢?” 这个问题,照云、穆二人的想法,自然是难答之至。可是波斯人却“哈哈”笑,随 口答道:“只要找到大山的心脏,就自然可以知道大山的生命形式是怎样的了!” 云、穆二人追问:“大山的心脏在什么地方,如何去找到它,找到了又怎么样?” 波斯人双手一摊:“这我现在也说不上来,但是逐步去进行,总可以有结果。中国 古代有一个哲人,说过:‘知难行易’。我已经闯过了‘知’的这个难关,‘行’的方 面,就容易多了!” 穆秀珍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地球上那么多大山,你准备拣哪一座下手?” 波斯人大口喝了一口酒,一抹嘴:“哪一座都可以!” 他说着,带着满脸欢容,迳自离去了。 穆秀珍最后说:“自此之后,不但再也没有见过他,而且多方打听,连他究竟是何 方神圣都不知道,真是怪异莫名!” 戈壁沙漠喃喃地道:“天工大王!天工大王!只有他才如此神秘莫测,神出鬼没。” 云四风道:“我们化了一年的时间,按照波斯人的设计,制造了那架性能超卓的飞 机。在制造的过程之中,所有参与工程的人,对于波斯人的创造性设计,无不佩服得五 体投地,我们曾通过各种渠道和他联络,都不成功,直到这次,才有了他的消息。” 我觉得云、穆二人还有一些事,并没有说出来,而且我也感到,他们并不是要有意 隐瞒,而是不知道刻如何说才好——人类的语言,日常生活是够用的了,但遇有非常的 情形,很不够用。 所以我反问:“你们想和他联络的目的是什么?为了表示佩服?” 云四风一挥手:“那只是极小部分,主要是……主要是……” 他现出为难的神情,我知道我的估计没有错,他不知该如何说才好! 我提示了他一个最直接的方法:“怎么想,就怎么说,说了别人不明白,再慢慢解 释!” 云四风用力点头:“好,我……我们在波斯人离去之后,对他所说的,大山有志, 很感到有趣,也曾假设过每一座山都是活的可是又觉得实在无法想像——我们用了一些 话,使波斯人觉得他被提醒了,可是我们自己却跌进了迷雾之中!” 我吸了一口气——当日,云、穆二人对波斯人所说的话,波斯人如获至宝,但实际 上,两人在说的时候,多少有点开玩笑的成份在内。 等到他们也开始认真的时候,他们就发现无法知道何以自己的话,会令波斯人欣喜 若狂。他们也知道,波斯人必然是先掌握了一些资料,再把他们的话一配合,所以有了 结论。 而他们根本不知道波斯人所掌握的是什么资料,自然便只好身处迷雾之中了! 云四风看到各人都有了解的神情,他又道:“所以我们一直想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 事,如果真能找到大山的心,证明山有生命,这不知是……不知道是一种什么样的突 破……那简直无法想像……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景!” 我不由自主,吞了一口口水。确然,大山若有生命,有心,那“心”又是中国语言 中的含义,那会是一种什么样的现象?” 亿万年以来,除了火山之外,所有的山,都是静静地在地球上的表面之上,要是它 们忽然都活了过来,那会是什么样的情景? 我思绪紊乱之极,忽然想到,古代传说之中,常有“移山倒海”之术,莫非山是自 己移动的?我又忽然想到,在中国杭州的灵隐寺前,有一座小山峰,名曰“飞来峰”, 据说是从印度飞来的。那么,山不但有生命,且会飞行,这真是惊人之极了! 就在我思绪紊乱之极时,温室裕忽然又冒出几句话来,他的话,更令人吃惊:“大 山有生命,但是却在某种情形之下,被摧眠了,生命的作用停顿。如果能令他苏醒,他 的生命就会运作!” 对于温宝裕的这种“大胆假设”,也只有红绫才会立刻有反应:“如何能令大山的 生命苏醒呢?” 温宝裕居然立即有了答案:“进入大山的心脏部分,开启被封闭的大山的心——在 这里,‘心’或者就是‘脑’的意思——我相信,那就是波斯人要做的事!” 温宝裕平时大多数都嬉皮笑脸,可是这一连串的话,却说来正经之至。 他的一连串话,乍一听,会令人失笑,因为在直觉外,那大荒诞不经了。可是一路 听下来,却又不能不佩服他惊人的想像力。而且,可以在他的话中,发挥更大的想像余 地。 戈壁沙漠先道:“这就是天工大王一直在探索的目标?他为了要完成这个目标,所 以长期地居住在那个怪异的山洞之中?” 温宝裕摇头:“他在那个山洞之中是被困,多半是偶然发现的,但又觉得那山洞有 古怪,所以留着不走,直到突然又有了新的发现。” 云、穆二人骇然失声:“他发现了大山的心脏,到那里去了,他到那里去…… 去……” 两人连说了三个“去”字,以他们的能耐,竟然也无以为继。 各人之中,温宝裕虽然肆无忌惮,但总也比不上红绫这个女野人,所以她率先叫了 出来:“去开启大山的心脏了!” 