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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推理] 考驗
【第一章、大會天下】


  在沒有敘述這個新的故事之前,關於上一個故事《賣命》還有
一些補充。一《賣命》的故事情節已經全部說完,可是還有不少感
想和經過,若是不說明白,就意猶未盡。不但說故事的人,會如骨
鯁在喉,就算是聽故事的人,也會感到少了一截,所以必須補充。
  好在這種情形——借新故事的開始,補老故事之未竟,在我敘
述的故事中,已經出現過很多次,各位讀友想必習以為常。
  卻說我和白素,在非人協會總部停留了將近半個月,而當天一
直到我們從水中出來幾小時之後,我才想到,我們在柳絮古堡附近
的湖邊失蹤,不知道到現在過了多久?
  要是已經有老半天的話,康維和柳絮只怕會著急。
  由於神智一回復情形,就看到了黃而,接下來種種意外的事情,
連連發生,以致我和白素都沒有想到我們的突然失蹤,會引起驚慌。
  首先令我們感到驚心動魄的,當然是“三大生命”之中的“水”
至少已經和一個地球人之間有了溝通。而且水的力量,毋遠勿屆,
上可以到大氣層的邊緣,下可以到最深的海底——是真正的“上窮
碧落下黃泉”。
  不但如此,水還可以深入任何生物的每一個細胞,從而控制生
物的行動。
  雖然水是一切生命之母,可以假設他沒有惡意——我自己也曾
經在他的控制之下感到十分平靜。可是在地球的歷史上,從古至今
洪水為患,卻從來也沒有停止過,不知道曾取走了多少生命,這又
是怎麼一回事?
  這些問題都要在黃而的身上得到解答。
  問題極其複雜,黃而這個人的理路又不是很清楚,說起話來,
糾纏不清,我已經準備好和他“長期抗戰”。
  這時候,范總管他們,雖然還沒有掌握生命配額的轉移方法,
可是卻心急無比,而且對於遲早可以成功,信心十足。所以他們竟
然要趁所有會員都在這裡——連白素也在的機會,先開會討論,決
定什麼人才有資格得到生命配額的轉移,確定一個原則。
  他把這一點提了出來,說是徵求白素的同意,卻斜著眼向我望
來。
  我知道他鬼頭鬼腦,無非是不想我參加他們的討論。
  我道:“你們只管去討論,可是得把黃而留給我,我有很多話要
向他說。”
  當我這樣說了之後,我還怕范總管不答應。誰知道他立刻點頭,
而且黃而也大聲道:“好,!太好了!”
  等到所有人離開——白素在離開的時候,向我使了一個眼色,
表示她會表達我的意思。他們走了之後,黃而大大松了一口氣,高
興地道:“和你說話,比和他們開會有趣多了。”
  我笑道:“承蒙你看得起。不過我有正經話要問你,你可不要胡
亂回答。”
  黃而伸了伸舌頭:“請問。”
  我第一個問題是:“這裡離我們來的地方有多遠?我們由地下水
道來,花了多長時間?”
  黃而側著頭,略想了一想:“大約五百公里——經過了五十小時
左右。”
  他說得輕鬆,可是我一聽之下,整個人直跳了起來——五十小
時!那豈不是已經超過了兩天兩夜!不知道我們去向的人,早已天
下大亂了!
  我急忙叫道:“不得了,趕快帶我去打電話,我要報平安!”
  黃而笑嘻嘻道:“哪裡用得到你去!他早已向有關人等發出了訊
號,告訴他們你平安無事了。”
  我聽了之後,不禁呆了半晌。  
  本來問題已經夠多的了,而在問答之間,又有新的問題產生。
我也顧不得是不是有條理,只好想到就問。
  這時候聽得黃而這樣說,我自然而然地問:“他是怎麼做到這一
點的?”
  黃而攤開了雙手,一副無賴的模樣:“他告訴過我,可是我記不
住那麼多。”
  我忍住了氣:“你記得多少就說多少!”
  黃而翻了翻眼:“反正每個細胞中都有他的存在,他可以左右細
胞的活動,如此這般,要提供一些信息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情?其
中的細節,誰耐煩去研究——老實說,以人的智力而論,也根本不
會明白。”
  黃而這個人,性格天生如此,任何事只求有趣,不論其他。在
他心目之中,最重要的事,是他認為有趣的事情,別的他就一概不
加理會。
  我冷笑一聲:“他,既然如此神通廣大,可以輕而易舉教你明白
其中道理!”
  黃而道,“當然可以,不過我沒有興趣。”
  我靈機一動:“那就請他教我。”
  黃而搖頭:“他對我說過,他盡可能不和人發生聯繫……”
  他一面說,一面不住搖頭,欲言又止,好像有什麼難言之隱。
連黃而也會說話吞吞吐吐,可知此事甚大,更引起我的好奇心。
  我也知道他藏不住話,所以等他說下去。
  可是等了一會,他卻還是在搖頭,沒有說什麼。我忍不住問:
“有什麼不能說的?”
  黃而長歎數聲,居然憂心忡忡,我忍不住催他:“有屁請放,不
要把自己蹩死!”
  黃而苦笑:“其實我也不知道該如何說才好——所有主命,都由
他而產生,其中人類的生命名稱最複雜、最完整,可是在所有的生
命之中,也只有人類對他的損害最深。這種情形令他失望之至,他
曾經幾次大規模地懲戒,可是人類的破壞行動卻變本加厲。你說,
他該怎麼樣才好?”
  本來是我在問他,忽然之間,反倒變成他問起我來了。對他的
問題,我當然無法回答。實際上在聽了他剛才那番話之後,我感到
心驚肉跳。
  我明白黃而所說的“大規模懲戒”是怎麼一回事——至少我可
以舉出其中的兩次:一次是整個地球上發生的大洪水;另一次更可
怕,被稱為冰河時期。
  “他的懲戒”不但可以使生物遭受困苦,而且可以使生物絕滅!
  而他又顯然不願意有這樣的情形出現,所以他一直只是在實行
小懲戒,絕少運用大懲戒。反而倒是元知的人類,用愚蠢的行為在
逼迫他,不斷地逼迫,好像不達到要他實行大規模懲戒,不肯干休!
愚蠢的人類,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些什麼?
  人類之中,也不是沒有人知道事情的嚴重性,可是儘管他們大
聲疾呼,可以喚醒許多人,卻不能夠改變胡作非為者的愚昧,結果
會如何,實在難以想像。
  剎那之間,我心中感到煩躁無比。我問道:“總共才不過五百公
裡,怎麼花了那麼多時間才到達?”
  我先把大問題擱下,問了小問題再說。
  對於我這個問題,黃而的反應也出於我的意料之外。他雙手一
起向我豎起大拇指,神情欽佩莫名。
  我真的無法瞭解他想表達什麼,他要是不開口,我再也猜不到。
他道:“你們兩人真了不起,他沒有辦法完全控制你們腦部活動,所
以和對付其他人不一樣,只能使你們在水中緩慢地前進,不然你們
的反抗會更強烈,會引起怎樣的後果,連他也不知道!”
  聽得他這樣說,我並不感到自豪,因為我的心情十分沉重——
水的大懲戒,遲早會到來,這絕不是令人可以感到輕鬆的事。
  黃而居然知道我在想些什麼,他拍了拍我的肩頭:“這就是他為
什麼努力要找一個和他能直接溝通的人的原因。通過我,可以使人
類明白自己該怎麼做。”
  黃而的態度,樂觀之至。我不知道他何以如此有信心,可能他
和水之間另有協定。
  和黃而的興致勃勃相反,我感到很是疲倦,半躺了下來,沒有
再和他討論下去。
  黃而看來很享受和我的對話,他又東扯西拉他說了很久,都和
整個故事沒有關係,聽得我有點不耐煩。於是我問他:“非人協會的
會員我也認識幾個,怎麼現在看到的全是新臉孔?你師父都連加農
怎麼不在?”
  黃而攤了攤手:“我不知道,一切全是范總管的安排。”
  聽得他這樣說,我心中的隱優更甚——要是生命配額的轉移一
旦成為事實,掌握這種能力的人,等於控制了人類生命的長短,只
有傳說中的地府閻王,或是天上的南斗星君才有這樣的能力。
  雖然說出讓生命配額者,必須絕對自願,可是分配生命配額的
權力非同小可,掌握了這種權力的人,難道可以逃過“權利令人腐
化,絕對的權力令人絕對地腐化”的規律?
  後來我和白素討論過這個問題,白素並不擔心,她的理由是非
人協會中的所有人,原則上都是“非人”,自然和“人”不一樣,在
人身上必然出現的情形,在非人身上,就不一定會出現。
  白素的這種說法,玄之又玄,和“白馬非馬”論,堪稱古今輝
映,我自然無法和她再爭下去。
  卻說當時我問黃而:“他們會討論多久?”
  黃而莫名其妙高興地大笑:“誰知道!他們討論是不是要接受我
成為會員,足足討論了七天六夜。”
  顯然他不是無緣無故笑得那樣開心——他是為了可以避免參加
那種冗長煩悶的討論而感到高興。
  他表現如此天真,令我也受到了感染。我道:“那我不能無了期
地等下去,請你轉告白素,我先走了。”
  黃而抓耳撓腮,大是依依不捨。我看了好笑,逗他道:“你要是
在這裡感到煩悶,不如跟我到外面去走走,見識一下。”
  黃而那一副心癢難熬的神情,我無法用語言形容。他就地打了
十六八個轉,然後長歎一聲:“不行。我答應了他們,要盡量和水溝
通,不能離開。”
  說完之後,他雙手抱頭,幾乎要失聲痛哭。
  我指著他笑:“沒見過你這樣的傻瓜!天下無處不是水,哪裡都
可以和水溝通,誰叫你非守在這裡不可!”
  黃而先是一愣,接著直跳了起來,大笑道,“可不是!我們這就
走!”
  我有意把黃而“拐走”,可能是下意識中對非人協會還是懷有不
滿情緒之故。黃而這一開始闖天下,真像是脫了繩的猴子一樣,生
出無數事來,只是和這個故事無關,所以表過不提。
  我留了一張字條,說走就走,第二天就到了柳絮古堡。
  康維見到了我,高興莫名,柳絮和陳景德兩人,卻像是意料之
中一樣,那當然是由於他們兩人早已接到水的信息之故。康維卻因
為身體中沒有水,他的生命和水沒有關係,所以無法接收水所傳遞
的之信息,他也不相信柳絮和陳景德兩人的“感覺”,所以很為我和
白素擔心,見我平安回來,自然高興。
  陳景德第一句話就道:“我已經和陳宜聯絡過,叫他到這裡
來。”
  我望向柳絮和康維:“要是主人同意,我想請所有人都到這裡
來,一下子把問題解決。”
  柳絮問:“所謂‘所有人’是些什麼人?”
  我笑道:“當然不是全世界人,只是和整件事有關的。和那些對
買命有興趣的人、向他們說明一下,生命配額的轉移還是遙遙無期
的事情,免得他們陰魂不散,一直纏住我。”
  柳絮指著康維笑:“你就是其中一個‘陰魂’!”
  我連忙道:“康維、陳景德和那些想買命的豪富權貴不同,他們
不是為自己。”          
  柳絮長長吸了一口氣,靠在康維身邊,表示她完全知道康維的
心意。康維道:“好,全請他們來。”
  消息傳出去,兩天之後,聚集在柳絮古堡的人,超過七百。
  這還只是想用錢購買生命配額的正主兒。至於他們的職員、侍
從、保鑣和他們使用的各種交通工具的駕駛等等,超過一萬人。
  當然有資格進入柳絮古堡的,只是那七百多人。
  這七百多人,可以說包括了世界上所有的豪富權貴。他們傾巢
而出——不但有坐輪椅來的,甚至於有被抬了來的。
  每個人都懷著希望,希望可以用錢來買命。其中稀奇百怪的事
情之多,難以盡述。
  以前我只知道人群湧向有黃金出產的地方,用各種手段去爭奪
黃金,其問發生過許多不可想像的事情。現在才知道那些人為了爭
奪買命的機會,更是無所不用其極。
  當然這些人的強項不是金錢就是權力,他們開出來的盤口,都
極具吸引力。
  例如一個阿拉伯奠長,願意以一億美元來購買一年的生命配額,
而且他需要一百年。
  我曾經看過很多賣命者急切希望出讓生命配額的信件,這種條
件一公開,相信排隊賣命的人,會擠滿了阿拉伯沙漠!
  柳絮在這種局面下,表現了她非凡的組織和管理能力。把那些
平時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頤指氣使、不可一世的豪富權貴,處理
得服服貼貼,聽話無比。
  後來我表示佩服,柳絮謙虛道:“那些人都是有所求而來,而且
所求的是生命,當然我要他們怎麼樣就怎麼樣。人到無求品自高,
一旦有所求,不論求的是什麼,品格自然就放在一邊了。那些人別
說叫他們好好排隊,就算叫他們滿地亂爬,他們也一樣聽話。”
  柳絮這一番話可以說把人性分析得徹底之極。
  當時在柳絮古堡中的情形,實在不值得詳細記過,所以我盡量
從簡。
  我只是向他們說明,生命配額的轉移,還只是在研究階段,並
未成為事實。
  我既沒有向他們說起文依來兄弟把自己的地球人配額,轉移到
他們母親身上一事,也沒有說及研究工作是由水的力量在推行——
因為我不認為那些人有足夠的想像力,明白水是一種生命形式。
  那些人當然失望之至,而且絕大部分根本不相信我的話。要不
是來自勒曼醫院的亮聲先生也在,他們可能會賴在古堡,不肯離去。
  他們之中,頗多人和勒曼醫院打過交道,已經憑他們的金錢買
過普通人絕不能想像的好處,所以對於來自勒曼醫院的亮聲,很是
服氣。
  亮聲只說了一句話:“衛斯理所說的是全是事實,你們最好相
信。要不然等到研究有了成果,誰曾經生事,就取消資格!”
  就這一句話,令得那些人都安靜了下來。我為了避免日後的麻
煩,所以補充道:“各位放心,一旦生命配額轉移成為事實,只要肯
付出代價。都可以獲得他人的生命配額。”
  我在這樣說的時候,並不知道非人協會和白素他們討論誰有資
格獲得生命配額的結果。不過我想既然有那麼多人,願意出讓生命
配額,很可能供過於求——這世界上生活不好的人,肯定多幹活了
一世還想活第二世的人。
  所以我並不感到自己這樣說有什麼問題。
  至於後來我知道了非人協會的決定,和我的說法,很有出入,
也沒有什麼大問題,因為生命配額的轉移,何時能成為事實,誰也
不知道。
  當時紛擾了一番,那些人心理上也得到了滿足——充滿了可以
長生的希望,一哄而散。到當天晚上,只剩下幾個熟人。
  其中陳景德、陳宜興兄弟在離去之前,向我們幾人說陳宜興的
遭遇,也沒有什麼特別之處——和我的遭遇差不多,都是感到在夢
境之中,四周圍全是水,心境很是平靜,等到忽然回了家,也就像
是大夢初醒一樣。
  這種遭遇,對於沒有經歷過的人來說,當然難以想像。溫寶裕
就發揮他的想像力,大發議論。
  他道:“這種情形,古已有之。什麼南柯一夢、黃梁一夢、做夢
化蝶等等,只怕全是腦部受了水的控制之故。”
  這時候還在古堡的全是熟人,自然知道溫寶裕那種不受控制的
胡思亂想,所以有的只是微笑,有的根本裝出聽不到的樣子,溫寶
裕覺得無趣,又自言語了一會,才住了口。
  敘述到了這裡,《買命》和《賣命》這兩個故事可以說告一段落
了。之所以在新的故事開始之前,又說了那麼多,是由於新故事還
是從古堡開始的緣故。
  在我和白素“突然失蹤”的三天之中,柳絮和康維真正著了急,
盡他們一切可能,通知了我們的熟人。
  所以在柳絮古堡中聚集的熟人很多——我不一一例舉了,只揀
和故事有關的才說。
  由於古堡中來自全世界各地的豪富權貴實在太多,雖然柳絮有
非常的組織能力,可是那種混亂的程度,也就和混沌初開差不多。
什麼都亂成一團,也不知道時間是怎麼過去的,有許多事,在記憶
中也很是模糊。
  像齊白是在怎麼樣的情形之下,擠過圍在我身邊的人,來到我
眼前的,我就不是很清楚。
  齊白這個全世界最出色的盜墓專家,和我是老朋友了,我們一
起經歷過許多不可思議的事情,是我的冒險生活中的好伙伴。
  對我所敘述的故事稍有接觸的,就可以知道齊白這個神通廣大
的人物是何等樣人,所以不必多作介紹。
  不過雖然我和他極熟,忽然看到他出現在眼前,還是覺得非常
意外。因為他這個人行蹤不定,最難尋找——大部分時間,他都住
在不知道哪一個古墓之中,恍若鬼魂,要找他,困難程度和找一只
鬼差不多。
  所以我看到了他,第一個反應就是自然而然向他道:“康維真有
本事,連你也找了來。”
  齊白的神情有點古怪,搖了搖頭:“我不是康維找來的。”
  我揚了揚眉:“那你也是為了——”
  我的話沒有說完,他就打斷了我的話頭:“本來就要找你,恰好
知道你大會天下,所以來了。”
  我感到意外,因為我認為齊白早已參透生死,超然物外,不會
像那些豪富權貴一樣,為了可以獲得生命配額而來找我。
  當時由於場面混亂,我心中雖然奇怪,可是也沒有時間去詳細
發問,只是做了一個表示訝異的神情。
  齊白立刻瞭解,他道:“我不是為了見鬼的生命配額而來,是有
事情要你幫助。”
  我吸了一口氣,又攤了攤手:“不管什麼事情,且等我這裡的事
情告一段落之後再說可好?”
  齊白卻道:“不,現在正是千載難逢的良機。”
  這時候,想和我說話的人很多,到處都有人在叫我的名字,更
有很多人要擠到我身邊來,可以說絕不是商量事情的好時機。
  可是齊白既然這樣說,而且我看出他的神情很是焦急,看來事
情非比尋常,所以我立刻道:“請說。”
  齊白踞起腳,向右邊指了一指:“我想請你介紹我認識天嘉土
王,本來想要見他極之困難,難得他正好在這裡,我有事情找他商
量。”
  我循他所指看去,看到天嘉土王正坐在一角,神情很不耐煩
——這是必然之事,因為這位土王,可以說是世界上碩果僅存的一
位既有權勢,又富甲天下的土王。
  天嘉土王的王國雖然不大,可是卻極有地位,所以這個土王,
並不是徒有虛名,而是真正有財有勢的人物,在豪富權貴雲集的古
堡中,他絕對可以名列首五名之內。
  他上次沒有親自來,只是派了代表,那代表曾和我交談過幾句
話。這次他親自來了,我也只不過和他說了幾句話,想他平時何等
威風,一呼百諾,在這裡卻受到了冷落,自然難免氣惱。
  這恐怕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有這樣的經歷。
  在上一次看到他的代表時,我就很是感慨。當時我就對他派來
的那人說過,土王正當盛年,何必急於購買生命配額?
  事後白素笑我問得太傻:“這位土王在他的生命中能夠享受世界
上的一切,根據生活越好、越是怕死的定律,他的怕死程度也一定
是世界之最,所以他必然是全世界最熱切希望購買生命配額的人。”
  照現在他親自出馬的情形來看,白素的分析顯然有理。
  這位土王,我雖然聞名已久,可是這次還是初會,我只知道原
振俠醫生曾經和他打過交道,過程甚為驚心動魄。
  我也不知道齊白找他有什麼事情,想像之中,一定不會有什麼
大事,因為齊白早已到了沒有事情求人的境界。
  而且在當時的情形下,我要介紹一個人給他是輕而易舉的事,
所以我也沒有多想,就點頭道:“好,跟我來。”
  我一面說,一面側身擠開人群,向天嘉土王走去。
  齊白緊緊跟在我的身邊,急急地道:“我有事情要求他,本來他
一定不會答應,現在他有求於你,只要你在介紹我的時候,說幾句
話,我就有希望。”
  一聽得他這樣說,我就立刻感到事情絕不簡單,所以我停了一
停。就這略一停步,身邊又有許多人圍了上來。
  我只好再向前走,問齊白:“你想我怎麼說?”
  齊白道:“怎麼說有效,你就怎麼說!”
  我頓時有被利用之感。



