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x0
|
[小说][爱情] 回忆是秘密的巢
我在心里对自己说:「岁月啊,感情啊,多赐给我一点勇气吧。总有一天我会挺直站在她面前,对她说,我爱你。」 但这终究也只成为诸多回忆里的一个秘密,永远属于我的秘密。
大三升大四那年的暑假是我一辈子也忘不了的记忆。 大学联考考上台湾师范大学,怀着满腔期待心情想迈开成长的脚步,并且想到外面世界增长眼界,我告诉自己要好好努力。 但结果,我还是不知道未来的日子到底该往什么方向走去。认识了几个死党,热烈投入社团活动,还频频参加系上办的联谊郊游,课业也很顺利,虽然翘了不少课,但是该交的作业,该面对的考试我还是努力撑过了。
日子在缤纷多采的忙碌运转中一年年度过,虽然如此还是觉得心头好像缺了一小块般不自在,常常我会感觉到那细微渺弱的缺损像嗷嗷待哺的雏鸟一样对我呼唤着,在各种不经意的时刻里突然从幽暗的角落窜出,要求着属于它的位子,希冀在我心中该有的正确排列方式,它希望被重视。 我却不懂那缺损的空白到底是什么,要用什么来充满填补。 大学必修三学分,课业、社团及爱情。我想自己会不会是因为缺少爱情呢?但也无法确定,一直到现在自己都没谈过恋爱,班上及社团里都有满多不错的女孩,但我都涌不起喜欢的感觉。大二下学期的时候,班上的惠君写了封信告诉我她喜欢我,我除了讶异外还是讶异,她是个很温柔体贴的女孩子,老实说我对她的印象很好,而且我佩服她的勇气,但我还没办法喜欢她,她对我说没关系。我觉得她真的是很好的女孩,于是我们成了非常要好的知心朋友。
「嘿,你真的从来都没有谈过恋爱或者喜欢上某个人吗?」有天她问我,刚刚留长的直发被风吹得乱舞,这是六月某个起风的下午时分。 「嗯……谈恋爱是没有,不过暗恋的经验总是有的。不过大部份都只能说感觉不错罢了。」我偏着头想了一会。 「嗯……我觉得啊,在很年轻的时候如果能喜欢上某个人的话,会有很单纯的甜蜜,是很羞涩却永难忘怀的滋味喔,那和年纪稍稍大一点之后再去喜欢是完全不同的。每个年纪去喜欢别人都会有不同的体验,而我觉得应该要在越年轻的时候就先体验那样的感觉,这样很棒。不一定要有什么行动或结果,只是品尝那样的滋味就可以了,光这样就很满足了。」 这刹那间忽然有种轻悄悄的感觉爬上我心底,用着如细雨般的温柔巧劲轻轻敲打我的心口,我不自觉抬头向上望,天空是一片蔚蓝,阳光柔和温煦。 「我,到现在都还很记得小学六年级时偷偷喜欢隔壁班的某个男生的心情喔,我什么话都不敢对他说,只敢偷偷望着他,每天就等着他在教室外走廊和同学聊天笑闹的时刻,那样的时候我就会心情很愉悦,虽然只有这样而已。」她的声音继续轻柔地传来,而细雨继续下在我心里,它涤去我心里的尘埃,洗出过去的回忆,安静而无声。依稀间我像是记起了遗落很久的过去一般: 「嘿,听你这样一说我忽然想起来了,在好几年以前其实我曾经喜欢过一个女孩子喔,可以说是到目前为止比较算得上喜欢的一个吧。」 「哦?」她像是很感兴趣一般双眼圆睁,「真的吗?快说来听听。」于是我又用力回忆,过去的日子总算渐渐浮现出轮廓。 「那算是我家的邻居,一个小我两岁的女孩,其实我们算是一起长大的。我搬到现在的家是在六岁的时候,那时他们就住在那里了……」说着说着我跌入了自己的回忆中…… 「你是谁?~~~」她甜腻稚嫩的声音在我背后响起。那是她对我说的第一句话,那时候我正蹲在家门前望着水沟里的臭泥巴和一只小青蛙。我回过头去看着她: 「那你又是谁?」她忽然笑得很开心,圆圆的脸上大大的眼睛眯成一条细缝,小小的手指牵起我的手,然后拉着我跑到隔我家三间屋子的红色大门前,抬手指着屋内说: 「我住在这里,这是我家。我家里还有爸爸,妈妈,姊姊。我的名字叫做黎诗雅。」她笑着,声音非常甜美。六岁的我呆呆望着她,然后我也牵起她的手走到我家门口,学着她的样子说: 「我住在这里,这是我家。我家里还有爸爸,妈妈,妹妹。我的名字叫做柯意涌。」她笑了,我也跟着笑了。 「很高兴认识你/你。」我们同时说。 「后来呢?」 「后来呀,我渐渐就和那附近的小孩子混熟了,我们常常在一起玩,玩捉迷藏,打弹珠,到我们社区后面的农田及果园里头玩探险游戏。我记得除了我和她之外,还有她姊姊我妹妹,另外还有两个女生,一个男生,叫什么名字我已经记不起来了。我们年纪相差都在一两岁而已,所以很能玩在一起。一路玩进幼稚园,上小学,由于和她家住得很近,所以那段时间我们常常到彼此的家去玩,四个小孩子都很熟了。那段日子想起来还真是回味无穷,很快乐的日子。」 「然后呢?」她静静听着我说,凝神专注。 「然后……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自从我上国中之后一切就变得不太一样了。所有人都不再那么常见面了,我开始忙着自己的功课,忙着上补习班,那时候她还在念小学,可是却也很少出现了,其他人也不知道那里去了,应该都还无忧无虑念着小学才对,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之后在外面的空地,后面的农田里,儿时玩伴们的踪迹都消失了,而且这样的情况像是理所当然似的,从我一踏进国中以后就好像被画了一条很清楚的分界线一样,线的这一边是以前的日子,而跨过线之后生活就完全不同了。