红绫叫了之后,足有两分钟的沉默,可以看出,各人的思绪都很乱。 然后,是温宝裕小声问:“开启了大山的心之后,会发生什么事?” 红绫回答得很快:“那大山就活了。” 我在胡思乱想中,想起了“开窍”的故事,就咕哝了一句:“或许,大山就死了!” 别人都明白,只有红绫,对这个出自《庄子》的故事,未曾接触过,我一时之间, 我一时之间,也没有心思向她作详细的解说,只是挥了挥手,示意她事后再问。 温室裕神情古怪:“我的意思就是说,大山如果活了,会有什么事发生?” 这一次,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他忽然有点神经兮兮地笑了起来:“会不会它们觉 得在原来的地方耽得太久了,要互相换换位置,那就不得了,巴颜喀喇山要和阿尔卑斯 山换位,阿尔卑斯山却宁愿到美洲去,占洛矿山的地盘。洛矿山一怒之下,去欺侮弱小, 压向比利牛斯山,那整个西班牙就没有了——” 他一口气说下来,滔滔不绝,看来不阻止他,他能一直不停说下去。 我冲着他大喝一声,阻止了他。 可是我却也只能阻止他,不能说他的话不会发生。“大山活了”,本来就是极度匪 夷所思的事,自然也可以出现任何现象。 戈壁沙漠悲观:“那就是地球末日了!” 如果真出现如温宝裕所详尽的那种情形,就算不是地球末日,至少也是地球上所有 生物。 其余人都摇着头,云四风苦笑:“不致于会如此天下大乱,但是大山活了,最有可 能是变成了火山,喷射岩浆,是火山的活动形式之一。” 戈壁沙漠顿足:“该死!该死!不论会出现什么结果,都不能让大山苏醒!” 我对于两人的话,大有同感,因为若是假设成立,地球上所有的山脉,都只宜沉睡, 不宜苏醒,因为那是分布在地球各处的巨大妖魔,若是一旦苏醒了,全活动起来,那就 是浩劫! 温宝裕也大是驻然,他显然为了使自己安心,所以道:“或许不会那么严重……” 他的口气,犹犹豫豫,穆秀珍叹道:“小宝,就算他们都只是伸一个懒腰,也不得 了啊!”
【十一、宇宙飘流】
穆秀珍的话,听来有点孩子气,但也正好反应出了当时我们心悸的心愿。 而且,此时所有人所想到的,都是同一个问题:要阻止那波斯人,不能任由他打开 大山的心,令大山复苏。 各人都向我望来,我急速地来回蹁着步——事情很严重,若是要进行,自然是越快 越好,因为不知道波斯人又有了什么突破性的发现。 我把那山峰和岩缝的形势,迅速想了一遍,向戈壁沙漠望去。我本来是想问他们一 些问题的,可是两人的神态,却不太正常,有点失魂落魄,而且,又用他们特殊的方法 在对话,声音不大,充满了神秘,可是也足以令得其余的人可以听得见。 只听得一个道:“他……他想干什么?”声音之中,满是恐惧。而另一个“嗖”地 吸了一口气:“他……真的要巧夺天工,他不单要做天工大王,他还想要做天工天王, 他要凭他的工艺,改变地球!” 听他们说到这里,各人神情古怪,都不免感到了一股寒意,也多少有点明白他们的 意思了。 两人仍在对答,一个道:“南斯拉夫的岩洞。”另一个道:“中国云南的石林。” 一个又道:“美国的大峡谷。”另一个再道:“英国沿岸的滑壁。” 然后,两人又一起问:“一提到这些奇景,人们都怎么说?” 问了之后,他们又一起自己回答:“都说是大自然杰作!” 接下来,是约莫半分钟的沉默,他们一起向我望来,齐声惨叫:“卫斯理!” 我立时道:“我知道,你们是说,波斯人要翻山倒海,根据他的设计,在地球上造 出比大自然的杰作更离奇、更壮观,更不可思议的作品来!” 戈壁沙漠不住点头,喃喃道:“他会的,而且他只要做得到,会做得比大自然更 好!” 各人面面相觑,从全然无根无据的分析,竟会达成如此骇人的结论,实在是始料不 及! 问题不在于伦三德的工艺是不是及得上大自然,问题是他把地球当成了工艺品,试 想,在他的“创作”进行之际,地球上还有什么生物可以生存? 而他要动用大山本身的生命力去完成他的创作,等到他一开始行动,就没有力量可 以阻止他了。 我吸了一口气:“飞机上有那岩缝中风力的数据,我要有可以和风力对抗的个人飞 行器!” 我是对着戈壁沙漠这样说的,两人尽管脸青唇白,还是立即应声:“尽力而为!” 白素知道我要行动,所以她很紧张道:“别说什么尽力而为,要一定做到!” 两人互望一眼,用力点头。 我也再进一步说明:“我要在有强烈气流的崖缝之中,行动自如!” 两人用力点头:“可以做得到,但体积不免大些,而且沉重。” 我盯着他们:“想想天工大王对你们的批评——不要什么都追求微型!” 两人更用力点头。我又道:“如果伦三德真是由那水池下去的,我还要精巧的潜水 工具。” 云四风立时道:“这方面的工具,秀珍有。” 穆秀珍也随即道:“是,我立刻派人送来!” 