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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王的禮物
第二次世界大戰,全世界的人都因戰爭或多或少受到傷害,可是非洲正好相反。在此之前,非洲受殖民國家壓榨;大戰結束,獨立運動風起雲湧,非洲成為國家最多的一洲。其實有些國家,至今看來也不過是部落意識的文明包裝而已。
我在大學念政治系的侄女兒,幾年前暑假到非洲去開眼界。
一回來,還沒等我們好奇探問,她就說:差一點回不來了。
我說:在那兒得了怪病嗎?還是遇上什麼追殺你的野獸?
她說:有位酋長向我求婚,把我嚇得半死。
真的?假的?這是九○年代欸。我瞪大了眼睛問。
她說:我原先也以為他說著玩的。後來,真的送來一大群牛,說是聘禮,我才慌了。
我忍不住大笑:那你怎麼脫身的呢?
她說要回家得到父母同意,二十一歲以前不能自己作主。
酋長大惑不解:二十一歲的女人?不都老得不像話了?
● 我沒深究她去的是中非還是東非,那裡的國名說起來像唱歌:肯亞、索馬利亞、盧安達、馬拉威、莫三鼻克什麼的。倒是南非有個叫史瓦濟蘭的小國,我印象特深。剛搬來舊金山的時候,總領事正要調職去非洲,問他去哪兒?他說:史瓦濟蘭。我問:在哪兒? 他說:不瞞你說,我也不知道。也許正因為那些地名像音符,不寫下來,總覺得它還飄在空中。對我而言,非洲地圖就像樂譜一樣,有著謎語般的神祕感。
想當年,台灣經濟剛起飛,「非洲農耕隊」是多麼受景仰的組織,不僅在非洲,國際上也赫赫有名。農耕隊是聯合國出錢,台灣派專業人才,到非洲協助土著開發。那時候,非洲各國非常看重這種協助,農耕隊到那兒都由國王親自接待的。
我有個盒子,就是當年陳伯伯率隊去非洲時,國王送給他的禮物。
● 這個盒子,12×7×2(公分),堅實的木質,拿在手上沉重感可比青銅。裡面鋪大紅絲絨,盒子表面是非常精細的阿拉伯幾何圖案的馬賽克鑲嵌。一看就知道這絕對是個超級贈品。因為盒子每一平方英寸差不多要鑲上三、四百片菱形花樣、黑色紅色和木質原色的長方小片。放大鏡底下一看,每一個菱形都變成立體方塊,簡直像萬花筒。
它全新的時候,我相信一定閃著珍珠的光彩,因為白色部分全是珍珠貝做的。我最近還得到另一個全用珍珠貝做的馬賽克盒子,埃及製品,光色確實搶眼多了。可是再過五十年,我相信非洲的這一個會比埃及的那個更耐看。「骨董」就是因為「老」才受敬重,而「老」要能把光芒收斂在身價當中才有意義。
尤其馬賽克這種藝術媒材,是藝術的皇后也是灰姑娘。別的藝術可能偉大,但絕不會比它精細。可惜往往被當工藝美術看待。雖然它少說也有幾千年歷史,卻沒有一個藝術家因它留名。也可能是沒有藝術家受得了那種極度規矩的苛求,放棄了這種形式。
近代藝術家中,高第當是馬賽克的知己。他在西班牙巴塞隆納城裡用鮮豔的瓷磚和玻璃拼鑲的建築和長椅,死後還有人繼續為他鑲著嵌著。用色彩和不規則的形狀玩魔術,高第終於拯救了馬賽克。
● 後現代主義氾濫,許多藝術家的生命與藝術的夢想都受毒品和暴起暴落的虛名扭曲,馬賽克這種全然的秩序與紀律,套用後現代修辭,是理性的極簡主義」,反而教我備加敬重。它是一種絕對無法速成的藝術。好像製作者鑲嵌的雖是時間的碎片,卻從來不把死亡考慮在內。
我這個盒子,是陳伯母去世時的遺贈。不知生前這盒子她是裝什麼用的,盒裡的絲絨都磨破了一塊。也許在非洲的日子並沒有這盒子看起來那麼輝煌。
逝去的人和他留下的遺物,不再需要知己,盒子裡的啞謎跟埃及的沙塵也沒什麼兩樣。但每有人提起非洲,我總不由自主想到我這個國王送的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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