但当然不是就没再见面了,偶尔放学回来还是会看到她在外面溜达,她有时候会笑着跑过来跟我聊天,那样的时候我会觉得很愉快,可是大部份的时候我是看不到她的。放学回家已经五点多,有时晚上还要补习,还要准备功课考试什么的,这也是很自然的吧,妹妹还有常和她在一起的样子。但总之,那以后联络就越来越少了。」 「那……所谓你对她的喜欢是怎么回事?」 「其实呀,我本来什么都没有想的。一直到她上国一的时候,当我放学骑着脚踏车回来时,总会在回家的那条路上看到她独自一个人走着,她坐公车上下学。那时她把头发剪得好短,我都快认不出来了,我骑到她身边停了下来,她也停了下来,我记得那是九月初的一个傍晚,那时我们大概好几个月没联络了,很奇妙,明明就住在隔壁离三栋房子的距离而已……」我继续回想…… 「嘿,黎诗雅,是你吗?我都认不出来了,好久不见。」她看看我,微微笑着,用手指把短发拨到耳后,低下头后又抬起头: 「你也是呀,柯大哥,好久不见了。」那瞬间我觉得时间好像停住了。那是她第一次叫我柯大哥,以前她都喂喂喂地叫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种很奇妙的感觉在心里产生,她略泛红晕的双颊在夕阳余晖里头绽放着柔和的魅力。我看着她,忽然想起很小的时候,她用着很圆柔的声音问着『我是谁』时的表情,想不到已经过了这么久了,而那样的光景却还教人印象深刻。 「哈哈,那我该要叫你黎小妹了。你终于也上国中了。」我下了车陪她走路,风很柔和地吹拂着。 「嗯……我常常会想起,从前在一起玩耍的日子哟。」她忽然这样提起。 「啊?以前我们确实玩得很高兴喔,那真是很快乐的日子,无忧无虑的。」听到我的话后她却低下头去了,安静沈默往前走。 「我……我真的是常常想起喔,常常。」我看着她,发现她比想像中瘦多了,但声音倒跟以前一样轻柔。我不知道要如何接话,只好也跟着沈默。 「那时候你算是我们当中的大王呢,还记得吗?你常常吆喝我们到那里那里去玩,摸摸这碰碰那的,我们都跟在你后头跑喔。」 「是啊是啊,我还记得你那时候都会拉着我的衣服后摆跟着我跑呢,在很小很小的时候。」这时她的脸好像红了起来,她轻轻点头。 「可是自从大一点以后,这样的日子就不见了。我……」她又沈默下去。 「对啊,上国中后好像就有其他的很多事要忙了,大家也通通都不见了。」看她不说话我只好答腔。 「那是因为……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声音突然转为低微,「我,其实有种隐约的害怕……」 「害怕什么?」我脱口而出问。 「我……我害怕长大,长大以后就要失去很多很多的东西,然后要面对一大堆责任,要读书,要自立,要一个人闯外面的天地。一想到这里我就觉得很害怕。如果可以我真不想要长大。我宁愿自己还小。」 结果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好安静往前走,一边走我一边看着她。那时我国三,课业越来越重,我从来没想过这样的问题,似乎也无法确切了解她所说的心情,但她的神情态度充满了感慨,在她的心里好像存有很多的烦恼及担忧。记得从前的她总是挂着笑脸的。 「嘿,以前的你总是开朗愉快,怎么现在一片愁云惨雾了?快乐一点嘛。」我试着安慰她,而她只是露出淡淡的笑容。 「姐姐已经到外地去读书了,家里常常只有我一个人在,总觉得很孤单。」 「有空我们还是可以多多散步聊天呀。这样你就不会孤单了。」 她总算开心地笑了,那模样还可以看出小时候我所熟悉的神韵,所以我也跟着心情愉快起来了。 「从那之后,我们都会一起走回家的那段路,聊聊天,谈功课等等的。渐渐的我就越来越期待每天这段时间的到来。和她聊天我总感觉特别快乐。」 「不简单,那么久以前的对话你还想得起来。」她笑笑。我却一头栽进回忆的深井里头,陷溺其中…… 那是国三下学期,三月中的一个傍晚。我和她同样在微暗的天色中一起回家,我们照旧天南地北乱哈拉一通。 「我姐小时候都不敢一个人晚上上厕所喔,都一定要拉我陪她去,所以我常笑她胆小鬼,还有……」说到这时她忽然停了下来,样子像在侧耳倾听。然后她突然快速跑到马路边的水沟旁蹲了下来,之后兴奋地大叫: 「嘿,柯大哥,快来看。」于是我也跟着过去看,然后发现在杂草丛生,只有一点点水的旧水沟里头,有一只拳头般大的青蛙鼓伏着胸膛,瞪视着我们,还传来咯咯咯———的叫声。 「你还记不记得,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就蹲在你家门前的水沟里头看着青蛙呀?那模样很呆耶。我根本不认识你喔,所以就跑过去问你是谁,还记得吗?你还学我自我介绍的样子呢,真好玩。」她自顾自说着。 我却惊讶莫名地望着她。我当然还记得,不过想想那时候她才四岁耶,怎么可能还记得这么清楚? 「你……一直记着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形?」