穆秀珍是世界上潜水的顶尖十杰之一,她所使用的潜水工具,自然是精心特制,非 同凡响的了。 我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各位,我要在这个天工大王,还未曾将地球当作他的创作 品之前,阻止他的行为!” 白素皱着眉:“一切只是我们的推测,别把它当成真的了!” 我和温室裕异口同声:“大山要是有了生命能力——” 白素不等我们说完,就道:“人体内,各个组织部分,都各自有生命能力,例如骨 骼的生命能力,也没听说肋骨想和盘骨换换位置!” 白素的那两句话,今得我们都无话可说。的确,人体内的骨骼,都有坚强的生命能 力,但只是支持着整个生命,而并非破坏。 白素又道:“设想,只不过是有此可能,事实如何,还待探索。你见了波斯人,先 要弄明白他的意向,也不妨把我们的分析告诉他,可别性急坏了事!” 我挺直了身子,大声应道:“是!” 我想起那所在环境之恶劣,是不是能见到伦三德,还大有问题,就不禁闷哼了一声。 红绫十分乖巧:“爸,你是不是不想去?我代你去也行!” 我向她望去,心中想,她要是代我去,岂止“也行”而已,在许多方面,对恶劣环 境的适应能力,绝对还在我以上!但是这次去,除了对环境之外,还要对付人。 对付人,要比对付任何恶劣的环境更殚智竭力,这一方面,我又比红绫胜任了。 所以我摇了摇头:“不必了,我可以应付。” 云四风忽然道:“当初,我们制造那飞机的时候,曾对其中用锚炼来固定飞机的这 一部分设计,十分不解,却不料真有大用,莫非……莫非波斯人早已料到了飞机会有停 在那峰顶的需要?” 云四风提出了这个问题来,令得本来就显得神秘莫测的波斯人伦三德,天工大工更 加神秘。虽然世上确有些预知将来事故的奇才异能之士,但若能将对未来发生的事,料 断得如此精确,那也太不可思议了! 过了一会,我才道:“这一切,只好等他出面来解释了,我们难作预测。” 穆秀珍忽然客气了几句:“卫先生,你不会认为我们召集各人讨论,又把我们过去 的经历说出来,会是小题大做吧?” 我立即道:“当然不会,因为我们所讨论的事,非但不是小题,而是题目究竟大到 了什么地步,我们全然难以想像!” 穆秀珍吁了一口气:“还有一点,我始终觉得,那波斯人和古怪的原振侠医生,有 点谬谒。” 穆秀珍已不止一次这样说了——在她的叙述之中,确然可以发现,伦三德和原振侠 之间,有点纠缠不清的关连,可是究竟是怎样的关连,却又说不上来。 我一面想,一面反问:“照你看,是什么样的谬谒?” 穆秀珍神情迟疑:“看起来,波斯人的那一套,倒像是原振侠告诉他的!” 此言一出,各人都大摇其头。因为就是她自己的叙述之中,波斯人说他连原振侠的 名字,也是第一次听到,那当然不可能由原振侠告诉什么。 各人摇头,穆秀珍的神情大是焦急,涨红了脸,可是一时之间,她又显然不知如何 解释才好。 云四风伸过手去,握住了她的手,向各人道:“我们都在李白的诗中,认识领略了 他的豪情胜慨,可是谁也没见过李白。” 穆秀珍嚷了起来:“我就是这个意思。” 经云四风一举例,各人都倒是明白了,可是明白的只是穆秀珍的想法,其余的,一 样不明所以。 照穆秀珍的意思是,波斯人虽然没有“听”到过原振侠的名字,可是却“看”到过 他的名字。波斯人看到的,一定不单是一个名字,而还有一些事和原振侠的名字,连在 一起的。 那连在一起的,有可能是一些记载、一些发现、一些意见、一些理论,可以是任何 方面的事。而这些事,一定引起了波斯人极度的兴趣,但波斯人又知道原振侠是什么人 (他一点也未曾想到原振侠是现代人,真怪),所以在一个偶然的情形下,忽然听到了 在穆秀珍的口中,说出了原振侠这个名字来,他的反应才会如此强烈! 穆秀珍看到我们不再摇头,她吁了一口气:“我的意思是,什么大山有心脏,可以 找到大山的心脏,去开启它,这一连串……古怪之极的想法,是他从和原振侠有关的什 么东西中发现的,这种说法吸引了他,所以他才一直在进行探索。” 我和白素互望,再向温宝裕望去——在我们这些人之中,和原振侠最熟的,当推小 宝。 小宝皱着眉:“我从来也没有听说过他有这种古怪的理论,而且,以他生活的多姿 多采,忽而大兴自杀之念,忽而沉浸酒醉之乡,爱情生活如风车,哪里还会有空去研究 什么大山的生命!” 他这番话,各人都同意,他又道:“再说,时间也不对,近十年来,这位古怪的医 生做了一些什么事,人尽皆知,绝没有什么留下了科学研究一事!” 穆秀珍听了,半晌不语,才道:“那就是我的感觉不对了,或许,古代有一个人, 同名同姓,也未可知。” 我安慰她:“有时,一个没有来由的感觉,往往可以解决一件大疑难,且慢慢研 究。” 穆秀珍道:“好,飞机供你使用,我着人送潜水工具来,一有消息,立即联络。” 戈壁沙漠也道:“我们日夜赶工,三日可以起货。” 