【第二章、生死關口】


  所以我立刻狼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齊白先是不敢和我目光接觸,
接著,他神情哀求,目光之中更是惶急憂慮兼而有之,使我知道事
情絕對比我想像的還要嚴重。
  可是在當時的情形下,我實在無法向他追問詳情。而且我也無
法拒絕他的要求——我們不但是老朋友,而且自從相知以來,我也
沒有看到過他有現在這樣的神情,可知事情一定非同小可。
  那我就只有照他的吩咐去做了。
  這時候離天嘉土王已經只有幾步,天嘉土王也看到我向他走去,
以他的地位之尊,他竟然很自然地站了起來。
  本來他的行動,是普通的社交禮貌,可是發生在他的身上,就
不簡單,他才站出來,在他身邊就有好幾個人,本來是筆挺站著的,
這時立刻向他躬身行禮。
  我聽到身邊的齊白吸了一口氣,顯然是他看出土王對我很尊重,
那就表示他對土王的要求有希望。
  土王向前迎來,先向我伸出手,我們熱烈握手——我很有自知
之明,知道對方如此態度,完全是為了想得到生命配額之故,和我
本身無關。
  我不知道齊白要和土王商量什麼,但想來一定不如土王要求的
生命配額重要,所以我想我的介紹,一定會得到土王的重視。
  我也知道土王在西方著名的學府之中受過高等教育,有相當程
度的西方作風,所以我就開門見山,伸手把齊白拉了過來,向土王
道:“這位是齊白先生,他是一位奇人——”
  接著我用了不到一分鐘時間,向土王介紹了齊白的豐功偉績,
然後道:“他有些事情和你商量,你們先談一談。”
  土王的神情有點失望——他顯然有話要和我說,不過我的話很
明白表示他和齊白商量完了之後,我再和他說話,所以他勉強的點
了點頭,向齊白望去。
  齊白的反應,卻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他向土王行了一個
極為尊敬的大禮。這傢伙平時很是自傲,他的這種行為,使我可以
肯定,他對土王必有所求,而且求的事情一定很不簡單!
  看土王的反應,對齊白很客氣,俯身把他扶了起來。這時候大
亨和陶啟泉以及另外兩人來到了我的身邊,老實不客氣把我拉了開
去。而且一下子在我身旁又圍滿了人,所以無法知道土王和齊白到
底商量了一些什麼,也不知道他們的情形如何。
  一直等到我向大家宣佈完畢,有兩個身形高大。服飾奇特的大
漢排眾而前,一下子就向我行五體投地的大禮,跪倒在地。
  我大是錯愕,後退了一步,只見柳絮陪了一個老年人,也是服
飾奇怪,越過了那兩個大漢,走向前來。那老人向我深深鞠躬,態
度恭敬之極,道:“我們國王想和閣下說幾句話,請閣下俯允所請。”
  這次大會天下,豪富權貴雲集,單是“國王”,現任的和早已遜
位的,至少有十位以上。
  一時之間,我也不知道那老人口中的國王是哪一國的君主。柳
絮則在這時,低聲向我道:“是天嘉土王——他堅持要和你單獨會
面。”
  我皺了皺眉,本來想說如果是為了生命配額的事情,那就不必
了,因為我沒有什麼可以補充。
  可是我活沒有出口,就改變了主意——絕不是我趨炎附勢,由
於天嘉土王財勢熏天,而是由於我再也沒有見到齊白,不知道齊白
和土王商量了一些什麼,結果怎樣。我想在土王那裡,問出個究竟
來。
  當時我想到的只是齊白可能需要我的幫助,而不好意思開口,
作為好朋友,應該主動去瞭解他的需要,並沒有想到其他。
  事情後來從這次會面發展開去,生出許多事來,當然不是那時
候所能料到的。                        
  卻說當下我改變了主意,點了點頭,向柳絮道:“好,借你的書
房用用。”
  那老人一聽,大喜過望,以致於手舞足蹈。柳絮笑道:“好極,
他正在我書房恭候。”
  她召來了一個小機器人帶路,那老人和兩個大漢恭恭敬敬跟在
後面。上了一道彎度甚大的樓梯,在走廊盡頭,是兩扇很大的桃木
門,門上有許多浮雕,看來極其古雅。
  小機械人在門外停止,同時發聲:“到了,請進。”
  我向那老人望去,老人立刻搖頭:“國王陛下和閣下單獨見面,
我們在外侍候就是。”
  我迅速想了一想,想不出我和天嘉土王之間有什麼機密大事可
以商量的,我判斷土王如此緊張,來來去去,還不是為了生命配額!
  所以我心中頗不以為然,連門都沒有敲,就推門走了進去。
  書房極大,光線陰暗,以致於我一時之間無法看到土王身在何
處。我定了定神,才聽得土王的聲音,從右首傳了出來:“多謝你肯
來相見——請關上門。”
  以他的地位來說,對我可以說客氣之極。我順手關上門,已經
看到他坐在一張椅子上,我向他走過去。
  我有一種強烈的感覺:越是離得他近,就越是感到他的不快樂。
他整個人都散發出一種不快樂的氣息,雖然無形無質,可是卻使人
很容易就感受得到。
  做人做到像他這種地位,居然還要不快樂,真是不可原諒!
  所以我就老實不客氣,開門見山:“你看來像是極不快樂!”
  土王也不歎氣,只是沉默了一會,才道:“你的感覺很敏銳——
別人都看不出來。”
  我忍住了笑——因為我感到他實在很可憐。我在他旁邊坐了下
來,很誠懇地告訴他:“別人不是看不出來,而是沒有對你說!”
  他伸手在自己的臉上摸了幾下,像是很疲倦。
  我不知道他有什麼心事——要說做人做到他這樣的地位,也有
不能解決的困難,唯一可能就是生、死大關。可是他又正當盛年,
身體又很健康,要是現在就開始擔憂死亡,那真是“自作孽,不可
活”了。
  所以我並不同情,只是冷冷地望著他。過了一會,他並不開口。
我感到不耐煩,催了他一下:“有話請說!”
  他目光閃爍不定,仍然不出聲,我大大地打了一個呵欠:“如果
你想要得到生命配額的轉移,我剛才已經說得很明白,真的無能為
力。”
  他略點了點頭,表示接受我的話。
  我攤了攤手,表示既然如此,那我們的談話就沒有必要繼續下
去了。
  就在這時候,他忽然冒出了一句話來:“我今年已經五十歲了!”
  我道:“毫無疑問——全世界都知道。”
  我這樣說,並不誇張——不久之前,他五十歲生日,曾在他那
座偉大的王官之中,大宴親朋,冠蓋雲集。是當時最轟動的花邊新
聞。
  他對我的話大動於衷,只是喃喃地又重複了一遏:“我今年五十
歲了!”
  我又好氣又好笑——五十歲,那是一個人正當盛年,可是他卻
已經如此恐懼死亡的來臨,這種情形無論如何不能說是正常。
  於是我語帶諷刺:“我感到你和我說話,沒有作用——你應該去
找心理醫生!”
  他反應並不遲鈍,頓時臉有怒容。
  我又道:“你想要購買生命配額,我無能為力——真的無能為
力!”
  他的怒容更甚,冷笑了一聲:“你的生命配額的理論,根本不值
一提——在邏輯上完全說不通,只是你的妄想,連你自己都不能自
圓其說!”
  我一心認為他是為了生命配額才和我交談的,卻不料他忽然說
出這番話來,當然令我感到十分錯愕。
  我揮著手,聲明:“有關生命配額的理論,不是我提出來的,它
來自勒曼醫院。想來你也知道勒曼醫院是怎麼一口事吧!”
  天嘉土王仍然冷笑:“不通就是不通,不論來自何處,不通還是
不通!”
  他一連串的“不通”說得我也有點冒火,我且不責問他既然認
為不通,又何必親自前來古堡。
  我只是冷冷地道:“倒要請教。”
  他揮了揮手:“所謂生命配額的理論基礎,是假定有關生命的一
切都是早已設定了的。根據這個原則,一個人是不是有接受他人生
命配額的配額也早已設定一要是一個人根本沒有接受他人生命配
額的配額,就算生命配額的轉移成了事實。對他來說,也一點用處
都沒有。而一個人是不是有接受他人生命配額的配額,根本無法確
知。所以生命配額的轉移,到頭來終於是虛無飄渺的妄想!”
  他這番話,聽來很是不容易明白,他看到我有疑惑的神情,又
立刻一字不易地重複了一遍,說得流利之至——可見得這一番話,
他曾經經過深思熟慮。
  我用心把他的話想了一想,才道:“你說得對——所以一個人如
果擁有接受他人生命配額的配額,生命配額的轉移,就終於可以成
為事實。”
  他疾聲問:“如何才能知道這一點?”
  我搖頭:“我不知道,正在研究,所以我不能提供任何幫助,請
你原諒。”        
  由於他的身份畢竟十分特殊,所以我已經盡量客氣對他。他神
情苦澀,搖頭道:“你弄錯了,我並不相信生命配額的轉移會成為事
實!”
  我莫名其妙:“那你上次派代表來,這次又御駕親征,是為了什
麼?”
  他吸了一口氣,直視著我:“我有事要你幫助。”
  我更是訝異:“身為一國之尊,又是世界著名的豪富,會有什麼
事情辦不了的,需要你親自去求人?”
  他仍然望著我,目光之中,充滿了期望,可是他說了原因,我
一聽之下,就忍不住哈哈大笑。
  他道:“我需要一個極度勇敢、極度機智的人來幫助我,你就是
這樣的人。”                         :
  我一面笑,一面揮手道:“你完全弄錯了!我絕不勇敢,更加笨
得要死,你對我不瞭解。道聽途說,誤會了。”
  他搖頭:“早知道求你不容易,不過你也不必一口拒絕,能不能
聽我說明白,是什麼事情要你幫助?”
  我有一個弱點——好奇心太強。在這樣的情形下,實在無法抗
御好奇心的引誘。
  所以我立刻點了點頭:“可以,請說。”
  他一開口說的那句話,聽得我頭上冒煙,幾乎忍不住要給他一
拳。他竟然又重複地說:“我今年五十歲了!”
  雖然我沒有行動,可是臉色當然難看之至。他苦笑了一下:“你
對於我國的歷史,顯然並不瞭解。”
  我承認:“對,一無所知——我不知道貴國在人類文明,科學技
術上有什麼貢獻,倒是知道貴國在窮奢極侈方面,頗有建樹!”
  我的話才一出口,他就霍然起立,大踏步走向門口。看來準備
拂袖而去。                         、
  在我說這種明顯表示對他和他的國家表示輕視的話時,我已經
預料他會有激烈的反應,所以對他的行動並不表示意外,只是冷笑
了幾聲。
  這時候我以為他一定不會再回頭,從此以後,也不可能再見到
他了。因為他的國家,雖然在人類進化史上,不值一提,可是他畢
竟是一國之王,平時聽慣奉承,哪裡曾給人這樣奚落過。
  然而出人意料之外,他一直衝到門口,就停了下來。停了足足
有一分鐘之久,從他的背影來看,可以看到他身子在微微發抖,可
知他實在是憤怒之極。                
  不過他在停了一分鐘之後,便緩緩轉過身來,臉色依然鐵青,
不過可以看出他正在盡最大的努力在克制自己的怒意。
  對他能如此控制自己的情緒,我倒是很佩服。
  所以我沒有進一步再說什麼,又過了一會,他長長地吁了一口
氣,走了回來,在我面前很嚴肅地道:“你可以侮辱我,但是不可以
辱我的國家!”
  我吸了一口氣,也很嚴肅地回答:“我不感到曾經侮辱貴國,如
果我的話說得不明白,給你這種感覺,我可以向貴國表示歉意!”
  這話明顯地表示,如果我曾侮辱他,我不會道歉。
  他倒沒有進一步發怒,只是冷冷地道:“對於我有所求的人,如
此態度,那不是君子所為。”
  我攤了攤手:“那是因為閣下從來沒有求過人的緣故,有一句
話:上山打虎易,開口求人難。想來你也沒有聽說過。”
  他沉默了一會,才道:“究竟你是不是願意聽我把事情詳細告訴
你?”
  我道:“願意。可是請你不要再重複你的年齡,以及貴國的歷
史,我對這兩點,半分興趣也沒有。”
  土王悻然:“可是事情非從這兩點說起不可!”
  我歎了一聲,揮了揮手,表示不再堅持。
  土王深深吸了幾口氣,才又開口說話,一開口,竟然還是那句
話:“我今年五十歲了。”
  這次我沒有再打他的話頭,由得他說下去。
  他頓了一頓:“每一代的國王,到了五十歲那一年,在他過了生
日之後的半年之內,都要做一件事,證明他是一個適合在位的國王。
如果他不能證明,王族就有權廢去他的王位。”
  這一番話,令我感到事情對他來說的嚴重性——雖然這種國家,
不論換誰來當國王,對全世界都沒有什麼影響,可是對他本人來說,
卻是頭等大事,要是他被廢去了王位,他不知道還剩下什麼東西。
  他肯這樣低聲下氣求我,當然有其原因所在!
  也可想而知,這件要年屆五十歲的國王去做的事,一定很困難,
至少要勇敢和智慧並重,才能做得到。
  從有這樣的一個傳統來看,我對於這個民族肅然起敬——這是
一個極好的傳統,是在沒有民主之下的啟然退體制度。人到年老,
容易趨向昏庸,胡作非為起來,就是國家民族的大災難。
  要統治者在五十歲那年去接受一項嚴厲的考驗,當然是淘汰腐
朽老人的一個好方法。
  別看這個民族在很多方面。不在先進文明之列,可是這個傳統
卻優秀之至——有幾千年文化的國家,如果也有這樣的傳統,可以
把腐朽老人淘汰掉,那就不知道可以避免多少災禍!
  所以我由衷地喝了一聲采:“好!”
  土王像是知道我為何喝采,他苦笑了一下,又停了一會,才道:
“在歷史上,曾經接受這種傳統考驗的國王,一共有三位。”
  我感到很奇怪:“貴國的歷史,好像不應該那樣短。”
  土王點頭:“是——其他的國王,都在到了應該接受考驗的時
候,選擇了放棄王位。”
  我笑道:“這等於是強迫退休——你準備如何選擇?”
  我在這樣問的時候,神情和語氣都充滿了諷刺,因為我看出他
既不想接受考驗,又不想退位。
  土王看穿了我的心思,他伸手直指著我:“你錯了,我選擇接受
考驗!”
  他這樣說法,倒頗出乎我的意料之外——而且我不明白,他既
然有了這樣的決定,他來找我干啥?
  我揚眉、聳肩、攤手,用身體語言發出了問題。
  土王沉默了片刻,才道:“在歷史上,有三位國王選擇了接受考
驗……”
  我道:“你剛才已經說了。”
  土王又沉默了一會,才一字一頓地道:“這三位國王,都沒有回
來——從此就沒有回來!”
  我呆了一呆,一時之間不明白他這樣說是什麼意思。
  我還沒有發問,土王已經解釋:“這考驗,是要到一處地方去取
一樣東西回來。他們——那三位國王,一去之後,就再也沒有回
來。”
  我仍然沒有表面上的反應,可是心中卻在想:這種情形在很多
蠻荒民族之中都很普遍,溫寶裕就曾經被苗疆的苗人要求他“走天
梯”來表現他是一個勇士。
  這種所謂考驗,大部分情形之下,都有匪夷所思的情節——更
多的情形是,考驗的過程,根本不是人力所能勝任,而要靠“天意”
的幫助,情形十分可笑,屬於蠻荒民族無知行為之一。
  我想到這裡,忍不住道:“看來,你們崇拜的神,並不保佑那三
位國王。”
  土王臉色陰沉,並不出聲,我心想有關他人信奉的神,最好不
要多開玩笑,所以轉口道:“也就是說,在貴國歷史上,從來沒有一
個國王,可以通過傳統的考驗。”
  他點了點頭:“是——”
  在說了一個字之後,他突然興奮起來,提高聲音:“所以,如果
我能通過考驗,就成為歷史上第一個成功的國王,我的子民對我的
擁戴也必然空前。”
  我靈光一閃,突然想到了一些事,脫口就道:“現在是不是你的
王位有了危機?”
  土王先是震動了一下,接著苦笑:“這是顯而易見的--我如果放
棄考驗,必然要放棄王位。王位有很多人凱覦 ,危機也就必然存
在。”
  我吸了一口氣:“要是你接受考驗,也一去不回呢?”
  土王道:“我有二十六天的時間,從我開始接受考驗算起,到最
後一天,我還沒有出現,王族就會在三天之內,擁立新的國王。”
  我點了點頭,表示明白他的處境——這時候我的神情也很嚴肅。
我想了一會,才道:“由於以前沒有成功的例子,所以王為的爭奪,
你離開的第一天就開始!”
  土王用一種很奇怪的眼光望老我.然後歎了一聲:“你想得太樂
觀了——土位的爭奪,十年之前已經開始了!”
  上王的話才一出口,我就“啊”了一聲,同時伸手在自己的頭
上打了一下——我實在太遲鈍了!土王這位位置是一塊大大的肥肉,
想搶奪這個位置的人,自然早已開始活動。而且根據古往今來的例
子,這種活動一定集卑鄙下流之大成,這是人類爭奪權位的必然規
律。
  由此可知,天嘉土王的地位,十分不安全,如果他不能通過那
項傳統的考驗,他就非下台不可。
  雖然他下台之後,生活仍然會比普通人好很多倍,可是長期在
權位之上,忽然摔了下來,也就等於從天堂到了地獄,我不以為他
能夠適應。
  所以對他來說,這個危機也就等於生死關頭。
  這恐怕也是他對購買生命配額沒有興趣的原因——他面臨的生
死大關,並非增加生命配額所能解決!
  情形既然如此,那麼他來找我干什麼?
  想到這裡,我已經心中有數,所以不等他再說什麼,我就大搖
其頭。
  土王的神情懊喪之至,他掙扎著道:“你且別先搖頭,能不能聽
我說完了再表態?”
  我攤了攤手:“你喜歡浪費時間,我可以奉陪——不過結果是一
樣的。”
  土王又是憤怒,又是無可奈何。過了一會他才道:“傳統規定,
過項考驗,在位的國王可以和一個同伴一起進行。”
  由於已經料到他想如何,所以我對他的話一點反應也沒有,甚
至連眼睛都不眨一下。
  果然他吞了兩口口水,十分艱難地道:“我研究了全世界有資格
和我共同進行的人,認為你最適合,所以我想請你作為我的助手
……”
  他話沒有說完,我已經不住搖頭,他略頓了一傾,提高了聲音:
“如果你肯答應,要什麼條件,只管說,只要是我做得到的,都沒有
問題。”
  我本來想和他開玩笑,說我的條件是要他把土王的寶座讓我來
坐坐。但是我看到他神情焦切無比,額頭上涔涔汗下,可憐得很。
這時候,再來和他開這種玩笑,只怕他會精神崩潰!
  所以我忍住了沒有說,反倒老老實實地告訴他:“不論你可以提
供什麼條件,我都不會和你一起去做這種無聊的事——對我來說,
其實對全世界來說,部落誰來當領袖,都是一樣!”
  土王臉變得通紅,厲聲道:“我們是一個國家,不是部落!”
  我冷冷地道:“貴國人口若干?”
  土王應聲回答:“三十萬!不在於人口多寡——一萬五千人,也
是一個國家!”
  說到這裡我已經站了起來,土王也霍然起立,氣氛僵硬,我走
向門口,準備不再理會他,自行離去。
  土王在我身後叫道:“等一等,你不想知道一下具體的情形?”
  我連頭都懶得搖,我開了門,向外走去。
  土王又叫道:“要是我答應你朋友的要求,你是不是可以考慮我
的請求?”
  一時之間,我也弄不明白他這樣說是什麼意思,所以繼續向前
走去。等到走出了兩步,才突然想起,他說的“我的朋友”是齊白。
齊白曾有事求他,看來被他拒絕了,所以他現在就提出來當作交換
條件。
  我不知道齊白要求他做什麼事——事實上齊白這個人又在人間
出現,已經大大出乎意料之列,在這個怪人身上,曾經有非常不可
思議的事情發生,由於異常的經歷,他根本到了另一個空間,在那
裡享受他那異乎尋常的愛情。



【第三章、行為反常】


  我雖然曾經記述過他那種奇異的經歷,可是對於他所處的環境,
井沒有親身經歷,所以也不甚了了。只是大體上知道齊白在那個環境
之中,猶如處身仙境,快樂無比。
  所以我乍一在古堡中見到他,就感到奇怪,同時也意識到一定有
極不尋常的事發生在他的身上,不然他決不會離開他的仙境,來到人
間。
  只是當時的環境十分紊亂,齊白一見到我,就要求我介紹他認識
天嘉土王,我把他介紹給土王之後,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事情,我就
不知道了。
  當時我認為土王想得到生命配額,齊白有些事要求他,應該沒有
問題,現在我當然知道土王另有目的,可是他一樣有求於我,而他居
然拒絕了齊白的要求,可知齊白的要求一定很難做到——這也是他現
在提出來作為交換條件的原因。
  這不但引起我極大的好奇心,想知道齊白究竟要求些什麼,而
且我也關心齊白,想知道在齊白身上發生了什麼事——作為老朋友。
可以幫助,一定要盡力才是。
  土王可以說十分聰明,在已經沒有轉圜余地的情形下,還是引起
了我的注意。
  我轉過身來,直視著他:「齊白要求你做什麼?」
  土王也直視者我,並不出聲,一副「你不答應我的要求,我就不
告訴你」的神態。
  我感到又好氣又好笑,伸手指著他:「你不說也不要緊,可是我
要告訴你,你錯過了一個最好的機會,齊白應該是陪你去通過考驗的
最佳人選。」                
  土王現出不相信的神色:「他比你能幹?」
  我長長地吸了一口氣:我根本無法和他相比,我只不過是一個
普通人,而他則非人、非鬼、非神,超越三界,穿梭陰陽,我無法形
容——事實上,人類的語言根本無法形容他現在的情形。」
  我這樣說齊白,絕對沒有誇張,而且事實的確是我實在不知道如
何形容齊白才好。
  土王卻像是根本不相信我的話。我有點冒火:「你說曾經研究過
我,難道就未曾注意到我的朋友?不然你就應該知道,齊白是怎麼樣
的人物!」
  土王仍然神情疑惑:「我沒有留意你的朋友——不過他如果真的
神通廣大,為什麼還要有事情來求我?」
  我衝口而出:「他求你什麼?」
  土王竟然一臉狡猾,並不回答。
  看來,他還想以此作為我答應他要求的交換條件,我不禁哈哈大
笑:「你不說,難道我不會去問他?」
  土王的反應很奇怪,他像是竭力忍住了一句話,沒有說出口。那
句話好像是想說:就算你去問他,他也不會告訴你!
  我揚了揚眉:「你不知道我和齊白的交情,不論什麼事,他都會
對我說!」
  土王似笑非笑,神情可惡,我也不打算再和他說下去。可是他卻
又道:「如果你和他真有交情,那就應該幫助他,使我答應他的要求
——他所要求的事情,看來對他重要之至、
  土王最後的那句話,我倒是絕對同意,不過我還是揮了揮手,冷
笑道:「他有事求你,你有事求我,根據數學定律,他的事我也可以
幫他完成。」
  天嘉土王大搖其頭,神情得意非凡:「人世間的事情,豈能以數
學定律來規範?他所要求的事,天地之間,偏偏就只有我一個人可以
幫他!」
  我望了他好一會,心中的好奇心更甚。不過我當然不會再問他齊
白究竟求他干什麼,因為我完全不打算陪他去進行那種考驗。
  我略想了一想,心平氣和地提議:「你們二人,不妨互相交換,
你答應幫他,讓他陪你去進行考驗,他的能力在我之上,一定能給你
更大的幫助。」
  我的提議,一點也不複雜,只要土王相信齊白的能力,立刻可以
成交,兩人各適其適,問題自然解決。
  土王皺著眉,很認真地考慮我的建議,過了一會,才道:「我仍
然認為你是最佳人選。」
  我也很認真地回答他:「比我能力強的人,天下有的是!旁人不
說,這個古堡的主人,就上天下地,無所不能。你住在深宮,關起門
來做土王,對外界的事情,知道得太少了。」
  天嘉土王又想了好一會,才十分勉強地點了點頭,「好,我只管
和齊白去商量……不過要是事情不成功……我還是要來麻煩閣下。」
  我當時並沒有在意,只是隨口答道:「你再來煩我,也沒有用,
我不會為你的王位出力!」
  話一說完,我轉身就走,只聽得土王在我身後,唉聲歎氣,聽得
出他真是憂心忡忡。我心想,齊白雖然非神非鬼,可是真的神出鬼
沒,要找他不是容易的事。
  我剛想回頭問一問土王是不是有把握找到齊白,已經聽得土王的
聲音老大不情願地說著:「你可以再和我商量,衛斯理對你十分推崇,
看看你是不是真的如此!」
  這幾句話,只聽第一句,還以為他在和我說話,聽下去才知道不
是。聽來他像是在對齊白講話!
  土王的那幾句話,並無奇特之處,可是這種情形卻令我吃驚之
至,自然而然停了腳步。
  令我吃驚的原因是,我聽出土王的話是在召喚齊白。
  我知道齊白有突破空間的本領,那不會令我吃驚,可是我深知齊
白的為人,高傲無比,能容人呼之則來?
  土王居然習慣地用召喚下人的口吻來召喚齊白,怎能成功。我的
提議,等於白說了!
  我的吃驚,分成兩個部分。先是吃驚於土王的無禮,我疾轉過
身,剛想出言斥責,卻已聽到齊白的聲音,若遠若近,飄飄忽忽地傳
來,正在回應土王的召喚:「來了!來了!」
  我這一驚更是非同小可!齊白竟然召之即來,這固然使我意外之
極,同時也想到,那必然是齊白有求於土王的事,對齊白來說,重要
到了極點,他才會如此委屈自己。
  那事情對齊白來說,既然如此重要,我自然非管不可,所以我站
定了不動,看等齊白出現之後,我可以做些什麼。
  轉眼之間,眼前一花,齊白已經出現在一排書架之前,一時之
間,我簡直不能相信我自己的眼睛!
  齊白會突然現身,我早已經經歷,不足為奇,可是他的行為卻令
我難以相信這個人是我所熟悉的齊白。
  只見他才一出現,就立刻向上王行禮,接著急忙趨向前,雙手握
住了土王的一只手,用力搖動,臉向著土王.臉上的那種諂媚之情,
就算請唐宋八大家一起來執筆,只怕也形容不出來!
  齊白從來也不是這樣的人,以前他對盜墓老前輩病毒也只是尊
敬,從來也沒有這樣肉麻的表現。
  我用力眨眼,以肯定眼前出現的是事實。
  這時候上王現出很是鄙視的神情——這是自然而然的事,越是獻
媚,越是遭人看不起,這是一定的規律。
  我也多少有點明白,何以我竭力向土王推薦齊白,土王總是不相
信齊白的能力。那一定是上次齊白見到土王的時候,情形也是如此,
所以招來上王的輕視之故。
  土王抽回被齊白握住的手,同時用極無禮的手勢,揮著手令齊白
離他遠一點。
  齊白在向後退開去的時候,甚至也是彎著腰,不敢挺直身子,臉
仍然向著土王,神情像是恨不得能夠去舔土王的鞋底,那副奴才相,
真是令人作嘔!
  雖然這種情狀並不罕見,日常總可以看到一些賣身投靠新主子的
奴才,如此這般地丑態百出,可是我絕不認為這種情狀應該發生在我
的朋友身上。
  所以我忍無可忍,大喝一聲:「他媽的齊白!你在鬧什麼鬼!」
  我大聲一喝,齊白才抬頭向我望來。
  接下來發生的事,令我更無法相信那是事實,看齊白的情形,像
是他出現之後,根本沒有注意到我的存在,直到此時,才看到了我。
  他看到了我之後的反應,簡直難以想像,他先是怔了一怔,然後
突然之間就變了臉,變化之快,難以形容。剛才他還是一頭搖尾乞憐
的狗,轉眼之間,就變成氣焰萬丈,連身子都還沒有來得及挺直,就
已經向我呼喝道:「這裡沒有你的事,你走開!」
  我一生的冒險生活,訓練了我迅速無比的應變能力,可是這時候
在齊白的斥責之下,我卻像個傻瓜一樣,張大了口,不知道如何才好
——因為我絕沒有想到,齊白會用這樣的態度來對我!
  就在我呆住了不知道該如何才好之際,總共也不過一秒半秒的事
情,齊白的神情變得更兇狠,樣子也更可怕——一些電影中的反派、
豪門走狗之類的嘴臉,就是這樣子。
  他再次怒吼:「叫你走!走!走!」
  他一面吼叫,一面揮手頓足,眼珠瞪得極大,以致臉上的肌肉也
為之扭曲。
  這時候我心中的吃驚,多於生氣,因為齊白的情形看來像是中了
邪,本來他這種情形,看起來更像是鬼上身,可是他和鬼魂之間,有
著奇妙的、糾纏不清的關係,鬼上身這種事情,大概不會發生在他的
身上,我感到一定是有什麼外來的力量,影響了他的行為。所以我向
他走去,同時道:「你鎮定些,究竟發生了——」
  我一句話還沒有說完,齊自已經同時向我沖了過來,竟然二話不
說,揚手向我臉上就摑!
  這一下突如其來的攻擊,更是意外之極,我立刻一翻手,抓住了
他的手腕,可是還是給他的指尖碰到了我的臉頰,由此可知我在那一
刻,由於吃驚而反應慢了許多。
  就是在這樣的情形下,我還是沒有見怪之心,只認為齊白的運行
不受他自己的控制。
  可是接下來我手中突然一空,明明抓住齊白的手腕,卻變成了空
手,眼前一花,齊白也不見了蹤影。再定睛一看,齊白已經到了土王
的身邊。
  我知道這是他在施展突破空間的本須,而他在到了土王的身邊之
後,還不忘向土王笑一下,然後才沉下臉來,向我喝道:「叫你滾,
你就滾!你這個人,從來就成事不足,敗事有余,只有破壞,沒有建
設.你快滾!」
  片刻之間,我只覺得遍體生涼,如同浸入了冰水一般。
  因為我看出來,齊白的行為,並不是受了什麼外來力量的影響,
完全是他確然想那樣做!
  我還無法知道他這樣做,目的是什麼,可是我卻可以肯定,他在
這樣做的時候,心中絕沒有把我當成朋友。
  他並不是做戲給土王看——如果是那樣,倒至少應該先向我打個
眼色,或者做個手勢。他是真正想壓低我,抬高他自己。
  多年的朋友之交,竟然會發生如今這樣的情形,真是令人心寒!
一時之間,我仍然難以適應,只是後退了兩步。齊白又一聲大喝,順
手抄起一張倚子,向我直扔了過來。
  我心頭那口悶氣無處可出,也大喝一聲,一拳打出,打得那張椅
子四分五裂,散了一地。
  我再也不向齊白看一眼,轉身就走。
  至少有十幾秒時問,由於我心情實在太激動,以致眼前金星直
冒,什麼也看不到。
  直到我幾乎和一個人碰個滿懷,才定過神來,看清楚站在我面前
的,正是大胡子康維十六世。
  康維瞪大了眼睛,神情吃驚,問道:「衛君,你怎麼了?臉色怎
麼比機器人還難看?」
  我連透了兒口氣,雖然心口還是悶塞無比,可是總算可以開口說
話了。我張大了口,脫口道:「我瞎了眼,認錯了……不知什麼東西
當朋友!」
  康維身後傳來柳絮動聽的聲音:「衛先生動真氣了——其實大可
以不必。」
  她說著。從康維的身後閃了出來,繼續道:「對於不是東西的人,
最好就當他不是東西——根本不必放在心上。」
  我苦笑逍:「道理誰都明白,可是身歷其境,這口氣可真難嚥得
下!」
  柳絮笑靨迎人:「可得聞其詳乎?」
  我歎了一聲:「你剛才還叫我不要放在心上,我遵命以行,已經
忘記了!」
  柳絮也沒有再問.康維神情疑惑,我伸手在他肩頭上拍了兩下。
「還是你這個機器人好——人心……太不可測了!」
  說了之後,我又忍不住長歎數聲,才道:「這裡的事,已告一段
落,我們後會有期。」
  他們兩人送我出古堡,我駕車離去,一路上精神恍惚,一直在想
齊白的行為究竟是為了什麼。
  我得出了一個初步的結論:齊白有事求土王,希望在土王面前竭
力表現他自己。  
  可是我不明白的是,何以他要在土王面前這樣抵毀我?
  說來說去,問題還是在他要求土王的是什麼事情,而這是完全無
法憑空想像的事。而且我對齊白失望之至,再也不想去想它,所以就
真的如柳絮所說——把它忘記了。
  接下來兩天,我又到了非人協會總部附近的一個小湖旁邊,住在
一家鄉村旅館中,目的是想能等到白素。
  白素莫名其妙成了非人協會的會員,而非人協會的行為也不是常
人所能預料——生命配額的轉移,還只是一個設想,離成為事實十劃
還沒有一撇,他們就已經先開會討論哪一種人應該有資格接受他人的
生命配額,雖然說做事宜未雨綢繆,可是也未免太早了些。
  我離開的時候,並沒有和白素定在哪裡見面,我來到非人協會的
附近,等候白素,是因為近年來我和白素之間,越來越心意相通——
情形和神通之中的「兩心通」很類似。
  我們並沒有刻意「修練」這門功夫,只是相處久了,腦電波活動
的頻率就自然而然容易接近,能夠了解對方的心意。我相信腦電波的
活動毋遠勿屆,不受距離的影響。
  為了證明這一點,我們經常在不同的距離分開之下,互相向對方
傳達心意,不過成功率並不是很高。
  這次我想再試驗一下,看看白素是不是能夠接收到我腦部活動所
傳送出去的訊號——反正就算不成功,也沒有損失。
  到了小湖邊上第一天,我就集中精神,只想著要白素能夠前來和
我相會。
  在這一天裡,我發現有些情形很奇怪。小湖邊應該很平靜,可是
我卻發現了有不少不三不四的人,老在我一百公尺的範圍內打轉。
  那些人形形色色,什麼種類都有。有的看來是新婚夫妻來度蜜
月,有的是老先生和老太太,也有三三兩兩釣魚客,也有對著湖光山
色寫生的畫家……
  這些人要說有古怪,也難以說出具體古怪在什麼地方,他們和我
目光接觸的時候,也都很客氣地打招呼。可是我的直覺卻告訴我這些
人大有古怪。
  於是我留心觀察他們,可是看來看去,又實在看不出什麼毛病
來。
  要不是我對自己的直覺有充分信心,一定會以為自己神經過敏
了。又過了一天,白素沒有出現,可是周圍的人卻更多了。到了中
午,我在小湖邊散步,不論我走向何處,在我二十公尺的範圍內,必
然有人出現。
  這令我感到氣惱——那些人分明是在監視我,他們既然如此鬼頭
鬼腦,身分隱密,那麼我需要做的事首先就是揭穿他們的身份。
  我估計他們屬於非人協會,所以想了一想之後,我向一個咬著煙
鬥,看來像是在湖邊沉思的中年人走了過去。
  我之所以選擇那個中年人,是因為我留意了好一會,看到有七八
個人,曾經在他的近距離經過,雖然我沒有發現他和那些人之間有什
麼溝通,可是這種情形並沒有發生在其他人身上,或許他們的溝通方
法隱密,我沒有覺察。
  憑這一點觀察所得,我就可以假設這個中年人是所有人的頭頭。
所謂擒賊擒王,我當然首先要找他。
  我一直走到他的身邊,他很自然地向我望了一眼,點了點頭,然
後視線又轉向遠方,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來。
  我心中冷笑了一下,很自然地問:「你們的會,開得怎麼樣?有
結論沒有?」
  這兩句話,聽來有些沒頭沒腦,可是如果他是非人協會中人,自
然會明白我的意思。
  那中年人陡然聽到我這樣說,震動了一下,張大了口,連煙斗也
掉了下來。
  他也顧不得去撿拾,轉過頭,瞪大了眼,向我望來,其吃驚程度
遠遠出乎意料之外。
  不過他也在極短的時間之內,就恢復了鎮定——快到了我幾乎以
為剛才看到他吃驚的情形,是我眼花了!
  他在轉眼之間,臧然變得臉帶笑容,先好整以暇地抬起了煙鬥,
然後才道:「衛先生,真是名不虛傳——真不知道我們在什麼地方露
了破綻,給你看穿了。」
  他一開口,竟然立刻承認自己所為,這倒很是意外,也使我對他
們的反感程度減低。何況非人協會雖然對我無禮,可是白素已經是會
員,我和他們之間,也沒有理由處於敵對地位。
  所以我笑了一下:「你們並沒有破綻。」
  那中年人大是訝異:「那閣下是如何知道我們是在留意尊駕的行
動?」
  他竟然把監視這種丑惡的行為說得如此優雅,我笑了起來:「說
出來你可能不服氣——我只是憑我的直覺,感到你們鬼頭鬼腦,不懷
好意!」
  那中年人呆了一呆,起先像是不是相信我的話,可是立即笑了起
來:「鬼頭鬼腦抑或有之,不懷好意則絕對是閣下的誤會。」
  此人說話甚是風趣,我也笑道:「然則難道是一片好意?」
  他突然神色變得十分嚴肅,先點了點頭。然後才道:「真是一片
好心——只是不知道如何向閣下表達。」
  我心中大是疑惑,不知道他這樣說是什麼意思。同時我也感到自
己的判斷可能有誤——如果對方是非人協會的人,不會說出這種話
來。
  我沉聲道:「直說即可。」
  在我和那中年人對話之間,已經有四五個人接近我們,隱隱成了
包圍之勢,所以雖然中年人說一片好心,我還是全力戒備,而且也可
以進一步肯定他們並非屬於非人協會。
  可是那中年人一開口,卻和我當他是非人協會中人,問他的那個
問題按得上,他道:「我們開會討論,開會……經過再三的討論,已
經有了結果——…
  他說到這裡停了下來,像是不知道該如何說下去才好。
  我笑了一下:「你們的決定如何?」
  中年人直視著我:「真要直說?說了你不會見怪?」
  雖然我已經感到他們可能不是非人協會的人,可是這個問題卻是
我一開始就問下來的,所以順著這個問題,我還是把他們當作是非人
協會派出來的。
  所以我自然而然回答:「我為什麼要見怪?大不了你們決定我投
有資格接受生命配額的轉移——我可以告訴你們,從頭到尾我根本對
他人的生命配額沒有產生過興趣!」
  我把話說得再明白不過,可是對方的反應卻奇怪之至。不但那中
年人現出訝異莫名的神情,在身邊的幾個人,也有的發出了感到奇怪
的聲音——他們一直把自己的身份掩飾得十分好,要他們有這樣的反
應,非得我的話令他們真正感到奇怪才行。
  然而我的話怪在何處呢?難道他們認為全世界的人,都希望能夠
得到更多的生命配額?
  我正在思疑,那中年人伸手在額頭上打了一下,瞪大了眼望著
我:「閣下在說什麼?請恕我不懂莫測高深!」
  他的神情絕不像是做作,在那一刻我已經可以肯定,他不屬於非
人協會。
  我知道這個誤會沒有必要延續下去,所以我揮了揮手,直截了當
地問:「你們不屬於非人協會?」
  那中年人神情更是莫名其妙:「非人協會?那是什麼東西?」
  我也學著他,在自己頭上打了一下,有點啼笑皆非:「我誤會了
——」
  我雖然知道自己弄錯了,可是一時之間也不明白何以我們的對話
可以由我誤會的問題開始,而又可以繼續下去。    
  那中年人顯然也有同樣的疑惑,所以我們兩人都用疑惑的眼光望
向對方,過了一會,中年人才道:「如果你弄錯了我們的身份,那麼
你所說的開會結果,也不是我們的那回事了?」
  我苦笑:「應該不是——這叫誤打誤撞,剛好你們也開過會……
你們的會,難道和我有關,所以你們才來注意我的行動?」
  我在這樣說的時候,心中急速轉念,想弄明白這夥人和我會有什
麼關係,可是放眼看去,走近來的人越來越多,卻全是生面孔,自然
無法知道他們的來歷。
  在這樣的情形下,我如果對他們一無所知,那就顯得我很低能,
我總要多少把他們的來歷說出一點名堂來才是。
  我注意到那些人不論男女老少,膚色都很黝黑,臉型也有共同的
特徵,他們的服飾打扮雖然不同,可是有幾個青年人,腰間都有新月
形的匕首——刀套上用各種寶石裝飾,很是華麗。