而且听觉真敏锐,居然能听见轻微的青蛙鸣叫声。 「对啊,我一直都忘不了你那时看着水沟的呆模样。那一直就印在我小小的心中了。」她转头继续盯着青蛙看,然后青蛙跃起钻进旁边的小洞里。 突然觉得心头受到了撞击,有股温柔缓缓渗进我体内。我看着面前的一切,发现她白净清秀的瘦削脸庞竟是如此吸引人,就像一幅蕴含着强烈生命力的图像般,此时正静止不动散放出炫目迷人的光芒。我无法言语,心跳开始加速,感到有股血流正直冲脑海,世界正逐渐变得摇动起来,我觉得自己飘飘然悬浮在很高的地方。 「你怎么了吗?怎么一副愣愣的样子?」她打量着我。 「啊?没有……没有,」我觉得自己的脸上一阵热辣,「我只是想起以前的事情而已。」我赶忙解释…… 「嘿,嘿,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呀?」惠君拍着我的肩膀唤我。我蓦地回到现实中来,有一种时光交错的乖离感。 「什么?对不起,我想得太入神了。」 「一想起来就不可遏抑了吧。后来呢?没有进一步的发展吗?」 「嗯……该怎么说呢,我们都那么小,特别是我也不太会处理这样的事。只知道从那以后对她的感觉变得更不一样了,」我像是说给自己听一样,「脑海中时时都充满了她的影子,她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都深深进驻我心底。不过我并没有告诉她我的感觉,对我来说,能每天陪着她已经足够了,至于其他的就等长大以后再说吧。」 「结果呢?长大后你还是没说呀。」 「嗯……长大后很多事都会变得不一样了,也许把这样的感觉放在心里,当作自己年少甜美的秘密回忆会是最好的吧,不然说不定现在一切都会变得不同,那曾有过的美丽想像也会幻灭……」 「但也有可能变得更好,不是吗?」她轻声细语。 「为什么后来没有继续保持联络呢?这很可惜呀。」 「因为上了高中呀。考上市内第一志愿的高中后我就住校了,只有周末假日才回家。联络的时间也更少了,我又不好意思找她,怕她的爸妈觉得奇怪。」 「可以写信呀。」 「有呀,刚住校的时候我就有写了,她也有回信,可是写了大约半年以后有次她告诉我说爸妈查得很严,所以她都要偷偷藏信和写信。为了怕造成她的困扰,所以我也就自动间隔较长的时间才写一封信。」 「这样也还好呀。有写总是有联络。」 「呵呵,我突然想起来,她在一封信上写说:『妈妈怀疑我是不是偷交男朋友了呢,急得我赶忙跟她解释说不是。』记得我看到这里的时候有点失落感,差点就要提笔跟她表白了,现在想起来真是……」 「也许……她希望你能明确说出来她真的是你的女朋友吧。这是试探。」 「我……我也不知道,我根本没想这么多。」 惠君沈默不语,若有所思的样子。我的思绪又飘向过去…… 记得那是我准备好行囊要搬到学校住宿的前一天傍晚,我们在走惯了的路上散步,记忆中的散步时光都有微风轻轻吹拂着。 「你就要上高中了耶,想想时间过得真快。高中会更新鲜吧。」 「我……我觉得ㄏㄡ,以后不能常常和你散步了也满可惜的。」说完又觉得自己脸上红通通的。希望她没有发现才好。她盯着我看,淡淡笑着。 「我……没关系,以后要常常保持联络喔,可别住到外面去了就把青梅竹马的好友忘得一干二净了。」我猛地左右摇头说不会的。 「嘿,我最近有看到一首诗觉得很不错喔,写得很有感觉,我就把它送给你当作临别的礼物吧。」她静静看着我,然后说。 「是什么诗呀?」然后她从口袋里拿出一条手帕,是一条白色丝质手帕,上头绣着两朵蓝边白云,右下角则是淡黄色的一朵小花。在白云旁边则绣了几行字,我接过手帕看着,她则一边解释: 「那是唐朝诗人李商隐写的『锦瑟』。我满喜欢的。」我望着手帕,上头的淡蓝色纤秀字体逐渐舒展开来:
锦 瑟 李商隐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手帕我一直都保留着。那时候我不知道这首诗是什么意思,只觉得这首诗很美丽。后来去找书看,才知道这首诗蕴含着淡淡哀伤,透露出对逝去美好的追悔,但却再也挽回不了的无奈感……」 惠君保持了很长的沈默,过了好一会她终于开口: 「为什么不向她表示你的心意呢?你该试着告诉她的。而且,她应该满喜欢你的才对,从你们的相处情形,她写的信,还有送你的礼物等等,我可以大概感觉得出来。她是在等你开口呀,为什么不试着告诉她呢?而且后来为什么就没联络了呢?」 「……我曾经想告诉她的,可是我没有说出口的勇气,我想等自己比较勇敢成熟,准备好了以后再行动。毕竟那时年纪很小,高二以后课业也越来越重,一忙之后信就越写越少,她的回信也越来越少,不记得从那时候起我就没再继续写给她了,而她也同样没再继续写给我了。 然后要升高三那时候她说她们搬家到高雄去了,那时她大概很忙吧。从那之后几乎就没有信件往来了。一有空的时候我曾想过要再写的,但却觉得怪怪的,毕竟间隔这么久了。而一耽搁时间也就过去了,后来连圣诞卡也都没有寄了。最后一次是高三那年的圣诞节,她寄了张小卡片给我,我也回寄给她,然后就再也没通过信了。现在想起来,觉得真是可惜……」 「我说你,也未免太粗心了吧,她可是女孩子耶,你这么消极被动,她那能多主动呢?难怪交不到女朋友。