我还嫌慢了,可是一想,那崖缝的环境如此恶劣,他们出品的质量,和我生死攸关, 这可马虎不得,所以并没有要求他们提前。 各人告辞离去,在回家途中,白素道:“事情若是竟和原振侠有关,那真是怪之极 矣。” 我摇头:“我不能作出任何可能和原振侠有关的设想,你能吗?” 白素想了一会:“我也不能!” 红绫是跟了温室裕一起走的,车中只有我和白素。我不无自豪:“若是你我都无法 作出假设,大抵别人也不能够的了!” 白素叹了一声:“未必,须知天外有天,戈壁沙漠何等才能,可是提起天工大王, 他们连声音都发颤!” 她略停了一停,又道:“而且原振侠的遭遇,也实在太怪异——谁也无法料到他在 宇宙飘流之中,会再有什么怪异发生!” 白素不经意地使用了“宇宙飘流”来表达原振侠的遭遇,很是贴切,但是听了也不 禁令人怅然。我叹了一声:“或许是大家对他太怀念了,所以才生出了许多想像来。” 白素没有再说什么,直到回到家,在上楼梯的时候,她才道:“我们对他的处境, 了解得不够多,下次那女巫之王再到地球时,要和她详谈一次。” 我姑且应着,自然而然地抬头向上望——那是看天的动作。女巫之王玛仙人在极遥 远的星体上,她的生命形式已完全超越了地球人,和白素的妈妈、海棠等人一样,用熟 悉的、现成的词汇来说,他们都已“成仙”了。我也有“成仙”的机会,可是我放弃了, 我宁愿做地球人,认为自己与生俱来的生命方式比较适合我的性格——生命方式适合自 己的性格,才会有快乐,不快乐的生命,不是其他任何条件所能补偿的。 一时之间,感慨良多,和白素默默相对,不时互望一眼,倒也大有情趣。 第二天,穆秀珍就派人送了潜水工具来,小巧而实用。到了三天后,戈壁沙漠把个 人飞行器造好,约了我和白素,在云氏大厦顶层相见。 我心急,准备一见他们,立刻就出发,所以把一切应用品,全部带上。 那天,偏偏红绫一早就出去,也找不到温宝裕。 我和白素到了大厦顶层,戈壁沙漠正在试个人飞行器,引得不少人围观。 我一看到,就皱眉道:“快下来,一则浪费动力,二则,我要使用的环境,全然不 同,在这里试,又有什么用处?” 在天台上的戈壁忙解释:“有后备动力装置,每一个装置,可供两小时飞行,一共 有四个。” 沙漠自天而降,大有得色:“有接近十小时的飞行,应该够了。” 我点头,同意他的话,因为照估计,有两小时的飞行就足够了。 在过去的三天中,我也不是白白度过的,我把有关这架飞机的电脑资料,带回家中, 作了十分详细的研究,对这架飞机的性能,更深入了解。我曾对白素说:“这飞机的设 计者,那波斯人,他的能力,简直不是地球人所能达到的!太出色了!” 同样的话,为了避免刺激戈壁沙漠,我没对他们说,白素和我,也讨论,了一下那 波斯人何以会有这样超卓的才能。白素的意思是:当然有可能是天才,但也有可能,他 有类似红绫的遭遇。 我们的女儿红绫,曾在她妈妈的妈妈处,经过特殊的方式,把丰富无比的知识,输 入了她的脑部,成了她的记忆,使她的知识,超越了地球人。 若是伦三德有过同样的经历,那么他能设计出这样的飞机来,自然也不足为奇—— 在我们看来,觉得精巧绝伦的设计,在外星人而言,有可能和“竹蜻蜓”一样简单! 白素在我进入机舱之前,叮嘱了一句:“潜水并不是你的专长,小心些!” 我略呆了一呆,因为过去那么多次,不论我要去做什么事,她至多只有在眼神中表 示关切,从来也没有说过类似的话。 也正由于如此,一时之间,我竟然不知如何应对才好。白素自己,也立即感到了意 外,她笑了一下,作了一个无可奈何的手势。 不过,由于她的这一句叮嘱,我确然小心从事——那是又到了那个怪山洞之后的事 了。 这次飞行,由于不必跟踪鹰儿,而且目标早已确定,所以一切都可以交给电脑去控 制,而且把速度提高,不过几小时,飞机就已降落,仍然用上次的方式,在强风之中, 固定了机身。 飞机唯一的缺点,是机舱的空间太狭窄,再加上这次,我又携带了不少额外的设备, 所以行动也受到了阻碍。我小心翼翼,配上了个人飞行器,又带上了一个后备动力装置, 再带上潜水工具,配上头盔,令得行动更是不便,出机舱的姿势,很是不雅。 但等到一启动了飞行器,就如岛临空中一样,灵活无比,我先被强风顺着风势,吹 出了十多公尺,这才加强了动力,飞进了崖缝。 要找到在崖缝中那块突出的大石,并不困难,落足其上,进入岩洞,事情已完成大 半了。 一直向前走,来到了最窄的一部分,头盔、个人飞行器,都还不进去,穆秀珍给的 水肺,恰好可以通过,其余的仪器都相当小,可以随我前进。 上次也是这种情形,所以我把带不进去的东西留下来的时候,并没有特别想到什么。 进了山洞,怪蛙依然,水火并存,石桌之上的情形,也和我离去的时候,一模一样。 这一切,都显示在这几天,伦三德没有出现过。 