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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志注意那个隔壁班的女生，已经好长一段时间了。
他是九班的班长。朝会时总与十班相邻排列，忙着整队的时候，他习惯偷偷往十班的方向瞄一眼，看一看女生现在的表情。
女生很高，排在队伍的前列，他轻易就能地找出她的位置。
女生有着柔软的长发。夏天束成马尾，发梢在微风中轻轻飘起又落下；天冷时秀发披肩，仅用一只发箍圈住。
但蓄着乌亮长发的女生，其实一点也不温柔。
女生不说话、抿着嘴唇的样子很严肃，仿佛令人难以靠近；下课时信志路过十班，却又会看到她的另一种面相：开朗活泼，或者说，泼辣凶悍的一面。
好几次信志差点被夺门而出的男生撞倒；男生总是一面没命地往前奔逃，一面转头叫嚣：
「来啊！跑不赢我你还追？哈哈！」
紧接着又会有另一个身影飞过，信志退后一步，女生充满怒气的脸蛋就在他正前方擦过，挟带着惊人的气势：
「有种不要跑！王八蛋、白痴、混蛋、笨蛋……」
一阵混乱过后，两人都跑远了。信志还站在原地，愣愣地眨着眼睛；女生从他面前跑过的那一瞬，一阵好闻的气味拂过。
女生的头发是那么地香，如同苹果般清甜的气味。
他记得，男生的名字叫做李翰强，是学校田径队的主力。升旗典礼时，校长会将亮晃晃的奖牌挂在那个黝黑的男生颈上，然后便是全校一阵热烈的掌声。每当这个时候，信志会装作不经意地转头看看十班，女生脸上不以为然的笑容，让他羡慕。
他多希望自己也能站在台上，接受女生以及其他人的喝采。
从小体弱多病，早产儿的身体原先就较一般人孱弱，因此母亲早晚喂养以药膳补品，希望他能平安顺利地长大；渐渐他克服了先天的不足，但体能上的劣势，却使他在许多运动竞赛中落败。
能使他抬头挺胸的，唯有学期成绩永远第一名的奖状与荣耀。
但他依然害羞内向，说话温文细声，苍白的皮肤覆盖他不够健康的体格。就连班长这个重职，也是因着疼爱他的老师希望训练他的胆量与自信，才提名他担任。
他没有让师长的期望落空，一连数周的秩序、整洁荣誉班奖牌，让老师笑得合不拢嘴。
担任班长职位的他，威风凛凛；私底下却仍维持着一贯的性格，寡言而安静。同学以为他是个过份拘束的角色，打闹嘻笑间，不曾打扰埋头抄写参考书的信志。他习惯了静静做好每一件事，从没想过要去争取什么、要求什么。
但那个隔壁班的女生，是那样地不同。
她可以放声大笑，放纵得似乎从无顾忌；与男生打闹时，任性霸道的姿态丝毫不逊于男孩子们。从小信志被教育成一个恪守礼教的好学生，在课业上全力以赴，待人处事彬彬有礼，他以为这些都是理所当然。
「我们信志又乖又会念书，让我很放心。」妈妈揽着他，向阿姨骄傲地炫耀。
「乖孙，考试一百分，阿妈一张考卷赏你一百块。」奶奶眯着眼睛看他，满布皱纹的嘴角藏不住笑意。
当个乖孩子并不困难，那些加减乘除、宋元明清，仅仅需要时间去熟记罢了。成绩得意、师长看重，似乎这就是好学生的全部，但他隐隐觉得不快乐。
当别人放学回家，打开电视看四点半播出的卡通，他却得走路到附近的补习班，等待数学课开始的同时，买一碗面线趁热吃掉。下课时间，同学大多到福利社买零食或群聚嬉闹，他却得抽出一本又一本的练习题库，填满那些似乎永远写不完的空格。
没有不满、没有怨怼；他只是羡慕不能拥有的另一种人生。
所以他养成了新的嗜好：提前完成补习班的作业，如此一来，他拥有充裕的下课时间。即使只有五分钟也好，他喜欢假装不经意地路过十班，看看女生正在做些什么。
