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記得是從哪裡聽來或看來的：如果把願望寫在紙上，一邊默念，一邊摺成飛機丟出去，就會被好心的精靈拾起，替飛機的主人實現。


　小時候有很長的一段時間，我如此深信不移。專心致志地裁紙，一絲不苟地寫下願望（怕寫錯字，還頻頻查字典），指尖熨斗一般壓出精準的摺痕，虔誠地念過一遍又一遍：長高、臉不要那麼圓、分組活動和誰誰誰同一組、被南宮博士選作科學小飛俠的成員……如今回想起來，真覺得羞愧後悔！那麼多難以啟齒的願望，就這樣隨意飄飛散落，有沒有誰曾經撿到發現過呢？所幸，我在小學三年級就察覺了蹊蹺，這才停止持續多年的投遞。然後，國中、高中、聯考、長大……，始終不曾再聽人提起。這則「精靈與紙飛機」的典故，就這樣無疾而終，像那些無意間跌落床頭櫃和牆壁縫隙的漫畫書、尪仔標、暑假作業……，安靜地絕跡在記憶的岩層裡。


　在我小學畢業之前，有一陣子「紙」飛機突然在同學間流行了起來。那時候所謂的「紙」飛機有兩種：一種是用西卡紙配合牙籤或紙黏土組合而成，塗上顏料、加上輪子，如果手巧一點，成品簡直可以媲美現在尋常見到的模型玩具！然而，儘管維妙維肖，缺點是不能飛；另一種，嚴格說來並不能算「紙」飛機，因為它的材質更類似削成薄片的保麗龍，在雜貨店可以一包一包的買，內附機身、機翼（有的還有小螺旋槳），按照切口安插，不到一分鐘，就可以出廠一架飛得又高又久的戰鬥機或運輸機。


　後來就很少看到紙飛機了。只有當偶爾路過模型專賣店或百貨公司的玩具部，才會瞥見櫥窗裡、展示架上停著琳瑯滿目的飛機模型、遙控飛機，樣式精巧，性能完備。雖然我不是飛機迷，更別提從引擎聲辨別剛剛飛過去的是戰機還是客機了！但因為工作的關係，時常得搭飛機東西南北地穿梭時區和國界。騰空而起，並未令我感到如釋重負的輕盈，相反地，高速的飛行讓我對時間愈發地耿耿於懷，不管必要與否，都閒不住要翻看簡報資料、或演練演講內容，把自己搞得疲憊不堪。


　飛行，不再像小時候以為的那樣悠然自在，單純，但足以讓小男孩祕密微笑一個下午那樣的快樂。只有願望依然不斷滋生，不斷腐敗……


　幾天前下班回家，我搭的公車走走停停了好一會兒之後，終於塞在一個路口，像卡在喉嚨的一句髒話，或鼻頭毛孔裡的粉刺那樣。百無聊賴之際，一架紙飛機從隔壁車道的一輛計程車的車窗飛了出來，滴溜溜地做了個三百六十度翻轉，越過一台載卡多，輕巧地翻出從我這個角度能及的視野。一個站在我左邊的中年女子看見了，略帶嫌惡地說了一句「嘖，亂丟垃圾！」尾音卻有點心不在焉，她和其他的乘客一樣偏過頭，讓視線尾隨紙飛機的軌跡迴旋滑翔。


　那一刻，我突然記起自己曾經滿懷期待地擲出一架又一架的紙飛機，載著祕密的願望翱翔，尋訪精靈。是了！一定還有其他小朋友也悄悄地，慎而重之地目送他們的願望搭著紙飛機啟程吧！不然，精靈怎麼會忙到沒時間完成我的願望呢？而那些紙飛機，穿過了污濁的空氣和嘈雜的市聲，此刻應該都已安穩地降落吧。隱匿的方位，那是夢想的停機坪。這樣想著，感覺車子彷彿緩緩地移動了。 　●

轉載自由時報新聞網　　◎吳文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