如果正如穆秀珍所料,他通过那一潭水,进入山脉心脏地带的,那么,他已在“山 心”之中好几天了,那是怎样的一种情景,真是叫人难以想像! (我对于自己竟然很自然地用了“山心”这样的名词,很发了一阵子怔。) 来到了水潭边,望着黑沉沉的潭水,我想起了白素的叮嘱。 刚好穆秀珍的仪器之中,有激光探测仪先进之至,可以在探测的过程之中,把深潭 的形状,现出在荧屏之上,那本来是穆秀珍在深海潜水时,探测海底岩洞用的。 三分钟之后,我对着荧屏上显示出来的,那水潭的形状,目瞪口呆。 水潭的潭面不大,略呈圆形,直径大约十公尺,可是探测的结果显示,那水潭的体 积,奇大无比,而且,是一个十分规则的圆球形,自潭面到潭底,竟有一百六十公尺! 也就是说,这个球形的大潭,藏在山腹之中,只有极小的一片表面,暴露在外。 在探测的结果看来,这个大水潭,并没有别的出路可通向别处,而且,潭中除了水 之外.也没有什么别的东西,那种形状古怪的蛙类,至多浮在水面,水面之下,除了潭 水,别无他物。 看到了这样的结果,我第一个念头就是:穆秀珍弄错了,波斯人不是经由水潭潜水 离去的——他也没有可能这几天一直浸在水中。 水潭的形状虽然怪,但那也不能算是山脉的心脏,山洞中有泉水,有水潭,是很普 通的自然现象。 水潭之下,是不是有什么十分隐秘的通道,激光探测不到? 这就需要潜下去看个究竟了。 那水潭中的水,平静之至,这样的潜水环境,自然再容易也没有,穆秀珍提供的精 良潜水设备,简直是杀鸡用牛刀了。 佩上了潜水工具,跳进潭水之中,虽然有紧身的御寒衣着,可是还是可以感到浑水 奇寒无比。 (后来,我向各人叙述这一段经历时,温宝裕大有不屑的神色,悄声告诉红绫: “想当年,波斯圣女黛绮丝,哪有什么御寒衣,跳进了寒冰水潭,与人决斗,赢得了 ‘紫衫龙王’的美名,哼哼!”) (小宝的言下之意,自然是说我大大的差劲。) (这一番话,却把红绫听得目瞪口呆——她大感兴趣,但却又全在她的知识范围之 外,所以接连几天,缠着小宝,非把事情全弄清楚不可,她又不肯自己去看《倚天屠龙 记》,闷得小宝头大不已。) 我沉到了潭底,强力的照明灯一着,我又吃了一惊,水潭中的水,在上面看来,乌 黑沉沉,但实际上,却清澈无比,我身在水中,看出去,和身在空气之中,竟然没有什 么分别! 我看到山壁很是光滑,全是一种浅灰色的岩石,非但没有动物,潭壁之上,连青苔 也没有。 我先检查潭底,发现在底部,有五六个圆形的小洞,约有拳头大小,潭水不会满盈, 也不会减少,当然是由于注入的泉水,和在这几个小孔中泄出的水,分量相当之故。潭 水如此清澈,自然也与之有关——整个水潭,水都是活的。 那几个小孔可以流水,当然无法容入,我查完了底部,再查潭壁,上下探索,可是 并没有发现有任何隐秘的通道,是可以供人出入的。 大约在一小时之后,我浮上了水面,几只怪蛙瞪着我,像是在嘲笑我一无所获。 我出了水潭,大口吁了几口气,再回想一遍刚才的探索过程。 我对于搜索各种暗道秘密的本领,可说仅次盗墓专家齐白而已,刚才的搜索,一无 发现,自然证明了水潭就是水潭,不是什么通向大山心脏的秘道。 但是为了小心,我再一次下水,又花了一小时左右,再次肯定了上一次的探索结果。 我坐了下来,慢慢喝酒,想着下一步,应该采取什么行动。
【十二、青山不老】
我的最终目的,是要把伦三德找出来,他不在山洞中,我看来只有到崖中去找他了。 我没有多逗留,转向山洞外走去,一路在盘算,崖缝的范围如此大,真不知从何着 手才好,会不会劳师动众,结果又无功而还呢? 这样想着,情绪上未免急躁,这就使我在通过那一段极狭窄,只能叫人小心翼翼, 侧着身子通过的通道时,没有那么顺利——这一段通道是如此狭窄,有几处地方,甚至 要呼气才能通过,吸气是通不过的。 好不容易,挤挤挨挨,出了这一段窄道,我大大地吸了一口气,看到我放在地上的 那些装备还在,就俯身去执拾,那副个人飞行器相当重,我把腰弯得低了些,这使我自 另一个角度,看到了那段窄道。 当时,我呆了一呆,陡然之间,捕捉了一些什么。我立时直起身子,也同时明白我 想到什么了! 我曾详细检查过山洞是不是另出路,也曾详细检查过进入山洞的通道上,是不是另 有出路。可是,我却忽略了这段约有二十多公尺长的窄道! 忽略的原因很简单——因为它太窄,小心通过,前后背心都贴着岩石,根本不可能 有别的动作。好不容易通过之后,松了一口气,自然也就不加注意了。 这时,却由于偶然的一瞥,使我知道了自己的疏忽,也使我明白,如果另有通道话, 那么,蹊跷一定就在这段窄道之中!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取过强力电筒来,向窄道内照射着,小心地察着每一寸的岩 壁,果然给我发现,在离我约七八公尺近地面处,有一块突出的大石——我曾几次经过, 都要抬起脚来跨过去。 