女生多半的余暇都在发呆，但与男生追逐叫嚣的时间也不少。他喜欢看着女生大笑大叫的模样，即使是发怒的表情也好，那样率性而为的感情表露，真诚可爱，却是他怯于表达的真我。
好几次注视间，女生突然转头，与来不及躲开的信志四目交会；信志慌了手脚，以为自己长久以来的窥看就要被揭穿了。
但是女生从来没有发现。直到毕业典礼结束，同窗各自离散，女生仍不知道他的存在。
接踵而来的国中生涯，信志在母亲的作主之下，考上数理资优班，开始苦读拚斗的日子。生活是一成不变的重复再重复，考试背诵默写演练，他不再是永远的第一名，因为班级同学们都具备优异的资赋与惊人的求胜意志。
唯一让他喜悦的，是那个十班的女孩与他同校，就在同一个楼层上课。
空闲少了，偶而能与女生擦肩而过，是他最大的期盼与快乐。过去单纯的好感与欣赏发酵成爱慕，女生的一举一动开始牵动他，患得患失。
蕙寻总是不留情地责骂他的怯懦。
「喜欢就去追嘛！你实在是很没种耶。」
信志只能欲言又止地低下头，像是默认了这句话。
也是这一阵子才听得，过去总是与女生闹成一团的、健壮的男生，那个叫李翰强的田径队员，八月底与家人出游时，落湖溺毙。信志在得知这件事后才恍然大悟，原来女生的开朗笑靥不再，甚至变得郁郁寡欢，是因为另一个生命的殒落。
他看见她伤心的痕迹，想起过去那些欢笑恣意的情境，他知道她失去了什么。既然如此，他又怎么有勇气去打扰她？在她心里有一个深长遗憾的此时，如何能容得下一个素昧平生的人？
所以他内敛沈默如昔，唯有在瞥见女生的身影掠过时，平静的五官随之撼动，展开成一朵温润的笑颜。
这么多年来，他总是擅长的，扮演无声而不惹眼的配角。
国中是男女分班的学制，只有资优班具有豁免的特权；信志与同学的互动少得可怜，却意外地获得一个红粉知己——蕙寻。
蕙寻是个外向而积极的女生，在班上算是成绩拔尖、兼任干部的风云人物，却总喜欢找看似不起眼的信志瞎扯。好几次信志明明埋头背诵着课文，蕙寻仍执意坐在他旁边，叨叨絮絮讲着天马行空的话题，也不管信志究竟有没有听进去：
「喂，你知道吗，有人在校工宿舍旁边偷养了一只小猫耶，超可爱的喔。」
「晓怡这学期念完就要走了，好像要去英国念书吧，真羡慕她，不用考高中了说。」
「太用功了吧你，哎——现在是下课时间，出去走走嘛。」
有次信志终于沈不住气，砰地一声放下课本，恶狠狠地瞪着正说得兴高采烈的蕙寻：
「你无不无聊啊？」
蕙寻傻了半晌，睁大眼睛望着信志，随即又笑开了。挑着眉，她既骄傲又得意：
「我就说嘛，皇天不负苦心人，你终于跟我说话了吧？」
那天以后，蕙寻不请自来的行径更加理直气壮，俨然成为他生活的密友。体育课测量罚球线投篮次数，蕙寻站在篮框下帮他捡球，还卖力地为他喊加油；午间用饭时她搬移椅子到信志桌旁，一边说话一边交换两人饭盒中的菜肴；降旗典礼后，蕙寻自然会找到他所在的位置，与他一同迎着夕阳的余光，并肩走向两街之遥的补习班。
「好巧喔，我们连补习都在同一个地方耶。」蕙寻笑得开心。
从一开始的保持缄默，到后来信志开始聊一些自己的事情；信志的话总是说得很少，蕙寻却会很专注地倾听，抿着嘴唇思考，然后正经八百地提出自己的看法。这让信志感觉被尊重、感觉被珍惜。
他也试着去认识蕙寻的世界；优秀的哥哥今年考上台大法律，姊姊也是台南女中的榜首，她是么女，压力却比谁都大，她不希望每次父母提起兄姊的出色就微笑，却对自己的努力视而不见。蕙寻的梦想是买一个很大很大的牧场，里面养满了胖嘟嘟的绵羊；其他的动物都不养，只要很多很多的绵羊……
信志用狐疑的眼光打量蕙寻。
「我以为你想当杰出企业家之类的。」
「想太多喔。」蕙寻皱皱鼻子：
「养绵羊很好啊，你想想看，一望无际的草地，看得到一群绵羊在栏杆附近跑来跑去，超——可爱的。」
信志想，这是一个好奇怪的梦想啊。「那，为什么只养绵羊？」
