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老婆上菜市場，我挑了幾枝其貌不揚的竹筍，忙碌的老闆抬起頭盯著我看：「你是在竹子下長大的嗎？你怎麼懂得挑這種筍？」

我是的，所以我知道這幾枝醜醜的筍，絕對好吃。
從我懂事以來，父親就在新店溪旁那一片地種竹子挖竹筍。

竹筍產季裡，父親每天清晨三四點就要起來挖筍，再騎單車把最新鮮的筍送到市場給母親賣。從新店安坑往永和的路上有一段爬坡路，父親必須下車推著走。我曾聽他說過，他最擔心摔倒，「因為竹筍很重，我沒辦法把車子扶起來。」八個孩子就靠父母種筍賣筍拉拔長大。

大學畢業後，服兵役和就業，我都遠離台北到南部去。那時我工作的單位一年只放農曆年五天假，回家的次數自然很少。

工作幾年後，我發現自己愈來愈想家。我曾在冬至的前一天下班後，搭飛機趕回去和家人一起包湯圓，吃過湯圓，再趕夜車回高雄上班，雖然累，卻有一種說不出的滿足感。

有一天晚上，那濃濃的鄉思又纏繞著我，我跳上了開往台北的平快車。

抵達台北火車站才凌晨四點多，我叫了計程車直奔家裡。下車後我往屋後的竹林走去，因為我知道父親一定在工作了。

我站在竹林前，彎下腰，在密密的竹叢中仔細尋找一線燈光。

天還未亮，父親會帶著一盞電石燈找尋竹筍。我循著遠處微弱的燈光走過去，踩在竹葉上窸窸窣窣的聲音引起父親的注意，我看見那燈光移動、抬高，向我這邊照過來，當我走近，父親開口了：「我就知道是你。」

父親往生十多年了，竹林被徵收，老家也搬離了新店溪畔。可是，只要經過竹林、看見竹林，我就忍不住想起父親，想起竹林裡的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