这块大石,看来是岩壁的一部分,但如果它可以移动的话,移开了它,就应该是一 个恰可供人出入的洞穴! 使得我有这种想法的原因是,那大石附近,岩壁相当平没有,像是经过磨擦所造成 的。 我小心地挤到了大石上之前,不可能俯身去移动它,我只好用脚去拨,大石略有凹 痕,伸足先进去,发力去拨它。 那是很吃力的动作,而且所发的力量,至多有十分之一起作用,但我还是不断地做 着,因为我感到了大石的轻微晃动。 终于,在不断的拨动之中,大石渐渐向外移动,等到移开了一些之后,就容易了许 多。经过半小时的努力,大石已完全移开,恰好和窄道一样宽,我可以用力把它用脚推 向前,结果,如我所料,现出了一个约有40公分见方洞口。 有了这样的发现,我欣喜莫名,真想对着洞口大声呼叫:伦三德,你这神秘的波斯 人,我来了! 但我却无法做到这一点,因为狭窄的空间使我无法俯下身去。 接着,我又发现我要进这个洞,也很困难,由于环境的限制,我只能用一个姿势进 洞去,那就是面向着洞,先伸只脚进洞去,然后再顺势滑进去! 用这样的姿势,在这样不可测的环境之中,进入一个神秘的山洞,深入山峰的心脏, 这当然不是令人愉快的事,但是我别无选择。 我就用这个姿势,缓缓地“滑”进那个山洞,等到我整个人都进入了洞中之后,我 发现我的处境,属于一种令人战怵的恐怖和极度的滑稽。 我无法转过身来,在那狭窄的山洞之中,我只能仰躺着。所以我甚至不能俯伏前进 ——我要向前移动的话,只能扭动身体,勉强利用背部和臀部的肌肉,使我足前头后地 移动。 我手中有强力的电筒,可是我整个人,像是被镶嵌了岩石一样,着亮了电简,也无 法看到前面是什么情景。 身处在这样的环境之中,自然会有许多恐怖的联想,我不但呼吸急促,而且还不断 地在沁冷汗。 我咬紧牙关,用这种古怪的姿势移动,心中告诉自己,我经历过比如今更恶劣的情 况,都没有退缩过,这时非坚持下去不可。 我估计挣扎了接近一小时,才蠕动了不到20公尺,可是,我知道最困难的时刻过去 了,因为山洞已渐渐宽敞。至少我可以翻过身来,在山洞中爬行了。 翻过身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用电筒射向前面,看起来,前面会更宽敞,我吸了一口 气,在这样的山腹之中,空气居然十分清新。 我蓄足了气力,准备大叫,可是我才一张口,还没有发出声响来,就听到一个很是 苍老的声音道:“卫先生,你终于来了!” 那声音平静之至,就像是有人就在对面,促膝交谈一样。但实际上,我视线所及, 20公尺之内,绝见不到有什么人。 正在疑惑间,又听得着:“请继续前进——能与我分享奇遇的,也只有阁下了。” 我留意一听,听出声音像是由石壁反震出来,我明白了,发话的人可能还离得十分 远,但因于特殊的环境,声波沿着石壁前进,聚而不散,所以才有了如同当面说话的那 种效果。 我暗叫了一声侥幸,幸而没有开口大叫,不然,不免对身处的环境大没有认识了。 我应了一声,也用平时说话的语气:“伦三德先生,太渴望和你相会了!” 我得到的回答是:“彼此,彼此!” 这波斯人学汉语,有点文绉绉,听来很有趣。 他接着又道:“阁下怎么花了那么久的时间,才发现了这秘道?” 我“哼”了一声:“有什么突然发生的事故,就算一刻也不能等待,必须立即离去, 你也该留下线索才是——我是在离去了之后再来,这才偶然发现的!” 这时,我还不知道这位伦三德先生人在何处,离我有多远,但我们已急不及待地交 谈了起来,这种情形,也堪称奇特。 他叹了一声:“我想以阁下之能,必然有所发现,现在虽然迟了些,但终究还是来 了,那总比留下线索,被不知什么人偶然闯进来发现,要好得多!” 他举一千个一万个理由来说明他不说到何处去,我都可以接受。可是他突然举了这 样一个理由! 我一面继续前进,一面道:“有人会偶然闯进来的机会,太微小了吧!” 伦三德的回答,使我无话可说:“是极微小,但不等于零,既然存在,就应该防范, 中国古语……说……‘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就是这个道理!” 波斯胡人反倒用中国古语来教训我,我还有什么话可说呢! 这时,山洞更显宽敞,我已经可以直着身子走路了,再转了一个弯,前面已有一闪 一闪的光亮。 我熄了电简,循着光亮走去,这时再一开口,反倒只是一阵嗡嗡的回声,听不到回 答。 再一会,我已进入了一个更大更圆的山洞——进入那山洞,我就有似曾相识之感, 虽然实际上,我绝无可能到过这里。 我立刻就知我何以有这种感觉了! 那种球形的空间,和那个大水潭一样,只不过水潭中全是水,而这里则是空气。 同时,我也看到了伦三德。