「因为我高兴啊。」蕙寻踢飞地上一只被踩扁了的铝罐，侧过头对信志咧着嘴笑。
只有一次，当信志提到那个隔壁班的女生，蕙寻原先笑意满盈的表情突然变得僵硬，信志倏地打住临到嘴边的话语，惶惶然不知该如何是好。
信志不安地注视着蕙寻；她低下头，盯着自己擦得闪亮的黑皮鞋几秒后，突然抬头，又回复了原先开朗明亮的笑容：
「然后呢？还不赶快讲！」
信志突然领悟了一些事情；他望着蕙寻，对于她的关怀与善意，有了新的解读。原来那些下课十分钟的交谈、放学后相偕步行的陪伴、体育课时与他苦练篮球的体贴，都隐藏着比友情更幽微的心意。
那次谈话后，蕙寻好一阵子没主动与信志说话，连放学后也是匆匆离去；虽然上同一堂补习课，她却只顾着抬头看黑板、抄写笔记，不曾看往信志的方向。以前，蕙寻总在老师讲得最激昂的时候，空投一张揉成纸球的便条到信志桌上：
『你看老师的额头，像不像一个大型的M？好麦当劳喔！』
信志开始怀念那些快乐的片段，蕙寻的笑容是多么好看啊。
他知道，蕙寻是喜欢他的。
隔天轮到蕙寻当值日生，与她同组的同学却在中午时告假离开，蕙寻只好一个人走到远远的玄关，将班上同学的便当抬回教室。她认命地走着，看到堆积如山的便当却不免叹了口气；动手抓起餐篮的同时，才发现信志的手与她同时拎起篮子，为她分担另一侧的重量。
他们沈默地步行，却很有默契地协调彼此的步伐。快到教室时，蕙寻深吸一口气，转头勇敢地看着信志：
「谢谢你帮我忙。」
信志腼腆地笑了。「我们是好朋友啊，我忙你忙是应该的。」
蕙寻只是笑了笑，垂下目光，再次盯着自己皮鞋的顶端。
但是信志看见了，在他说出「好朋友」的瞬间，蕙寻的眼睛从闪耀到黯淡，像是燃烧了却又坠落的星子。
后来，蕙寻恢复了过去与信志频繁的接触，一起吃饭、讨论功课、分享生活里的点点滴滴，甚至蕙寻也会鼓励他去追求那个隔壁班的女生，还自作主张出了很多主意：
「写信，写信最有用了，你文笔不是很好吗？我有朋友在她们班，可以帮你代传……还是你要直接跟她说话？可是这样比较容易吓到人家说，还是写信好了啦。」
「我没有要追她。」信志道貌岸然地澄清自己的意图。
蕙寻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可是，你不是喜欢她吗？」
「喜欢，不一定要追啊。」信志微笑着。
能远远地注视着女孩，看她沈思、笑闹、说话，对他来说，已经是一种很安全的幸福了。
国中的毕业典礼，信志在校门口买了一束干净素雅的白玫瑰，趁着所有人都在礼堂集合的空档，悄悄将花束搁在女孩桌上。卡片里没有署名，只有短短的几句话：
『你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希望你永远快乐。』
典礼开始前一分钟，信志急忙跑进礼堂，在队伍中喘息不休。蕙寻疑惑地打量着他，却又仿佛明了了些什么似地，表情里有些怅惘。
高中联考放榜那天，信志在网路上塞车塞了半个钟头，终于查到自己的分数，一如预料地构到了台南一中的标准。正想联络蕙寻，电话却马上响了起来；蕙寻约他到麦当劳见面。
「第一志愿，快！请客！」蕙寻打他一拳，笑盈盈地斜睨着掩不住欣喜表情的信志。信志很干脆地走向柜台，点了一份餐端到蕙寻面前。
蕙寻用力吸了一口可乐，挤出一大坨蕃茄酱，抓着薯条反覆蘸着，却没有放进嘴里。信志祇是安静地坐在她对面，像是回到好久以前，信志总是无言地坐在位子上，任蕙寻诉说她的喜怒哀乐。
「……我考得很差，非常、非常差。我想，大概在第三、四志愿左右。」
蕙寻手上的薯条已经裹满蕃茄酱，她嘴角的笑容维持得那么勉强、那么危险，像是随时会崩坏：