你以为只要等着就会有人像我这样不知羞地倒追你呀?少想得美了。」她挖苦我。 「我……」我说不出话来。 「年轻时喜欢一个人也必须要珍惜呀,谁说年纪小就只能让机会过去的?如果你真的喜欢一个人,真的重视她的话,就得要说给她明白。但你只想到自己的害怕犹疑,这只能说你太不重视她了。要不然就是你根本不懂怎么面对自己的感情,你心慌意乱作不了决定,想说又不敢说于是干脆推给时间去决定,那样你就可以比较轻松了,这是你的幼稚心态!」有这么严重吗? 而我也不明白怎么回事。我记得那时收到手帕以后,我满心温暖地看着她,我在心里对自己说:「岁月啊,感情啊,多赐给我一点勇气吧。总有一天我会挺直站在她面前,对她说,我爱你。」这曾是我纯挚的想法,曾几何时我却已经通通淡忘了?我是否不曾认真面对过自己的内心世界?也许我根本没有用心在生活,只是无所谓蛮不在乎地浑浑噩噩过日子到现在而已?到如今,我已经大三快结束了,四年大学生涯就将近尾声了我却还对自己这么没把握? 「嘿,想想你自己要的是什么吧。多放点勇气多用点心力去追寻你自己的理想,要不然你真的会什么都没有,会平白让机会就这样流失的。」她带着恳切的语音总是很有说服力。 「……我,我知道的。」但愿我是真的知道而且还能做到。
放暑假了,我在六月二十八日回到台南。回到家里之后,脑中空空荡荡飘飘忽忽,觉得眼前的世界离我遥远又陌生,前几天和惠君的对话还萦绕在耳旁。想着想着我从置物盒里拿出以前黎诗雅写给我的信反覆看着,已经三年多没看过了,里头还有那条绣着「锦瑟」的手帕,现在这些东西看起来都仿佛覆盖了一层薄膜似的,一层时间加回忆的薄薄白膜使得它们看起来有点朦胧。一样一样依序检视着时,过去的回忆就慢慢苏活过来。
有多久不曾见过她了呢?算算五年差不多吧,她现在还好吗?过得如何?在读书或工作?过得快乐吗?一想到这些问题我不禁心惊,我对她最起码的近况一点也不了解,这几年放假回到台南我从来没见过她,我自己忙着打工也没想起要联络她。我怀疑自己是否还记得当初喜欢她的那种期盼忐忑又甜蜜的心情,还是随着时间逐渐过去,这些都像飘落河面的花瓣一样付诸流水了呢?
想想我从没有试着去把握些什么吧,也从来没弄懂关于自己的生命及感情,的确如惠君所说,我根本没有努力将她留在我的生命里。回忆是越来越鲜明,思绪越拉越遥远,她童稚的笑脸,甜软的声音竟像就在我面前一般活脱开来。曾有过的悸动呢?我可曾用心珍惜,还是麻木地糟蹋了?我的感情就这么禁不起时间的考验?越想下去越心慌,然后发现自己变得非常想念她,恍然间我才惊觉漫长的时间、生活的琐事已经销蚀掉我对她的坚持、想念以及感情的付出,同时也已渐渐钝化我的记忆纹路以及感觉神经,我被冲刷到时间洪流里随波逐流,不曾想到自己该站起来走自己的路,并追寻自己所愿。我只静静看着时光飞逝,任随美好机会溜走,而后居然还表现出一副这根本对我的人生无关痛痒的不在乎样子。我不算真正活过这一遭。
渐渐涌起了遗憾的感觉,好想见见她,和她说说话,不知道现在的她变成什么样子了?是留长发或短发?是瘦还是胖了?诸多念头在脑中盘旋着。想起这伴我成长,陪我共度最年少时光的朋友,我好想问她一句:你好吗?也许再看看她微笑的样子就能多留住过去的痕迹一点点。
忽然翻到一封信,上头写着她搬到新家以后的联络电话,我欣喜若狂,顾不得已经快半夜了,拿起话筒就拨,响了几声后是个声音低粗的女人回应。
「喂,请问是黎诗雅的家吗?」 「黎诗雅?」女人忽然停住,然后像是和旁边的什么人说话的样子,一会儿又回话,「哦,他们已经搬走了。」 心情刹时黯沈了下去,想不到还是错过了。 「那请问知不知道他们搬到那里去了,有没有电话住址什么的?」我抱着一丝微弱的希望。 「嗯……我只记得好像搬到彰化去了吧,不过我也不清楚,没有电话也没有地址喔。」她停顿了几秒钟后才回答。 挂掉电话之后我叹了口气。果然还是太迟了吗?错过的毕竟就错过了?我第一次觉得有这么不甘愿的感觉。
回到房间里望着置物盒,成束的信静静躺着,手帕上沾了点灰尘。这些,终究只会成为渐渐远去消褪的回忆的一小部份而已。打开音响,从喇叭中传来锦绣二重唱的歌声,轻柔纯净的嗓音缓缓唱着:
你还是一个人吗 还是一个人去KTV 唱歌吗
你还是一个人吗 还是一个人过生日吗
你还是一个人吗 还是一个人走路回家吗
你还是一个人吗 还是在三更半夜怀念他吗
曲风配上歌词,倾诉出淡淡的感伤情怀,有种幽微的叹息,缱踡着对生活,对人生,对感情的嗟叹,聚合在一起后从小小的喇叭慢慢扩散充满到整间屋子里来。我深深吸了口气,在轻柔的歌声中逐渐睡去。
隔天老妹也从文化大学放假回来了,想想也很久没见到她了。虽然都在台北念书,但是她似乎比我还忙的样子,我们除了放长假回家外很少见到彼此。