【第四章、死穴】


  我的視線才一接觸到那幾個人腰間的匕首,心中陡然一亮——
在我和天嘉土王見面的時候,土王總喜歡把手放在腰間,在他的腰
帶之上,也有著一柄匕首,當然皮套上的寶石,更要華貴得多。
  由此可以推論,這些人和天嘉土王有關。
  多半是土王仍然想我幫助他去通過考驗,所以才派了那麼人來
跟蹤我。
  想到這裡,我心情大是輕松,笑道:「其實不論你們開會的結果
如何,都和我沒有關係——我已經和天嘉土王會過面了。」
  我說得輕松,可是我的話才一出口,不但那中年人大是緊張,
連周圍的那些人也都神情異樣,有七八個青年人急速向前跨出了幾
步,一時之間氣氛變成十分惡劣。我也扎定了馬步,準備隨時動手,
因為看起來那些人好像準備向我發動攻擊。
  那中年人不但緊張,而且十分焦急,他竟然伸手向我抓來。在
那一剎間,我當然句以輕而易舉地反抓住他的手,可是我卻看出他
並不是向我攻擊,而是在心慌意亂之余,想隨便抓住什麼,以求心
中略安而已。
  所以我任由他雙手一起抓住了我的手臂。
  只見他神情惶恐已極,聲音發顫,問道:「你已經答應他了?」
  他這樣的反應,令我大是訝異——如果他們是天嘉土王派來的
人,應該很高興我已經答應了土王的要求才是,絕不應該有現在那
樣的反應。
  這時不但那中年人像是受到了極大的打擊,其余人等更是憤慨
莫名,那幾個青年更是對我怒目相向,剎那之間充滿了敵意。
  本來那些人雖然行為鬼頭鬼腦,可是我並不感到有強烈的敵
意,要不然我也不會估計他們是非人協會的人。
  可是現在四面八方緊迫過來的敵意,簡直已經化為一股濃濃的
殺氣,令人心中凜然。
  我一感到氣氛不對,立刻反手抓住了那中年人的手腕——這樣
就算所有的人向我發動攻擊,我制住了他們的首領,應當可以佔到
上風。                                                
  也就在這時,兩個青年已經衝到了我的面前,匕首出鞘,寒光
閃動。在他們將攻未攻之間,我徒然心中一動,確定了那些人的來
歷,我很是惱恨自己直到這時候才想到了對方的身份,不由自主地
發出了一聲怪叫。
  同時那中年人也怒喝:「退開!全退開去!」
  我為了表示對他們決無故意,所以在中年人叫嚷之際,我已經
松開了他的手——既然已經料定了他們的身份,我當然可以肯定我
和他們之間,不會起沖突。
  他們的確和天嘉土王有關係,但卻不是土王派來的人,不是土
王的手下,而是土王的反對者!
  我明白了這些人是土王的反對者,就決不會和他們成為敵人,
所以大可以不必緊張。
  我松開了那中年人之後,立刻就大聲道:「沒有,我沒有答應
土王的要求!」
  一句話就令得四周圍所有人的情緒,剎那之間改變,有的人甚
至因為高興,而發出了近乎嗚咽一樣的歡呼聲,可知他們的心情激
動之極。
  那中年人比較冷靜,雖然他也有意外驚喜的表情,可是他盯著
我看,並不出聲。
  我向他攤了攤手:「如果你們的目的,是要我不答應土王的要
球,那你們根本不必向我提出,因為我們認識一致。」
  那中年人仍然不出聲,一個身形高大的青年叫道:「你也和我們
一樣,反對土王的統治?」
  這個問題,不容易回答,更不是三言兩語所能說得明白,牽涉
到的問題很多。
  當然,在當時那種情形下,我不會和他們作詳細的討論,我想
了一想,道:「我反對一切非經人民選舉產生的政權。」
  那中年人吸了一口氣,向四周圍擺手,他雖然沒有說話,可是
他的手勢卻十分有力,至少有四五十人,轉眼之間隨著他的手勢,
無聲無息走開去,不到三分鐘,就走得蹤影不見,湖邊只剩下了我
和那中年人兩個。
  那中年人這才歎了一聲,又猶豫了一下,才道:「我很高興,也
很幸運,和閣下不是敵人。可是也遺憾之至,我們不能成為朋友。」
  他的話聽來莫測高深,可是只要略想一想,也就很容易明白。
這中年人氣度非凡,其余人又對他尊重之至,可想而知他一定是王
族中人。
  也就是說,他是王位的爭奪者。
  他反對天嘉土王的統治,目的並不是為了推翻極權,只是為了
他自己可以當土王。
  所以他成功也好,失敗也好,對老百姓來說,完全沒有影響。
所以我不幫助天嘉土王,和他並不處於敵對的地位,可是也不會是
他的朋友。
  我突然感到十分厭惡,像這種推翻了一個極權,結果卻建立了
更殘酷以逞的另一個極權的情形,人類歷史上屢見不鮮。

  更令人噁心的是在這種過程中,必然有一方聲稱自己為民請命,
好像正義公理完全在他這一邊,可是結果卻是好話說盡,壞事做盡!
人類行為之丑惡,以此為最。
  所以我退開了幾步,用身體語言表示和對方的距離。同時我冷
冷地道:「請閣下和閣下所領導的人,不要再在我周圍出現,我對於
你們的王位爭奪戰一點興趣也沒有!」
  那中年人居然十分知情識趣,立刻連連點頭:「是,是,閣下不
幫天嘉土王,我感激不盡——」
  我不等他說完,就大聲喝止:「住口!我作什麼或不做什麼,都
不是為了你,和你的爭鬥決無任何關係!你要是對我表示感激,可
能要面對由此產生的反效果!」
  那中年人仍然笑容滿面,連聲答應。
  我不願和他再糾纏下去,轉身就走。他卻在我身後叫道,「請等
一等,我還有一句話。」
  我並沒有停住,只是放慢了腳步。只聽得他大聲道:「請注意一
件事——天嘉土王答應給你什麼條件,我都可以加倍奉上!」
  我陡然轉身,同時揚起手來,真想立刻沖上前去,給他兩個耳
光,可是看到他的樣子,卻全然不感到自己有什麼不對之處,反倒
很殷切地盼望著我的回答,令我感到我和他之間完全無法溝通。在
這樣的情形下,就算把他打死,只怕他也不知道為了什麼。
  所以我大可以省點氣力,我就沒有出手,只是冷冷地望了他一
眼,就轉身走了開去。
  他也沒有跟上來。我回到旅館不久,就發現那些人全都不見了。
我一心來等白素,卻遇上了這件事,自然無趣之至。
  除了無趣之外,我還感到非常不自在,因為那些人能夠跟蹤我
來到這裡,一定經過周詳的佈置,我的行動,早已在他們的監視之
下,我竟然並不覺察,這種現象,表明我已經不是很適合再在冒險
生活中打轉了——要是他們想對我不利,就有很多機會可以下手。
  而且他們確然有對我不利的理由——要是我答應了天嘉土王的
要求,就變成和他們處於敵對地位,對於他們可能加在我身上的暗
算,由於我的感覺遲鈍,完全無法預防。
  有了這種感覺,心中的不快,至於極點!
  我也不想再等白素,只想找一個地方,好好的想一想,在我身
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以致出現如今這樣的局面。
  還真要感激天嘉土王和那中年人,如此看得起我,認為我在他
們的王位爭奪中,可以起到決定性的作用。
  我驅車到了機場,也不問目的地,就上了最早起飛的一架飛機。
  飛機起飛之後,我要了一瓶酒,一口氣就喝了半瓶,然後閉目
養神,心緒極亂,想到自己是不是也應該像白老大一樣,找個地方
去隱居。可是隨即又想到,以白老大之高齡,雖說隱居,可是一有
什麼事情,他還不是照樣參與。由此可知,真正要跳出紅塵,絕不
是容易的事情。
  我想到這裡,不由自主歎了一口氣。
  那口氣還沒有歎完,就聽到我身後傳來了一個熟悉之極的聲
音,在低聲問遣:「衛君何至於借酒澆愁、長嗟短歎?」
  那聲音我再熟悉不過、所以剎那之間我還以為是自己的幻覺,
以為是酒喝得太急了所造成的,故而我並沒有轉頭去看,反倒又歎
了一聲。
  這時候有一人坐到了我身邊的空位上,我也懶得去看是什麼
人,從我這時的行動中,可以看出我當時心境之不佳,簡直已經到
了極點。
  在我旁邊坐下的那人,竟然伸手在我的手背上輕輕拍了兩下,
像是在安慰我,叫我不要那樣心緒不寧。
  這一下令得我大吃一驚——雖然我已經感到自己的反應開始遲
鈍,可是還不至於遲鈍到了這種地步!
  我立刻一翻手,抓向那只手的手腕——這是武術中的一招小擒
拿手,我不敢說自己出捷逾閃電,但也絕對只是半鈔之內的事。
  我既已出手,視線也自然而然投向我攻擊的目標。
  只見那只手動了一下,分明可以在電光石火之間避開我的那一
抓,可是卻立刻靜止不動,給我一下抓個正著。
  這再明白也沒有,對手是怕我一下抓不住,心中更不好受,所
以才讓我抓住,來安慰我的。
  到這時候,我對於身邊的是什麼人,自然再無疑問,苦笑了一
下:「幾十年夫妻,何必相讓!」          
  那人——當然就是白素,聲音柔和:「一時情緒不佳,不必心
灰意懶。」
  我抓住了她的手,自然知道她曾經經過精心化裝,因為那只手
看來膚色很深。我抬眼向她看去,忍不住笑了起來。白素她化裝成
一個婦女,眉心之間還點著鮮紅色的一點。
  我一面笑,一面指著她的鼻尖:「還少一個鼻環。」
  白素也笑:「已經夠好了,至少——」
  她講了一半,就沒有再說下去。我自然知道她想說什麼,她是
想說至少在我身邊已經打了不少轉,而我沒有認出她來。她沒有說
下去的原因,當然是怕又刺激我。
  我自己也覺得好笑,搖了搖頭:「我心神恍惚,聽到你的聲音,
還以為是幻覺!」
  白素望定了我,我攤了攤手:「連這班飛機目的地是何處,我
也不知道!」
  白素沒有說什麼,只是握住了我的手。我把在湖邊等她,遇上
了那些人的經過,告訴了她,同時也說出了因此而產生的不宜再過
冒險生活的感覺。
  白素聽了,仍然好一會不出聲。
  過了許久,她才感歎地道:「其實我們都不是主動地喜歡冒險,
只不過是許多事情逼上身來而已。所以無所謂是不是適宜冒險生活
——除非你不再要生活!」
  我想了一會,還是很有些無可奈何之感,搖了搖頭:「至少可以
主動地避開會帶來麻煩的事。」
  白素忽然笑了起來:「只怕生活不會依照主觀願望來進行!」
  她竟然講起這種所謂「充滿哲理」的話來,未免叫人啼笑皆非,
同時也叫人不明白實際意義何在。
  我剛想進——步詢問,白素已經向我使了一個眼色,我呆了一呆,
循她的眼光看去,機艙中人並不是很多,不超過十個。不過我在一
望之下,就發現至少有三個人,目光正從我們身上,迅速地收回。
  他們的行動,表示剛才他們正密切地注意我和白素。
  我相信這幾個人,是一直跟蹤我上飛機來的,看他們的外貌,
還是和土王一類。這些人竟然如此陰魂不散,真是豈有此理,叫人
忍無可忍!
  我向白素作了一個手勢,示意她留在座位上,我起身向離我最
近的一個人走去,那是一個看來很有身份地位的老者,我不能肯定
是不是曾在湖邊見過他。
  我去勢洶洶,可是對方並不感到驚訝,反倒略欠了欠身,表示
歡迎,神情鎮定。
  我來到了他的身邊,坐了下來,冷冷地問:「你屬於哪一邊?擁
護天嘉土王。還是反對天嘉土王?」
  老者神情優雅地笑了一下:「既不擁護,也不反對。」
  我瞪著他,正想口出惡言,他已經道:「作為王族中輩分最長、
和可以代表許多人的身份,只是希望能按照傳統的規矩辦事。」
  我還是忍不住:「那是他媽的你們家裡的事,你們這樣陰魂不散
地跟著我,算是什麼!」
  老者的態度仍然很優雅,他道:「很感激你來要求解釋——」
  他話沒有說完,我已經對他那種軟皮蛇的態度感到不耐煩,我
冷笑道:「不是我要求,是你們必須解釋!」
  老者攤了攤手,道:「我們知道,天嘉上王要求你陪伴他一起通
過考驗,所以我們必須知道你是不是答應——你答應或是拒絕,意
味著天嘉通過或是通不過考驗,我們要先做好準備,這是我們國家
的頭等大事,不能在沒有準備的情形下,倉卒從事。
  我又是駭異,又是好笑:「你們太看得起我,怎見得一有我參
加,天嘉土王就可以通過考驗?」            
  老者也笑了起來:「老實說,閣下是何等樣人,一個月之前,我
還一無所知。只是我知道天嘉土王在三年前就已經開始物色人才,
陪他一起通過考驗,結果他認定了閣下是最佳人選,我相信他的選
擇不會錯!」
  我大搖其頭:「不但錯了,而且大錯特錯——因為我根本不會答
應他的要求!」
  老者用很是疑惑的眼光望著我,明顯地表示他並不相信我的話,
這令得我很氣惱:「你舉三個不相信我的原因給我聽。」
  老者應聲道:「一個就夠了——要是你不答應天嘉土王的要求,
為什麼你會到我們國家去?」
  我又想口出惡言,問他誰想到他那種地方去。可是話沒有出口,
就聽到白素在我身後輕輕咳了一聲。我心中陡然一動,失聲道:「這
飛機是飛到你們那裡去的?」
  老者瞪大了眼:「別告訴我,你不知道飛機的目的地!」
  我苦笑,回頭向白素望去,白素向我作了一個無可奈何的表情。
我也真是無可奈何之至,一面搖頭,一面道:「你不相信,我也沒有
辦法!」
  出乎意料之外,老者居然道:「我相信——因為這一個月來,我
已經完全知道閣下是何等樣人了!」
  我松了一口氣:「謝謝你肯相信我。」
  老者歎了一聲:「那是天嘉土王的不幸,是海高的大幸——我可
以開始籌備海高土王的登基典禮了。」
  我當然知道海高就是我在小湖邊見過的那個中年人,這時候老
者也道:「天嘉和海高兩個人你都見過,你覺得他們兩人誰當土王更
好?」
  這問題本身已經十分好笑,再加上他問得一本正經,煞有介事,
更令我忍不住哈哈大笑。
  機艙之中,除了我和白素之外,其余大概全是老者的從員,所
以他們都向我怒目而視,怪我對老者無禮。
  老者的反應卻很認真:「你的意思是,他們兩人誰當土王都是一
樣?」
  我出言諷刺:「你居然明白!」
  老者緩緩搖頭:「其實大有不同,有的土王對百姓好,有的土王
對百姓不好——這其間就大有差別。」
  我冷笑:「古代百姓不懂,只好祈求上蒼賜一個好土王,現在百
姓早已知道自己有權選擇一個好『土王』,這是人類文明進步的成
果。雖然還有不少地方,土王們用槍桿剝奪了百姓的這種權力;可
是在文明國度,『土王』是由百姓選出來的,叫做『民主』,這你只
怕不懂了。」
  老者閉上了眼睛一會,並沒有接我的話——對於還有土王制度
的國家來說,民主選舉國家領袖是一個遙不可及的夢,老者當然無
法回應我的話。
  不過老者按下來的反應,倒也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老者苦笑了一下:「想要天嘉土王接受全民選舉,來決定他的地
位,是不可能的事情。」
  我問道:「為什麼?聽你的話,天嘉土王似乎頗得民心,比海
高要好。」
  老者一味搖頭:「雖然如此,天嘉土王寧願接受傳統的考驗
——雖然在歷史上從來沒有一個土王可以通過這種考驗,而且個個
下落不明,生死難料。所以他算是一個極有勇氣的人——」
  他頓了一頓,才繼續道:「可是最有勇氣的土王,也不敢把自
己的王位交給全民去決定,這是所有類似土王那種統治者的死穴。
別說付諸實現,他們只要一想起來,都會害怕得全身發抖,精神失
常,行為瘋狂。我們只不過是地球上微不足道的小地方,當然不能
逃出這個規律。連有的巍巍大國,也是一聽到全民選舉就發神經
病,可知這種毛病之根深蒂固。」
  就是這一番話,令我訝異莫名,大大出乎意料之外。
  老者看到了我驚訝的神情,笑了笑:「我有三家大學的博士銜
頭,其中有一個是政治學博士。」
  我忍不住道:「閣下既然有這樣深刻的認識,為何不努力改革
貴國的政治制度?」
  這一下輪到他哈哈大笑:「我為什麼要改革?一旦改革,我的
地位也要交給全民去決定了——我也同樣害怕!」
  我一點也不感到好笑,只覺得噁心。我冷冷地道:「人們這種
人,看起來是威風八面的統治者,實際上卻是徹頭徹尾的懦夫,比
老鼠還不如,是人類的渣滓邪穢,一定會受到歷史的蕩滌和消融!」
  這一次,老者的反應更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他現出很疲倦的神
情,連聲音都變得苦澀,他居然對我的話表示贊同:「你說得對,
這就是為什麼我們這種人一聽到全民選舉就又恨又怕的原因。」
  他承認了這一點,我冷笑一聲,不再說下去。
  我回到了座位,白素雙手互拍,雖然沒有發出聲音,可是當然
是對我剛才那些話的喝采。然後她又低聲道:「飛機飛到土王的勢力
範圍之內,衛大英雄只怕會有麻煩。「
  我大聲道:「歡迎之至!」
  我這句話是說給機艙中某幾個人聽的——我相信在老者率領的
那些人中間,必然有天嘉土王的耳目在。權力鬥爭的卑鄙骯髒、下
流無恥,是自古已然,於今尤烈的事。不但在老者的那些人中,有
天嘉土王和海高的耳目,在誓死效忠的天嘉土王和海高的部下之中,
當然也各有反叛在。
  至於見風使舵,見權就跪拜,有奶便是娘,早上說黑,晚上說
啟,臉皮比牛皮還厚等等更是全掛子的本領,所以我相信我的話一
定會傳到土王的耳中。
  我倒要看看這個表面上勇敢,實際上膽怯的土王,能把我怎麼
樣!
  白素明白我的意思,揚了揚眉,表示支持。
  我心中感到好笑——不久之前,我還在想找——個地方隱居,不
問世事。可足現在卻又無事生非,唯恐天下不亂,由此可知真是江
山易改,本性難移。
  機艙中暫時變得平靜,過了一會,從駕駛艙中走出穿著機長制
服的人,直來到我面前,神態十分恭敬,彎下身子:「衛斯理先生,
有你的電話。」
  我還沒有反應,就聽得那老者發出了一下悶哼聲,接著機長壓
低了聲音,神情鄭重之至:「是土土的電話。」
  我自然也明白了老者何以有此反應,因為他知道在機艙中已經
有人秘密地把發生的事情報告了土王,所以土王的電話才會打到飛
機上來。
  我索性做戲做到十足,懶洋洋地道:「麻煩你告訴土王,我現在
不想聽電話。要是他想和我講話,只要他有辦法趕在我的前面,先
在機場上著陸,我倒可以給他一點時間。」
  機長的神情,看來像是不相信他自己的耳朵,呆在那裡,不知
如何才好。
  那老者揚聲道:「就照衛先生的話去做。」
  機長這才連聲答應,走回駕駛艙去。
  機長走開之後,老者學著我的腔調,也懶洋洋地道:「想不到閣
下也深明討價還價之妙——這架子端得越大,條件就會越好啊!」
  本來我對這老者頗有好感,因為他能把一些人竭力在遮掩的事
情直截了當的說了出來。     。
  可是如今他這樣諷刺我,證明我和他之間還是有著不可跨越的
鴻溝。我冷冷地道:「對了,我有許多條件要提出來,第一條就是要
天嘉土王把你貶為平民。」
  老者的臉色,變得尷尬之至。這人是一個悲劇人物——他的知
識和他的行為完全相反,在這種情形下,他只要不是天良喪盡,多
少還有一點人性的話,他就會感到痛苦莫名。
  看現在他的情形,他正在矛盾之中,感到難過——可是要他放
棄現在享有的特權,那只怕還是比登天更灘。
  我不再對他說什麼,只是自顧自把在古堡中的情形,向白素敘
述。當然也提到了天嘉土王將要通過的考驗。
  我們用家鄉的方言交談,我相信機艙中不會有人聽得懂,這一
點可以從他們的表情上看得出來。
  我又敘述了齊白的混蛋行為,在說的時候,我仍然十分氣憤,
當然也少不了口出惡言。



