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竊觀陛下貞明仁恕,體之自然,天假其祚,奄有區夏,啟重光於已昧,廓四祖之遐武,祥靈表瑞,人鬼獻謀,應天順時,殆不尚此。然陛下即位以來,中興之化未闡,雖躬綜萬機,勞逾日昃,玄澤未加於群生,聲教未被乎宇宙,臣主未寧於上,黔細未輯於下,《鴻雁》之詠不興,康衢之歌不作者,何也?杖道之情未著,而任刑之風先彰,經國之略未震,而軌物之跡屢遷。夫法令不一則人情惑,職次數改則覬覦生,官方不審則秕政作,懲勸不明則善惡渾,此有國者之所慎也。臣竊為陛下惜之。夫以區區之曹參,猶能遵蓋公之一言,倚清靖以鎮俗,寄市獄以容非,德音不忘,流詠於今。漢之中宗,聰悟獨斷,可謂令主,然厲意刑名,用虧純德。《老子》以禮為忠信之薄,況刑又是禮之糟粕者乎!夫無為而為之,不宰以宰之,固陛下之所體者也。恥其君不為堯舜者,亦豈惟古人!是以敢肆狂瞽,不隱其懷。若臣言可采,或所以為塵露之益;若不足采,所以廣聽納之門。願陛下少留神鑒,賜察臣言。疏奏,優詔報之。
時暨陽人任谷因耕息於樹下,忽有一人著羽衣就淫之,既而不知所在,谷遂有娠。積月將產,羽衣人復來,以刀穿其陰下,出一蛇子便去。谷遂成宦者。後詣闕上書,自雲有道術。帝留谷於宮中。璞復上疏曰:「任谷所為妖異,無有因由。陛下玄鑒廣覽,欲知其情狀,引之禁內,供給安處。臣聞為國以禮正,不聞以奇邪。所聽惟人,故神降之吉。陛下簡默居正,動遵典刑。案《周禮》,奇服怪人不入宮,況谷妖詭怪人之甚者,而登講肆之堂,密邇殿省之側,塵點日月,穢亂天聽,臣之私情竊所以不取也。陛下若以谷信為神靈所憑者,則應敬而遠之。夫神,聰明正直,接以人事。若以谷為妖蠱詐妄者,則當投畀裔土,不宜令褻近紫闈。若以谷或是神祇告譴、為國作眚者,則當克己修禮以弭其妖,不宜令谷安然自容,肆其邪變也。臣愚以為陰陽陶烝,變化萬端,亦是狐狸魍魎憑假作慝。願陛下采臣愚懷,特遣谷出。臣以人乏,忝荷史任,敢忘直筆,惟義是規。」其後元帝崩,谷因亡走。
璞以母憂去職,卜葬地於暨陽,去水百步許。人以近水為言,璞曰:「當即為陸矣。」其後沙漲,去墓數十里皆為桑田。未期,王敦起璞為記室參軍。是時穎川陳述為大將軍掾,有美名,為敦所重,未幾而沒。璞哭之哀甚,呼曰:「嗣祖,嗣祖,焉知非福!」夫幾而敦作難。時明帝即位逾年,未改號,而熒惑守房。璞時休歸,帝乃遣使繼手詔問璞。會暨陽縣復上言曰赤烏見。璞乃上疏請改年肆赦,文多不載。璞嘗為人葬,帝微服往觀之,因問主人何以葬龍角,此法當滅族。主人曰:「郭璞雲此葬龍耳,不出三年當致天子也。」帝曰:「出天子邪?」答曰:「能致天子問耳。」帝甚異之。璞素與桓彝友善,彝每造之,或值璞在婦間,便入。璞曰:「卿來,他處自可徑前,但不可廁上相尋耳。必客主有殃。」彝後因醉詣璞,正逢在廁,掩而觀之,見璞裸身被發,銜刀設醊。璞見彝,撫心大驚曰:「吾每屬卿勿來,反更如是!非但禍吾,卿亦不免矣。天實為之,將以誰咎!」璞終嬰王敦之禍,彝亦死蘇峻之難。
王敦之謀逆也,溫嶠、庾亮使璞筮之,璞對不決。嶠、亮復令占己之吉凶,璞曰:「大吉。」嶠等退,相謂曰:「璞對不了,是不敢有言,或天奪敦魄。今吾等與國家共舉大事,而璞雲大吉,是為舉事必有成也。」於是勸帝討敦。