「嘿,小妹,你现在交男朋友了没呀?」边喝着可乐我边找话题随便聊。 「呵呵,你老妹我可是很有行情的,当然有男朋友了。而且还有不少人在后面苦追呢。」她一付显得自己幸福满溢的表情。 「真的呀?不简单喔,谈恋爱很幸福吧,他人怎样?对你好不好?」 「哎呀,还满甜蜜的啦,」然后看看我,「不过你干嘛问东问西的,你咧?都老大不小了,有没有对象了呀?」 「别提了,还是王老五大光棍一根啦。可怜可怜,那像你这么幸福,一堆人抢着要。」我啃着瓜子,随意转着电视。 「嗯……老哥,我看你一直都散散漫漫的,一定都没积极主动追女生吧?多用点心了解女孩子要的是什么,或者学着浪漫点呀,多主动约约人家咩,这样才追得到女朋友呀。」 「……小妹,」我忽然想起,「你记不记得小时候住我们家旁边的黎诗雅一家人?她姊姊是黎诗涵,我们常去她家玩的,记得吗?」 她偏着头想了一会,边啜着可乐: 「我想起来了!我还记得呀,怎么了吗?记得他们搬走好几年了。」 「……也没什么,只是我最近忽然想起她而已。还有小时候的事情。」她用狐疑的眼光打量着我,好一会开口: 「……哥,你以前喜欢她对吧?」我惊讶地看着她: 「你怎么会知道?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因为刚才听你提起后,我忽然想起来曾经好几次看过你们一起在外头散步,那是你读国中的时候。聊得满愉快的嘛。你真的喜欢她?有没有行动?」 「甭说了,我从来没追过任何人啦,而且那时候才多小啊。」 「是喔,真不好玩。那……为何会事隔这么久又想起她?」 「……是最近和一个朋友突然聊到的。我觉得很可惜没能再继续和她保持联络。」妹妹停顿了一会后开口: 「嗯,我有时候想起儿时玩伴也会觉得好怀念喔,以前是那样开心地玩在一起,就在这附近一起玩过好几年的,可是长大了以后就没能再继续联络了,现在过得怎样了也根本不知道。唉,现在想起这些小时候的回忆总特别叫人怀念又感伤。」 「你也这样觉得吗?不知道为什么,长大以后分离好像变成是必须的一样,我们也似乎只会偶尔想起微微笑着,然后在脑中重温一下过去的美好就算数了。感慨的时刻一瞬间就消失了,而能不能再见到那些怀念的人却不再重要了,我们也不会拿起话筒试着拨拨电话找找他们。然后在很久之后的某一天又会兴起同样的情怀……好像固定了一样。」 「……我想,那些过去的记忆会留在心底一角,在我们不注意时偶尔冒出头来,它们仍继续存在着,只是大部份的时候被生活镇压住。属于每个人眼前的各自生活还是必须过下去,这占满了我们的全部。彼此已经是完全不同的人生了,大家都得过自己的日子。也许他们偶尔也一样会想起我们,然后怀念起来,之后再继续投入生活的战场,那就像一种调适充电一样,给我们动力泉源来继续向前。人生,总得要有各式各样不同的充电方式才能负荷得了。这些回忆,适合回味而不适合改变,我们每个人都只活在现在。我想,这是小时候和长大的区别吧,现在会觉得可惜但当时根本想不到这些。」 我忽然想起锦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本来是值得在日后追忆怀念的,但在那当时却惘然而不觉,因而错过了那时刻的美好。 「不过想想,如果那时能多作些什么的话,也许现在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了也说不定,或许会更好的。」 「嗯……其实呀,只要你愿意的话,现在也还不迟呀,对吧。」她笑笑。 外头正是炎热的艳阳天,时序将要进入酷夏的七月,天空,蓝得很。
然后,她就忽然出现在我面前了。
一个多礼拜后的星期六中午,我刚睡起来在客厅吃着迟来的早餐,看着电视上HBO播放的亚当山德勒和茱儿芭莉摩合演的「婚礼歌手」,看得正入神时门铃突然响起,在安静空荡的屋内听起来真会突然吓人一大跳。我站起身去开门,然后发现一个有点熟悉却也很陌生的女子站在面前,像是见过,却又想不真切。她全身黑色系装扮,深灰色横纹衬衫,黑色长裙,披件很薄的黑色外套,右肩背着个浅灰色手提袋,她静静看着我,然后说:
「你是柯意涌吗?」印象中不记得有听过这样的声音,略带沙哑低沈。 「是呀,我就是了,请问你是那位?」我到此时还想不起她是谁。 「不记得我了吗?我们小时候常常在一起玩的呀,喏,」她转头看看旁边,「我以前就住在你家再过去三栋房子那里呀。」我倏地一惊,难道是她吗? 「你……」我语带颤抖,「你是黎诗雅吗?」她只静静望着我,过一会嘴角牵起一丝淡淡笑意: 「错了,我是诗雅的姊姊诗涵。认不出来吗?」我凝视着她,并回想着记忆中黎诗涵的样子。依然觉得无法和面前的女孩作联结。 「你是诗涵?我完全认不出来,变得完全不一样了。」 「好久不见,我倒是还认得出你,那感觉和小时候还有点相似,大概是那时候我最大的缘故吧,所以记性较好。」她顿了会,「不过,你还能记得住诗雅就很不错了,毕竟这么久没见了,我想诗雅知道的话一定也会很高兴吧。」 「对了,黎诗雅她呢?怎么你会来找我呢?自从搬家后我就没她的消息了。你们……都过得还好吧?」 「……我来是想和你聊一聊,关于诗雅的事。」 「关于诗雅的事?这到底是……」我觉得很奇怪,摸不着她话的意思。 「……好久没回来了,介意陪我散散步吗?我想到处看看以前长大的地方。我只觉得变了好多好多,真的,太多的事情都变了。」她的语气深深慨叹。 我们沿着小路往附近的小学前进,那是我们共同的母校。热辣阳光兜头罩下,路面上缓缓飘扬起稀薄的白烟,路上几乎没有人,只有三两辆车子快速呼啸而过,引擎声轧轧作响由远而近然后渐至远离,仿佛也把夏日的喧嚣一并拖离一般绝尘而去。我们并肩走着。她一路上都很沈默,我也跟着安静不语。 