【第五章、齊白的困境】


  白素對人和對事的態度,一向比我寬容。她在聽了我的敘述之
後,眉心打結:「你沒有研究一下,何以齊白會有這樣的態度?有沒
有想到他有不得已的苦衷?」
  我沒好氣:「他的苦衷,就是要不顧一切討好土王,好令土王答
應他的要求!」
  白素神情疑惑,緩緩搖頭:「照你所說,事情有大多疑點,簡直
難以想像。」
  我揚了揚眉,還沒有開口,白素又已經道:「齊白本身已經超越
了人的境界,進入了鬼神的範圍,應該神通廣大之極,他還會有什
麼事情倒轉頭來要去求一個普通人?」
  對白素的問題,我答不上來。
  白素輕輕歎了一聲,她雖然沒有說什麼,可是顯然大有責怪我
的意思。
  我大是不服:「如果你在場,你會怎麼樣?」
  白素想了一會,搖頭道:「我也沒有辦法——你已經盡了力,他
不肯說,責任在他自己那一邊,不過作為多年朋友,應該了解他的
為人、可以肯定他必然有極大的苦衷在。」
  有白素在身邊,我比較心平氣和得多。我只是悶哼了一聲:「他
不說,人家怎麼知道他有什麼苦衷。」
  白素皺著眉,有好一會沒有出聲。我知道她正在設想齊白究竟
有什麼隱衷,所以並沒有打擾她——關於這一點,我也曾從各方面
做過設想,可是不得要領,且看白素是不是能有所突破。
  過了一會,白素搖了搖頭:「我想不出齊白有什麼事情要求土
王——只想到事情有可能和他那個具有陰間使者身份的麗人有關。」
  我苦笑——因為齊白和那個神秘之至的女人之間,關係撲朔迷
離之極,齊白一口咬定那女人是他很多世以前的情人,甚至就是歷
史上傳說的出色美人之一的洛神。
  我對他的這種想法,介乎信與不信之間。反正齊白打到了愛
情,又愛得如此之深,他作任何想法,都沒有害處。
  白素這時候提出事情可能和他的愛人有關,我也曾想到過,可
是卻無法作進一步具體的設想。所以我點了點頭:「有可能,不過
更難設想幾千年之前的麗人,一直在充當陰間使者,早已超脫了生
死,會有什麼事情要凡人的幫助。」
  白素遲疑地道:「或許天嘉土王……並不是……凡人。」
  我立刻轟笑了起來:「凡是自稱什麼受命於天,或者自命不凡
的貨色,其實都是最平凡的東西!」
  白素沒有再說什麼,又過了一會,她才道:「天嘉土王需要通
過的考驗,內容如何?」
  我呆了一呆:「不知道——他很想告訴我,可是我既然不準備
幫他,自然也沒有興趣聽他說內容。」
  白素望著我一會,我看出她頗有不以為然之意,我連忙分辨:
「我對土王這種身份的人,天生沒有好感,所以和他說話,已經十
分勉強,當然不會對他的事情有興趣!」
  白素仍然不出聲。我悶哼了一聲:「算他運氣好,要是他去找
原振俠醫生幫忙,原振俠向他算起舊帳來,只怕他要挨一頓好揍!」
  白素笑了一下:「你沒有興趣,我倒很有,你不介意我了解一
下吧?」
  我做了一個「請便」的手勢,白素忽然轉身,向那老者招了招
手。老者神情疑惑,但他還是站了起來,向我們走來。到了我們面
前,他先向白素點頭示意,然後才問我:「這位女士是——」
  我笑著,也站了起來,指著白素道:「這位女士是我的妻子。」
  剎那之間,老者的神情古怪之至,因為她化裝十分精妙,老者
顯然難以想像衛斯理的妻子白素原來是印度人。
  我解釋:「她作了一些改變容貌的打扮。」
  老者看來竭力想維持禮貌,可是神情仍然掩不住訝異,因為經
過化裝之後,白素的原來樣貌,連半分都沒有保存。老者,心中一定
在想,不論經過怎麼樣的打扮,總是個印度人!」
  白素向老者笑盈盈地道:「我對土王要進行的傳統考驗很有興
趣,閣下能不能向我作詳細的介紹?」
  老者沒有立刻答應,卻向我望來,仍然很是疑惑。他雖然沒有
出聲,可是我知道他是在再一次問我:這位真是你的妻子?
  我心中覺得好笑,可是卻十分認真地點了點頭。
  老者才道:「可以,當然可以,衛夫人有吩咐,怎敢不從。」
  白素微笑:「閣下太客氣了。整個王國之中,閣下處於一人之
下,所有人之上的地位,就算是土王,也不會對閣下下命令,我只
是請求而已。」
  老者顯出更是奇訝的神情,顯然是白素道出了他的身份。
  不但是他,連我也感到很奇怪,不明白白素何以一下子就料中
了他的身份。
  後來我拿這個問題問素,白素笑道:「是你自己沒有留意——
他不在乎哪一個人當土王,只有地位絕對超然的人,才能如此。要
不然在權力爭鬥之中,每個人都磨刀霍霍,只有知道自己無法再進
一步的人,才回不在乎。」
  白素的精細觀察能力一向在我之上,我只好自歎勿如。
  卻說當時那老者略抬起頭來,揚了揚手,立刻有一個青年提著
一只方形的箱子走了過來,老者又作了幾個手勢,機艙服務員行動
迅速,把原來放置雜物的台幾清理出來。
  青年把箱子放上去,打開,是一副看來十分精良的電腦。
  這時候我的感覺很是古怪——土王要通過的傳統考驗,古老之
至,而且十分神怪。可是老者卻用走在科學最前面的設備來介紹它,
兩者之間,不調和至於極點!        
  老者請我們過去,我實在沒有興趣,而且也不是很知道為什麼
白素會感到有趣。本來我不想動,可是白素向我使了一個眼色,我
這才勉為其難。
  青年十分熟練地操作,電腦熒光屏上先是出現了大字:考驗。
  同時有一個聽來很是莊嚴的聲音,把這個字念了出來一接下
來所有的畫面,都由這個聲音解釋。看來那是專門為土王的考驗而
準備的資料。
  資料聲容並茂,介紹得很是詳細,它甚至還記錄了最近五十年,
兩個去進行考驗而一去不回的土王,在開始進行考驗時候的經過
——那當然是當時拍攝下來,如今又經過處理,變成電腦軟件的結
果。
  原來土王通過考驗這件事情,在當地來說是頭等大事,全國上
下,一起熱情投入。不但土王出發的時候,有龐大的儀仗隊歡送,
而且還在上上進入受考驗的場所之後,守候在外面,等候土王勝利
歸來。
  反正儀仗隊也不會白費——要是到時候土王不出來,就可以作
為新王登基之用,很是黑色幽默。
  在記錄上,可以看到那兩次歡送上下去進行考驗的儀仗隊規模
很是盛大,從首都到王宮出發,前後呼擁的至少有好幾千人,沿途
兩旁還有很多百姓歡欣鼓舞,表示慶祝。
  考驗的入口處是在通過了一個峽谷之後的山腳下——旁白說,
大約要步行一天對能到達。
  在這段旅程之中,土王有時步行,有時騎馬,有時坐轎。
  從記錄來看,那兩個土王神情都很威武,充滿了信心,當然他
們進入了那個入口之後,就再也沒有出來。
  那個入口是一個山洞,很窄,看來不超過一公尺,高約兩公尺
左右。
  在山洞口,堆著許多長條形的石塊,把山洞口堵塞得連蚊子也
飛不進去。
  在土王到達之後,幾十個壯男上去把石塊自上而下,一塊一塊
搬下來,每搬一塊,就有祭師帶領著載歌載舞,所化的時間甚多。
  等到石塊全都搬完,土王向四方天地行禮。
  看來行禮的儀式十分隆重,等到行禮完畢,所有的人都俯伏在
地,所有聲音也全部靜止。
  兩位土王的動作都差不多,他們先是抬頭向天看了一會,像是
祈求上蒼的保佑,然後大踏步向前走,來到了山洞口,停了一停,
接著,就頭也不回,向山洞之中走了進去。
  土王才一定進山洞,那幾十個壯漢立刻行動,又把那些石塊堵
在洞口。
  我看到這裡,不禁駭然;失聲道,「把洞封住了,在洞裡面的
怎麼出來?」
  那老者道:「土王有一支號角,他如果通過了考驗;就會吹動,
外面的人,一聽到聲音,立刻就會搬開石頭。」
  我再問:「如果過了限期,那便如何?」
  老者只是攤了攤手,沒有說話,答案可想而知,那就是一到限
期,所有人就會離去,到時候,除非那山洞另有出路,要不然,在
裡面的土王就再也出不來了!
  等到把所有的的記錄全部看完,我向白素望去,想知道她有什麼
反應。白素眉心打結,正在思索,並不出聲。
  過了一會,白素才道:「山洞裡面的情形如何?」
  老者搖頭:「完全沒有人知道,那是禁地,除了土王之外,沒有
  敢進去。而且洞口那些石頭,要幾十個人才搬得動,普通人根本
進不去。」
  白素追問:「難道從歷史上來說,從來沒有人有好奇心想去試一
試?」
  老者還是搖頭:「至少我沒有聽說過——傳說中那山洞之內,一
步一險,只有土王這種最勇敢的人,才有希望可以安全出來,其中
人進去,有死無生。」」
  我冷冷地道:「就算是土王,也是有進無出!」
  老者神情已是無可奈何,他歎了一聲:「所以;在這樣情形下,
天嘉還敢於去嘗試,很不簡單。」
  白素揚眉:「聽起來,你好像比較喜歡天嘉擔任土王?」
  老者對於這個問題表現得很是驚慌,他連連搖手:「千萬別這樣
說!我對誰當上王都一樣!」
  我知道這其中一定有什麼顧忌在,白素當然也想到了這一點,
所以她皺了皺眉,沒有再問下去。
  老者又等了一會,幾次想要開口說話,都忍住了沒有出聲。我
和白素都各自思索,過了一會,老者忍不住問:「衛先生究竟會不會
和天嘉土王一起去進行考驗?」
  我剛想衝口而出說「當然不會」,白素已經用力在我腰際拉了一
下,顯然是不讓我說話。
  我轉過頭去,用疑惑的眼光望向她。白素卻自顧自向老者道:
「這是一件大事,一時之間,難以決定,我們還要詳細考慮。」
  那老者也不置可否、點了點頭,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那青年迅
速收拾好電腦,也走回座位。
  我這才低聲問:「不幫天嘉土王去進行考驗,這沒有什麼可以考
慮的,你為什麼不讓我乾脆拒絕?」
  白素回答:「世事難料,把話說死了,不好轉圓,不如留點余
地。」
  我呆了半晌,不知道白素這樣說是什麼意思,因為我拒絕天嘉
土王的要求,態度很明顯,並沒有模梭兩可之意,不明白何以白素
會以為我有可能改變態度。
  白素沒有作進一步的說明,我感到白素在最近,頗有些莫測高
深和行事令人難料。
  別說她在和我見面之後,絕口不提非人協會開會的事,就連她
在那個古怪的雞場中,逗留了很久,究竟在干些什麼,我也一無所
知。想到這裡,我自然而然發出了一些不滿意的聲音。
  白素笑了起來,伸手在我手背上輕輕拍了兩下。她當然已經感
到了我的不滿,可是看起來她並沒有作出說明的意思。於是我進一
步哼了一聲。    
  白素像是感到很有趣:「你常說,事情還沒有整理出來,不便敘
述,我這是照你的方式行事。                
  我有點啼笑皆非,要求:「多少說一些來聽聽。」
  白素點頭:「好,你對哪一樁事有興趣?」
  看來她只準備回答我一個問題,這倒令我很為難、因為我想知
道的問題很多,只能揀一個的話,真不知道該揀哪一個才好。
  白素故意耍我:「十秒倒數,過時不問,當作放棄權利。」
  我被她一催,脫口就問:「那雞場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白素很認真地想了一會,歎了一口氣:「這件事。千頭萬緒,真
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她說到這裡,竟然現出十分茫然的神情——這表示她真的為這
件事情感到心煩,也可知事情的棘手,非同小可。    
  這更令我又是吃驚,又是生氣,我加重了語氣:「從什麼時候開
始,你的事情,不和我商量了?」
  白素勉強地笑了一下:「不是不和你商量,而是事情根本還沒有
結果,正在進行。我想我和紅綾兩人可以應付、所以就不打擾你了
——衛衍理的故事夠多的了,這件事就讓給我們吧。」
  我實在不知道是應該繼續生氣,還是一笑置之。
  白素繼續解釋:「事情牽涉的範圍之廣,遠遠出乎意料之外,連
這次非人協會要我加入,我明知你會不高興,我也立刻答應,也和
這件事情有關。」
  我聽了之後,更是大奇。不過我還是趕緊聲明:「你加入非人協
會我並沒有不高興,這件事——」
  我話還沒有說完,白素已經作了一個手勢,阻止我再說下去。
  看她的樣子,像是實在不想說,我也賭氣不再問,心想:你不
說,我也一樣有辦法知道。
  這樣一來,氣氛變得很僵,兩人都不說話。而飛機在這時候突
然飛得很不穩,左右搖擺,在我們身後,有幾個人發出了驚呼聲,
  我也看到了距離我們的飛機不遠處,有二架極新型的噴射戰鬥
機以高速飛行,並且迅速地接近我們的飛機,
  在空中飛行,五百公尺已經是極端危險的距離,而那架噴射機
居然來到了距離我們的飛機只有二百公尺處,還沒有停止的意思!
  在這種情形下,不但機艙中驚呼聲更甚,連我也不禁倒抽了一
口涼氣。            
  噴射機的飛行速度何等之快,不到一秒鐘,眼看兩架飛機就要
撞上,那架噴射機突然機首向上翹起,變成直向天空沖去,在我們
的飛機旁邊不到一百公尺處掠過,令得我們的飛機劇烈地震盪起來。
  一時之間,彷彿世界末日已經來臨,後面的機艙中傳來的驚呼
聲更是驚天動地,那架噴射機則已經在尾端帶起一股白煙,呼嘯而
去。我們的飛機至少在兩分鐘之後,才恢復正常。
  在這兩分鐘之內,飛機上所有的人,可以說都從生到死,又從
死到生,走了一遍。
  等到飛行恢復了正常,我首先叫了起來:「太可惡了!可惡到了
極點!我絕對不會放過它!」
  白素雖然鎮定,可是也不禁臉色蒼白,她應聲道:「應該是天嘉
土王的飛機,可是卻又實在沒有道理。」
  我也想到那可能是天嘉土王的飛機,因為我曾經要他比我早到,
所以他向我示威來了。
  他為了表示自己的威風,居然置數百人的生命於不顧,其可惡
的程度,無以復加!
  可是我也和白素一樣,覺得實在沒有道理——他有求於我,應
該知道這樣的行動,會引起我的極度的反感。
  機艙中那老者和其他人都臉色難看,我向老者望去,老者神情
苦澀,搖了搖頭,十分無可奈何。我問了一句:「天嘉土王的行事作
風一向如此?」
  老者仍然只是搖頭,並不回答。
  紛擾之間,飛機已經開始降落,等到漸漸接近機場,可以看到
機場上空空蕩蕩,顯然經過清理)只看到有一架新型噴射機停在跑
道盡頭。
  俗語說:冤家見面,分外眼槓,我一看到那架飛機,就氣往上
沖,向白素道:「果然是他!」
  飛機接近跑道,更可以看到在那架噴射機旁邊,有一輛車子,
車旁站了幾個人,其中有兩個,看起來依稀是天嘉土王和齊白。
  白素在我身邊低聲道:「我感到事情有點古怪,下機之後,且慢
發作。」
  本來飛機還沒有完全降落,我已經雙手緊握,準備給天嘉土王
一些教訓,聽得白素這樣說,我緩緩地舒了一口氣,盡量使自己保
持心平氣和。  
  飛機開始降落在跑道上,看起來天嘉土王和齊白比我更心急,
他們已經上了車,向飛機降落的方向駛來,顯然是要和我第一時間
見面。  
  同時也另外有好幾輛車子、從四面八方駛來,跟在土王車子的
後面,那些車子有的是軍車,車上全是軍人。
  我轉頭向白素道:「如果因為這裡是土王的勢力範圍,就要容忍
他的那種行為,我不同意。」
  白素笑道:「當然不是——我們什麼時候在惡勢力面前屈服過?」
  白素的回答,深得我心,我道:「所以也不必對他太客氣。」
  白素不置可否,說話之間,飛機已經在跑道上停了下來。機長
滿頭大汗從駕駛艙出來,喘著氣,聲音嘶啞,向我叫道:「總算到
了,謝天謝地!」
  服務員打開機門,我才走向門口,看到下機的梯子還沒有來到
飛機前,土王已經在地上張開雙臂,大聲叫道:「衛斯理,我比你早
到了,你還有什麼話好說?」
  看他那種興高采烈的樣子,像是完全不知道自己的惡行之惹人
討厭。
  等到梯子靠上了飛機,出乎意料之外,首先沖上來迎接我的竟
然是剛才站在土王身後的齊白。
  鍘才我在看到土王的同時,當然也看到了齊白,注意到他在向
我揮手,卻想不到他臉皮如此之厚,完全忘記了他曾經如何對付我!
  只見他氣急敗壞,三步並作兩步,連跑帶跳上了梯子來,一下
子就到了我的面前,張開雙臂、想來擁抱我。
  我連忙伸手,抵住了他的胸口。齊白總算在我的臉色上看出他
不是很受歡迎,所以沒有進一步的動作。可是他卻誇張地大聲叫道:
「衛斯理,你出的題目,天下除了天嘉土王之外,再也沒有人做得
到,哈哈,你想不到吧!」
  他那一番話。分明又是說給土王聽的,而且還是用極肉麻的方
法,令人作嘔之至!
  我忍住了自己的怒氣,只是冷冷地道:「讓開!」
  齊白卻又向上走了一級,忽然之間,五官一起動作,古怪透頂。
看他那種拚命在擠眉弄眼的情形,像是在時我說:我閃哥兒倆是自
己人,有話好說,不要當著外人,給他難看。
  齊白在這時候又有這樣的表現,當真令人莫名其妙,他想用這
種方法來和我套交情,真正豈有此理之至!
  我剛想一腳把他端下梯子去,白素已經在我身後低聲道:「一個
人,如果不是真正到了走投無路的絕路,絕對不會這樣無恥,我們
如果不幫助他,他就沒有希望了。」
  白素那一番話令我陡然心中一凜,剎那之間,我感到白素洞察
人情的本領,遠遠在我之上,我看到齊白這樣的行為,只會生氣,
卻沒有深一層去想,齊白若非真有極大的苦衷,何致於此。
  他既然不得已到了連人格都可以不要的地步,所遭遇的困難之
大,可想而知。作為朋友,當然要體諒他才是。
  我一想通了這一點,立刻心平氣和。
  於是我立即學著他的模樣,擠眉弄眼,表示我已經明白了他的
暗示。齊白剎那之間像是放下了千斤重擔一樣,一面長長吁了一口
氣,一面整個臉上所有的細胞都在表現感激之意。
  (後來我明白在飛機上,白素不讓我把話說完,是早已看出了齊
白有這種反常的行為,有不得已的苦衷,她也早知道我在明白了這
一點之後會怎麼做,當真具有先見之明。)
  我收回抵住他胸口的手,他過來和我擁抱,像是想在我耳邊說
些什麼,可是由於心情太激動,所以只是發出了一些沒有意義的聲
音。
  他的激動,自然是由於他想不到我那樣快就明白了他的難處,
感到了真正的友情的可貴。
  我在他耳邊道:「鎮定些,不論有什麼事,哥兒倆並肩上,都可
以解決。」
  齊白更是難以出聲,只是連連點頭,表示明白了我的心意。
  這時候,土王也走上梯子來,我心中急速地轉念,把齊白、土
王和我三個人之間的關係,整理了一下。
  三人之間的關係很奇妙——齊白有事情求土王,土王有事情求
我。在古堡的時候,齊白顯然想取我的地位而代之,所以他就拚命
貶低我,希望可以和土王達成交換條件:彼此互相幫助。
  可是土王顯然沒有接受他的方法,還是堅持要我的幫助,所以
齊白才會又改變了態度。    
  現在我既然已經體察到齊白有極大的苦衷,準備幫他解決,那
也就是說,變成我非答應土王的要求不可。
  只有我答應了土王的要求,才能以此作為條件,去交換土王答
應齊白的要求。
  想到這裡,我不禁苦笑,兜兜轉轉,我還是要做我自己不願意
做的事
  現在事情已經發展到這一地步,看來我已經沒有退縮的可能,
只好看一步走一步了。
  所以我也改變了態度,等土王來到身前,我先向他伸出手來,
土王一面感到意外,一面大是高興,和我熱烈握手,大有洋洋自得
之色:「我先你抵達,你沒有話說了吧!」
  我揚起手來:「等一等!我要機長轉達的信息是:你有辦法比我
先到再說。」
  土王呵呵笑了起來:「能夠『再說』就好,總可以說得攏的!」
  我不屑他現在這種大有把握的神態,所以冷冷地道:「要是剛才
兩架飛機相撞,你我都已經一命嗚呼,什麼也不必說了。」
  土王聽了我的話,顯出十分訝異的神情,陪著笑:「閣下的話,
令人莫測高深,我不明白。」
  他一面說,一面還向齊白望去,像是想問齊白是不是明白我在
說些什麼,齊白也是一臉茫然,搖了搖頭,表示他也聽不懂我的話。
  我不禁大是惱怒,指著那架停在不遠處的噴射機:「剛才是誰駕
駛那架飛機的?」
  土王居然沒有覺察我的責備之意,立刻指著自己的鼻子,大聲
道:「當然是我!」



