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笑嫣然，轉盼萬花羞落

一．賦梅

　　雁霜寒透幕。正護月雲輕，嫩冰猶薄。溪奩照梳掠，想含香弄粉，艷妝難學。玉肌瘦弱。更重重、龍綃襯著，倚東風，一笑嫣然，轉盼萬花羞落。

　　寂寞。家山何在，雪後園林，水邊樓閣。瑤池舊約，鱗鴻更，仗誰托。粉蝶兒只解，尋桃覓柳，開遍南枝未覺。但傷心，冷落黃昏，數聲畫角。

辛棄疾《瑞鶴仙．賦梅》

二．一曲定終身

　　郭靖在湖畔再遇「黃賢弟」，卻原來小乞丐是小仙女假扮，真面目是「方當韶齡，不過十五六歲年紀，肌膚勝雪，嬌美無比，容色絕麗，不可逼視」。郭靖拿出楊康小王爺那邊送來的糖果，借花獻佛，卻見糖果都壓得或扁或爛，正想做其「垃圾蟲」，棄諸湖中，小仙女蓉兒卻要吃，還喜歡得流下淚來，說道：「從沒有誰這樣記著我過。」然後下一個節目便是唱歌：

　　郭靖一個字一個字的聽著，雖然於詞義全然不解，但清音嬌柔，低迴婉轉，聽著不自禁的心搖神馳，意酣魂醉，這一番纏綿溫存的光景，竟是他出世以來從未經歷過的。

　　黃蓉一曲既終，低聲道：「這是辛大人所作的『瑞鶴仙』，是形容雪後梅花的，你說做得好嗎？」郭靖道：「我一點兒也不懂，歌兒是很好聽的。辛大人是誰啊？」黃蓉道：「辛大人就是辛棄疾。我爹爹說他是個愛國愛民的好官。北方淪陷在金人手中，岳爺爺他們都給奸臣害了，現下只有辛大人還在力圖恢復失地。」

《射鵰英雄傳》第八回〈各顯神通〉

　　這首詞原本非關情愛事，卻令靖蓉緣定三生。辛棄疾死時郭靖還在大漠，所以不能「現下」還在力圖恢復失地。

　　然後再下一個節目卻是摟摟抱抱：

　　眼見暮色四合，漸漸的白雪、湖水、梅花都化成了朦朦朧朧的一片，黃蓉慢慢伸出手去，握住了郭靖的手掌，低聲道：「現今我甚麼都不怕啦。」郭靖道：「怎麼？」黃蓉道：「就算爸爸不要我，你也會要我跟著你的，是不是？」郭靖道：「那當然。蓉兒，我跟你在一起，真是……真是……真是歡喜。」

　　黃蓉輕輕靠在他胸前。郭靖只覺一股甜香圍住了他的身體，圍住了湖水，圍住了整個天地，也不知是梅花的清香，還是黃蓉身上發出來的。兩人握著手不再說話。

《射鵰英雄傳》第八回〈各顯神通〉

　　然後說到要冒險取藥救王處一，傻小子又再「得分」：

　　……郭靖熱血上衝，道：「好，不過，不過你不要去。」黃蓉道：「為甚麼？」郭靖道：「總而言之，你不能去。」卻說不出個道理來。

　　黃蓉低聲道：「你再體惜我，我可要受不了啦。要是你遇上了危難，難道我獨個兒能活著嗎？」

　　郭靖心中一震，不覺感激、愛惜、狂喜、自憐，諸般激情同時湧向上心頭，突然間勇氣百倍，頓覺沙通天、彭連虎等人殊不足畏，天下更無難事，昂然道：「好，咱倆去拿藥。」

《射鵰英雄傳》第八回〈各顯神通〉

　　離家出走的美少女，碰上了一個稍稍關懷她的年輕男子，便輕易生起了托付終身之意。蓉兒很幸運的遇上了老實可靠的傻小子，但是在現實世界中，類似的出走少女，卻是墮落沉淪的多。因為老實可靠的傻小子一般的沒有這麼空閒，倒是比較容易遇上楊康、歐陽克之流。

　　愛情的魔力令人不怕死，在心上人跟前，傻小子竟然有暴虎馮河的氣概。

　　到得後來，那盟山誓海已是盡在不言中：

　　朱聰問道：「她父親將她許配給你麼？」郭靖道：「我沒見過她爹爹，也不知她爹爹是誰。」朱聰又問：「那麼你們是私訂終身的了？」郭靖不懂「私訂終身」是甚麼意思，睜大了眼不答。朱聰道：「你對她說過一定要娶她，她也說要嫁你，是不是？」郭靖道：「沒說過。」頓了一頓，又道：「用不著說。我不能沒有她，蓉兒也不能沒有我。我們兩個心裡都知道的。」

《射鵰英雄傳》第十一回〈長春服輸〉

　　這種心心相印的承諾，實在不足為外人道也。

三．非不能也，實不為也

　　松、竹與梅，世稱「歲寒三友」。這「艷妝難學」，其實是不屑學。何解？因為梅花敖雪凌霜，不願討好權貴。詞的上半寫梅花在雁霜、寒透幕、嫩冰諸種苦寒之下開花，比喻自己志行高潔。徐渭詩云：「東風吹著便成春。」（見《笑傲江湖》第三冊）

　　「一笑嫣然，轉盼萬花羞落」，就是金庸拿來詠蓉兒。讀者都知道，小龍女是梨花，王語嫣是山茶朝露。袁紫衣也是山茶，程靈素卻是水仙。另外周芷若也是曉露水仙。種種名花，沒有及得上梅花。因此，金庸筆下的女主角，還是蓉兒最堅強，從來都不需要靖哥哥保護。

　　詞的下半卻全是無奈。寂寞，皆因粉蝶無知，只識得尋桃覓柳，竟冷落了眼前開遍南枝的梅花。

　　瑤池舊約，用周穆王和西王母的典，暗喻南宋諸帝忘卻恢復之約。「畫角」是指軍號之聲，象徵興師北伐，只是寥寥數聲，家山何在？只剩下傷心落寞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