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崔群,為韓愈好友,兩人為同年進士。貞元十八年,崔群於宣州任判官,韓愈任國子監四門學博士,俸祿低,生活貧苦,身體又不好,而又想到好友崔群有志難伸,只是在宣州擔任小官,內心鬱鬱難平,於是寫了這封一吐感慨,情深摯重的書信。)自足下離東都
(洛陽),凡兩度枉問
(寫兩次信給我),尋
(不久)承
(接信得知)已達宣州,主人
(指崔群的長官)仁賢,同列皆君子,雖抱羈旅
(寄居他鄉)之念,亦且可以度日。無入而不自得
(君子無論至何處,都能隨遇而安),樂天知命者,固前修
(前代賢人)之所以禦外物者也。況足下度越
(超越)此等百千輩,豈以出處
(出仕)遠近累其靈台
(心)邪!宣州雖稱清遠高爽,然皆大江之南,風土不並以北,將息
(身體保養)之道,當先理其心,心閒無事,然後外患不入,風氣所宜,可以審備
(審理防備),小小者
(指外患)亦當自不至矣。足下之賢,雖在窮約,猶能不改其樂,況地至近,官榮祿厚,親愛盡在左右耶!所以如此云云者,以為足下賢者,宜在上位,托於幕府
(在地方任幕僚的小官),則不為得其所
(不符你的才華),是以及之
(所以提到這些),乃相親重之道耳,非所以待足下者也。
僕自少至今,從事於往還朋友間,一十七年矣,非相與如骨肉兄弟者,亦且不少,或以事同
(同事),或以藝取
(有才藝而相交往),或慕其一善,或以其久故,或初不甚知,而與之已密,其後無大惡,因不復決舍;或其人雖不皆入於善,而於已已厚,雖欲悔之不可。凡諸淺者,固不足道,深者止如此!至於心所仰服,考之言行,而無瑕尤
(過失),窺之閫奧
(ㄎㄨㄣˇ ㄠˋ;內心深處),而不見畛域
(界線),明白淳粹,輝光日新者,惟吾崔君一人。僕愚陋無所知曉,然聖人之書,無所不讀,其精粗巨細,出入明晦,雖不盡識,抑不可謂不涉其流者也
(喻指自己是對聖人書有深入探討)。以此而推之,以此而度之,誠知足下出群拔萃,無謂僕何從而得之也!與足下情義,寧須言而後自明耶!所以言者,懼足下以為吾所與深者
(交往的朋友)多,不置白黑
(是非)於胸中耳。既謂能粗知足下,而復懼足下之不我知
(不了解我),亦過也。比
(近來)亦有人說,足下誠盡美矣,抑猶有可疑者。僕謂之曰:「何疑?」疑者曰:「君子當有所好惡,好惡不可不明,如清河
(崔群,清河人)者,人無賢愚,無不說其善,服其為人,以是而疑之耳
(或有人懷疑崔群鄉愿,所以人人悅之)。」僕應之曰:「鳳凰芝草,賢愚者皆以為美瑞;青天白日,奴隸亦知其清明。譬之食物,至於遐方
(遠方)異味,則有嗜者,有不嗜者;至於稻也,梁
(栗)也,膾
(細肉片)也,朒
(ㄓㄜˋ;原字為月+肉;烤熟的肉)也,豈聞有不嗜者哉!」疑者乃解。解,不解,於吾崔君,無所損益也。
自古賢者少,不肖者多。自省事
(懂事)以來,又見賢者恒不遇,不賢者比肩
(比喻很多)青紫
(做大官);賢者恒無以自存,不賢者志滿氣得;賢者雖得卑位,則旋而死,不賢者或至眉壽。不知造物者
(上天)意竟如何?無乃所好惡與人異心哉!又不知無乃都不省記,任其死生壽夭
(短命而死)邪!未可知也。人固有薄卿相之官,千乘之位,而甘陋巷菜羹
(ㄍㄥ;用肉、菜等芶芡煮成的濃湯者),同是人也,猶有好惡如此之異者,況天之與人,當必異其所好惡無疑也!合於天而乖於人
(合於天道而乖違於世人之道),何害!
(有什麼害處呢!) 況又時有兼得者耶
(何況有時是能夠既合於天道及世人之道)!崔君崔君,無怠無怠。
僕無以自全活者,從一官於此,轉困窮甚,思自放於伊、穎之上,當亦終得之。近者尤衰憊,左車
(左邊牙床)第二牙,無故動搖脫去;目視昏花,尋常間便不分人顏色;兩鬢半白,頭髮五分亦白其一,鬚亦有一莖兩莖白者。僕家不幸,諸父諸兄,皆康強早世,如僕者又可以圖於久長哉!以此忽忽
(神情恍忽),思與足下相見,一道其懷,小兒女滿前,能不顧念?足下何由得歸北來,僕不樂江南,官滿便終老嵩
(嵩山)下,足下可相就,僕不可去矣。珍重自愛,慎飲食,少思慮,惟此之望!愈再拜。