「你知道吗?我和诗雅从小就无话不谈,即使我们各自都到外面念书,也一定三天两头就讲电话,分享各自的心事,一直都如此。」 「我知道你们的感情很好,她以前也常跟我提起。」直到此刻我都还觉得她的出现铺上一层很迷离的色彩,我觉得有些恍惚。 「……她也常常跟我提起你喔,还有关于你们的事,我都知道。」 「真的吗?她……她都说些什么呢?」发现自己的呼吸略微急促了些。 「……她说起常和你散步聊天,说你有些想法很特别。她最常说起希望能再回到小时候的时光。她说你是……」她凝视着我,我们进入小学,走到花圃里面的凉亭坐下,「她生命中最重要的男孩。」 有阵猛急的擂鼓声敲击着我的胸膛,我必须深呼吸才能维持站稳。她略略沙哑的声音继续传来: 「她说,从小时候以来,确切说来是从小五以后吧,她的心里头就只有你了,再也容不下别人的存在,我还记得有一次她甚至告诉我从你们第一次相遇开始,你的身影就已经深深铭印在她小小的心田了。那时候的我听了只觉得好笑,是小孩子的游戏嘛。不过当她国中以后再说起这些话时,我的感觉就不同了,她有一股说不出的坚持及认真,那让我觉得吃惊。她只敢在我面前说而已,说她疯狂地爱着你。但是在你面前,她什么痕迹也不敢露,只敢淡淡而矜持地和你相处,她好几次差点就要说出来了,但硬是忍了过去,她怕你根本不喜欢她,也怕时空的分离将阻滞感情的绵续。 总之,她只希望能多陪陪你,其他的根本不敢想,那时我说她傻但却也觉得这样也许没什么不好,她还小,应该还有很多日子要过,而你就是她最大的支持力量,即使远离你,但是过去的回忆她却时时温存于心,那是她长久以来的动力来源。直到……」她突然低下头去,然后又抬眼望着我: 「她一直不敢说她喜欢你,所以我今天是代她来问你的。你,喜欢她吗?」 我的脑袋却无法顺利运转,眼前的画面和过去的记忆以及她的脸交错重叠,我茫然望着前方,只记得自己点了点头,然后用力挤出声音: 「我……遗忘了很久,最近突然想起来,她,是我到目前为止的人生中,唯一喜欢过的人,而我却从来也没有告诉过她,我……」我转头看她时却发现她的脸上已经爬满了泪水,我吓了一跳: 「黎诗涵,你怎么了?为什么哭了?」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以前还在一起的时候,还在通信的时候你却一点都不告诉她你的心情呢?你上高中以后她天天就在等你的信而已。你知道吗?」她的声音隐隐发抖。 「可是……她说爸妈查得严,我不想让她困扰所以才较少写的。我……」 「那她离家上高中以后呢?为什么你也一样越写越少?」 「可是……她也一样呀。我以为她……」我嗫嚅着。 「笨蛋!!你根本不懂……她说后来你的信越写越少,她觉得好难过,她觉得你不是太忙忘了,就是已经不想联络她了。你已经过着你自己的人生了,而她将得远离你的生命,为了不想让你困扰所以她决定等你写给她以后她再回信,你知不知道她越等越心灰……她也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说这些心情,也许你根本不在乎,于是渐渐她的信也和你一样越写越短了。为什么……为什么你不告诉她你也喜欢她?这是她一辈子的渴望啊。她等了好久好久就只等你这句话而已,为什么你竟然一点都不了解她的心情呢?为什么?」她几乎哽咽起来,我的心则一次又一次受到撞击,每一句都深深刺进心里。 「我……我当时不懂,我也没有勇气。可是现在我想起来了,我现在有勇气了,我可以和她说了。我……」 她的泪水越流越汹涌,她用力摇摇头: 「已经……不可能了,来不及了……来不及了……你根本不知道,诗雅她……已经过世了……来不及了……」几乎泣不成声。我根本无法意会她说的话,只觉得仿佛有整片天空的黑云向我头顶轰来,我僵立在原地,想发出声音却什么也说不出来,身体也动弹不得。 「六月的最后一个星期天,她在回宿舍的路上发生车祸,被砂石车从后面撞上,已经……过世了。这就是我来找你的原因……」她的声音断续传来,我却只觉得那是从很远的天边历经长途跋涉才传到的余音一般听不真实。脑袋中有种被狠狠地划下一刀的切割感,很干脆地「刷!」一声切进我的脑膜,深入脑髓中,当血淋淋的刀子拔出来的时候,也将原本包含于内的核心物质给挖空了,而且耳朵里头还听见了像是玻璃碎裂的声音。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竟只能沈默着。 「……而且最主要是我发现了这个。」然后她手伸进手提袋里,拿出一个牛皮纸袋,那在烈阳下发出耀眼的金黄。 「这里是她的日记本,记录着她这几年来的心情,里头写的全是她的心情和对你的想念,这是她对你也是对她自己的回忆收藏。我觉得该让你知道,而且这些日记本……她最希望让你留着吧。我把它交给你。」然后她把牛皮纸袋递给我,站了起来望着外头的花圃,然后用手拭了拭眼泪。
我用发抖的手拿出纸袋里的日记本。一共有五本,封面全都是一整大片的天空蓝,摸起来感觉很滑顺的日记本,在每本的封面上都由两只淡红边深蓝底,正飞翔着的小鸟曳引出两行字:
我的人生,希望的事很简单,渴求的愿望同样单纯,
我只但愿能久驻你心中,永伴你身旁,不知远方的你,听见了没?