「我爸妈都很生气，他们不晓得问题究竟出在哪里。我当然也不知道，可能是运气吧，总之我有够倒楣的，之前模拟考不是都考前几名吗？现在居然没考上，奇怪了，莫名其妙……」
啪答一声，蕙寻的眼泪滴在薯条纸盒上。信志还是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从口袋里抽出一张面纸，塞在蕙寻掌中。
蕙寻不再说话，只是不停地留眼泪，足足哭掉了一整包面纸。当她用最后一张面纸揩干颊边的泪痕时，信志仍一本初衷地沈默着，眼睛里藏着温暖与友谊。
「你真是个混蛋，余信志。」蕙寻用她充满鼻音的嗓音说了话：
「你是我看过最不体贴的男生。女生在哭，你居然连安慰也不会？」
信志垂下眼睛，还是没有辩解，脸上的笑容很无奈。
「算了，认识你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蕙寻苦笑着，将桌上湿漉漉的面纸团扔进垃圾桶。「好吧，我发泄完了，可以回去面对下一波攻击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虽然知道可能问得不是时候，信志仍然开口。
蕙寻耸耸肩膀。「我爸说要带我去报私立学校，资优班毕业、加上我以前的成绩，应该没问题，只是……」她的笑容更苦涩了：
「只是真的，很不甘心。我努力了那么久。」
「不要被打败，还有大学那一仗，我们一起加油吧。」信志由衷地说道。蕙寻只是微微一笑：
「不知道该怎么说，可是我现在觉得，努力跟成功其实没什么关系，什么事情都一样，常常白忙一场。」
信志隐隐约约听出一些讯息，没敢再接腔。走出麦当劳凉爽舒服的空间，信志眯着眼睛走向脚踏车，只听见蕙寻在他背后清清楚楚地说着：
「你暗恋的那个女生，普通班的，我帮你打听了她的分数，落点大概在家齐女中。记得要谢我啊，再见。」
信志猛一回头，蕙寻却已背对着他，踏着急促的脚步离去。
蕙寻果然进了私立高中，却是升学率赫赫有名，课业压力重得可怕的私立名校。每天她清晨五点多便得起床，晚上七点才能到家，只因为学校离她家太远，每天要花两个小时通车；每天回到家，她都有就要虚脱的无力感。
「考试多得跟鬼一样，还有作业，导师想升学率想到疯掉了，拿我们当超人操。」蕙寻气呼呼地对电话那端的信志抱怨：
「我才刚进学校耶，以后还有得我惨的。每次考试都要算排名，一往下掉就被修理，还把人叫起来羞辱，我要去教育局举发这些教育界的人渣！」
「我也不好，每天补习，老师教课又讲得不清不楚，还要自己看才看得懂。」信志附和着蕙寻充满怨念的口气。
升上高中后，信志与蕙寻仍保持联络，每周至少通一次电话；不过随着课业压力水涨船高，谈话的内容开始充满哀嚎与咒骂。多半是蕙寻发难、信志倾听，他知道私立学校的确比一般高中严苛，加上家人对她联考落马的意外耿耿于怀，蕙寻的日子不可能太好过。
「你们还好吧，我们连班上同学都耍心机，我们班那个第一名的，明明数学考满分，考前还很虚伪地到处叫『怎么办、怎么办，我都没念耶，完蛋了啦——』」
信志被蕙寻尖着嗓子的模仿逗笑了。蕙寻沈吟片刻，又突然开口：
「其实让我最闷的是，交不到真正的好朋友，没有人像你一样，会和我一起吃饭说话，就算压力大，也可以撑过去。」
「怎么会呢，搞不好过一阵子，还是会有谈得来的朋友……」
信志不着边际的安慰被蕙寻打断了。「信志，我们是很好很好的朋友吧。」
「对啊。」
「那你会对我说实话吗？」
「会……吧，应该会。」
「不要加那句应该啦，我敢问，你就不应该不敢回答。告诉我，为什么你不喜欢我？」
信志被蕙寻的直接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说着：