他也正回过头来看我。 那一点光亮,来自一支很粗大的蜡烛——那种古老的照明工具,和巧夺天工,掌握 了人类最尖端的科技的天工大王,可谓是不相称之至! 但是正因为如此,所以又格外奇诡,有着一种难以形容的,不可能发生的融洽,正 好合乎这个奇异诡秘人物的身份。 烛光并不太强,我在才一看到他时,他距我约有70公尺,所以看起来,身形朦胧, 但是他一回头,一双眼睛,却是眼神闪烁,极其明亮。 他用一种看来很是安详的姿势,盘腿面壁而坐,在看到了我之后,正准备站起来。 我不知道他原来是在做什么——他当然不会在这个球形的山洞中打坐,看来他正守 候着什么。 那山洞之中,什么也没有,只有在他的身边,有若干仪器,还有一些瓶子。他的样 子,和穆秀珍所说的那个波斯人一模一样,只是他的脸色,苍白得异样可怕,那是长时 间接触不到阳光的结果。 他的手很大,握手很有力,我一面和他握手,一面已急不及待地向:“伦三德先生, 你究竟在做什么?” 伦三德眨着眼,他的回答,令我兴奋莫名,他道:“我探索,寻找大山的心。”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徐徐呼出来——这正是我们的假设! 我一字一顿:“你说的大山的心,应该是指大山的——思想部分!” 伦三德点头:“是,应该是脑,但汉语一直把心替代脑。” 我想问的问题极多,但我先问:“为什么是汉语?” 伦三德用力一挥手:“这个问题不重要,你已到过那个山洞,可有潜入水潭?” 我点了点头,他立刻道:“那水潭,是大山的另一个器官,那山洞也是,整个崖缝 也是,这个山洞,狭窄的通道,都是大山的器官。” 他使用了“大山的器官”这样的名词,听起来不免有点怪异。 但如果说那些都是大山的“组成部分”,那就自然得多了。 而两者其实是一样的,人体器官,眼耳口鼻,心肝脾肺,也都可以称之为人体的组 成部分! 这样一想,也就不觉得“大山的器官”有什么不对了。 他又道:“只可惜,这些器官,能起什么作用,我们一无所知!” 他的话,有一种力量,很能引导人进入幻想世界,尤其是他的幻想世界。我受了感 染,也立刻想到,大山和人一样,是由许多器官所组成的,每一个器官,都起着特定的 作用。 在这样的想像中,我自然而然地道:“不能说一无所知,至少,我们知道,坚硬的 岩石,能够使大山耸立。” 伦三德大声的喝采:“说得好,山上的溪流,也能够使他美丽,可是那没有用,重 要是发现他的思想部分,才可以明白大山在想什么!”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你这些年来,探索到了什么?能否告知?” 他像是一尊石像一样,一动不动良久,才缓缓摇了摇头:“什么实际的成果都没有, 只有想像。” 我叹了一声:“我们也有些想像。” 接着,我就把我们的设想说了出来。当我说到中国浙江省杭州市的灵隐寺有一座 “飞来峰”时,他惊讶得把眼瞪得老大:“波斯也是文明古国,可是没有这种事!” 我笑:“还有人死了之后,身体化为大山的传说——这个人叫夸父,是个巨人,他 口喝,一下子就喝干了黄河的水!” 等我说话,他苍白的脸上,泛出了一层异样的光彩:“我的设想和你们大致相同, 我不认为,亿万年来,大山都静止不动,只是因为他们思想部分,受到了抑制,未能发 生作用,处于昏迷状态,若是能令他苏醒,他们必然有所作为!” 我再深深吸了一口气,用很沉重的语气道:“你不觉得,就让他们处于昏迷状态, 对地球上的生物来说,比较好些!” 他没有立刻回答,但是可以看得出,他正在认真考虑我的问题。 我又道:“假定火山就是大山的活动形式之一,地球上的山脉,全照这个方式活动, 情形就够糟了!” 伦三德突然发出一下怪声:“我有一个封号,称作‘天工大王’。真实,来来去去, 都是雕虫小技,如果能够令大山苏醒,替大山开心,这才真正是天工,真正堪称是大 王!”我冷冷地道:“到时,只怕你和火山灰溶为一体了!” 伦三德望问我:“如果真能,我愿意!” 我语意更冷:“好伟大的志愿!” 伦三德知道我在讽刺他,他显然也知道我的想法。他向我挥了挥手:“你不必担心, 我的成功希望,只是亿分之一。” 我说得极认真:“我要你不能成功!” 他长叹一声:“其实,我已经知道大山的心在哪里了,可是我到不了那所在。” 他的话,令我大吃了一惊,一时之间,不知说什么才好,他伸手指了一指一旁的一 具小仪器。那仪器上,有一个小小的荧光屏,我认出那就是戈壁沙漠的作品,由那鹰带 来给他的微型摄录设备中的观察部分。 我看过去,荧屏上灰黑一片,什么也没有。伦三德又向洞壁指了一指,我看到那里, 有一个极小的小孔,大约只可供手指伸进去。 我大惑不解,伦三德道:“我可以肯定,由这个小孔进去,至多100公尺,就能到 达大山的心,就能有办法令大山苏醒。” 