【第六章、與夏蟲語冰】


  我更是惱怒:「你覺得自己的駕駛技術很好,是不是?」
  天嘉土王還是聽不出我在諷刺他,神情洋洋自得:「在駕駛噴射機
方面,我是專家——技術可以排在世界百名之內。」
  我冷笑:「我看最多排第一千名——剛才你如果再飛近五十公尺
才拉起機頭,那就可以排在百名之內了。」
  這一次,他瞪大了眼睛,一臉疑惑之色,齊白也道:「你在說些什
麼?怎麼我們全聽不懂?」
  我正想再次斥責,白素在我身後碰了一下,低聲道:「不如讓機長
來解釋。」
  我回過頭去,看到機長正在門口探頭探腦,我就向他招手,機長走
了出來,我道:「請你把剛才在空中發生的事情,向土王敘述一遍。」
  機長先向土王行禮,然後又說了一大串恭維土王駕駛技術高明的
話,肉麻之至。足足講了五分鐘之久,才說到正題:「土王大人萬金之
軀,以後千萬不要再玩這種危險游戲了!」
  他說得委婉之至,不過土王還是大怒,喝道:「你在胡說八道什
麼!」
  給土王大聲一喝,機長嚇得縮進了機艙,卻換了那老者出來。土
王本來大有怒意,看到了老者,卻也強忍著,很客氣的叫了一聲:「圖生
叔。」
  土王這樣稱呼那老者,我並不感到意外。因為老者曾經說過,目前
他在王族之中,輩分最高,土王稱了「叔」,也是理所當然之事。
  老者——圖生王叔答應了一聲,神情很是不滿,沉聲道:「剛才你
的行為像是一個幼兒!」
  他可以用這樣的語氣來和土王說話,由此可見他在王族中的地位
很高。
  土王又驚又怒,大聲道:「我怎麼啦?怎麼你們幾個人說話全像放
屁一樣!」
  他非但不肯認錯,還要它出惡言,實在太過分了!
  我一伸手,已經老實不客氣抓住了他的衣襟,土王立刻怪叫了起
來,隨著他的叫聲,一隊士兵沖上梯子來。
  想那梯子能有多寬,十來個士兵爭先恐後,要來:「勤王」,頓時擠
成一團,令得梯子劇烈晃動,幾乎翻倒。
  土王繼續怪叫:「衛斯理!我當你是君子,你怎麼動起手來了?」
  我正想罵他,白素已經揚聲道:「大家鎮定,這其間有誤會。天嘉
土王,你剛才可曾賣弄技術,令得兩架飛機幾乎相撞?」
  土王怒道:「誰會幹這種元聊事!」
  白素才一發問,我也知道誤會了土王,所以立刻松手,應聲道:「剛
才就是有人干這樣的無聊事,而且用的是同樣的飛機。」
  土王的臉色,一下子變得十分難看,失聲道:「海高!一定是他,他
不想衛斯理幫我,所以從中破壞!」
  他一面說,一面向圖生王叔望去,像是想徵求他的同意。王叔喃
喃地道:「一定是他——」
  他話還沒有說完,就住了口,用十分疑惑的眼光望向土王,土王的
神情也疑惑之至。
  我知道他們在疑惑什麼——我在空中向土王提出要他先我到達,
才有商量。土王在接到了信息之後,一定一秒鐘也不耽誤,就立刻行
動。在這樣的情形下,海高就算想要破壞,他是如何知道土王的行動
的?
  這個問題,其實只有一個答案:「在土王身邊,有人洩漏了土王的
行蹤!」
  土王和圖生王叔顯然也都想到了這一點,所以才會如此反應強
烈。在爭權奪位的過程中,在對方的身邊,安排叛徒是最常用的手法,
不足為奇。
  不過土王知道在自己身邊有了叛徒,心中自然又驚又怒,這一點,
完全可以在他的眼光之中看出來,他的眼中閃耀著陰陰鷙兇狠的光
芒,看來令人心驚肉跳。
  可以肯定,他立刻就要對身邊的親信進行整肅,其間自然不免會
連累無辜——這是權位交替不能在正常而文明的情形下進行,而必須
通過陰謀詭計來爭奪的必然現象。
  天嘉土王顯然是一個極端聰明的人,這時候他心中雖然惱怒之
極,可是他卻還懂得利用這個時機。
  他向我道:「海高想謀奪王位,所以才使用這種下流手段,如果讓
他得逞,絕非國家人民之福!我一定要通過傳統考驗,繼續在位,才能
讓人民有好日子過。」    
  他這樣說的時候,直視著我,言下之意很明顯:所以我必須幫助他
通過考驗。
  他這種態度,令我反感。我冷冷地道:「閣下怎麼知道人民一定希
望你來當土王,而不是海高?」
  這個問題,其實普通之極,因為天嘉也好,海高也好,在他們那個
地方,不論誰當土王,都是由王族那一小撮人來決定,所以,不論如何
回答,這個問題都可以成立,那是毫無疑問的事。
  可是這樣普通的問題,在天嘉土王聽來,卻像是天方夜譚一樣,他
可能從來也沒有被人這樣問過。
  一時之間他瞪大了眼睛,像是想把我吞下去。他回答得倒也很
快:「當然是我,怎麼可能是任何其他人?」
  看到他這樣充滿自信的樣子,我覺得他可厭又可憐。這時候我們
許多人還都擠在梯子上,實在不是討論問題的好所在,可是我還是忍
不住立刻就接著問:「你用什麼方法來證明這一點?」
  土王可能覺得這個問題更加怪異,所以回答得極不耐煩:「這還用
問嗎?我的百姓,每次見到我都歡呼不已,這就是最好的證明!」
  我冷笑:「那絕不是什麼證明——江洋大盜在綁赴刑場時,也有人
向他歡呼!」
  上王終於忍不住大怒:「你竟敢侮辱我!」
  我保持鎮定:「人必自侮,然後人侮之——這是歷史名言。」
  土王挺了挺胸,在這樣情形下,他居然還可以勉力壓仰自己的怒
氣,這一點倒頗令人佩服,他長長吸了一口氣:「我什麼時候侮辱過我
自己?」
  雖然他鐵肯著臉,可是這句話語音聽來並不十分激動。
  他這樣的態度,使我感到他是一個可以與之討論問題的人,所以
我也很認真地回答他:「你的權位,並非循文明的途徑得來,而你不感
到慚愧,反倒認為理所當然,表示你和現代文明脫節——或許你自己
不覺得,但事實上你正在不斷地侮辱你自己。」
  我平時說話很少這樣長篇大論,這時要和土王爭辯,自然要把話
說得完全一點。
  土王冷笑:「什麼叫作『文明的途徑』」?
  我答得極快:「簡單之至——民選就是。」
  剎那之間,土王的神情古怪之極,望著我,像是望著怪物一樣,搖
頭不已,揮了揮手,口中咕噥了幾句。我雖然沒有聽清楚,可是在他那
種不屑的表情上,完全可以知道他是在說我這個人簡直不可理喻,不
值得和我再說下去。
  我不禁歎了一口氣,深刻體會到了什麼叫作「夏蟲不可以語冰!」
對夏蟲來說,冰是它認知範圍之外的事,它根本不知道,天地之間有一
樣東西叫「冰」。
  就像土王那樣,人類已經知道國家領袖由人民選舉才最正當和文
明的方法,可是那卻在土王這類人的認知範圍之外,所以他聽了我的
話才會覺得不可思議,認為荒謬絕倫。
  這種話,若是他統治下的百姓提出來,當然是彌天大罪,不殺頭至
少也要充軍!
  像土王那種經由稀奇古怪,五花八門、亂七八糟的方法,或是憑長
予大刀、機槍大炮、占心為王所產生或得到權位的統治者,他佩的認知
另有一套,而且由於事關他們的地位,所以他們的那一套在他們的勢
力範圍內絕不容許有絲毫反對的聲音。
  和土王這類人,根本無法用文明人們思想和語言與他溝通——不
論他在多少問大學內擁有多少個銜頭,看起來多麼現代,可是在本質
上他還是一個野蠻人。
  所以我也現出和他同樣不屑的神情,說到這裡,兩人之間已經根
本無話可說了。  
  一時之間,氣氛變得僵硬之極,連四周圍的空氣也像是被凍結了
一樣。        
  在這樣情形下,最著急的自然就是齊白,他向我和土王,點頭哈
腰,陪著小心,干笑道:「看看,大家擠在梯子上干什麼?」衛斯理,
想來你也久聞天嘉王宮的大名,一定心急想去參觀了吧!」
  他一面說,一面拚命向我擠眼睛,以致於滿頭大汗。
  他的用意很明顯,是要我千萬忍耐,別再和土王爭辯。我心中雖
然十二萬分不願意,可是看到這種情形,也不禁大是不忍。心裡頭暗
罵了一聲,這傢伙不知道究竟有什麼事有求於人,似致弄得如此卑躬
曲膝,半分也不敢得罪土王!
  而且看來不管他已經做得像一條狗一樣,土王好像還是沒有答應
他的要求。
  我心中雖然疑惑,可是在這樣情形下,我當然無法向他查問究竟,
而且照他的那副死相看來,就算我問,他也未必肯講。
  我只好先順著他的意思,勉強答道:「不錯,久聞天嘉王宮之名,
倒要見識一下。」
  一聽得這樣說,齊白大大松了一口氣,土王則大感意外——他以
為我和他已經把話說僵了,不能轉圓,卻料不到我居然肯去王宮,他當
然喜出望外。
  他邀請我和他同車,當然是表示十分敬重我,我點了點頭,接受了
他的邀請,同時心裡對他的反感,也減少了若干——至少他這個人囂
量不算大小,剛才和我幾乎翻臉,現在還能對我禮遇。
  同時我向他介紹白素:「這是我的妻子——」
  我還沒有說出白素的名字時,齊白雙眼已經瞪得老大,連眼珠也
幾乎跌了出來。
  看到他這種情形,就可以知道白素的化裝是如何精妙了。我忍不
住哈哈大笑。
  後來齊白對我說:「當時我雖然心事重重,可是也給你嚇個半死,
以為你和白素之間出了問題,另外弄了一個印度人做老婆。」
  土王和其他人都不明白我為何發笑,我連忙解釋。天嘉土王當時
並沒有什麼特別的表示,直到後來,他看到了白素原來的面貌,才驚訝
得說不出話來——這是後話,表過不提。        
  土王連圖生王叔都請了去王宮。一路上,在土王的車子中,有我
和白素,以及在我堅持之下,也上了車的齊自,以及土王。和圖生王叔等
人。                                      
  開始時大家都保持沉默,我心中在想:要說人生無常,真至於極
點。我只不過隨便上了一架飛機,結果卻形成了現在這樣的局面!而
且再發展下去會怎麼樣,根本無可預料。
  白素最先打破沉默,她道:「土王閣下已經決定了要去通過考驗,
絕不考慮退位?」
  土王回答得相當幽默:「通常,『退位』這個名詞總和『讓賢』連在一
起,我想不出有誰會比我更好,所以絕無遲位的打算。」
  他這種一貫的自信心爆炸的語氣,我也已經習慣了,所以只是哼
了一聲,沒有說什麼。
  白素又道:「趁公眾還不知道你的決定,其實還可以再三考慮,因
為所謂『考驗』——」
  白素話還沒有說完,圖生王叔就發出了一下苦笑:「早在三個月之
前,已經昭告天下,土王要遵照傳統,接受考驗,全國民眾,無人不知!」
  土王笑卞一下:「所以已經沒有再考慮的余地了!」
  白素微笑:「我很懷疑,在事先,閣下有沒有詳細考慮過?」
  土王轉過頭去,看了白素一會,才道:「當然考慮過——而且還向
天神祈禱過,請求天神賜我勇氣。」
  我本來想問他,是不是他的天神告訴他只有衛斯理才能幫助他通
過考驗。不過我立刻想到,他們信奉的天神,在他們心目中有神聖不
可侵犯的地位,這個玩笑開不得,所以就沒有出聲。
  白素也沒有說什麼,只是回望著土王,土王解釋:「要在王位上的
信徒,在一定時候去接受考驗,就是天神的主意。」
  關於這一點,我早已想到過,因為如果那是什麼人為的規矩,以天
嘉土王現在的權力來說,絕對可以將它廢除,不必履行。正因為那是
天神的規定,所以他才不敢違背——若是違背了天神的主意,他在這
個國度裡,就再也沒有立足之地了。
  車子裡沒有人出聲,土王繼續道:「規矩說明可以有一個助手,所
以我才想請衛先生幫忙——不請助手則已,要請,當然請最好的,不知
道衛先生現在是不是考慮接受?」
  我料不到他那樣快就要我決定,正不知如何回答才好,齊白已經
搶著道:「接受,當然接受……」
  在這裡,我必須交代一個細節。這個細節本來微不足道,可是結
果卻使整件事的發展起了變化。
  土王的座駕車是三排座位的禮賓車。在上車的時候,為了表示對
我和白素尊敬,土王讓我們坐最後一排。而我把齊白拉了上來,坐在
我的身邊。
  土王和王叔坐在中間那一排,所以當土王望向白素的時候,他要
轉過頭來,而在我們交談的大多數時間,他是背對著我們。
  就是這一個細節,導致了以後事情的發展。
  土王問我是不是考慮接受他的請求,我還沒有回答,齊自已經搶
著代我應充了。
  我當然可以了解齊自急切切盼望我能幫助土王,以利他對土王的
請求,所以他才會這樣做。
  我剛想瞪他一眼,天嘉土王已經有了反應,他一聲歡呼,陡然轉過
頭來,欠起身子,向我伸出雙手,要和我握手。
  看他滿臉歡容的神情,他顯然誤會齊白剛才所說的那句話是出自
我的口中了!
  我急忙想要解釋,可是可惡的齊白卻在這時,突然托起了我的手
臂,變得我像是要和土王握手。
  我還沒有來得及縮手,土王已經雙手一起把我的手緊緊握注,並
且用力搖晃,同時連聲道:「謝謝!謝謝!太謝謝你了!我一定會盡我
的力量來報答!」
  在不到兩秒鐘的時間內,陰錯陽差,就變成了是我答應了土王的
要求!
  我想要把事情說個明白,齊白卻發出了一下充滿了哀求的聲音,
我心中一軟,遲了一遲,沒能第一時間開口說明。在這樣情形下,要是
不能立刻否認,錯過了時機,再來說明,就變得沒有意思——像是說過
不算,想要賴帳一樣。
  當下我吸了一口氣,一面縮時重重在齊白胸口撞了一下,以征戒
他的胡作非為,一面只好承認了這個由於誤會而形成的事實。
  我沉下臉來,十分嚴肅地道:「我不在乎報答,可是我需要了解全
面情況——你不能對我有任何隱瞞,尤其是在宗教方面,不能因為我
並不信仰你們的天神而對我有所避忌!」
  既然莫名其妙卷入了這件事情,我當然只好把它做好,雖然心中
並不願意。
  天嘉土王開口答應,我又道:「還有一件事情,必須預先說明:『剛
才我們討論問題的立場,我不會改變。』」
  土王笑道:「不要以為我不能容納異見,只要有共同的目標,不同
的意見,可以先放在一邊。」
  這種冠冕堂皇的話,並不陌生,它的潛台詞是:等到共同的目標完
成之後,再來開刀不遲。
  當下我並沒有說什麼,只是輕輕哼了一聲,土王則高興得唱起歌
來,歌喉居然大有水準。
  齊白給我重重撞了一下,雖然不致於受傷,可是也好一會出不了
聲,他忍住了沒有叫痛,卻不斷用腳踢我的小腿。
  我這時候,心中還感到很是窩囊,所以故意不理他,直到土王唱了
三四分鐘,我才道:「當然,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我必須現在提出來,作
為條件。」
  土王顯然心情甚好,揮著手,大聲道:「不管什麼條件,你儘管說好
了。」
  我道:「我答應了你的要求,你當然就應該答應齊白的要求了。」
  我以為在這樣情形下,土王一定毫不考慮就會說「好」,可是土王
的反應卻完全出乎意料之外,只見他霍然起立,可是車子的高度根本
不容許他站直身子,而他的動作又十分急速,所以結果是他的頭重重
地撞在車廂頂上。
  一時之間,連正在行駛的車子也為之震動,他被那一撞的力量反
彈回來,又重重地摔回座位上,狼狽不堪。
  這種情形意外到了極點,連我也不知道該如何應付好。
  我只覺得兩邊同時有手按到了我的手背之上,一邊是白素,她顯
然是在示意要我鎮定;另一邊是齊白;他的手比冰還冷,冷到難以形容
的地步——只好說,唯有從陰間來的,才會有那樣冷的手,給他一按,
我竟然幾乎忍不住要打冷顫。
  齊白的身體語言自然是在說:土王這樣的反應,當然是表示這個
條件他不會接受,齊白的希望落空,所以他才會手腳冰冷。
  剎那之間,我心中疑問之多,無以復加。我先轉頭向齊白看去,只
見他臉色煞白,欲哭無淚,若是逢父母之喪,他也有這樣神情,就堪稱
孝子了。
  從他這副半死不活的樣子來看,可知他向土王的請求,對他而言,
重要之至。
  而土王在這樣情形下,居然還不肯答應,也由此可知齊白的請求
一定非比尋常,不知道是怎麼樣難以辦得到的事情,真是惹人起疑。
  齊白盯著土王的後腦,看來他還存有一線希望,希望土王經過考
慮之後,會答應我提出的條件。
  可是他失望了!
  土王在僵了半晌之後,總算開了口——在他一動不動的時候,車
廂中的氣氛緊張到了極點,他一開口,各人都暗中松了一口氣。
  土王語音干澀,清了清喉嚨,才能講出話來,這證明他所說的話,
是經過劇烈思想鬥爭的結果,絕不是衝口而出。
  他道:「雖然我極端需要你的幫助,衛斯理先生,可是你剛才所說
的那個條件,我無法答應。」
  他竭力保持平靜他說了那兩句話之後,忽然發瘋也似大叫一聲:
「停車!」
  那一下叫聲聽來的可怕之極,說他在叫的時候,感到撕心裂肺的
痛苦無奈和憤怒,誰也不會反對。
  隨著他的叫聲,車子急煞,不但發出刺耳之極的聲音,而且那麼長
大的車子,竟然在路上急速地打了幾個轉!
  車子還沒有停定,我已經忍不住叫起來:「他媽的齊白究竟要你干
什麼?就那樣難答應?」
  我想在這樣情形下,我這一問,他們兩個人之間總有一個會給我
答案。就算齊白的要求不近人情之極,他自己不好意思說,土王也會
說出來,以證明錯不在他。
  可是怪不可言的是,齊白和土王兩個人對我的問題竟然一點反應
都沒有。
  車子總算停了下來,車廂中是難堪的沉默,我又是惱怒,又是疑
惑,剛想再問,土王已經老實不客氣下了逐客令:「請三位下車,我們之
間沒有什麼可以再談的了!」
  事情會發展成這樣子,實在是一分鐘之前再也料不到的事情。我
和白素迅速地交換了一個眼色,看白素的神情,像是還想說些什麼,我
立刻暗示她什麼也不必再說。
  因為土王已經叫我們下車,本來是他求我們的事,焉有我們倒過
頭來求他讓我們留下來之理?
  而且他指明「三位」,那當然是指我、白素的齊白三個人而言。白
素會意,打開車門,她和我立刻離開了車子。
  齊白卻還賴在車廂裡不肯出來。他雙手攀住了前排座位的椅背,
在向土王哀求:「別趕我下車,我去說服衛斯理,叫他先幫了你,然後再
討論我的請求。」
  齊白的哀求,可說是委曲到了極點,可是土王的回答卻豈有此理
之至,土王像喝狗一樣喝道:「滾!快滾!我絕不會答應你的請求,所
以不必多說,免得給人一個已經答應的感覺,然後再來一反口,做一個
言而無情的小人!」
  我雖然出了車子,可是齊白和土王在車廂裡的對話,還是可以聽
得清清楚楚。土王最後的那兩句話,顯然是衝著我來的,他是說我先
答應了他,然後又不斷提出條件。
  本來這事情我根本沒有答應過,全是齊白在搞鬼——不過現在當
然更難以解釋這一點了。但無論如何,我不能背上一個言而無信的小
人這樣的惡名!
  所以我向著車子大聲道:「你把話說清楚些!是你自己說的,什麼
條件都可以提出來——不知道誰是言而無信的小人!」
  我的話才一說出,中間的車門陡然打開,土王跳下來,伸手指向
我,吼叫道:「把你和我的事,和他和我的事,分開來說好不好?為什麼
一定要扯在一起?」
  我的話說來,大是贅口,難為他在極度激動之下,居然說得十分流
暢。
  我冷笑一聲:「我答應幫你,就是為了要幫他!這話夠明白了吧!」
  土王臉色鐵青,向前衝了幾步,直來到了我的面前,又伸長了頸
子,幾乎和我鼻尖對鼻尖,我感到他在急速地喘氣。
  我站在原地不動,並不退縮。兩人就這樣僵持了足有兩分鐘之
久,他才突然向我胸口一拳打出。
  我注意到他手臂向後縮,準備發力,也就是說我要避開他那一拳
是輕而易舉的事,可是我知道像這種近距離發力出拳,想要積聚強大
的力量,是很困難的事情。除非在東方武術上有極高的造詣,否則做
不到這一點。
  我估計他養尊處優,不見得會武術,那就算被他打上一拳,也不是
什麼大不了的事。
  而且我已迅速準備教訓他隨便出手打入,所以,我一提氣,迸了一
口氣在胸口,使胸口的肌肉變得鐵硬。
  在這樣情形下,他一拳打在我胸口,用的力氣越大,反彈力也越
強,會使他的拳頭生痛——武術上這種借力反彈,若是功夫深了,能把
對方的拳頭震得骨頭碎裂。
  說時遲,那時快,我這坐才一提氣,他那一拳已經打到!
  只聽得「砰」地一聲響,剎那之間,我只覺得胸口一陣劇痛,竟至於
站不穩,向後連退了三步,才站定了身子,手仍然不免自然而然向胸口
撫去,以止疼痛。
  白素顯然料不到會有這種情形發生,她的反應極快,身形一閃,已
經來到了我的身邊。



【第七章、王宮秘室】


  我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大叫一聲:「好傢伙!」
  白素望著我,很有責備之色,她當然是在怪我明知對方出手,
竟然如此托大,不避不擋,硬接了對方一拳。
  我也承認自己確然太大意了,所以無話可說,我抬眼向土王看
去,只見他坐倒在地,圖生王叔正急急忙忙走向他,要把他扶起來。
土王則很是強悍,雖然他左手托著右臂,右手五指又紅又腫,已經
不能抓成拳頭,那當然是受到了反彈力所傷的結果,其痛楚顯然在
我胸口所感到的劇痛之上。
  不過圖生王叔伸手去扶他的時候,還是給他側身撞了開去。
  他自己掙扎著站了起來,也學著我叫了一聲:「好傢伙!」
  白素這時候在我身邊低聲道:「此人基本上還是君子。」
  我點了點頭,表示同意——首先,他向我打出的那一拳,肯定
沒有用全力,因為他發力的過程我看得清清楚楚,只是隨便一拳而
已,居然已經可以把我打退一步,可知我一上來就看錯了他,他實
在是身負絕頂武功之人!由此可知剛才那一拳,他並沒有存傷人之
心。
  結果,他吃的虧還在我之上,他居然也沒有暴怒。
  他並沒有叫他護衛來對付我——需知此間乃是他的地頭,他可
以為所欲為,而他沒有無賴式地使用他的特權,在受創之余,能夠
這樣,很不容易。
  而且他雖然很需要我的幫助,齊白也說了先讓我幫了他再說,
他還是一口拒絕——他可以先取得了我的幫助之後,再來賴帳,以
他的地位來說,誰也無奈他何。          
  他不那樣做,這也證明他基本上可算是君子。
  所以當他站起來,又吵走過來時,我也向他走過去。兩人又
到了幾乎鼻尖相碰的近距離。
  他先開口:「真是名不虛傳,真可惜,你居然會有這樣的朋友,
連累了你我不能進一步相交,真是可惜!可惜!」
  他連連表示可惜,很是真心誠意。我也由衷地道:「其實你誤會
齊白了。齊白是一個了不起的人物,他能比我更有效的幫助你,或
許他並不善於介紹自己,所以你才不了解他——」
  接下來,我花了大約三分鐘時間,把齊白的奇才異能,以及他
現在能夠自由來去陰間、他奇特的身分等等,作了簡單的介紹。
  齊白這時候也已經從車子裡走了出來,他聽得我這樣介紹他,
神情很是感激。
  土王斜睨著齊白,顯然對我的話半信半疑。
  我不知道齊白做了些什麼,令得土王如此輕視他(可能多半還
是和他向上王提出的要求有關),我又一次強調:「所以在不可測的
考驗中,他能給你的幫助更多。」
  齊白此時也用充滿了期盼的眼光望著土王,土王一面甩著顯然
還十分疼痛的右手,一面很認真的在想著。
  過了一會,他緩緩地搖頭:「不行,要是我接受了他的幫助,我
就領了他的情,就必須考慮他的請求——」
  他說到這裡,更是大搖其頭——他並不是說領了齊白的情,就
要答應齊白的請求,而只是說「必須考慮」而已。可是單是考慮,
就已經令他大搖其頭了,由此可知要他答應這件事,更是萬無可能。
  他略頓一了頓,又道:「所以,衛斯理,我明知你這個人難纏得
很,還是寧願要你幫忙,領你的情。」
  我聽得又好氣又好笑:「你在說什麼話?我這個人難纏?現在是
你在纏我,還是我在纏你?」
  土王苦笑,「算我說得不對,你這個人……這個人……是難以對
付!」
  我攤了攤手:「也沒有什麼難對付——你答應幫齊白,我就答應
幫你,事情就是那樣簡單。」
  說來說去,還是回到了老問題上。
  土王恨恨地頓足,轉過身去。看來一提到這個問題,就沒有商
量的余地。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白素的神情也充滿了疑惑。這時候圖生
王叔走到土王的身邊,低聲道:「不關王位,就答應了衛斯理的要
求,又算什麼。」
  圖生王叔勸得合情合理,可是土王卻立刻勃然大怒,厲聲喝罵:
「你知道個屁!別說王位,我寧願立刻被天神降天火燒死,也不願聽
王八蛋的胡言亂語!」
  他在說到「王八蛋」的時候,狠狠地向齊白瞪了一眼,以表示
他心中對齊白的恨意。
  而他所說的「天神降天火燒死」是他所信奉的宗教中最惡毒的
誓言,不是隨便可以說得出口的,所以嚇得圖生王叔連連後退,再
也不敢出聲。
  齊白的「胡言亂語」竟然能夠使天嘉土王發這樣毒誓,其內容
之「胡」之「亂」到了什麼程度,實在是難以想像。
  我向齊白望去,他不敢和我目光接觸,顯然是怕我向他逼問他
對土王的請求內容。
  這時候我也真的很生氣,齊白千求萬求要我幫他,但是究竟為
了什麼,他卻一點都不說。我把他當朋友,肯為了他陪土王去進行
完全不知道內容的考驗,而他居然還要向我隱瞞他的目的——這就
已經不把我當作是朋友了。
  所以我氣往上衝,冷笑一聲,揚聲道:「這王八蛋確然不是東
西,大可以不去理會他,我們該怎麼樣就怎麼樣!」
  這兩句話我是對著土王說的,土王一聽,先是整個人打了一個
突,然後張大了口,卻說不出話來,顯然他再也想不到事情忽然會
有這樣的轉變。
  我沒有再說什麼,只是很有誠意地向他點了點頭。
  土王整個人向上蹦跳起來,大叫一聲,雙臂張開,向我直撲了
過來。我站著不動,他一下子抱住我,用他的額頭,用力撞我的額
頭,撞得十分用力,發出「砰砰」的聲響,連撞了十來下,才松開
了我,後退了一步。
  我被他撞得額頭很痛,正不知道這是為何來,圖生王叔已經大
聲道:「恭喜衛先生!」
  我有點啼笑皆非:「喜從何來?」
  圖生王叔笑孜孜道:「天嘉土王剛才已經把閣下當成了自己兄
弟,從此禍福與共,豈非大大的喜事!」
  我向土王望去,只見他也笑嘻嘻地望著我,一副我很應該對他
感恩圖報的樣子。
  我剛才還只不過是有點啼笑皆非,現在簡直是啼笑皆非之至。
或許其他人會認為能和土王稱兄道弟是一件喜事,不過我卻一點也
沒有這樣的意思。
  我剛想發話,白素在我身邊悄聲道:「只要不和他爭奪王位,你
有了這個便宜兄弟,也沒有什麼壞處。」
  我本來想說的話,就是要說做土王兄弟,危險之至——凡是對
王位有鹹協、有可能變成土王的人,就像坐在火山口上一樣,必然
招在位者的防範和排擠,弄不好就會有殺身之禍。
  這是古今中外在獨裁情形下的鐵律,沒有例外。在歷史上由此
而發生的兄弟相殘、父子加害、同志拚命的情形,不知道有多少例
子可列舉!
  所以我一點也不感到那是什麼喜事,何況我心中再明白不過
——土王有此一舉,無非是想藉此收買人心,好讓我出力為他做事。
這種把戲,半文不值!
  可是白素卻向我這樣說,一時之間我也不明白她是不是另有深
意,不過她倒是指出了很重要的一點:只要我清楚讓土王知道,沒
有爭奪王位之心,也就沒有什麼壞處。
  當下我向土王點了點頭,「很好,在通過天神所設定的考驗時,
不知道會有怎麼樣的兇險,正需要兩個人同心合力來應付,決不能
兩人之間有絲毫猜忌。」
  說著,我也向他張開雙臂走過去,和他擁抱,同時也和他額頭
相撞,實行「來而不往非禮也」。
  我在這樣做的時候,並不知道額頭相撞是他們一種很隆重的儀
式,和中國人的飲血為盟或是上香叩頭差不多,而且如果一方向另
一方行了這個儀式,另一方如果不照樣做一遍的話,對先行禮的一
方來說,就是莫大的侮辱——這些我是在事後才知道的,當時我也
去撞土王的頭,只不過是一種頑童心理:剛才你撞了我,現在我
撞回你!
  卻不料誤打誤撞,卻完全做對了。
  再加上我事先所說的那一番話很是得體,所以土王的額頭雖然
被我撞得紅了大片(他右手的紅腫還在),他還是高興莫名,用左手
拍我的背,表示友好。
  接著,他拉住我的手,大聲道:「上車,上車!」
  他又想伸手去拉白素,以示親熱,可是手指紅腫,難以彎曲,
所以只好改為請上車的手勢。
  等我們三人上了車,圖生王叔也跟了進來,齊白來到了車前,
卻不料土王對他大聲道:「既然我們都認為你是那個什麼蛋,你就不
必和我們在一起了!」
  齊白顯然想不到土王會有此一著,一時之間僵在那裡,不知如
何才好,哭喪著臉,向我望來。
  我剛才雖然惱他,可是看到他這種可憐相;心中卻又不忍,只
是土王已經發話,我也不知道該如何請他上車才好。
  這時候白素向齊白道:「閣下不妨先,離開一陣,等他們通過了考
驗再說——這正是閣下原來的意思!」
  齊白雖然臉色難看,可是聽了白素的話,還是連連點頭,退了
開去。
  土王一聲令下,車子疾駛而去。當車子將齊白遠遠拋離之際:
土王竟然不由自主大大地松了一口氣,由此可知他心中對齊白是如
此厭惡。
  我心中一動,心想這倒是探聽消息的好機會。所似我故意道:
「若不是他自己肯離開,想要擺脫他,根本設有可能。」
  土王眉心打結,樣子很是煩惱。我進一步道:「他有可以突破空
間的能力,你是知道的了?」
  土王又呆了一會,才歎了一口氣,搖了搖頭,樣子極端無奈,
道:「我見了次,趕一次,他臉皮再厚,只怕也會不好意思再糾纏下
去。」
  我趁機道:「他有那樣重要的事求你,我想他不會死心。」
  我裝出像是知道齊白向他要求的是什麼事情的樣子,好引土王
把事情說出來。
  可是土王卻一點不笨,他望了我一會,搖頭道:「不管他出什麼
辦法,我不答應,諒他也無可奈何。」
  說了之後,他立刻轉換話題,對於齊白的要求,竟然隻字不提,
半點口風都不漏。
  我也不便追問,只好仍然心中暗自納罕。
  這時候車子已經進入市區,在前面開道的車子響起警號,所有
的交通燈全部轉為綠色,使車隊可以暢通元阻,直趨王宮。
  不多久就可以看到巍峨輝煌的王宮,其時正是夕陽西下時分,
斜陽照在王宮金色的屋頂上,閃起一大片金光,燦爛奪目,至於極
點。
  土王洋洋自得,大聲問道:「你看怎樣?名不虛傳吧!」
  我本來不想掃他的興,可是實在忍不住,就冷冷地道:「這王宮
是給土王居住的吧?」
  這個問題所得像是多余之至,可是骨子裡大有文章,我想土王
應該聽得出來。
  果然土王臉色一沉:「我會一直在這王宮住下去,住到我死為
止!」