右下角是两片淡绿色的三瓣落叶,旁边直印着几个字:来自蓝天的呼唤。
翻开最上面日记本的第一页,熟悉的诗句立即映入眼帘,这几天重复看着的「锦瑟」以工整娟秀的字体整齐抄写在上面。看到这几句诗的时候,眼眶慢慢湿润起来,我的视线也变得模糊,我并不想让眼泪滑落,但是没办法,眼泪还是不听话地滚落脸庞,我闭起了眼睛,希望在黑暗里头,能发现这一切只是夏日午后的一场梦而已。
「一直以来,她都不敢对你说出这些心情。这是一直藏在她心里的秘密,而且如果不是发生了这些事,或许你一辈子都无法知道也说不定。」她的声音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地传来。
拿着日记本我回到屋里。在寂静无声的世界里,静静翻阅着。这是标明为第五本,日期从89年2月以后开始的日记本。
89/2/19 星期六 天气阴
嘿,意涌,你好吗?
今天出门的时候,风轻轻吹在我脸上,有点寒冷,我抬头看天空,一片灰濛濛。这时候我忽然想起了你,想起以前我还觉得熟悉而接近的你的脸,你的脸忽然在微凉的风的映衬下出现在灰白天际中。不知你现在过得可好?
有好长好长的时间不曾见过你了。我一直都很想念你,但我想我已经渐渐习惯孤独了,想来,我大概已经不在你心中了吧。我大概只活在你年幼的回忆中一段短暂的时期而已,那已经过去了,而我们都已经长大了。可是我依然很满足,你曾经给我那样的回忆就够了,我会好好珍惜。
但愿你快乐。我是黎诗雅。
89/3/11 星期六 天气晴
室友丽如失恋了,她整个晚上哭着。
交往了九年的男朋友另外爱上了别人,任凭她如何哀求如何努力始终挽不回他的心,她说她的世界崩溃了,过去的日子都被抹煞掉了。 「我们从小一块长大的,他说会真心待我到永远的,可是……」她不停地对我哭着,满脸泪痕,伤心欲绝。 不知为何我又想起了你。很久以前我曾幻想过要当你的女朋友,不过那毕竟是幻想。但幻想虽然没成真,对我来说却是最美好的,因为我不用承受像她这样失去的痛苦。 不过,空虚却常常不留情地折磨我,在这样的时候,我好希望你就在我身旁,牵着我的手,让我躺在你的怀里,那怕这样的时光只有一天也好,只要曾有过都是好的。我忽然羡慕起丽如来了。至少她有九年的美好,而我却只有九年的寂寞,我好想你。 听到一首歌,忽然觉得眼眶湿润,心情激动。那是GoGo&MeMe的「Say Forever」,抄下来送给自己,也送给你:
我一个人不孤单 想一个人才孤单 有伴的人在狂欢 寂寞的人怎么办 越过窗 看着长街 欢乐却无声 像一张卡片 灯光像繁星 灿烂整条街 思念的情绪 湿亮我的眼 我一个人不孤单 想一个人才孤单 有伴的人在狂欢 寂寞的人怎么办 我边想你边唱歌 想像你看着 被感动了 我被抱着 眼泪笑了 围巾轻碰着唇边 有点暖得像亲吻的感觉 吐气变白烟 飘过了眉间 撞上了怀念 下了一阵雪 我一个人不孤单 想一个人才孤单 有伴的人在狂欢 寂寞的人怎么办 我边想你边唱歌 想像你看着 被感动了 我被抱着 眼泪笑了 气氛太美 离你太远 有太多的幻觉 不能快乐 不能改变 cause baby I miss you 我一个人不孤单 想一个人才孤单 有伴的人在狂欢 寂寞的人怎么办 我边想你边唱歌 想像你看着 被感动了 我被抱着 眼泪笑了 我被抱着 眼泪笑了 say forever
随着歌声,我哭了又笑了,但愿真能有个永远的承诺。
89/4/6 星期四 天气晴
今天的我一醒来就觉得很寂寞。屋子里空空荡荡只有我一个人。这些年来我都是一个人,我恨透了只有自己一个人,我不知道要怎么办。 晚上向姊姊倾诉我的心情。姊姊说我一直不肯跳脱过去,为什么要一直等着你?与其耽溺在过去不实的妄想中,不如多用点心在当下,过去的日子已经不可能再回来了,包括你,还有我的回忆也是一样的。 但我却没办法这么轻易就改变。这些年来我没办法对任何其他的人产生像对你那样的感觉,我不能爱别人。姊姊说,其实我连自己都不爱,根本不能去爱人,甚至也不能爱你。所谓的爱你只是我自己逃避的理由,这样我就可以不用对感情的问题,对自我的问题多思考,我只要守着过去的你,守着过去的回忆就可以过日子了。也许吧,也许我真的不爱我自己,所以也不能去爱别人,但即使这样也不能否认我对你的感觉。 收音机传来刘若英的歌曲,我等你:
不做考虑也没半点犹豫 我就说了这一句 我等你 你眼中闪过了一些讶异 更多的是怀疑 所以你可以离去 不相信你还会回心转意 是我任性才决定 要等你 我眼中的泪没掉过一滴 只是随你背影 慢慢倒流进心里 我等你 半年为期 逾期就狠狠把你忘记 不只伤心的 还包括一切甜蜜 要等你 要证明自己 我可以纵容你在心底 也可以当你只是路过的人而已 爱到痛之极 才需要一段等你的限期 来遗忘自己