「呃，也不是说不喜欢，只是我觉得，ㄟ……」
「不要紧张啦，我已经死心了。」蕙寻在那端轻轻地笑起来：
「我只是想听听你的想法而已。我记得你跟我说过，你从来没有跟那个隔壁班的女生说过话，甚至她也不认识你，可是你……」
「其实我也不知道。」信志小心翼翼地试着表达想法：
「我知道你真的很好，很聪明也很体贴，而且你了解我、陪我说话、鼓励我，可是我不知道为什么，对你的感觉就只是朋友而已。不是你不好，请你千万不要这样想，只是……好像就差了一点东西，你知道的，喜欢其实一点理由也没有……」
信志听见话筒传来深深的吸气声。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蕙寻再度开口：
「那如果，你先遇到的人是我，而不是那个女生呢？」
信志怔了怔，才要开口，就听见蕙寻笑了起来：
「我真是笨，问这种假设性的问题，一点意义都没有。当我没问吧，反正事情就是这样，对吧？」
「你是我最要好的朋友，蕙寻，大概是空前绝后了吧。」信志诚心地。
「别安慰我，我心都碎了，呵呵。」蕙寻话锋一转，又绕到另一个主题：
「那，你现在还喜欢她吗？」
信志尴尬地笑。「大概吧，不过，现在也没什么机会看见她……」
从其他同学那里，他偶尔会听见关于女生的消息；女生果然上了家齐女中，加入康辅社后，经常到附近的育幼院课辅。因着移情心理，他也加入康辅社，有空便会帮忙社上事务。当他对孩子讲解着鸡兔同笼的问题，就会想起女生或许也曾解说同样的题目，因而微笑起来。
「我听说家齐的女生常跟一中联谊，你小心点啊你……」蕙寻语带威胁地：
「暗恋这么多年，居然一点进度都没有。你不想追她，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万一她被别人追走怎么办？到时你就什么都不是了，只能看着别人的女朋友流口水。」
「你讲话就是这么恶毒。」
「不是恶毒，是老实。」蕙寻语重心长地：
「不管你要追不追，至少去认识一下人家好不好？现在你们还在同一个地区生活，等到考完大学，就真的各分东西了。你不怕以后永远见不到她？连话都没有说过一句，而且她还是你从国小到现在，唯一的暗恋对象。」
「……」面对蕙寻的咄咄逼人，信志词穷了。
蕙寻很快地发现信志的窘迫，便草草结束谈话：
「好啦，不闹你了。我妈叫我吃饭，掰啦。」
挂上电话，信志的心情不再平静。是的，他害怕女生总有一天要成为某个男生的女朋友，但他也不认为自己有机会成为那个人；他知道自己很无趣，不懂表达、不会说话，擅长的只有考试，甚至连跑步都跑不赢人家。外向的、大方的女生会喜欢这样的书呆子吗？而他甚至连该跟女生说些什么都不知道。
隔天他硬着头皮，向社团公关提议，找家齐女中的康辅社联谊。公关眼睛一亮：
「好样的，余信志，我还以为你除了念书，别的都不想了。家齐康辅是吧？包在我身上，我跟她们公关认识，你的幸福我一定帮你。」
就这样，书呆子余信志主动召集联谊的话题便流传开来。社团里每个人都拿他当开玩笑，还质问他是不是早有心仪对象。信志拚命告饶：
「拜托你们不要到处乱讲，传出去太难听了，好像我是色魔一样。」
社团伙伴虽然私下不断戏弄他，但联谊那天果然讲义气地绝口不提，让他松了一口气。一群男生见到一群女生，开始气氛不免尴尬，但因为同是服务性社团，两伙人很快便热络起来。
信志紧张地在人群里寻找女生的身影，完全忽略其他女孩的自我介绍。突然一个响亮的声音传来，信志匆忙转过头，却望见阔别已久的，女孩的面容。
「我是李道云，一年级，兴趣是看电影跟跑步，请多多指教。」