我一时之间,会不过意来,他又道:“如今,我只能尽量使微型摄录仪深入,但每 天只能进展一公分——” 听到这里,我忍不住了,我发出了震耳欲聋的轰笑声,一面笑,一面道:“那你需 要一万天,才能前进100公尺,对不对?” 他无视我的轰笑,却道:“不是,我永远没有机会,因为在十公尺之后,我不知道 有什么方法可以钻孔,当然,我知道必有现成的通道在,可是我找不到!” 他在这样说的时候,表现了一种很深切的悲哀,使我无法笑下去。而我同时也知道, 根本不必我阻止,他无法完成他的理想。 自然,他还有许多可以努力的途径,例如和盗墓专家齐白合作,齐白十分擅长钻穴。 或许,他可以找气体人金儿——即使通道小若针孔,气体人也可以通过,到达大山的心。 但我自然不必提供他这方面的讯息。 我只是问:“你打算——” 他立即接了上去:“我打算继续努力,直到我的生命结束,并且把这一切,用文字 记载下来,传给后代,就像我也是从一个人的文字记载中知道大山有心一样!” 我讶异:“那个人是谁,会有那么怪异的记载?” 我再也不会忘记伦三德的答案,他的答案竟然是:“原振侠,原振侠医生。” 纵使在穆秀珍的叙述之中,我已经知道在伦三德和原振侠之间,必然有着某种程度 的纠葛,可是我也想不到他竟然会有这样的回答。 一时之间,我虽然没有出声,但是愕然、惊疑的神情,却已完全表示我的疑惑,伦 三德应该作进一步的解释才是。 但是,奇怪的是,伦三德的疑惑神情,竟然有甚于我,他眉心打着结,迟迟疑疑地 问:“据说,真有原振侠其人?” 这话问得混帐之至,我忍住了气:“是——当然真有其人,不然你怎么能看到他的 记载?” 伦三德对他自己充满了矛盾的话,竟不作说明,用力一挥手:“告诉我有关他的一 切!” 我沉声道:“不,先告诉我你是如何看到他更有关大山生命之秘的记载。” 伦三德脸上的皱纹陡然多了起来,面色也苍白,他喉结上下动了好一会,才道: “不,不能,这件事,我自己也大是疑惑,甚至疑真疑幻,难以肯定是不是真的发生过, 所以我不会对你说,也无法对你说!” 我听得为之气结,瞪视了他好一会,他却像是已作了最合理的解说一样,一副心安 理得的模样。 我气极反笑:“好,那么你肯定了那是真是幻之后,再说吧!” 伦三德十分认真:“只好这样。” 我霍然起立,疾走了几十秒,以渲泄我心头的气愤,这波斯人,竟然用这样的态度 来对付我! 虽然,相当时日之后,伦三德终于向我说出了那一段他自己不能肯定真幻的经历, 也使明白了他确然有难以启齿的苦衷,但当时,我确然愤怒,认为这个波斯胡人,不值 得和他做朋友。我觉得自己先前那么急切想见到他,以为可以和他无所不谈的想法是错 了! 在我气愤未发作时,他竟然还厚着脸皮要求我:“把原振侠这个人的一切告诉我!” 我冷冷地望向他,他有殷切等待的神情,我用最简单的方法满足了他的要求,他立 即陷入了沉思之中,口唇颤动,却没有声音。 过了好一会,他才道:“卫君,我会和你讨论这件事的,不是现在!” 我冷笑:“在你到达大山的心,开启大山的生命的伟业完成之后?” 伦三德用力抚着脸:“也许,谁知道。” 确然,日后的事,谁能知道呢? 日后,他确然告诉了我,也真是神秘莫测,但那是另一个故事了,自然日后会记述 出来。 (已发生和应发生和必然会发生的事,都需要记述,但实在相当多,所以只好先答 应“日后必然记述。”) 伦三德也看出了我对他的不满,不过看来,他不准备,也许是没有法子改变这种情 形,所以他长叹一声,也站了起来:“很高兴能和你见面,和听到了你转述的许多分析, 我相信都离事实不远。” 我思绪紊乱之中,忽然想到了一些事,也就顺口说了出来:“中国神话之中,很有 一些随心所欲,翻山倒海,重制江山的例子。有一部奇书《蜀山剑侠传》,其中一大段 ‘峨眉开府’的情节,就真正是天工大王做的事!” 伦三德很是兴奋:“我会找来开——那头鹰,说它的新主人对它很好,它是我自小 养大的,和人的沟通能力极高,但是它会定期飞到我身边来,请转告新主人不必担心, 我要和外界传达讯息,也可以依靠它!” 听他的话,那鹰已飞回红绫身边去了,我也不禁为她高兴。 我和他五望了一会,他忽然张开了双臂,我和他拥抱一会,互相拍着对方的背。 然后,我就告别离去,留下伦三德,继续进行他那个我认为绝无法子实现的“伟 业”。 在飞回去的时候,经过许我山岭迤逦的地区,高低起伏的大山,是地球的主要组成 部分。 中国人有一句老话:“青山不老,绿水长流。是不是也早在暗示青山是有生命的 呢?”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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