  他咬牙切齒說了這兩句話之後,還感到意猶未盡,續道:「以後
是誰來往,也要由我指定!」
  我暗中冷笑一聲,心想告訴他秦始皇和阿房宮的故事——他那
座王宮再大,也決比不上阿房宮的「覆蓋三百余裡,隔離天日」那
樣偉大,
    可是我轉念一想,這種土人,和他說歷史,他怎麼會懂?所以
               
我只是喃喃自語了一句:「十世、百世、萬世……」
  那正是秦始皇對他的帝國的幻想——剛才土王講的話,心態也
是如此。
  卻不料這個土王非比尋常,就這句話他也聽明白了,他向我瞪
了一眼:「歷史上被火燒了的王宮,不知多少,可是不會是我這一
座。」
  我搖了搖頭,沒有和他爭下去,他也忽然之間現出很疲倦的神
態——當然是由於他自己心中很明白,如果他不能通過那個考驗。
他連離開那個山洞的機會都沒有,王宮屬於誰,對他來說,根本已
經毫無意義。
  想到這裡,我忽然想起,一個問題來,我問道:「以前那三位接受
考驗的土王,他們的助手,後來怎麼樣?」
  天嘉土王直視著我,一字一頓地道:「和那三位土王一樣,進了
那個山洞之後,再也沒有出來。」
  雖然這個答案,在我意料之中,可是聽了之後,還是自然而然
感到了一股寒意。              
  土王神情嚴峻——我倒真的很佩服他的勇氣——他很認真地道:
「所以我這次不但是自己去進行考驗,而且也可以去找一找他們,可
能在山洞中,不只是那三位土王和三位助手,可能還有更多的人在
裡面。」
  他那種明知危險之極,仍然勇往直前的的氣概,雖說是為了保
存他的王位,可是少一分決心,也難以做得到。
  我們互望了一會,他又道:「雖然你已經答應和我一起進那山
洞,可是你還可以考慮退出。」
  我不怒反笑:「你不必激我,我經常說話不算數,就算我現在不
反口。說不定到了山洞口,我會臨陣退縮,你要有思想準備。」
  土王神情苦澀,過了一會,才很有誠意地道:「對不起,我以後
再也不會說那種話了。」
  在這個過程中,白素一直沒有開口。後來她才對我說:「土王的
政治手段極高,他說話一收一放,把你套得緊緊地,叫你非和他一
起進行考驗不可,你這個傻瓜,完全不是他的對手。」
  那時候,我回想經過情形,確然如此——這個土王,實在極不
簡單。
  卻說當時車子駛迸王宮,直達一組建築物之前,停了下來。土
王問我:「是先休息一會,還是立刻研究如何進行?」
  我道:「當然是立刻進行。」
  土王很是高興,下車之後,有很多人迎了上來,都給他揮手趕
開去一他帶著我和白素向內走,圖生王叔跟到了一道門前,就停止
了腳步。                        
  那道門上,有著很是複雜的圖案浮雕,全都塗著金粉,雖然庸
俗,倒也金碧輝煌。
  我留意到,到了這裡,非但圖生王叔止步,所有的侍從也都沒
有跟上來。顯然這裡已經到了只有土王或是他特准的人才能進入的
禁地。                                  
  土王來到了門前,站得離門很近,明顯地是想遮掩什麼,他這
種行動,未免小裡小氣,所以我刺了他一句:「世界上再好的鎖,也
總是有人可以打開的。」
  土王呆了一呆,身子退開了些,只見他雙手在浮雕上不斷地觸
摸著,過了一會,那門向上緩緩升起。
  門後是好大的一個空間,空蕩蕩地,除了正中有一座很大的塑
像之外,什麼也沒有。
  那空間呈八角形,至少有兩百平方公尺。在八角形的每一邊,
都有一道看來完全一模一樣的門。
  土王向我望了一眼,我不等他發問,就道:「只有一道門可以通
向目的地,其余的全是死亡陷餅。」
  土王笑了一下,沒有說什麼,他走到左首的一道門前,伸手把
門推開:「請進。」
  我和白素一起走了進去,裡面是好大一間書房。四面全是很高
大的書架,放滿了書籍。我揚了揚眉,才有些疑惑的神色,還沒有
說什麼,土王已經道:「當然這裡的書,我沒有完全看過,可是也看
了六七成。」
  我剛才心中正在想:書是夠多的了,不知道看過多少本?
  土王鑒貌辯色的能力竟然如此之強,上海人打話:踏著尾巴頭
會動,機靈之至。
  當下我也不說什麼,他帶著我和白素一起來到了一張巨大的書
桌之前,書桌上有一副電腦,我們一起在書桌旁坐了下來,土王歎
了一口氣:「關於考驗的資料,實在不多,只知道有可靠記錄的是,
有三個土王和他們的助手進過山洞,到了期限,沒有出來-——從此
之後,再也沒有出來。」
  我道:「會不會是山洞封得太死,在裡面吹號角,外面根本聽不
見?」
  土王瞪大眼睛,搖頭道:「應該沒有可能。」
  我道:「以防萬一。我認為你除了攜帶號角之外,帶要帶上性能
極佳的通訊設備,以便和外面聯絡。」
  土王聽了我的建議之後,沒有什麼反應。
  我又道:「為了可以事先了解山洞中究竟有什麼古怪,可以利用
無線電控制的攝像機——送一架攝像機進去,就可以把山洞中的情
形,弄個清楚。」
  土王聽到這裡,忽然笑了起來:「我如果這樣做,給人知道了,
從此以後,我在任何人面前,就再也抬不起頭來了。」
  我揚了揚眉,心想:你要做到神不知鬼不覺,也不是什麼難事。
  土王又大歎了一口氣:「就算我可以做到沒有人知道,我也過不
了自己這一關!」
  他頓了一頓,續道:「我可以騙人,可是不能騙神!」
  我想不到他對他的宗教信仰,竟然如此虔誠,本來我還有許多
提議,對他的通過考驗大有幫助,可是看情形他也一定不會接受的
了。
  我皺著眉,向白素望了一眼,詢問她可有什麼辦法說服土王。
白素想了一想,道:「利用現代科技,幫助克服困難,這不算是對神
欺騙。」
  土王大搖其頭;「傳統就是傳統,天神規定如此,任何改變都是
對天神的不敬,現代科技配備再好,也難以抵擋天神的征罰。」
  我悶哼了一聲:「難道就這樣赤手空拳去進行?山洞裡只要有一
條大一點的蟒蛇。你我沒有機會再出來了!」
  士王還是搖頭:「照你那樣說,我們豈不是要每個人帶一挺機關
槍進去?」
  我沒好氣:「豈止機關鎗,最好還有手榴彈——凡是可以攜帶的
武器,越多越好。」
  土王大有不屑之色:「你始終不明白,再多武器,也敵不過天神
的力量!」
  我陡然站了起來:「那你何必找我做助手?我更敵不過天神的力
量!」
  土王的神情既不耐煩,又有點惱怒:「說來說去,你還是沒有弄
清楚——去進行考驗,絕不是去和天神作對,所以根本沒必要和天
神比較力量。天神如果認為我可以繼續當土王,統治我的子民,他
就會讓我順利通過考驗,不然你就算帶一顆原子彈,也沒有用處,
你明白了嗎?」
  我心中暗罵了一聲:你是個笨蛋?
  後來我和白素討論當時的情形,白素道:「當時我們忽略了一
點,那就是土王對他們宗教中的那位天神,有著真正的信仰,不像
我們,根本不相信什麼天神,所以才覺得他的行為很笨。」
  情形確然哪些,當時我心中暗罵,樣子當然也不會好看到哪裡
去。土王歎了一聲:「我一定要接受考驗,而且一定要完全依照傳統
——也就是天神的規矩去做,不能給他人抓到任何不合規矩之處。
不然,等於我沒有勇氣去接受考驗!」
  話說到這裡,土王神情苦澀:「我雖然決定接受考驗,可是老實
說,以為我一直很害怕——這就是我為什麼要找你做助手的原因。
我問過很多人,大家都推崇你的能力。我感到有你和我一起,就不
會那樣害怕。」    
  他把話說到這種程度,可算是十分坦誠。
  我心中只好苦笑——真是「人怕出名」,莫名其妙卷入了這件
事,連是什麼名堂都說不上來。
  我感到無可奈何之至——原來土王把我當成了在驚濤駭浪中的
救生圈,只可惜我這個救生圈,也是自身難保!
  我只好道:「你太相信別人對我的評價了。不過既然答應了你,
我一定努力——我們什麼時候開始進行??
  土王指著書桌上的日歷:「還有七天。」
  他說了之後,略停了一停,又道:「在這七天之內,凱覦土王寶
座的人,必然會想盡一切方法,進行破壞,所以請兩位千萬小心,
最好在這裡不要出去,以免節外生枝。」
  我聽得又好氣又好笑:「你去進行考驗,根據以往的記錄,根本
是兇多吉少,想當土王的人應該鼓勵你去才是,怎麼會來阻撓破
壞?」
  土王望定了我:「就是因為我請到了閣下做助手,人人都知道我
成功的機會大大增加,所以就會起壞心——海高這傢伙冒充我來得
罪你,就是例子。」
  白素提議:「你乾脆把這件事公佈出去,令所有民眾全部知道,
就算有人要對付我們,也要冒天下之大不韙,也就不敢輕舉妄動
了。」
  土王大是高興,立刻拿起電話,下了一連串的命令。他在公告
之中,稱我為「天下第一勇士」,我聽得他如此說,疾聲更正,以致
大聲吼叫,可是土王不加理會,等到他放下電話,我不禁十分惱怒:
「你這樣稱呼我,真是無事生非,給我惹麻煩!」
  土王卻道:「我必須使民眾對我有信心——兩個勇士一起去通過
天神的考驗,對我國三十萬人民來說,是頭等大事,全國民眾一定
興奮莫名,可有得熱鬧的了!」
  我向他潑冷水:「要是我們這兩個勇士都一去不回,那就更熱鬧
了。」                      
  天嘉土王居然一點也不生氣,他望了我一會,笑道:「你對自己
沒有信心,我卻對你信心十足——只有我有可能一去不回,你是一
定有辦法可以回來的!」
  他對我的信心確然比我自己還強,白素在一旁微笑:「這一點,
我倒也可以肯定,要是對他沒有這點信心,我怎麼會讓他去。」
  我叫了起來:「你們兩個,怎麼繞著彎子罵人?」
  土王不明白:「怎麼會是罵你?」
  我哼了一聲:「兩個人進去,一個人出來,這不是在罵我只顧自
己,不顧別人嗎!」



【第八章、一根怪東西】


  土王笑了起來:「你和我不同,我是天神要考驗的對象,你卻不
是。所以天神必然對我嚴厲,如果我有對不起天神之處,就不會有
好下場,你只不過是我的助手,天神沒有道理會讓你回不來。」
  他的倒也很出人意料之外。我道:「以前三個助手,不是一樣沒
有回來。」
  土王沒有再說什麼,只是攤了攤手。他的意思很明顯:到時候
如果他有危險,我實在沒有法子幫他,就大可自己顧自己。
  雖然到時候我會不會不理他,我也不能肯定,但如果把話說在
前頭,倒也先小人後君子,很是不錯。
  我又提出了一個問題:「難道事先到那個山洞附近去勘查一下也
不可以?」
  土王道:「不是不可以,而是沒有必要——那地方和其他無數山
頭一樣,沒有特別。」
  我看著他,他道:「我已經在那山洞附近,查看過不知道多少次
了,那是我的生死大關,請相信我,可以做和應該做的事情,我都
做了。」
  我揚了揚眉,還沒有出聲,白素已經說話——她說的話,和我
想說的一模一樣:「同樣的事情,讓不同的人去做,就會有不同的結
果。」
  我笑了起來:「正是如此——反正還有七天時間,與其悶在王
宮,不如讓我們到處走走。」
  土王考慮了一會,點了點頭:「不過在出發前一天,一定要回來
——出發的儀式十分隆重,至少會有上萬人參加,到時我和你都是
主角,非出場不可。」
  我沒有意見:「請你準備交通工具。」
  土王點頭:「我也可以把你的防身武器先給你——接傳統規矩,
我和你都可以在寶庫這中選擇一樣東西;作為武器來防身。」
  我聽得好奇心大作,問道:「寶庫,什麼寶庫?」
  土王吸了一口氣,神情變得很嚴肅,他緩緩地道:「那是歷代傳
下來的寶物放置的所在,只有兩個人知道開啟的方法,一個是我,
一個是地位最高的教長。」
  他說得很是隆重,我有點懷疑,正想提出,他已經道:「我可以
帶倆位進去——這是土王的特權,由天神所賜,而且只有我一個人
不但自己可以進去,還可以帶人進去。」
  從他的神情和語氣之中,可以看出能夠進入那個寶庫,是一件
非常難得的事情。
  我對這件事倒很有興趣——凡是這一類型的寶庫,裡面往往有
出乎意料的寶物,去參觀一下,開開眼界,大是有趣。這類室庫,
絕大多數都極之秘密,外人能夠進入的機會極少,如今土王竟肯讓
我和白素進去,可算是機會難得。
  所以我道:「好極,請你帶路。」
  土王揚起手腕,像是要看手錶,可是他卻對著手腕上,一個比
普通手錶略大的東西說話:「準備車子。」
  那東西顯然是一具微型通訊儀——他並非不懂利用現代科技,
只是當事情和他的宗教有關之際,他必然捨科學而就宗教而已。
  然後我們循原路出去,到了建築物外面,已經有車子在等候。
上車之後,車子並沒有駛出王宮的範圍,大約行駛了將近二十分鐘,
到了王宮的一角。        
  那是一個很大的廣場,大約有兩個足球場大小,在正中,是一
座由花崗石砌成的立方體,每邊約有五公尺,沒有門,也沒有窗,
看來就像是一座石台。
  在那廣場四周,是很高的欄柵,和更高的崗樓,崗樓上站著哨
兵。土王介紹:「能夠在這裡擔任守衛,是至高無上的榮譽。」
  這時候我也知道那個大石台一定是寶庫的入口處,把入口處放
在廣場中間,的確十分聰明,因為除非是隱形人,不然想通過廣場,
就一定會被發現。
  白素問道:「這寶庫存在已經有好久了?」
  土王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很久很久,據說這寶庫還是由天神
建立的,讓我們世代相傳。原來當然不是這個樣子,這廣場和石台
都是我加建的——我選擇在這裡建王宮,也就是為要把寶庫劃入王
宮的範圍,更有利於防衛。」
  白素一面點頭答應,一面向我望來,口角帶笑。
  她雖然沒有出聲,可是我當然知道她心中在說什麼。
  白素是在說我一向的理論是:所有的神,全是外星人。所以這
個寶庫如果是「由天神建立」的,那麼也就是說,是由外星人建立
的了。
  當然,「由天神建立」只是一個傳說,可能由於年代久遠,已經
無可查考了,但是如果真是外星人建立的話,在裡面一定可以找到
一些證明。
  雖然在我的經歷之中,已經有過許多次發現外星人在地球上留
下的東西,也曾經和許多不同種類的外星人打過交道,但由於每一
次都有不同的新鮮感受,所以如果這一次也可以發現外星人在地球
上的作為,不失是一大收穫。
  進入寶庫的過程很是複雜,我從簡敘述——這類經過用文字來
表達,十分囉嗦,不如用形象來表達那樣直接。
  經過了土王的聲波、手紋、眼紋,檢查之後,才從石台之下,
升起了一把梯子。
  我們從梯子爬上去,到了石台頂上,看來只是平坦一片,也不
知道入口在什麼地方。
  這時候我忽然想起,齊白對土王的要求,不知道會不會是他要
求到這個寶庫中來?
  只見土王在石台頂上來回走著,石台上面的花崗石都經過精心
打磨,光滑無比,土王在走動的時候,全神貫注,像是唯恐走錯了
一步。
  我知道其中必然大有機關,所以暫時並不去打擾他。
  他走了至少有七八十步,才停下來,自然而然松了一口氣。由
此可知他剛才在走動的時候,心情十分緊張。
  他按下來的動作,匪夷所思至於極點,看得我和白素口瞪口呆。
他竟然抬起腳來,把雙腳上的鞋襪全部脫了,赤腳站在石台上,
  等他做完了這些,我們自然知道,要進入寶庫,還要檢查人的
腳掌紋!這防衛之嚴密,實在令人歎為觀止——除了這裡之外,我
還真想不出還有什麼地方會用到腳掌紋來做開啟之用的。
  看土王手提鞋襪,站直了身子,樣子十分滑稽,再也沒有了他
當土王的那種威風。
  我忍住了笑,像是不經意地道:「這裡防衛如此嚴密,齊白想要
進來,當然非求你答應不可,不然就算地球上所有古墓他都可以出
入自如,也無法進入此處。」
  土王聽了,先是怔了一怔,令我以為已經料中了,可是隨即土
王啞然失笑,這:「你誤會了,這王八蛋並沒有要求進入寶庫。」
  我大是尷尬,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土王又笑著邊:「你還有更大的誤會,寶庫裡面,並沒有什麼特
別的寶物。它之所以叫做寶庫,主要是由於信仰上的緣故,是象征
性的。它也代表了土王的權威——若是被人侵入,代表了對土王極
大的侮辱,所以我必須用最嚴密的防衛方法。」
  土王或許並非有意取笑我,可是我實在感到不是味道。幸好這
時候石台頂上起了變化,土王站的那塊花崗石,緩緩向下沉去,他
連忙向我們招手,要我們也站到那塊花崗石上面去。
  當我和白素站上去之時,石塊已經下沉了半公尺左右。
  石塊一直向下沉了三公尺左右,就停了下來。前面是一條狹窄
的雨道,三人要魚貫向前,走出了十來步,到了盡頭,又向下沉去,
再沉了三公尺左右,才看到了一個空間。
  那空間不是很大,像是一個普通的地窖,上下四面也都用花崗
石砌成,有著微弱的光亮。
  放眼看去,只見裡面亂七八糟地放了許多東西,大多數看起來
是土人用的工具和武器,十分原始,有的甚至是樹枝上面綁著一塊
磨尖了的石頭而已。
  除此之外,還有一些最簡陋的器具,如瓦罐、石臼等等。
  我不禁失笑:「這算是什麼寶庫?我們就要在這裡找武器,去應
付不可測的考驗?」
  土王沉下臉來,「這裡每一樣物品,就算不是天神留下來的,也
是曾經經過天神的祝福,你可千萬不要輕侮了它們!」
  幸好土王早已說過,這寶庫是象征性的,主要是信仰上的意義,
不然我必定還要繼續取笑。
  白素的態度,卻和我不一樣,她很認真地去察看每一樣東西,
看得很仔細。      
  當她打開一個相當大的籐條編成的籮筐時,連土王也不禁現出
了訝異的神色;問道:「衛夫人是不是感到這裡的東西,很有些特別
之處?」
  白素答道:「我感到這裡的東西應該很特別才是,可是到現在為
止,我還沒有發現什麼。」
  她一面說,一面從那籮筐中取出了一樣東西來。
  那東西看來像是一個大鐵錘——有大約五十公分長的柄,一端
是一個長方形的物體,有兩個拳頭般大小,分明也是原始工具。
  白素拿著那東西,向我望來,我沒好氣:「你想我拿這個東西當
武器?」
  白素微笑:「你過來。」
  她說著,伸出手,像是要把那東西交到我的手中,土王在這時
候像是要說什麼,可是古古怪怪地向我望了一眼,又忍住了沒有出
聲。
  這種情形,使我意識到這東西可能有古怪。我笑道:「這是什麼
東西?」
  白素搖頭:「我也說不上來,正要請教。」
  她這樣一說,我更肯定這東西有不尋常之外,看起來可能很沉
重,如果我不小心,就會接不住,掉在地上,所以我一面向前走過
去,一面提了一口氣。
  白素一等我走到她身前,立刻就把那東西遞給了我。我早有准
備,雙手把它接了過來。
  我準備的是那東西會十分沉重,所以在接的時候,鼓足了力。
誰知道這東西一上手,竟然一點重量都沒有!別說它黑黝黝地看起
來像是鐵鑄的,就算是紙糊的也不應該如此之輕!
  我準備好的力氣一下子落了空,身子向後一仰,幾乎站立不穩。
土王在這時候哈哈大笑:「想不到吧,這裡說法是這東西最古怪,我
曾經秤過,你猜它重量是多少?」
  我早從土王的神情中看出他知道這東西有古怪,所以這時候他
看到我狼狽的樣子,而有這樣的反應,也不足為奇。
  我還沒有回答,他已經急不及待地自己說了出來:「只有十分之
一克!」
  十分之一克當然是不能算是完全沒有重量,可是放在手裡,這
個重量卻完全感覺不出來。所以那東西就像是完全沒有重量一樣。
  這時候我已經定過神來,把那東面拿起來仔細看看,看來看去,
都不知道那是什麼東西,用手指叩上去,發出的聲音像是叩在鐵塊
上——它顯然是實心的。
  我心中疑惑之至,先向白素望去,白素立刻搖了搖頭。我再向
土王望去,上王道:「我曾經帶幾個博學多才的人來看過,他們都不
知道這是什麼。我想這一定是天神留下來的。」他說到這裡,又古
古怪怪向我望來,笑道:「根據你的理論,那一定又是外星人的東西
了。」
  他在這樣說的時候,很有些取笑的意味。可是我卻很嚴肅:「它
與定不是地球上的東西——既然不屬於地球,那就必然屬於外星,
什麼好笑!」
  土王不再笑我,也很認真地問:「如果那真是天神的東西,它有
什麼用途?」
  我沒好氣:「怎麼問我,這東西古怪透頂,難道你就未曾好好研
究過它?」 。        
  土王搖頭:「室庫中的物品,不能攜離,只有在接受考驗時,可
以揀任何一樣作武器。」
  我把那東西揮動了幾下,由於它根本沒有重量,所以感覺十分
怪異。我又把那東西揮向石壁,用的氣力甚大,土王發出了一下驚
呼聲,當然是怕損壞了寶庫中的東西。
  那東西一端有兩個拳頭大小的一塊物體,砸在石壁上。
  那樣輕的東西,照說應該輕飄飄地毫無著力才是。可是它砸了
上去,居然發出了一下聲響,而且還有反彈力,確然可以算是一件
工具。
  土王看到那東西絲毫無損,才松了一口氣。
  我立刻有了決定:「我就要這個東西當武器!」
  我還唯恐土王不答應,所以語氣十分堅決。土王連想都沒有想,
就道:「好極!如果你能夠研究這是什麼東西,也是一件好事,能夠
解決我心中的疑問。」
  看來土王對這東西也有興趣,只是他一直守規矩,沒有把它拿
出去研究而已。
  土王自己則選擇了一把短刀,隨即把短刀別在腰際。我手中的
那東西很長大,無處可放,只好提在手中,想起至少有七八天,我
會一直把它拿在手裡,心中不免有滑稽之感。
  寶庫中既然有這樣奇特的一件東西,可能還有別的,所以我和
白素又很仔細地察看其他的物件。土王雖然一再說只有這一件特別,
可是也沒有阻止我們。
  找了大約一小時,連幾團爛布都抖開來看過,我又拿那東西在
石壁上下敲打,看看是不是有暗門,也沒有發現。
  土王一直很有耐心,可是他自己卻並不動手,顯然他對這個寶
庫曾經經過詳細研究,這時候只不過是想看看我們能否有新的發現
而已。
  等到我們並無所獲,土王才道:「看來天神祇給我們留下了一件
東西。」
  他竟然已經肯定了那東西是「天神留下來」的,後來白素笑他
「比衛斯理還要衛斯理」,他自己也覺得好笑,他總算說了老實話:
「稱衛斯理是天下第一勇士,那是拍他的馬屁,想他答應我的要求。
其實是他有很多假設,都很合我胃口,和我的設想合拍,所以我才
一定要他做助手!」
  這是在事後的對話,當時我聽指他那樣說,雖然有點意外,可
是也大表同意,這自然是兩個人想法合拍之故。
  因為在寶庫中發現了這怪東西,所以我的計劃有了改變。本來
我準備到那山洞附近去勘查一番,現在我相信了土王說他已經做過
這個工作,並無發現的說法,我決定先研究這件輕得離奇的怪東西。
  在離開寶庫之後,我和土王發生了激烈的爭辯。我要帶那怪東
西離開,找設備完善的研究所,去研究它究竟是什麼。可是王王堅
決不容許我把它帶離國境,只准我在他的國度之內研究。
  我甚至口出惡言:「在你們這種落後地區,蠻荒之地,能研究出
什麼名堂來?」
  土王不為所動:「隨你怎麼說。寶庫中的物品,萬萬不能離開國
境。」
  無論我怎麼說,他始終不肯,而在他的國度之內,實在沒有法
子作肉眼觀察之外的其他研究。
  於是在接下來的兩天中,我和白素翻來覆去地看那怪東西,又
作了種種假設。可是只能肯定一件事:在地球上還沒有發現這樣又
輕又堅固的物質——這樣的物質如果能大量普遍使用,整個工業文
明要改寫。
  試想一想,如果用這樣的物質來造汽車、飛機等等,那會是什
麼樣的局面?
  我準備請在歐洲有龐大工業系統的雲氏兄弟前來,他們也可以
攜帶一些儀器來作檢查。
  可是才一提出來,土王又立刻反對:「這東西,照規矩只有你一
個人可以看和觸摸,連衛夫人都不可以。我已經格外通融,決不能
再有別人看到它,而且也請兩位不要和任何人提起有這樣的一件東
西!」
  我怒道:「嘴長在我身上,我愛說什麼話就說什麼話,不要說是
你,就是你的天神也阻止不了我!」
  土王臉色大變,突然一個轉身,走了出去。這時候我們正在他
為我們安排的房間中,我在他走出去之前,在他身後冷笑了兩聲。
他才把門用力關上,我就向電話走過去。住房之中,設備極其齊全,
應有盡有,我還是想打電話到法國去找雲氏兄弟。
  白素歎了一聲:「不必了——就算你打通了電話,土王要不讓人
入境,誰能進來?」
  我道:「好哇,我們就一拍兩散,叫他另請高明!」
  白素搖頭:「別說你已經實牙實齒的答應了他,就算你拼著言而
無信,他當然也拿你無可奈何。可是在寶庫中,已經有了那樣的發
現,在那山洞裡,應該不知道還會有多少古怪東西。一拍兩散雲乎
哉,恐怕是自欺欺人吧!」
  白素那一番話,說得我啞口無言——我在研究那怪東西的同時,
早已想到過白素所說的那些。因為這怪東西既然不可能是地球上的
物質,那麼和外星人有關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在這裡,如果事情和外星人有關,我相信這外星人和土王口中
的天神大有關連。
  所以在天神指定進行考驗的那個山洞中,就有可能有天神(外
星人)留下的更多物品或者是他曾經出現過的證明。
  我實在急不及待的想到那個山洞中去,要是土王不讓我去,我
的好奇心會令我十分痛苦。
  白素望著我笑:「看你怎麼處理,叫你掉過頭來去求土王,你是
一定不肯的了。」
  我連想都不想:「那當然!」
  白素笑嘻嘻地望著我,一副看我怎麼辦的樣子。我們互望了一
會,突然一起笑了起來,異口同聲道:「他會回來的!」
  我又補充:「他回來的遲早,和他的器量成反比例。」
  白素點頭表示同意,正在此時,門已經被緩緩推開,我和白素
都不禁笑出聲來。土王推門而入,瞪著我們,大聲道:「一點也不好
笑!」
  他那樣快就回來,表示他的器量很大——和器量大的人打交道,
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所以我和白素是真感到愉快才笑的。當下我
向他道:「對不起,剛才是我出言無狀。」
  我向他道歉,他看來有點受寵若驚,連連道:「算了,算了,我
也不是生氣,只是怕得罪了天神。」
  我聳了聳肩,表示接受他的解釋。白素問道:「等你通過了考
驗,是不是會有一個慶祝儀式?」
  土王大是興奮,甚至於在片刻之間,臉色通紅,大聲道:「當
然!那是最盛大的慶典。」
  他說到後來,雙手揮支,像是在發表演講一樣。
  看到這種情形,我不自畝主歎了一口氣。
  土王一手叉腰,一手指著我:「你又想說什麼?」
  我搖頭:「不中聽的話,不說也罷!」
  土王說著:「只要不得罪天神,說來聽聽倒也無妨。」
  我仍然搖頭:「標準不同,我認為沒有得罪,你卻認為得罪了。
還是不說的好。」
  我越是不說,他越是想聽,說到後來,我只好道:「你一想到通
過了考驗就如此興奮。
  我以為這次又是對夏蟲語冰,說了也是白說。
  卻不料雖然是白說,可是土王的反應卻大不相同。他聽了之後。
笑迫:「我明白你的意思。」
  我大感意外,忍不住鼓掌:「你能明白,真了不起!」