女生的自我介绍很简洁，坐下前却对每个人浅浅地微笑。信志恍恍惚惚地注视她；她没什么改变，一度郁郁寡欢的面容已经被充满朝气的表情取代。头发短而整齐，由于发禁的关系；她穿着宽松的T-shirt与牛仔裤，再平常不过的打扮，却显得既清爽又有活力。
信志出神地看着，直到隔壁的同学用手肘顶了顶他，这才呼地站起身介绍自己：
「我是余信志，一年级，生日是1月20日，金城国中毕业，还有小学念……」
「够了喔，不要耍宝了！」
身边的同学见信志一副要作身家报告的姿态，还以为他在搞笑，马上用笑声把他轰下来。信志懊恼地坐下，他正要说到国小校名呢，女生如果听到，或许会对他有深刻一些的印象……他瞟一眼女生，她正专心地听另一个男生的介绍，并没有多看信志一眼。
失落感在信志心里扩散。
紧接着是一些互动游戏；从头到尾信志都紧紧地盯着女生不放，分组却阴错阳差地一直没机会与女生同组。直到所有人玩累了，提议到莉莉水果店吃冰，他才惊觉这一天就要过去。
几个男生聚在一起，此起彼落地讨论那个女生最漂亮、那个身材最棒。
「那个叫李道云的长得不错。」
一个同学突然开口，其他人纷纷附议。信志心中警铃大作，原来不是只有他钟情着女生，女生的活泼与美丽，已经引起男生们的注意。
你小心她变成别人的女朋友……蕙寻的声音又在他脑中浮现。
信志面前的冰突然融化得非常快，用汤匙在碗里舀着，却尽是糖水；他捞着飘来荡去的水果，猛一抬头，却发现女生就站在他面前，笑意盈盈。
信志惊讶得把汤匙掉在糖水里。女生却不只是看着他，而是向所有人打招呼：
「不好意思，我还有一点事情，要先走了。」
大家热情地与女生道别，信志却仍傻呼呼地呆坐原地。就在女生跨出店门的那一刹那，信志仿佛觉醒似地突然站起身，对着女生大喊：
「李道云！」
所有人都睁大眼睛瞪视着信志；女生也停下脚步，不明所以地转头看着。
信志胀红了脸，抓起一本笔记便快步走向女生，又是一阵支吾：
「我……我想请你留下你的联络方法，我、我想认识你。」
女生惊异地挑起眉毛，却也爽快地接过纸笔，写下自己的住址电话。当她将册子递回给信志时，信志仍然显得很紧张：
「你可能不知道，我国中跟你同校，国小也是……你一定不知道的。」
女生的惊讶程度又增加了几分。她抿着嘴唇，突然笑开了：
「你叫什么名字呢？」
「余信志，信用的信，志气的志。」
「嗯。」女生点头，对着信志灿烂地笑：
「那我就回去翻毕业纪念册好了。应该找得到你吧？」
女生离开了，信志仍陶陶然地站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勇敢跨出这一步。身后，社团好友们纷纷聚拢上来，对他又捶又打又揉头发：
「超厉害的，余信志！我看不出来你这么猛！」
信志任朋友们嬉闹着，心里仍充满狂喜的感觉。
这么多年过去，他终于跟女生开口说了第一句话。李道云这个名字不再只是他遥远的憧憬，而是他可以珍惜的情谊。
当他被所有人以当成英雄一般簇拥着离开，他想起国中毕业典礼时，在女生桌上留下的那束花。
信志微笑了。总有一天，他会告诉她那些岁月，关于他长长久久的恋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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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orry 没待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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