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妳寂寞

《我知道妳寂寞》妳要他知道，浪漫是一輩子的事

妳怎會不知道，很多事，很難經歷「一輩子」的焠煉，愛情恐怕還是其中最脆弱的一件。

妳堅持的是，當妳說「我們要一輩子相愛」那一刻，妳要的，是說這句話的當下，妳的認真，與他的認真。至於以後，妳明白，沒人能保證一輩子的承諾。

他說，既然如此，那何必硬要他此刻承諾愛妳一輩子呢，這不像小孩子鬧情緒嗎。

妳抬起下巴。這不一樣，不能保證相愛一輩子，是生命本質上的不確定，而妳們相愛時必須向對方一再說我會愛你一輩子，則屬一種盡力而為的嘗試，不但該說，甚且要繼續說一直說不停的說，直到宇宙耗掉最後一滴動能，或兩人不再互愛為止。

他唉一聲，不再跟妳爭論。他典型的反應，碰到兩人難解的爭執，他多半採息事寧人姿態，換個話題，轉移背影。比起其他男人常見的傲慢，他算不錯了，妳卻堅持這是逃避，是他不負責任個性最典型的示範。妳們每每為了這，還可以再吵一架。

多年以後，妳或許會安於他的反應模式，覺得那也不錯，總比兩人如同刺蝟一般劍拔弩張好，既勞心更勞累。念頭每每才這麼一轉，妳又不由得焦心起來，要等多久呢？一年夠不夠？五年長不長？還是更久？

小時候看楊麗花歌仔戲，演到王寶釧苦守寒窯十八載那齣戲，妳肯定跟身旁老媽一樣哭得西哩嘩啦，哪來這麼堅貞偉大的等待啊！那時妳不懂的，漸漸妳就懂了，妳老媽不就是現代版的，以另一種形態獻身等待的王寶釧嗎，而且超過十八年，不僅等不回薄情郎、負心漢的影子，還等掉了自己一輩子僅存的後悔機會！想到這，妳心頭便一緊，剛剛想妥協的念頭便收回來。

不，妳不能步上妳老媽那條老路子，別說十八年，就是五年也太長，連一年半載妳都嫌長。沒有希望的等待，即使一天，妳都該勇敢而果斷的說「不」。妳自從上了大學，更了解母親跟爸爸之間那段糾纏一生的愛怨後，心底就暗暗決定，不必為不可能改變的男人，耗掉青春，哪怕一天也不必。

想到這，妳臉上的線條必然瞬間起了變化。他望著妳，大概心裡千百個困惑一併湧現吧。他是個聰明男人，細緻敏銳，惟獨說到愛，說到承諾，他會理性得近乎偏執。他愛跟妳解釋，要那些一輩子一生一世永恆不變的承諾幹嘛；妳挑出的關於他的毛病，不過是兩人要長期相處下去，必然要跨過的鴻溝，要穿越的峽谷而已，時間會證明這一切都不是問題，問題在兩人的愛情夠不夠久夠不夠濃。

欸，妳心頭輕輕一震。很輕很薄，他不會聽到的。妳故意只在心底這樣輕嘆，表面上繼續若無其事聽他辯解。近來每逢爭執，妳漸漸都採這方式回應他，妳不很確定他是真不懂還是裝不懂，有好幾次負氣吵架後的夜裡，妳佯裝睡著，心房則敏銳得像一隻午夜的貓，聚精會神專注的以觸鬚接收他的動作。妳聽到他關上電腦，走進臥室，在床邊坐了一會，夜很靜，他的呼吸聲一揚一落，他似乎有些猶豫，妳察覺到他的頭顱隨著上半身向妳這方向輕轉過來，一股氣息淡淡拂上妳的耳際，似有還無，妳不很確定，又不願意睜開眼去證實。他好像知道妳的心意，整個氣息因而停頓在一段距離之外，只是靜靜的望著妳，妳霎時生起氣來，他若想道歉，他若想彌補今晚犯下的錯失，現在正是一個機會，夜裡，很深的夜裡，兩人淡淡數語，或盡在不言中的深情擁抱，是可以化解一些情緒的，雖然那不是解決兩人歧見的方法，但多少能像洩洪的渠道，讓飽漲的水壓減少一點，舒緩一點，日子也才能過下去呀。

妳等著，他也等著。往往在沉默中僵持一小段時間後，他便立身站起來，走出房間。或是，他以極輕微接近裝腔作勢般的輕微波動，躺在床的另一側。躺下後，他越是不動，妳越是生氣，經常妳們就那樣靜靜對峙著，聽著彼此的呼息氣息潮來潮往。沒錯，太陽一出來，天底下就很難有新鮮事，妳們的爭吵、鬥嘴與負氣，在這個每天每夜不知幾千幾萬對男女愛恨糾結的地球上，真的不算特殊也不至於不特殊，真能看透的話，亦不過是凡夫俗女的一般故事罷了。要是妳跟他真能看透的話，吵過合好再吵過再合好，有一天，兩人都徹徹底底看透的話，那日子不就如同一年四季三百六十五個日夜那樣，跟著秩序走就可以了嗎？

偏偏妳跟他都不是輕易看透的男女。不願意看透。也不敢就在還算年輕的此刻看透。於是妳們的僵持，妳們蓄意省略的答案，早就預告了妳跟他，不過是愛情這條路上剛巧並肩走上一段的情侶罷了。妳嘴裡不說，心底早已有個選擇；他心底或者不肯承認這無奈，但他的被動與消極，則是等待妳做出選擇讓他接受。

好幾個夜裡，妳側身躺著，不作聲的流淚。很輕，很薄的眼淚，涓涓細流的那種，流出了妳對妳們勢將沙漠化的愛情預支的難過。他就躺在旁邊，僅僅二三十公分的距離，妳們的世界卻已在這小小的天地裡，隔出了各自天涯的長長陌路。他永遠不會明白，妳在做出抉擇前，早已經歷的這些暗自啜泣的夜裡掙扎。

他從身後貼近妳，輕輕抱住妳的腰，想用這親暱小動作化解今晚的爭執。妳猶豫了一下，要他走開別煩妳的心念才動，另一個念頭又再起，算了，何必呢，反正他沒誠意面對妳，再吵僅是讓兩人在一起的日子更難過罷了，何必呢！妳心中的念頭波濤起伏，他不可能捕捉到，妳的軀體卻像還不太能掌握表演神經的演員，一瞬間的猶豫變化，蒙騙得過觀眾，蒙騙不了細心的導演。他不算是不細心的男人，可惜戴了一副墨鏡，太深的顏色讓他忘了真實的世界，屬於兩人的世界，攤在明朗陽光下，是需要一點色彩裝飾的，那色彩要靠妳們兩人一筆一畫的去比對去修飾，妳喜歡的與他喜歡的，都該擺在調色盤上，讓妳們去選擇。

那情愛的畫紙上，勾勒出的輪廓，描繪出的景緻，有朝一日肯定要退色的，一如再怎麼強韌的古蹟，都將因滄海桑田、人事遞變，漸次漫漶了它們的色調與基石，最終不免淪為後人憑弔的遺跡，但那無妨於它們曾經被誓言環繞，被關愛疼惜的輝煌。妳怕的是，打一開始，它們就不被承諾，不被浪漫一世的冷漠包圍。

妳要他明白的心思，其實多簡單多乾脆，浪漫是一輩子的事。浪漫，是一輩子的承諾，即使做不到，亦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