初,璞每言「殺我者山宗」,至是果有姓崇者構璞於敦。敦將舉兵,又使璞筮。璞曰:「無成。」敦固疑璞之勸嶠、亮,又聞卦凶,乃問璞曰;「卿更筮吾壽幾何?」答曰:「思向卦,明公起事,必禍不久。若住武昌,壽不可測。」敦大怒曰:「卿壽幾何?」曰:「命盡今日日中。」敦怒,收璞,詣南岡斬之。璞臨出,謂行刑者欲何之。曰:「南岡頭。」璞曰:「必在雙柏樹下。」既至,果然。復云:「此樹應有大鵲巢。」眾索之不得。璞更令尋覓,果於枝間得一大鵲巢,密葉蔽之。初,璞中興初行經越城,間遇一人,呼其姓名,因以褲褶遺之。其人辭不受,璞曰:「但取,後自當知。」其人遂受而去。至是,果此人行刑。時年四十九。及王敦平,追贈弘農太守。初,庾翼幼時嘗令璞筮公家及身,卦成,曰:「建元之末丘山傾,長順之初子凋零。」及康帝即位,將改元為建元,或謂庾冰曰:「子忘郭生之言邪?丘山上名,此號不宜用。」冰撫心歎恨。及帝崩,何充改元為永和,庾翼歎曰:「天道精微,乃當如是。長順者,永和也,吾庸得免乎!」其年翼卒。冰又令筮其後嗣,卦成,曰:「卿諸子並當貴盛,然有白龍者,凶征至矣。若墓碑生金,庾氏之大忌也。」後冰子蘊為廣州刺史,妾房內忽有一新生白狗子,莫知所由來,其妾秘愛之,不令蘊知。狗轉長大,蘊入,是狗眉眼分明,又身至長而弱,異於常狗,蘊甚怪之。將出,共視在眾人前,忽失所在。蘊慨然曰:「殆白龍乎!庾氏禍至矣。」又墓碑生金。俄而為桓溫所滅,終如其言。璞之占驗,皆如此類也。
璞撰前後筮驗六十餘事,名為《洞林》。又抄京、費諸家要最,更撰《新林》十篇、《卜韻》一篇。註釋《爾雅》,別為《音義》、《圖譜》。又注《三蒼》、《方言》、《穆天子傳》、《山海經》及《楚辭》、《子虛》、《上林賦》數十萬言,皆傳於世。所作詩賦誄頌亦數萬言。子驁,官至臨賀太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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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臣曰:景純篤志綈緗,洽聞強記,在異書而畢綜,瞻往滯而鹹釋;情源秀逸,思業高奇;襲文雅於西朝,振辭鋒於南夏,為中興才學之宗矣。夫語怪征神,伎成則賤,前修貽訓,鄙乎茲道。景純之探策定數,考往知來,邁京管於前圖,軼梓窀於遐篆。而宦微於世,禮薄於時,區區然寄《客傲》以申懷,斯亦伎成之累也。若乃大塊流形,玄天賦命,吉凶修短,定乎自然。雖稽象或通,而厭勝難恃,稟之有在,必也無差,自可居常待終,頹心委運,何至銜刀被發,遑遑於穢向之間哉!晚抗忠言,無救王敦之逆;初慚智免,竟斃「山宗」之謀。仲尼所謂攻乎異端,斯害也已,悲夫!稚川束髮從師,老而忘倦。紬奇冊府,總百代之遺編;紀化仙都,窮九丹之秘術。謝浮榮而捐雜藝,賤尺寶而貴分陰,游德棲真,超然事外。全生之道,其最優乎!
贊曰:景純通秀,夙振宏材。沈研鳥冊,洞曉龜枚。匪寧國釁,坐致身災。稚川優洽,貧而樂道。載范斯文,永傳洪藻。
晉書·列傳第四十二·郭璞 葛洪 (錄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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