【第九章、陰謀】


  白素笑道:「既然要和他合作,為什麼不大家愉快一些。」
  我吸了一口氣,正想長篇大論反對白素這種說法,白素卻做了
一個手勢,不讓我說話,她繼續逍:「有什麼樣的民眾,就有什麼樣
的統治者。獨裁統治者要靠民眾的力量來推翻——歷史上從來沒有
一個獨裁統治者自己願意下台,也沒有一個會願意把自己的權位交
給民眾去決定。所謂『你不推、他不倒』,一個民族,如果長期在獨
裁統治之下,直到現在,還是不能享受民主,這裡面就大有問題存
在。」
  白素說話一向委婉和留有余地。這一番話要是叫我來說,對甘
於長期接受獨裁統治的民族,一定有更嚴歷的評語。
  這個故事,由於主要人物是一位土王,而且故事主要情節和他
的權位得失有關,所以特多這一類的討論,都是在故事的經歷過程
中有感而發,和整個故事聯結在一起,並非無的放矢,在此略作說
明,以免各位讀友誤會我改變了敘述故事的風格。
  卻說接下來幾天中,土王除了自己實在不能來陪我們之外,都
和我們一起。他自己不來時,就派圖生王叔和王族中許多重要人物
來,看來是想包圍我們,不讓我們和他不想要我們見的人接觸,因
為我始終沒有再見到那個最有希望繼承王位的海高。
  海高給我的印象十分深沉陰鷙,想來他一定並不心急,只要嘉
土王未能通過考驗,他就可以坐個土王的寶座。
  就算他什麼都不做,希望也很大,因為從來也沒有土王可以成
功通過考驗,只要天嘉土王不成為例外,他就成功了。
  如果他還不放心,要做睚事情的話,當然是要努力去破壞天嘉
土王的行動,使他不能通過考驗。
  我把這一點向天嘉土王提了出來,並且例舉了一些可能。例如
他如果買通了在山洞外的守衛,即使聽到山洞裡傳出了號角聲,也
不把堵在洞口的大石塊移開的話,那麼我和土王就被困在山洞之中
了。
  天嘉土王否定了我的想法,他提出了強有力的論點:「教長和我
的關係極好,他不會放棄現在和土王的良好關係,而去和新土王重
新建立關係。」
  我想說,要是海高早就和教長打好了關係,答應給教長的好處
比現在更多,情形就對我們不料了。
  不過我想了一想,並沒有說出來,因為所有謀算奪位的行動,
必然在暗中進行,在位的以為自己的位置穩如泰山,直到陰謀發動,
才知道身邊早已全是叛徒——這種情形在歷史上不知道曾經重複又
重複發生過多少次了。
  本來我應該把這些都說出來;因為我已經和土王在同一條船上,
他倒了霉,我也好不到哪裡去。可是我還是沒有說,我知道像土王
這種充滿自信的人,以為所有人都接受他的統治是天經地義地事情,
就算我說了,他也不會聽得入耳。
  我只好和白素商量,要她在我們進入山洞之後,在外面照應。
這是一個極其困難的任務,因為沒有變故,當然什麼事也沒有;一
旦有了變故,她一人就孤立無援,一切只有靠自己了。
  白素當然不至於退縮,可是她也不能不考慮事情的嚴重性。她
道:「在這裡,如果有變故發生,我根本不可能找到幫手,別看現在
圍著天嘉土王團團轉的人很多,一旦換了主人,這些人自然又向新
主人搖頭擺尾了。」
  我笑道:「這個自然,所以你要千萬小心。」
  白素想了一想:「齊白這個人真古怪,事情是由他而起的,現在
竟然蹤影不見,不然他倒是一個好幫手。」
  我哼了一聲:「這傢伙鬼頭鬼腦不知道在搞什麼花樣,其實最好
是他陪土王進山洞去——他有突破空間的能力,就算被困在山洞裡,
也難不住他。真不明白土王為什麼拒絕他!」
  白素沒有再說什麼,那幾天時間,就在諸如此類的情形下度過。
我們沒有離開王宮,只是在電視節目上看到,離土王接受考驗的日
子越近,國民的情緒越是熾熱,簡直到了舉國上下都為之瘋狂,人
人都全情投入的地步。  
  終於到了這一天,土王全身傳統的服飾,身上各種裝飾極多,
單是各種猛獸的牙齒,就有十六八顆之多,看來相當滑稽。
  早一天,他也要求我作他們民族武士的打扮。被我一口拒絕,
所以當土王騎著高頭大馬,由許多衛隊官罩擁簇著出發到那山洞去
的時候,我雖然也在他身邊騎著馬,可仍然是普通人的裝扮,看起
來當然不如土王那樣神氣。
  不過在道路兩旁,人山人海看熱鬧的民眾,也有向我指指點點
的,知道我是土王接受考驗的助手。而且土王對我也做過一番宣傳
——當然是誇張了許多倍的。
  白素則早已到了山洞前在等我們。
  整個隊伍有好幾百人,我和土王在中間,走在最前面領隊的是
教長,他的行進方式十分特別,既非騎馬,也非坐車,而是由兩個
大漢抬著一張椅子,他就坐在那張椅子之上。
  教長的身分十分神秘,平時絕不見人,要等到有重大事件的時
候,才會露面,所以我也是第一次見到他。只見他滿頭白髮,身形
瘦削,面目陰沉,雙眼半開半閉,似睡似醒,非但不和人說話,連
目光也不望人,確然莫測高深。
  在教長身後,是一隊大力士,這隊大力士,負責搬動大石塊,
是行動中的關鍵性人物,所以我對他們十分留意。
  我想先了解一下指揮他們行動的是什麼人,一問之下,原來他
們在這次行動之中,只聽教長的指揮。
  看教長這副死相,顯然不是容易與之溝通的人物,不過我還是
要努力去試一試。我企圖接近他,可是在他身邊總有幾個身型異常
高大粗壯的大漢圍著,把他保護得十分嚴密。
  每當我想走近,那些大漢就對我瞪大了眼,像是我要對教長不
利一樣。
  而教長在那些大漢的包圍之下,什麼人也不看——要和他對話,
至少要和他目光有接觸才行,連這個機會都沒有,如何開口?
  倒是有一次,他的目光,盯住了我手中的那怪東西,雖然他的
眼睛仍然半開半閉,可是也可以感覺到他的目光,在望向那怪東西
之際,變得十分異樣。
  這種異樣的目光,顯示了他對那怪東西有一定的認識。
  他和土王一樣,有權進入寶庫,當然也曾見過這怪東西,知道
它幾乎沒有重量。不過我心中一動:他是教長,理論上來說,他是
所有人之中,最接近天神的一個,如果怪東西真是天神留下來的,
他對它的了解,會不會在所有人之上?
  我想到了這一點,就故意把那怪東西舉高,而且不斷轉動,像
是耍花槍一樣,吸引他的注意,如果他一開口,我就可以問他這怪
東西究竟還有什麼怪異之處。
  可是他盯著怪東西看了一會,就收回了目光,仍然是那樣一副
半死不活的神氣。
  我無法可施,只好對土王道:「你說教長和你的關係很好,他為
什麼不像所有人那樣興高采烈,卻像是有什麼傷心事一樣?」
  土王回答:「他是教長,在大眾面前,要保持神秘感:而且他真
的為我擔憂,怕進了山洞之後出不來——要是海高做了土王,可能
和他合不來。」
  我再問:「那山洞中的情形,他也不知道?」
  土王搖頭:「從來沒有任何人迸過那山洞,除了進去之後,再也
沒有出來的人之外。所以在山洞之外,沒有人知道山洞中的情形。」
  他這幾句話說得很是累贅,說了之後,又直視著我。我明白他
的意思,是在說我如果害怕,不妨提出來。
  我當然不至於害怕,而我對他那種為保留王位而不顧一切的勇
氣,也很佩服。或許正如他曾經說過那樣,他說,他天生就是土王,
如果他不當土王,他就什麼也不是了。所以他不得不進那山洞去,
寧願從此出不來。
  當時我沒有說什麼,只是聳了聳肩,表示不必再討論這個問題。
  行列前進的速度很慢,土王要不斷接受民眾的歡呼,有的時候
還有民眾擁向前來,用宗教儀式向土王祝福,土王也就停下來接受
祝福。
  走走停停,大約二十公里的路程,走了足足十小時,等到來到
那山洞前,已經是夕陽西下時分了。
  山洞前的空地上,更是人多——一路行來,我估計全國三十萬
人之中,至少有三分之二出來參與盛典。
  空地上留出了一條通道,直通到山洞前。教長和那一批大漢先
到,教長停下來之後,仍然坐在那張椅子上,那些大漢則走向堆在
山洞前的大石塊。
  本來人聲音也沒有,由此可知,事件是如何攝人心魄,以致人
人都屏住了氣息。
  一時之間,只聽到山腳下的風聲,和土王與我的坐騎向前行走
的「得得」蹄聲,連其他所有在走動的人,也全部放輕了腳步,不
發出聲響來。
  場面頓時變得莊嚴肅穆之至,等到我和土王也到了近前,連蹄
聲都停止,就只剩下山風聲了,格外增添了幾分蕭瑟之意,大有
「鳳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返」的味道。
  我看到白素就在山洞口附近,和一批官員在一起。和她的目光
一接觸,她就立刻用唇語向我說:「沒有進一步的消息,沒有任何人
知道這山洞中的情形如何。」
  我也用唇語回答:「不要緊,再兇險、再不可測的所在,我都闖
過。」
  白素沒有再說什麼,她的臉色,看來也很平靜,不過我知道她
內心實在也很擔憂——以前有三個土王和三個助手,進去了之後就
沒有出來,這個事實,很令人驚心動魄。
  我始終感到,我參與了這件事,有點莫名其妙,尤其現在齊白
這傢伙不知道在哪裡,更是沒有名堂。
  可是事已如此,也說不上不算來,只好本著一貫的冒險精神,
勇往直前。
  這時候土王向我示意下馬,我們兩人並肩向前走去,來到了教
長身前。教長仍然是誰也不看,他伸手在他身上所穿的寬大的紅長
袍中取出一支號角來。
  那號角並不很大,和普通水牛角差不多。他把號角湊向口邊,
一鼓氣,就吹了起來。
  剎那之間,我只覺得天旋地轉,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那號
角雖然不大,可是發生的聲音卻是響亮刺耳至於極點。由於突然之
間受到了那樣強大的聲響的刺激,幾乎到了人所能忍受的極限,所
以才會有天旋地轉之感。
  教長吹了兩三下就停止,我恢復了鎮定,這才發現其余所有人
都用雙手摀住了耳朵,大約只有我和土王、白素以及教長自己才沒
有那樣做。
  由此可知這號角會發出如此驚人的聲響,是人盡皆知的事情,
我和白素是外來者,所以才不知道。
  我立刻向土王瞪了一眼,土王用極低的聲音道:「我們兩人不能
掩耳——我們是勇士!」
  我還想說什麼,他已經走前一步,教長站了起來,雙手把那號
角遞給了土王,土王也用雙手接了過來,很鄭重地把它插在腰際。
  我這才想起,這號角就是土王在通過考驗之後用的:吹響它,
外面的人聽到之後,就會搬開大石塊,放人出來。
  這號角能發出如此驚人的聲響,在山洞中吹,聲音可以透過大
石傳到外面,應該沒有問題。
  可是也就在這時,我想到了一個問題。
  以前進山洞去接受考驗的三位土王,當然每人也帶了號角進去,
只是不知道他們帶進去的是那樣的號角?是不是也由教長授予?如
果所帶進去的號角都由教長授予,那麼要是教長在號角上做了手腳,
到時候人要出來,卻吹不響,在山洞裡面,洞口有那樣的大石塊封
住了,豈不是叫天不應叫地不靈?
  雖說教長剛才曾經吹了兩下,發出驚人的聲響,但這也有可能
像「智劫生辰綱」中的情形——那桶有蒙汗藥的酒,搶劫者何嘗不
是自己先喝了兩口證明沒有問題?
  我一想到這裡,趁土王接了號角,向後退了一步之際,立刻向
前,在他身邊低聲道:「這號角,你也吹兩下試試。」
  我這個提議,可以說顧慮周詳之至。卻不料土王聽了狠狠地向
我瞪了一眼,並且用手肘向我胸口用力撞了一下。
  他雖然沒有出聲,可是這身體語言卻強烈得很——明顯地是要
我別再說這種話。
  我卻堅持:「一定要試一試!」
  土王的神情變得難看之極,手自然而然按在腰際的匕首之上。
看來他是恨極了,想把我一刀插死!
  我明知土王不想我再說不去,可是事情至關重要,所以我不顧
一切,還是把剛才那句話又重複了一遍,而且把聲音提高,語氣加
強,以顯示我的堅持。
  當時這種場合,土王一定知道他絕對不適宜發怒,所以他心中
雖然極其憤怒,可是卻無法發作,也正因為如此,所以他的神情變
得十分恐怖。
  只見他臉上肌肉抽搐,雙眼像是要噴出火來,喉嚨中發出了一
陣古怪的聲響,向我靠近,抬起腳,向我的腳背,重重踩了下來。
  我當然不會給他踩中,所以他一腳踏空,變成像是狠狠地頓了
一下腳。
  我不管他反應如何,正想再把聲音提高,將我的提議說第三遍,
已經坐向椅子上的教長忽然向我望來,目光陰沉,而且開口說話:
「天嘉,你那個助手,行為好像很不正常!」
  他不但目光陰沉,而且語音也是冷森森地令人聽了感到十分不
舒服;不過出乎意料之外,這個渾身上下沒有半分現代氣息的傢伙,
竟然操一口極其標準的牛津腔英語——這種語言,在冷言冷語的時
候,最能發揮功用。所以他那句話,就像一把利刃,刺向土王,令
得土王忍無可忍,咬牙切齒,從口中迸出一句話來,向我罵道,「你
這個蠢東西,閉上你的臭嘴!」
  或許他習慣罵人,可是我卻絕不習慣被人罵。所以這時候不但
他怒發如狂,我也生了氣,冷笑道:「如果我是蠢東西,你就比我更
蠢——挑了我當助手,卻又不聽我的話!」
  土王還沒有反應過來,教長已經發出了兩下陰惻惻的笑聲:「天
嘉,你何不就聽他的?」
  土王這時候實在忍不住了,向著我厲聲吼聲叫:「為什麼我要聽
你的話!你說不出道理來,我殺死你!」
  本來我們之間的對話,都是壓低了聲音在進行的,除了就在近
前的一些人之外,其他人都沒有發覺事情有什麼不對之處。可是土
王這一大聲吼叫,立刻引起了注意,許多人交頭接耳,一陣又一陣
的嗡嗡聲,像波浪一樣,傳了開去。
  在幾萬人聚集的場合,發生了這樣的情形,可以說十分不妙。
而且在人聲之中,還有一個人在哈哈大笑,我雖然看不到這個人,
但是一聽聲音,就可以知道在幸災樂禍的正是海高。
  我覺得事情必須立刻得到解決才行,不然可能引起很大的紊亂。
我當機立斷,也盡量把聲音提高到接近吼叫的程度:「你應該試吹一
下這支號角——如果你吹不響它,你就完全沒有機會再走出山洞!」
  土王顯然並不以為我的提議真的有用,他只是知道如果他不照
我的話去做,我會沒完沒了一直堅持下去,所以他拿起那支號角來,
對準了我的耳朵,鼓氣用力就吹。
  他這樣做。當然不是安的什麼好心,剛才那號角發出的聲音如
此驚人,在我耳邊吹響,只怕足以將鐵耳膜震破。而他在盛怒之下,
照我的話去做,實在是無可奈何之至,因為他對我的了解程度很深,
知道我會一直堅持下去,不會放棄,所以他才賭氣那樣做的。
  也正是因為他對我有很深的了解,所以事情的發展,才對他有
利。
  當時他用力一吹,我迅速地半轉身,避免號角對準了我的耳朵。
可是土王的臉腮從鼓起到平坦,顯然他已經把氣全都吹了出去,那
號角卻一點聲音都沒有發出來!
  空地上人雖然多。本來已經寂靜無聲,可是這時候我才知道什
麼叫做一片死寂。
  真正什麼聲音都沒有了——像風聲,當然還是存在的。可是由
於心頭的驚悸實在太甚,所以聽覺在那一剎間,失去了作用,以致
什麼聲音都聽不到了。    
  天嘉土王的應變能力,在接下來不到三分鐘的時間內,表現無
遺。
  在才一開始他吹不出聲音來的時候,大約有不到十秒鐘的怔呆,
這絕對正常——甚至是我,料到這號角可能有花樣,等到真正證實
了,也有七八秒鐘的愕然!
  我大概是所有人中最先有了反應的一個,我聳身跳上一塊大石,
伸手直指教長,想大聲叫「教長想害天嘉土王」,可是由於實在太緊
張,以致張大了口,卻發不出聲音來。
  後來我轉述這件事的經過給紅綾和溫寶裕聽,溫寶裕這小子竟
然笑我:「何至於如此緊張?」
  白素代我說明:「當時空地上好幾萬人,教長的叛意暴露,如果
他還有別的陰謀,就必須立即發支,在這幾萬人之中,不知道有多
少是在教長那一邊,也不知道有多少在土王那一邊。總之雙方都不
會人少,要是立刻起了沖突,那就是上萬人的浴血惡鬥,能不緊
張?」
  白素的話,很精確他說出了當時的情況。
  後來情形的發展,並沒有出現這樣的情形,我不認為是天嘉土
王的運氣好,而是教長不認他怎麼計劃,他都認為只要天嘉土王進
了山洞,就萬事大吉,根本不用他再費什麼心。
  他做夢也想不到會有我這個人,在那樣的情形下,要土王試吹
號角。
  照說,土王是絕對不會接受這樣的提議的,而且土王也的確怒
氣沖天,不想接受。教長在那時候,還是一點都不驚展慌,還陰惻
惻地叫土王不妨聽我的話,他以為土王絕無所從之理。
  然而他卻沒有想到,我就是我,獨一無二,說到了就一定要做。
難得土王深明此理,所以還是在盛怒之下,被迫去吹號角,結果把
教長的陰謀揭穿!
  當下我站在大石塊上,只是指著教長,還沒有出聲,看到本來
樣子半死不活的教長,臉如死灰,簡直已經死了九成!
  就在此時,臉色鐵青的土王也已經有了反應,他也跳上了大石
塊,站在我的身邊。
  他沒有說話,只是用簡單的動作,向所有看得到他的人,說明
發生了什麼事。
  他舉起號角,再次用力去吹。
  幾萬人都可以看到,那號角不論怎樣用力吹。都沒有聲音發出
來,這比任何言語都有效。
  然後土王抬起手,和我一樣,指向教長。
  我們兩人的手指,像是威力無窮的魔術杖一樣,片刻之間,在
教長身旁的人,像潮水一樣退開去,其中一些大漢,略為猶豫了一
下,可是還是隨著眾人退開。
  轉眼之間,教長的旁邊空出了一大片,變成只有教長一個人孤
零零地坐在椅子上。
  一看到這種情形,我大大松了一口氣,知道局勢對土王有利,
就算教長原來有一定的反對勢力,這時候也使不出來了。
  幾萬人仍然個個屏住了氣息,等待事態的發展。
  只見教長臉上一點血色都沒有,身子搖搖晃晃,站了起來。雙
手發抖,把身上紅色的長袍脫了下來,走前一步,把長袍舖在地上,
又把綁在身上的一些東西解了下來,雙手捧著,像是要獻給土王,
立刻有土王的警衛大踏步走向他,把他手中的東西接了過來,來到
石塊前,放在土王腳下。
  土王連看都不看,銳利的目光,仍然盯在教長的身上。我低頭
看了一下,看到那是一副小型的揚聲設備。
  我俯身把它取在手中,立刻明白了教長的把戲,我依樣葫蘆,
高舉起那副設備,按動了一個按鈕,設備中的小型揚聲器就發出了
一下響亮刺耳之極的號角聲。
  我也一句話都沒有說,可是我的動作已經說明了一切。
  一時之間,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教長的身上,在我可以接觸
到的目光中,都充滿了卑夷不悄的神色。
  土王一揮手,又有四個警衛走過去,把教長架了起來,架著他
向外就走,人群仍然寂然元聲,讓出一條通道來。那四個警衛一直
架著教長向前走,也不知道會把教長帶到什麼地方去。
  土王這時候臉上才算有了血色,隨即他變得十分興奮,目光投
向一批穿著各色長袍的人,這批人多半是教長的手下,在教中擔任
各種職務的人。
  隨著土王的目光,那批人立刻走向前來,站在大石塊前,個個
神色恐懼,望定了土王。
  土王從大石塊上一躍而下,走過去把舖在地上的紅色長袍撿了
起來,然後來到一個穿著黃色長袍的人身邊,替他把黃色長袍脫了
下來,披上紅色長袍。
  只見那人大喜若狂,向土王行了一個姿態很古怪的禮,然後把
他原來的黃色長袍,交給了一個穿綠色長袍的人,那人也立刻大是
高興,立刻換上,又把自己的綠色長袍交給了一個穿藍色長袍的人。
這樣交下去,一直到最後,在一批穿著灰色長袍中的一個人換上了
新的長袍為止。這些人一個接一個換上新長袍,動作非常連貫而順
暢,看來十分有趣。
  我雖然不完全了解他們在搞什麼名堂,可是也多少知道一些大
概。
  這些人身上長袍的顏色,當然是代表了他們在教中的地位品級,
能穿紅色長袍的就是教長。
  土王剛才是冊封了新的教長,而新教長又提升了別人。等於很
多人部官升一級,皆大歡喜。
  我之所以將這段經過敘述得十分詳細,是由於在這件事上,可
以看出土王的處事手段極端高明。他懂得在這時候最重要的是穩定
人心,所以先給教中上下人等大大的好處,至於事後是不是會算帳,
那是以後的事情了,至少在土王進入山洞之後的那段時間裡,新任
教長絕對不會再背叛土王,而且就算海高那一派反對力量想有什麼
動作,新任教長也會站在土王這一邊。
  土王可以說是不費吹灰之力就解決了一場陰謀背叛,而且妙的
是從頭到尾,完全沒有人說一句話,一切全部在極度的寂靜中進
行,像是默劇一樣。



