擦肩情緣


地鐵站外，我望著巴士站的「人龍」嘆了口氣，緩步找尋「人龍」的末端；唉! 我瞄了瞄手錶─七時三十分，也難怪，無奈嗎？早已習慣了。
我呆呆地站在隊尾，百無聊賴，望著面前這支整齊的隊伍，很想大喊，藉以發洩心裡的鬱悶，當然，我並沒有這樣做，不然，明天的精神病院又多了一位顧客了。
我帶起聽筒，那首我早已懂得背誦的抒情流行曲又再一次重播了 。
很奇怪，每天，每次，每刻，當我在這同一個地點及位置上候車時，目光實在不知放在那兒的好，向前望嗎？但總會跟別人的眼神有所接觸，有點尷尬吧。
不知為何，大部分人的目光總向著巴士駛來的方向凝視，一種期待的眼神，在此情況下，當你跟這種眼神接觸，很自然地，你又會朝著同一方向望去，時間久了，你的脖子由於長期扭曲而感到酸痛時，很想放棄，但注意到別人的目光仍舊竭而不捨地向著同一方時，你又會再次堅持起來，直至巴士到達。
偶爾，我會嘗試孰意地向前望，但卻換來前面那位一種怪異的眼神，尤其當前面那位是女性的話，更甚。
十分鐘過去，隨著一陣驚天動地的剎車聲，巴士高調地停在面前。
巴士司機帶著呆滯的眼神，愛理不理地注視著每位乘客所投下的硬幣，其實，對於巴士司機來說，乘客是否投下合理的車費根本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何時將乘客帶到目的地，更重要的是他何時可以下班。
我坐在巴士的上層，帶著疲乏的身軀倚著窗，俯視著車站處一個跟一個的人頭陸續豋上巴士，然後，巴士在公路上彷彿與其他車輛相連著一樣向前走，像深呼吸般有節奏而緩慢地呼氣，吸氣。
車廂的我驟然有一種安全感。因為不管窗外發生任何事，如何一塌糊塗也好，我也可以舒適地坐著回家。
寧靜的車廂內，大家都安坐在座位上，熟睡的、沉思的、閱讀的，沒有發出任何聲浪。
雖然此刻人與人之間的距離如此接近，但你卻不會因此而認識到任何人，畢竟，彼此始終也是陌路人，在狹隘的空間中，找尋自我沉醉的思想境地。
而我亦閉目，享受著流行曲帶給我的一點麻醉。
突然，身旁送來縷縷的清香，帶領我回到現實。
我以極狹窄的角度打量著身旁的女子：短裙中一雙修長的小腿，慢慢地互相交疊，扭動著的纖腰，豐滿的胸脯；性感的、誘人的，茶棕色的秀髮掩藏了面容，令人幻想著她的美貌。
我享受著這段漫長而醉人的旅程。
突然，巴士猛烈地向左轉，驚動車廂內每一個乘客。
突如其來的肌膚緊貼，在喧嚷的人聲中，我清楚聽到一句輕柔得如細訴情話般的聲音在耳畔飄來：「對不起。」
我有點心如鹿撞：「不......不緊要。」
我假裝凝望窗外的情況，但卻從窗的倒影注視著她的動靜。
她繼續垂下頭，像熟睡似的，秀髮仍將她的容貌掩藏。
窗外的景物迅速地倒退，亦代表著時間正一分一秒地迅速流逝，直至停下來的一刻，終站已到。
她第一個向前面的梯級步去，我亦跟隨其後，直至下車。
彼此向著不同的目的地離開。
我感到有點婉惜，有點遺憾，有點失落，因為由始至終，我都看不見她的容貌。
回家途中，我不斷想像她的容貌，也許她是美麗的，我深信。
翌日，我如常在同一時間，同一地點候車，上車。巴士依舊以同樣的車速向目的進發，公路上仍舊如此堵塞。
每天，每人都重演同一角色。
巴士司機令天仍是巴士司機，几乎同一時間，昨天的白領仍是今天的乘客，甚至可能坐在同一座位上；巴士如常在同一中途站停車，候車的乘客依然人頭湧湧。
而我仍舊倚窗閉目，一切都在公式地重演一次又一次，包括那一陣熟悉的清香又再噢醒了我。
我竟奇蹟地跟她重逢了。
不同的是，她在我前面的座位上，並非旁邊。
從窗的倒影中，我隱約看到她那優美的輪廓。
我注意著她的一舉一動。
她會否感覺到我的存在？我不其然地笑了笑。
偶爾，我聽到她抽動鼻子的聲音，看見她翻動手袋的東西，突然雙手快速地往面上遮掩，隨之而來的一聲噴嚏，我連忙取出衛生紙遞給她。
她遲疑地接過後，一聲的澸激，我亦禮貌地回應。
可惜，我始終都看不到她的樣子，直至終站。
第三天，我知道跟她重逢的機會相當渺茫，但卻不期然地盼望著。
每次登上這巴士，我都會在同一位置上，倚著窗，不管有多疲倦，眼睛都不敢閉上，留意著往上層的乘客，可惜，卻承受著每次的失望。
也許她坐在下層，也許她下班遲了，也許她搬遷了，也許她不在香港，也許......
日子亦一天天地過去，期望轉化為失望，失望轉化為淡忘。
這晚，下著傾盆大雨，由於已是深夜的關係，巴士的上層只有廖廖可數的乘客。
我帶著濕透和疲憊的身體，只想在這段車程中安睡，但一陣遺忘已久的清香再次帶領我從夢境回到現實。
一張漂亮的面容，一絲甜蜜的微笑：「當心著涼啊。」
我從她手中接過衛生紙，一時之間，我感到眼前的景象有點模糊，但卻實在地呈現。
我像呆子般回應：「謝......謝謝」
隨後她坐在我的身旁，垂下頭，就如初次遇上她一樣。 彼此這麼近，卻又那麼遙不可及，一種看得見，卻又觸摸不到的感覺。
玻璃窗再次窺探她那不變的姿態，窺探這個如夢如霧似的夢境的現實。
一天的工作令她熟睡嗎？
隨著巴士的擺動，肌膚再次互相緊貼。
但願時間能為我暫留此刻美好的時光。
可惜，寒冷加上睡意，令我不知不覺間睡著了。
「喂！老友！起來吧！到站了。」巴士司機輕拍我的面龐，我才猛然驚醒，但已不見了她的跡影，只剩下座位上散發出的微溫及清香。
剛才是夢嗎？
我緩緩鬆開五指，望著一張握成一堆的衛生紙，一陣陣的哀傷驟然湧上心頭。
我知道這並不是一場夢。
但那又如何？
我靜靜地合上眼，帶著臉上的淚離開車廂。
自此以後，我再也沒有遇見她。在這節奏緊迫，繁喧的城市中，忙碌的工作每天不斷公式地重演一次又一次，雖然我早已忘記了她的容貌，但當我登上這巴士，坐在同一座位上，我都會重溫這一場夢，那一張衛生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