忽然觉得,如果等待可以有个期限,过了之后就可以完全断了思念,似乎就不会这般痛苦了。但是不可能,恐怕我,会一直等下去,等到有一天我的影子在你心底浮起,属于我们的记忆又浮现在你脑海,只要有这样的一天,我想一切都是值得的。你,了解我的心情吗?我想远方的你也听不见我的呼唤吧,我只能等待,我只会等待,其他的,我什么也不会,什么也不敢。
我只能继续等下去。
89/6/24 星期六 天气晴
在书上看到一段话: 每个人心里都有秘密,不为人知的秘密。随着时间过去,这些秘密,不管是好的,坏的,是甜蜜的或者嫌恶的,都有可能蛰伏到心灵底层去,然后主人就暂时忘记它的存在。这和回忆的性质很像,甚至可以这样说:藏有秘密最多的地方,就在每个人的回忆中,曲曲折折,扑朔迷离,循着回忆的踪迹可以引领到每个人的内心深处去,然后唤醒很多偶尔被记起,但更可能已被遗忘很久的秘密。但当然,大多数的秘密是清楚被意识到的,成为日常生活的一部份。回忆是秘密的巢,秘密就住在回忆中。 我喜欢这段话,可是也觉得很悲哀。有些秘密不该自己留着的,如果多些勇气,秘密可以转变成人生的光华。但我却没有勇气。我的秘密是你,是我对你的感情,是我们共度的时光对我的意义。 是了,我的秘密就在我的回忆里,就在我对回忆的解读里,可是那只有我懂,只对我有意义。我多希望你也能懂,多希望你也能知道,多希望你的心里也有说不出来的秘密,而那个秘密就是我,就存在于我们共同度过的回忆中,多盼望有一天,这些都可以不再是秘密。 我的秘密是你,意涌。藏了好久的秘密,但愿有天你能知道,我很想学茱丽亚罗勃兹在「新娘不是我」里最后那样有勇气的示爱表现,但我还不行。
想起了很喜欢张震岳的一首歌,秘密:
总在闭上双眼之后 才能看见你 这是一个心中秘密 偷偷在爱你 你却不知道 有人在想你 总在黎明来临之前 我还是清醒 甚么时后我才可以 进入你的心 好想对你说 我正在想你 也许在你的心中早就已经有人进去 或许你不曾接受真正的爱 真诚的情 遗忘吧过去的事 不要再怀疑 我仿佛可以听见你的心跳 你的声音 不要只有在梦中才能看你 才能靠近 我可以慢慢的等 直到你离去
我每听一次就想哭一次。我爱你。这是我的秘密。
看到这里后,我轻轻合上日记本。在没有发觉的时候泪水又已经悄悄滴落下来,我任凭眼泪恣意飞舞,四周围安静地一点声音也没有。
「6月24日这一天下午,我正和惠君谈着关于你的事哟。」我在心里轻声念着,希望遥远的她能够听见,「而这也是你最后一篇日记。你的秘密,我现在总算知道了,可是你,却已经离我好远好远了。」 忽然想起电影「情书」中的画面,中山美穗对着皑皑白雪的对面遥远山头,呼喊着:「你好吗?我很好」「你好吗?我很好。」「你好吗?我很好……」然后哭倒在满地白雪上。 「你知道吗?最近我也很喜欢一首歌,那是刘若英的『后来』,我送给自己,现在也送给你:
后来 我总算学会了如何去爱 可惜你早已远去 消失在人海 后来 终于在眼泪中明白 有些人 一旦错过就不再 栀子花白花瓣 落在我蓝色百褶裙上 爱你 你轻声说 我低下头闻见一阵芬芳 那个永恒的夜晚 十七岁仲夏 你吻我的那个夜晚 让我往后的时光 每当有感叹 总想起当天的星光 那时候的爱情 为什么就能那样简单 而又是为什么 人年少时 一定要让深爱的人受伤 在这相似的深夜里 你是否一样 也在静静追悔感伤 如果当时我们能 不那么倔强 现在也不那么遗憾 你都如何回忆我 带着笑或是很沉默 这些年来 有没有人能让你不寂寞 永远不会再重来 有一个男孩 爱着那个女孩
我想你。我好想你。
我闭起眼睛,她的脸,记忆中的她的容颜便慢慢浮现出来,未脱稚气,质朴清秀,背景是以前小时候的欢乐记忆画面。脸颊一直被温热的暖流掩没。我很安静地遁入许久以前的年少记忆里。 然后我缓缓地张开眼睛,拿出置物盒,小心拿出她送我的手帕。我和她很少互送过礼物,这是她留给我的唯一纪念物,而且遗憾的是,我们连一张共同的照片也没有,拥有的只有这些,还有所谓的回忆而已。 我仔细凝视着手帕,在阒静的午后回味过往感觉。这样一直注视下去时,觉得白云像变成立体状一般浮现在白色的背景天空上,而绣在旁边的诗句也一个字一个字像跳动的音符一样飞升起来流泄在屋内各角落,发出低微清幽的节奏声响,像在诉说深藏已久的秘密心事。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仔细想想,那当时我并没有惘然,反而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惘然之感却越加增添了。时间冲淡了对真心的坚持,让人忘记最初的执着。我记得那时曾在心里很认真地对自己说:「岁月啊,感情啊,多赐给我一点勇气吧。总有一天我会挺直站在她面前,对她说,我爱你。」 这曾是我很纯挚的想法。但这终究也只成为诸多回忆里的一个秘密。一个她永远无法知道,只属于我自己的秘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