【第十章、洞中奇事】


  土王又回到了大石塊上,左手握住了我的右手,握得十分有力,
顯然是在表達他心中的感激。
  然後他舉起我的手來。兩個人的手才一舉起,咱空地上幾萬人
就爆發出歡呼聲來,剛才還是極度的寂靜,這時候格外覺得歡呼聲
驚天動地。
  土王一面接受歡呼,一面向我道:「選你做助手,證明了我的眼
光超卓。」                      
  這時候他那副得意的神情,簡直難以形容。我聽得他這樣說。
不禁怔了一怔,一時之間,被堵得說不出話來。總算人生又添了新
的經驗:一件事,在不同的人看來,竟然可以有這樣不同的觀點和
角度。
  明明是我救了他,可是他卻歸功於他自己眼光超卓!
  我只是悶哼了一聲,沒有說什麼,因為我明白像土王這種身分
地位的人,看問題和普通人不同——所有的事情,成功了都是他自
己的功勞;失敗了全是他人的過失。
  歡呼聲持續了足有五分鐘之久,有很多人擠上來,手上舉著號
角,要獻給土王。更多人擠不上來,就索性吹起號角來,聲音更是
震耳欲聾,看來他們的成年男子都有隨身攜帶號角的習慣。
  土王在兩個人手中接過號角,遞了一個給我,示意我和他一起
吹。那兩支號角當然會發出聲音,而且十分響亮。
  隨著這兩支號角的吹動,早已蓄勢待發的大樂隊也立刻奏起雄
壯的曲子。新教長走向前來,請土王開始進行考驗的儀式。
  那一隊大漢,隨著樂隊所奏曲子的節奏,口中發出吼叫聲,開
始合力把山洞口的大石塊搬開。
  我和土王就在洞口等著。這時候我心中也不免緊張,因為進入
山洞之後會有什麼遭遇,完全可預測。
  除了那隊大漢之外,其余人都退了開去,離洞口至少有一百公
尺才停止,而且人人低下了頭,不望向山洞,連教長也沒有例外。
那隊大漢,在搬開了兩塊大石塊之後,各自取出一幅黑布來,綁在
自己的雙眼之上。
  顯然是所有人都知道:除了土王和助手之外,任何人部不能進
入山洞,連望向山洞,都是不可以的。
  我回頭向人叢中看去,只見白素雖然也隨著眾人後退,可是她
卻並沒有低下頭。
  我向她做了一個鬼臉,白素笑了下,揚起手來。我看到她手裡
拿著一具小型望遠鏡,顯然她是要在大石塊搬開之後,觀察山洞中
的情形。
  在這裡,我要附帶說明一下的是:白素本來也要帶上這樣的望
遠鏡和另外一些科技配備,例如性能良好的通訊儀之類,可是我卻
沒有同意。
  我不同意的理由是:我不能在勇氣上給土上比下去——他能只
帶一把匕首就進山洞去,我也就不必帶其他設備,有那怪東西就行。
  事關我的自尊,白素當然沒有堅持。所以我此行完全是按照原
始的傳統進行,毫無取巧之處。
  卻說那些大漢雖然綁住了雙眼,可是動作一點也不慢,在吼叫
聲中,大石塊一塊一塊被搬開,不多久就已經搬開了七八塊,山洞
口暴露之處已足可供人出入。
  大漢們在這時候大叫三聲,一起後退。
  空地之上,又變得一點聲音都沒有,土王壓低了聲音:「該我們
上場了!」
  我點了點頭,和他一起躍下大石塊,向洞口走去。由於四周圍
極靜,所以我們的腳步聲,很多人都可以聽得到。
  到了山洞口,我和土王都略停了一停,向山洞口看去,視線只
能到達大約十公尺處,再向內去,是什麼境況,黑黝黝地無法看得
清楚。至於那十公尺左右,看來和一般山洞並沒有不同。
  事先土王曾一再告誡,不能帶任何現代化的工具進去,所以我
們連電筒也沒有,只有土王帶了一個小火把。
  那小火把用含油質十分豐富的樹枝孔成,土王說可以燃燒三小
時左右,不過沒有點火的火種。
  所以在還可以藉外面的光線看到山洞中將近十公尺左右的情形
時,我已經認定了洞壁上一處地方,那裡有不少凸出的石尖,我一
走進山洞,就向那處洞壁走去。
  這時候外面的天色也已經逐漸灰暗,進了山洞之後,那些大漢
又立刻搬動大石塊,開始把山洞堵上。所以我的行動必須很快,因
為山洞中立刻會變成一片黑暗。
  我迅速來到了那洞壁之前,回頭看時,土王還在離洞口不遠處,
而就在那一瞬間,最後的一塊大石塊已經堵住了洞口,眼前立刻變
成一片漆黑。
  我聽到土王濃重的呼吸聲,我沉聲道:「先將小火把點著了再說。」
  土王這時候,看來不免也有驚慌,他答應了一聲,向我走來。
我伸手摸到了一個石尖,用那怪東西去敲打,別看那怪東西很輕,
居然一下子就把石尖敲了下來。
  我敲下了兩個石尖,互相撞擊,立刻有火花迸出來。將小火把
湊向前,我們兩個人,像是露營的童子軍一樣,擊石取火:點燃了
火把。
  那火把由六根手指粗細的樹枝扎成,在燃著了之後,我抽出了
一根,把其余的踩熄,我解釋:「我們在山洞中不知道要呆多久,要
節省使用。」
  事到臨頭,土王顯然沒有我來得鎮定——這恐怕是他第一次冒
險,難免有些手足無措。所以我雖然名義上是他的助手,實際上一
切行動都要以我為主。
  我又道:「留著樹枝燒過的部分,我們要在洞壁上留記號,以免
在山洞中迷路。」
  土王又連連點頭,我們就用一根樹枝發出的火光照耀著向山洞
中走去,光線不是很夠,山洞裡面氣溫又比較低,所以很陰森。
  每走進三十步,我們就在洞壁上寫上一個數字。樹枝的火光只
能使我們看到身邊幾公尺左右內的東西,向前看去,前面黑沉沉的,
像是無窮無盡一樣,不多久我們的記號已經寫到「十二」——那也
就是說,我們深入山洞,有將近三百公尺了。
  這山洞竟然如此之深,更加重了我們心頭的壓力。
  土王走得離我越來越近,幾乎靠在我的身邊,就差沒有拉住我
的衣服了。
  我們都不說話,那自然是由於心中緊張的緣故,直到記號寫到
「二十」,一根樹枝已經燃燒完了,我聽到了流水聲,這才松了一口
氣:「有水,我們至少不會渴死了。」
  土王發出了一下呻吟聲,顯見得他心情緊張至於極點。我伸手
在他肩頭上拍了兩下,鼓勵他:「別緊張,就算山洞沒有盡頭,我們
也不必一直走下去——要是沒有什麼事發生,我想深入一千公尺已
經足夠了。」
  土王呼吸很是急速:「那怎麼行?天神的考驗沒有降臨,我們怎
麼可以出去?」
  我道:「或許,你有勇氣進入山洞接受考驗,就已經過關了!」
  土王大搖其頭:「如果事情那樣簡單,為什麼以前三位土王都沒
有出來?」
  我也知道事情不會那樣簡單,必然會有一些事發生,可是總不
能一直在山洞中等待事情的發生。反正以前三位土王都進入山洞之
後,沒有出來。所以天嘉土王只要能夠出去,就象征他已經通過了
考驗,所有民眾都會接受這一點。
  我把我的意思說了,土王想了一想,覺得有理,他的神情也輕
松了許多。
  我們一面說話,一面仍然在向前走。水聲越來越清楚,在微弱
的火光下,看到了一股清泉從一處洞壁中流出來,注入下面的一個
小水潭中。
  那水潭大約有一平方公尺大小,無法知道有多深。我們正感到
口渴——心情緊張容易導致口渴。所以我們一起俯下身去喝水,可
是我們的口唇沒有碰到水,兩個人同時震動,一時之間,身子僵凝
——由於我俯下身,手中的火把也低了許多,火光照耀的角度起了
變化,所以令我們看到了剛才看不到的一個角落裡的情景。
  在那個角落裡,躺著六個人——正確他說,是六具骸骨!
  剛才我們還在討論以前進入山洞的六個人,現在徒然看到了六
具骸骨,心靈所受到的震動實在無與倫比!
  僵了好一會,土王才轉過頭來,望向我,我甚至於可以聽到他
頭部轉動時頸骨所發出的「格格」聲。
  我勉力鎮定心神,可是一開口,聲音還是發啞,我只說了三個
字:「是他們!」
  土王也跟著說:「是他們!」
  然後又僵呆了不知多久,我用手撥水淋在臉上,那水極冷,令
得我神智清醒,土王也照做,兩人這才能站起來,向那些骸骨走去。
  骸骨並排躺在地上,很是完整,可以看出他們死了之後,沒有
經過任何移動。
  骸骨身上的衣物都還十分完整,看來他們像是躺了下來等死,
然後就死了。
  我和土王面面相覷,互相可以聽到對方的心跳聲。
  又過了好一會,土王才聲音發顫地問:「他們發生了什麼事?為
什麼三批人,隔了好多年……不同時間進來的……會交排躺在一起?
我們……我們……」
  他說到這裡,沒有再說下去,可是意思十分明顯,他是在問:
我們是不是也應該躺下來等死?
  我心中也疑惑之極——完全不像有什麼置人於死的事情發生過,
何以六個人就整齊地死在這裡?
  死人已經成了骸骨,致死的原因也很難發現了。而六個人的衣
服飾都很完整,他們的腰帶上,都佩有匕首,其中三個人的腰帶上,
還有號角。
  那號角當然是準備出山洞時用的,他們顯然沒有用過。那也就
是說,他們根本沒有出山洞的準備。看他們的樣子,也沒有經過死
亡的掙扎。
  這更可以證明,死亡突如其來,他們事先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
  這樣的分析應該很合理,可是還有說不通之處,那就是如果六
個人是同時進來的,他們就有理由並排死在一起,例如可以理解為
他們在睡覺的時候死亡。
  可是他們卻是分三批進來的,第二次和第三次進來的人,選擇
在骸骨旁邊睡,似乎有些說不過去。
  我心中充滿了疑惑,想不出究竟來,而口渴的感覺又來襲,我
把燃燒中的樹枝,插在一具骸骨的兩隻鞋子之間,走向水潭,雙手
去掬水喝。
  才喝了兩口,我陡然一怔,在水潭的倒影中看到了山洞頂的情
形。由於火光在那六具骸骨處,所以看到的洞頂也就是對準那六具
骸骨的所在。
  本來山洞之中,洞壁和洞頂都是怪石鱗峋,可是那一處洞頂卻
有大約三公尺見方的一塊,平整光滑無比,看起來就像鏡子一樣。
  這時候土王也來到了水潭邊,我先讓他喝了幾口水,然後才指
著那處洞頂給他看。土王一看之下,也是陡然怔呆,失聲問道:「這
是什麼?」
  我沒有回答,卻自然而然走到那六具骸骨之旁,先是坐了下來,
然後為了要更方便和清楚地觀察洞頂那奇特的地方,就很自然的躺
了下來,正好躺在一具骸骨身邊。
  土王一看到這種情形,尖聲叫:「衛斯理,別躺下!」
  我連忙一躍而起,抽了一口涼氣——土王警告我別躺下,當然
是想說如果我躺下,就可能死亡,在若干年之後,再有人進山洞來,
就會發現有七具骸骨並排躺著了!
  是不是一躺到那像鏡子一樣的洞頂之下,就會死亡?當時當然
無法肯定。可是給土王這一提醒,我心中也不由自主生出了一股寒
意,沒有再躺下去,只是抬頭向上望。
  土王來到了我的身邊,也向上看著。
  樹枝發出的火光相當微弱,洞頂又至少有五公尺高下,所以看
起來並不很真切,也不知道是不是火光閃耀的緣故,那一幅洞頂像
是變幻莫測,有許多雲霧狀。波浪狀的陰影在不斷閃動起伏,有的
時候顏色淺,有的時候顏色深,古怪透頂,莫可名狀。
  我們看了不知道多久,直到頸骨發竣,我不是沒有看出什麼名
堂來。奇怪的是,土王看得十分認真,也沒有再向我發問,像是
若有所得。
  我也不去打擾他,為了使他可以看清楚些,我又點燃了兩根樹
枝,並且把樹枝舉高。
  卻不料這樣一來,洞頂的景象,看起來反而變成模糊不清了。
我心中一動,失聲道:「這景象,像是投射性電視熒幕一樣,周圍光
線越暗,影像越是清晰。」
  土王並沒有低下頭來,只是移動身子,回應道:「不但如此,而
且還要在一個一定的角度,才能看到最清晰的影像。」
  他說完了這一句話,頓了頓,然後我們兩人一起叫了起來:「躺
在它下面!」
  我們互相望著對方,心中的詭異之感,越來越甚,土王沉聲道:
「這一定是天神所設……要看清楚天神給我們什麼指示,才能知道要
能過什麼考驗。」
  我點了點頭,同意他的說法,向地上指了一指。土王深深吸了
一口氣,勇氣陡生:「既然要躺下來,才能看清天神的指示,我也不
怕!」
  說著,他兩步跨過,到了一具骸骨之旁躺下。我也來到他的身
邊照樣躺了下來,同時把火熄滅。
  眼前先是一片漆黑,土王抓住了我的手臂。然後洞頂那一幅漸
漸有了光亮——和投射性電視熒幕相仿,好像有了畫面。不一會,
就可以看到畫面中間出現一道直線,把畫面分成了兩部分。
  也就在這時候,忽然一陣震動傳來,不但有隆隆的聲響,而且
震動十分劇烈,像是突然發生了地震。
  震動只維持了幾秒鐘,然後就是極度的寂靜。過了好一會,土
王才啞著聲音間:「發生了什麼事?」
  這時候奇怪的是,洞頂雖然有灰蒙蒙的光,有畫面可以看得到,
可是光線僅止於此,並不能使我們看到任何其他東西——我和土王
並肩躺著,可是卻完全看不到對方的臉。
  所以發生了什麼事,完全無從得知。只是我感到了極度的不安,
知道一定有很不尋常的事情發生了。我勉力鎮定心神,突然之間,
我遍體生寒,失聲道:「你可感到少了什麼?」
  土王的不安一定比我更甚,他聲音苦澀,像傻瓜那樣反問:「少
了什麼?」
  我吸了一口氣,也要很努力,才能使聲音不發顫:「水聲!那泉
水的聲音哪裡去了?」
  自從聽到水聲之後,水聲就一直在耳邊,可是現在卻聽不到了,
只是一片寂靜。
  土王又跟著我反問:「水聲……水聲到哪裡去了?」
  我再吸了一口氣:「我要點燃火把,看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情!」
  土王立刻同意:「好!好!」
  我再次用石塊憧擊取火,才點著了一根樹枝,土王就已經發出
了一下慘叫聲。
  我抬頭向他看去,只見他的神情恐怖莫名,指著我的身後,張
大了口,全身發抖,出不了聲。
  看到他這種情形,我也要鼓足勇氣,才能轉過頭去。
  等我轉過頭去之後,只見水潭不見了——不是那水潭消失,而
是在我們和水潭之間,忽然多了一道牆,那牆將整個山洞全部封死,
看來連一道縫都沒有!
  剎那之間,我腦中轟轟作響,什麼也不能想,和土王兩人僵在
那裡,不知過了多久,還是土王先出聲,他慘叫:「天神!天神!我
哪裡得罪你了!」
  平日看來那樣英明神武的天嘉土王,這時候竟然哭出聲來。土
王這種情形,令我心中更亂。可是他的哭叫,卻給我一定的啟示
——這一切,確然是「天神」的安排!
  洞頂的那一幅畫面,突然一陣震動,出現了把山洞封死的一道
牆,這一切,絕對不是人力所能做得到的,只有是「天神」的所為,
不可能有第二個解釋。
  照現在的情形來看,天神封死了山洞,顯然是要我們死在山洞
之中,和那六具骸骨一樣!
  土王可能也想到了這一點,他突然沖向那道牆,拳打腳踢,那
道牆當然紋絲不動,他又發出可怕的吼叫,轉頭向山洞深處奔去,
像是想去尋找出路。
  然而他並沒有奔出多遠,我還可以朦朧地看到他的背影,就聽
到他又發出了一下慘叫,同時也聽到了剛才他向那道牆拳打腳踢時
發出的同樣聲響。
  這說明了在他前面,是同樣的一道牆!
  也就是說,我們被封死在山洞中間了!
  這種處於絕境的經歷,對我來說,並非第一次,所以我一開始
時雖然不免驚慌,可是很快就鎮定下來。我伸手觸摸道牆,發現牆
的質地的我帶進山洞的那個怪東西一模一樣。
  再用那怪東西用力敲打牆,發出的聲音沉實無比,像是那牆不
知道有多麼厚一樣。
  我轉過身,看到土王正在往回走,他腳步踉蹌,看來已經難以
抵受打擊。我正想向他大聲呼喝,要他鎮定些,不然更是死路一條!
不過我還沒有開口,他已走到了那幅洞頂之下,突然身子一震,站
定了不動,抬頭向上。同時他的神情也由極度驚慌,漸漸變得平和,
顯然已經鎮定下來。
  而且很快的他的臉上,現出十分虔城的神情,我叫了他兩聲,
他完全沒有反應——這種情形,使我可以感到,這時候他正在接收
什麼訊號,所以才會這樣全神貫注。這訊號一定傳送的是好消息,
不然他不會有這樣的神情。
  我自己並沒有任何感覺,只好注視著他。過了大約十分鐘,土
王跪了下來,仍然盡量戶著洞頂,卻又膜拜起來,姿勢怪異莫名。
  我靜以待變,心想他會不會因為受不了打擊而變得神經失常了?
他拜了一會,挺身起立,向我望來,現出很奇怪的神情——這正是
我望著他的神情。
  他開口問我,語音十分正常:「剛才你沒有收到天神的信息?」
  他這樣問,我倒並不感到突兀,因為剛才他的樣子,就像是在
接收什麼信息。
  我搖頭:「沒有——我並非天神的信徒,你才是。」
  土王招手,要我過去,同時道:「如果我可隊出去,你也可以出
去。」
  我聽了之後,更是吃驚,因為他的話有潛台詞:如果我出不去,
你也出不去!
  我走到他身邊,疾聲問:「天神給了你什麼訊號?」
  土王深深吸了一口氣,指著那幅洞頂:「天神告訴我,洞頂那幅
畫面,會漸漸出現明和暗兩部分,明多於暗,我就通過了考驗,可
以出去;暗多於明,我就失敗,天神會賜我無痛苦死亡——你也一
樣。」
  他的話有關我們生死,可是我卻不是很明白,正想再問,他已
經在那六具骸骨之旁躺了下來,同時拍著身邊,要我也躺下去。
  我滿心疑惑,姑且在他身邊躺下,自然而然視線就投向洞頂。
只見那幅洞頂,本來已經分成兩半,這時,兩半都有變化發生,一
半有明亮的光在閃爍,另一半則是有陰影大擴散。
  漸漸地,一半有了大約十分之一的明亮部分,另一半的黑暗部
分則少得多,只有二十分之一左右。明暗兩方面都在緩慢地擴大,
明的部分,擴大的速度明顯比黑暗部分來得快。
  這情景像是一明一暗正在比賽,而現在是明的部分占了優勢。
  土王興奮之極:「我可以通過考驗了!你看,明的部分多!」
  我也感染到了他的興奮,可是我卻不明所以,我道:「這算什
麼?是有兩種力量在表決,決定你是不是可以通過考驗?」
  土王脫口答道:「一定有許多天神在投票,看我是不是應該通過
考驗,看來天神之中,對我好——」
  他說到這裡,陡然住口,我轉過頭去看他,只見他現出怪異莫
名的神情。我立刻問:「是不是天神又給了你信息?」
  他點了點頭,也轉頭望我,神情仍然怪異:「天神告訴我,是不
是能通過考驗,並不由他,而是由我的子民決定!」
  我聽了,神情一定比他更加怪異:「民眾如何決定?他們在外面
投票?這洞頂就是顯示他們投票的進度?明亮的代表贊成,黑暗的
代表反對?」
  這一連串問題,我以為土王必然無法回答。
  誰知道上王回答得又快又肯定:「正是如此!」
  一時之間,我也顧不得身在險境,哈哈大笑:「貴國民眾什麼時
候有了投票權,可以決定你的去留?」
  土王連吸了幾口氣,才道:「沒有,他們沒有投票權來決定我的
去或留,可是他們每個人都能在自己心中,想要我繼續當土王,還
是要我滾蛋。」
  我一聽得他這樣說,陡然坐了起來,剎那之間,心頭大受震動,
疾聲問:「你是說,全國民眾心裡的想法,就反映在洞頂的畫面之
上?」
  土王和才進山洞時的驚惶失措大不相同,這時候他整個人都像
充滿了智慧,他道:「不錯,這畫面上就是民眾意願的反映!」」
  接著他又喃喃自語:「原來反對我當土王的人也不少!」
  我不理會他的感歎,再問:「民眾的思想,如何會在這裡反映出
來?」
  土王像是對這個問題完全沒有興趣,他道:「我不知道——天神
自然有他的辦法。」
  我的思緒很是紊亂,一時之間理不出頭緒來,而視線仍然留在
洞頂。只見黑暗部分的擴大速度忽然增加,漸漸和明亮部分相同。
土王胸脯起伏,十分緊張,而有一段時間,黑暗部分反而超過了明
亮部分。土王大口喘氣,連帶我也緊張起來。
  幸好那一段時間並不長,明亮部分追了上去,又超過了黑暗部
  這時候我感到情形十足是在看什麼大規模選舉的開票過程,可
是在這個國度中,又絕對沒有選舉這回事,民眾的思想如何會反映
到這裡來?
  這個問題,我已經在心中問了幾百遍,直到這時,我心中才陡
然一亮,想到了一個要點。
  世界上再強大的極權統治,可以把所有反對者的身體都關到監
獄裡去,可是卻完全沒有能力可以鎖住任何人的思想。
  每個人,不論處在何種境地,他要想些什麼,都有他的自由,
極權統治者不論用何種方法,都無法阻止。
  而人在思想的時候,是有思想波發射出來的。
  如果這裡有可以收集民眾所發出的思想波的裝置,在收集了之
後,再將之分成贊成和反對兩部分,在那幅洞頂上顯示出來,就是
我們現在看到的情形了!
  這情形是:全國民眾,正通過他們的想法在「投票」,以決定土
王的生死去留。
  這可能是人類社會中最公正的「選舉」了——每個人都可以真
正表達自己的意見,不受任何干擾。
  這天神,竟然作了這樣的安排,當真可愛之極。
  這也真是對土王的一個真正的、嚴格的考驗——民意的考驗!
  我感到這個假設,完全可以成立,因為「天神」顯然可以憑思
想和他的信徒溝通,他就告訴了土王考驗的過程。
  我卻完全沒有感覺,我猜想那是由於我不是他的信徒之故。
  土王維持他的極權統治,想也沒有想過把自己的去留交付民眾
去表決,可是現在「天意」如此,他除了接受之外,別無他法。
  那幅洞頂上,明亮部分有時多,有時少,有時和黑暗部分相等,
土王的情緒也就隨之起伏。
  在有一些時間,黑暗部分占優勢時,他現出不相信的神情,不
斷地問:「怎麼會?怎麼會有那麼多人反對我?」
  我們不知時間,也不疲倦,更沒有饑渴之感,一直注視著那幅
洞頂。
  終於,在相差只不過一線的情形下,明亮部分先填滿了那一半,
我和土王忍不住大聲呼叫,跳了起來,還沒有站穩,劇震盪又已發
生,我們這才留意到,火光早已熄滅,除了那幅洞頂之外,什麼都
看不到。
  但上一次震盪,是多了兩道牆,現在土王已經通過了考驗,震
蕩再次發生,當然是那兩道牆消失——真可惜,我沒有在黑暗中看
東西本領,所以無法知道這兩道牆出現和消失的經過情形,不知道
它們從何而來,自何而去。
  等到震盪過去,那幅洞頂上的畫面也已不見,我摸索著找到了
燒剩的樹枝,再把它點燃,果然剛才把我們封死的那道牆已經不在,
山洞和我們進來的時候一樣。
  土王大聲酣呼,也不等照明,就向外沖了出去。跟在後面,不
多久,就聽到土王吹動號角,發出響亮的聲音,從山洞深處,也傳
來了回響。
  接下來發生的事,都是理所當然,順理成章,不必詳細敘述了。
  在慶祝土王通過考驗的慶典過去之後,土王還想留我和白素,
但我們堅決告辭,土王拉住了我的手,親熱無比,可是他所說的話,
卻令我無言以對,他道:「生命配額轉移的事情怎麼樣了?我需要大
量的生命配額!」
  後來我和白素討論我在山洞中的情形,我提到對「天神…那種
安排的敬佩,自素卻道:「我的敬佩程度,只有你的一半。」
  我訝而問其原因,白素答道:「天神祇給了該國民眾罷免權,卻
沒有給選舉權,所以我只敬佩一半。」
  我呆了半響——白素說得有理。
  不過我以為如果在極權統治下,民眾可以對統治者進行罷免,
也已經夠好的了。
  你說呢?



【尾聲】

  一定會有人說:故事沒有完。
  不,這個故事叫《考驗》,故事已經敘述完畢。
  那麼齊白呢?齊白到底向土王要求什麼?
  齊白和土王之間的事,當然是另外一個故事。
  土王沒有告訴我齊白究竟向他要求什麼,而齊白卻又不知去向,
所以到現在為止,我也不知道他向土王要求什麼。
  以後是不是會知道?
  我再神通廣大,也無法知道以後的事。
  所以,《考驗》這個故事,堪稱完整。


【心得感想】

【楔子&簡介】

  在記述完了這個故事之後,感到又好笑又難過——在最後一
章我敘述在山洞中看到的奇景,其實在很多文明地區已經是生活
的必然部分,可是在落後地區卻還可以成為幻想小說中的題材。
  地球極小,可是文明和野蠻之間的距離卻極大。
  難道真要靠“天神”來消除這個距離嗎?

  倪匡  
  一九九七、一、三○
  三藩市,大霧,各種船隻的汽笛聲不絕於耳。



獻花 x0 回到頂端 [樓 主] From:台灣政府網際 | Posted:2006-12-25 11:5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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